功再高也被压住,只好暂且躲避。
几人一步步退到后山,顾峋风因遵从上人“不许杀生”的戒规,方才一枪一个也只是击敌双腿令其无法动弹,但手中
炮药毕竟有限,对方又人数太多,也不敢全用完——对方慑于他枪法精准,后来有人认出是“南海一剑”——虽知以
数十倍人力拼到最后定能获胜,毕竟谁也不肯先来送死,倒也不敢过分紧逼。
顾峋风振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大家远日无冤,近日无仇,这样几百号人气势汹汹来到大智岛,究竟想干什么?”
有一名海盗头子道:“原来是顾大侠!几位多有得罪——不过请放宽心,我们南海十三岛只是想请上人前去做客,并
无恶意!惊扰诸位之处,先行谢过。”吐属斯文,倒像是个读书人模样。另有一个粗豪大汉道:“跟他废什么话?直
接擒了就走,看那小皇帝敢不听话?”
圆兴上人体内毒素虽不能解,已被陈湘控制住不再恶化;看看四面围拢的百余海盗,排众而出道:“你们可是要见我
么?”顾峋风一把将他拉住,挡在他身前道:“上人您别出来,一切有峋风在!”
圆兴上人点了点头,轻声道:“别妄造杀业!”盘膝坐倒,低头诵经,一开始听得是:“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
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渐至“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逐渐无声无息。
这时顾峋风和雒纬左冲右突,又已撂倒十几名海盗,忽听身后传出上人两名弟子呼喊“师父”的哭叫声——回头见陈
湘叫声“上人”,身子已摇摇欲坠!云儿从后面直奔过来,阿衡却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拉了回来。
云儿推不开阿衡,嘴又被他捂住,急得连连甩头。阿衡也不松手,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却被云儿反手一掌劈在脸上,
一个趔趄两人一起跌倒。皇甫骏看阿衡吃亏,上去拦住道:“云儿,他不会武功,你下手轻些。”
云儿一心想去看看爹爹怎么样了,却被他二人纠缠住,心急火燎,拳打脚踢。阿衡忍痛道:“上人舍了性命救大家,
你别暴露身份——今日寡不敌众,被那些海盗知道你是当朝公主,还要来擒拿你——你想教顾师叔杀个血流成河,跟
他们同归于尽?”
云儿为了出行方便,一直穿的男装,所以连那参将官兵也只知他二人是朝廷密使,不知二人真实身份——这些海盗多
半是从那渔妇口中得知圆兴上人的身份,,这才纠集来此。如今上人坐化,众海盗失了鹄的,再慑于顾峋风之威,还
有可能罢手;若得知当朝公主在此,利欲熏心之下拼死来攻,那局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此际陈湘关心则乱,心神俱毁;只有阿衡心细,虑及此处,听云儿叫一声“爹”,这才死命捂住她嘴,免得她尖声哭
叫“爹爹”给海盗们听见。
(十五)
顾峋风远远看见上人坐化,心头既惊且悲。忽听雒纬叫一声“师叔小心”,伸手将他拉开,原来他这一分神,险些被
对方火枪射中。
顾峋风惊怒交集,一声厉吼,身后圆兴上人一个弟子装好炮药的火枪递给他也不接,趁着对方发完两枪换炮药的空隙
,直冲入敌阵将他一掌劈翻,将火枪夺了下来——翻身躲开身后枪击,回首两枪击倒两个海盗头子,却将没了炮子的
空枪向另一个酋首砸去。
他枪法既准,内功又深厚,随手什么东西到了他手里都威力奇大——原本还不愿杀生只是击碎众海盗右肩琵琶骨,使
其无力杀伤;此刻暴怒之下哪里还有顾忌?敌阵里登时血肉横飞,凡他所到之处非死既伤,如同修罗地狱!
众海盗也是临时纠集,统共不过几十只火枪,发枪换药彼此也没配合过,被顾峋风杀神一般冲过来杀了个七零八落,
无不心惊胆颤——再见圆兴上人身边哭拜之声,有人呼喊一声“老和尚死了,还打个什么?”登时作鸟兽散。
顾峋风杀得浑身浴血,脑子都木了,皇甫骏过来扶住他,慢慢走到圆兴上人身畔——上人已溘然长逝,神态安详平和
;雒纬抱着放声大哭的云儿,阿衡低声劝慰着陈湘。皇甫骏道:“昨天上人曾道:恩怨果报,因因无穷;业债偿清,
一身轻松——他老人家果然洒脱!”
在雒衡雒纬兄弟俩的操持下,将圆兴上人尸身焚化,留下舍利子十余颗,由云儿带回京城。他们和官船两艘炮船虽将
海盗船击沉了三艘,官船却被海盗抢走了。炮船被击损多处,众水手也死伤不少——不过怕再有海盗来袭,只能匆匆
休整一番,准备三日后启航回中土。
云儿哭得昏天黑地,雒纬尽半子之责,替圆兴上人整理尸身时却发现了胸前已经发黑的伤口,一问方知是自己夫妻劝
岳父回京时被人偷听了去——雒纬大吃一惊,仔细回思当日,以自己的内功,有人到门外偷听一定会被发觉——那渔
妇既然并非武林中人,也就只有一个可能,是云儿着起急来说话声音又高又尖,这才惊动了厨下之人。
再追问上人几名弟子,果然证实确是如此——那日在院中隔得老远都听见了云儿说话的声音!只是这本是无心之失,
顾峋风等人伤心之际,自然也无意追究。雒纬却惊得一身冷汗——上人逍遥海外十几年,没想到却是被自己夫妇连累
身死!
思前想后,自责不已,这日焚化了上人,晚饭后劝着爱妻睡下,雒纬在外面斩了几枝野山荆,便去顾峋风房里负荆请
罪。
顾峋风身上只是几处皮外伤,并无大碍;因陈湘一直默默垂泪,这几天在上人生前的房间里守夜,也便一个人在房中
。本来以为是皇甫骏来了,开了门却是雒纬,不由奇道:“纬儿?有事吗?”
雒纬关上房门,当即拜伏在地,将藏在身侧的荆条捧过头顶道:“师叔,我们罪孽深重,累得上人惨死——纬儿跟师
叔请罪来了。”
顾峋风一愣,道:“你知道了?”雒纬道:“若非我亲眼看到上人身上伤口,师叔和先生是根本不打算告诉我们上人
中毒的事了?”
顾峋风叹了口气道:“这几天忙忙乱乱的,哪有心思想这个?你和云儿也忒不小心!”雒纬叩头道:“纬儿昨晚听哥
哥说了,也是后悔不迭——所以特意来跟师叔请罪,请师叔重重责罚!”
顾峋风道:“你知错就好,这件事主要是怪云儿那丫头,急性子、大嗓门,什么都不管不顾的。”雒纬道:“纬儿当
时也在房里,是我没劝住她——她既嫁了给我,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她最近身体也不好,师叔就罚我一个儿好了。
”
顾峋风深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云儿嫁了给你,是她一辈子的福气。”雒纬见师叔首肯,当即将荆条放在顾峋
风手上,自己解开上衣坦露出后背,伏在他身边道:“多谢师叔。”
顾峋风拿起三枝荆条细看,见枝枝都有手指粗细,显然雒纬悔罪之心甚诚。荆条垂到那光洁无一点瑕疵的后背上,见
雒纬身子微微一颤,旋即将头深深埋到地面上双臂之间,后背挺直了等待棰楚,当即问道:“你说该打多少?”
雒纬一愣,抬头对上师叔的眼睛,垂下眼帘道:“累得上人身死,虽百死莫赎其罪——师叔就打死纬儿也不为过。”
顾峋风道:“打死了你,云儿怎么办?你爹娘怎么办?”雒纬道:“是——侄儿罪孽深重,凭师叔责罚!”
顾峋风道:“家法棰楚,不是因为上人之死,也不是为了我生气伤心,一是为了责已犯,二是为了儆后来——罪过本
来也不是你犯的,我就打死你又有什么用?你起来吧。”
雒纬一呆,自己从小虽因兄失母病父亲舍不得责打,可也听父亲讲过,师门规矩严厉,有过决不轻贷——当初到普陀
山上没少挨师叔的戒尺,如今这么大的罪过居然一下也不打,实在不能相信!可看看顾峋风也不似虚言,一时倒不知
怎么办好了。
顾峋风知这孩子实诚,道:“起来吧——也不是不罚你,不过如今还没脱险,万一海盗卷土重来,这岛上会功夫的就
咱们俩,打伤了你岂非自损长城?这笔帐等回到中土再算!”
(十六)
雒纬闷闷不乐地回去,第二日启程回中土。云儿本就身体未好,因父亲之死着急上火,情绪越发暴躁,船上长日无聊
,往往一点小事便跟雒纬吵架拌嘴——雒纬总是尽力忍让,皇甫骏有时候撞上,看不过眼便说云儿几句,接下来往往
变成兄妹两个吵嘴。
这日两人说着说着,皇甫骏让云儿噎了几句,说得他气不过,话赶话便忍不住把她说话不小心泄露上人身份,以致上
人被那寻仇的渔妇刺伤中毒的事说了出来——云儿大吃一惊,瞪着他道:“你胡说——我爹爹一直好好的,他若受了
伤中了毒,为什么不跟我说?”
皇甫骏这时候也想起阿衡的嘱咐,这件事不让他多说——事已至此,徒然令云儿内疚而已。当即摆了摆手道:“算了
算了,你就当我胡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云儿想起在岛上这两天义父陈湘确实没离开过父亲——当时因午饭前后父亲给大家讲经说法,还跟皇甫骏辩论甚欢,
自己不耐烦听,反而拉着丈夫到后山弹雀捕鱼——可是父亲第二天说坐化就坐化了,也不由得起疑,闪身拦住他道:
“把话说清楚再走。”
皇甫骏被逼不过,简单说了两句道:“详情我也不知道——你去问峋风好了。”趁着云儿发愣,赶紧溜之大吉。云儿
越想疑点越多,心底也不由又惊又怕——这要是真的,那爹爹岂非是自己害死的?出了事还是先找自己丈夫商量一下
比较好。
雒纬听她说完,心说就怕这位皇兄心直口快,明明百般嘱咐哥哥,让他劝皇兄别提此事——还是从他嘴里露了出来!
事已至此,只能安慰妻子道:“你别担心,一切有我担着。”
云儿道:“你担什么?我让你去问问这是不是真的!”雒纬叹了口气,握住妻子道:“是真的——我给岳父大人敛葬
时亲眼看见的胸前伤口。”
云儿惊道:“你早知道了?”雒纬点了点头,云儿道:“你怎的不跟我说?”雒纬转过了头,半晌道:“那天晚上,
你已经睡了;后来那么多事,忙忙乱乱就没顾上。”——这话自然是敷衍,爱妻性子好强,若直说自己怕她内疚只怕
她更不肯甘休!
云儿道:“你这人就是分不出轻重缓急,滥好人什么都管——那渔妇为什么要刺杀我爹爹?”雒纬道:“四年前惠州
暴乱,她的丈夫父母兄弟都死于官军之手,就她一个逃得了性命,所以恨煞了朝廷中人。”
云儿怒道:“我爹爹作了十几年和尚,连蚂蚁都不杀一只,她全家被害跟我们有什么相干?还在鱼叉上喂毒?这阴毒
妇人后来拿住了么?”纬儿道:“拿住了——不过上人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又叫人放她走了。”
云儿一跺脚道:“我爹爹念佛念得好迂腐——他放过人家,人家何曾放过他?后来那帮海盗还不是那阴毒妇人领来的
?”
雒纬道:“那却未必——那妇人见过咱们俩,也知道你的身份——她当日若在海盗群中,就算上人坐化了,擒住你一
样可以要挟上头!那些海盗不会那么轻易退却的——显见得那妇人并没跟众海盗一处——上人不计前嫌放了她,只怕
她也被感化了呢。”
云儿道:“就算她并没跟众海盗一处,我爹爹的身份要不是她说出去,众海盗怎么会纠集前来,终究将爹爹逼死——
早知道就该一刀杀了她!”
雒纬正色道:“上人慈悲为怀,宁死不愿再造杀业,有佛祖割肉伺鹰之风。咱们作儿女的,当以孝思为重,三年无改
于父之志——你别再说这种话了!”
云儿也知丈夫说得有理,低了头道:“你是君子!难怪我爹爹喜欢你!”雒纬想起一个月前父女俩吵得不欢而散,云
儿冲出门外后,岳父拉着自己谆谆嘱托,将女儿托付给自己的情形——莫非那时候上人就已经预感到什么了?可恨自
己没一点警戒之心,怎么没想到有人会加害他老人家呢?
云儿倚在丈夫怀里,黯然道:“说起来我也真是不孝,不该口没遮拦泄露爹爹身份,爹爹身死可以说全是我连累的!
”捧着父亲的舍利盒子,怔怔流下泪来。
雒纬知道爱妻性子直,就怕她钻了牛角尖,劝道:“上人最终是含笑而逝,可见并没有什么遗憾——我听哥哥说,那
鱼叉上的毒并非不能医治,是上人自己觉得当年杀业太重,宁愿以命相抵——这件事你也是无心之失,不要太过自责
。”
云儿哭道:“再无心也是过失——爹爹这一辈子也没享过什么福,从十几岁就征战沙场,打败了蒙古回来又受朝廷猜
忌,只能诈死埋名流亡海外,好容易小睿即位,可以享享福了,又给我带累致死——我可算不孝之极了!”
转过一天到了广州,云儿夫妇是朝廷密使,有专门的公馆安排众人住下。云儿性子刚烈,既知自己害死父亲,将舍利
供奉好了便让人请了义父和师父过来,跪下来自请责罚。
雒纬跪在她身侧,打定主意不管什么责罚,自己在前头顶着。陈湘这几天哀毁之极,往往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这一
刻看着案上的舍利盒子,回头盯着云儿道:“你也知道后悔了?”
云儿眼看着义父从父亲坐化之时眼里便再没一丝神采,一天天变得形销骨立,此刻对上他冰冷的眼神,“哇”的一声
哭了起来,额头狠命碰向地下道:“义父,云儿不孝之极,云儿该死,你打死云儿吧。”
(十七)
陈湘拿起雒纬捧着的荆条,左手缓缓从一头捋到另一头,荆刺划得他手心鲜血淋漓,似乎也觉不出痛。顾峋风看着可
心疼之极,忙抓住他手道:“陈湘,云儿是该打——你说打多少,我来教训她。”
陈湘道:“你教训她?你这做师父的,什么时候管得了这宝贝徒弟过?”一句话将顾峋风师徒二人都僵在当地——云
儿一张脸涨得通红,想想自己从小到大还真没怕过师父,倒是一次次闯出祸来累他顶缸——义父文弱书生,素来温言
软语,没想到真生气时说出话来跟刀子一样。
陈湘将荆条两头并在一起握在手里,三尺长的荆条便成了一尺多长一个圈,陈湘将荆条圈递到云儿面前,看着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