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余波 下——吹不散眉弯
吹不散眉弯  发于:2011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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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一)

程官儿忙伸手去接,抓住的一片登时崩碎成更小的几片,另一片飘落在地得倒还完整,但也明显烤成了灰白色,不禁

碰触了。程官儿道:“哎呀,方才烤第一页时就该把书翻开单烤一页!”夏廷道:“事后诸葛亮有什么用?你又不早

说?”

程官儿见祸更闯得大了,这次连自己也有份,慌道:“算了,剩下的几页也就湿了个边,还是别烤了!”夏廷道:“

坏得也坏了,剩下的还是赶紧烤干了。”说着仍把菜刀架在火盆上——程官儿心慌意乱,也唯有听他的。

这次加了小心,有程官儿帮着,剩下几页总算平平安安烤干了——若非被墨迹沾黑了边,经书合起来倒真看不出异样

夏廷安慰程官儿一番,说十四叔责怪下来自己顶着,赶紧让程官儿帮着研了半池墨,便打发他出去,自己跪在案边老

老实实抄书。

顾峋风回来的时候,正看见夏廷跪在书案前写字。夏廷在这抄了大半个时辰了,本来担心陈湘回来,这回听到脚步声

有异,抬头看见顾峋风,脸却一下子红了——这人在他心里是情敌,可是自己各方面都不如他,争也无从争起;如今

这受罚的狼狈样子又落在他眼里,自然是尴尬至极。

顾峋风只道他脸皮薄,皇甫骏前车之鉴不远,也不想随便招惹他,行若无事的问他:“你十四叔呢?”夏廷也故作镇

定地道:“去前边找贤杰法师了。”转回头埋头抄书,摆明了不想再理他。

一个时辰之后陈顾二人一起回来,见夏廷仍是埋头案边奋笔疾书,陈湘暗自赞许。过来问道:“写了多少了?”夏廷

道:“抄了十几页。”陈湘扫了一眼翻开的书页,已知他说的不假,抄了有小两千字,遂道:“累了就歇一会儿,起

来活动活动吧。”

夏廷今天一天比五六年写得字数总和都多,手腕子早就酸了;搁下笔活动着手腕,看着陈湘道:“十四叔,我一个时

辰也就能写千把字——这两万字,今天只怕完不成了。”

陈湘早知道他写不完——别说是他,就是比他再快一倍的熟手,写两万字也得不吃不睡熬上一天一夜才写得完,夏廷

身上还带着伤,哪里会让他熬夜?罚抄书不过是为了磨磨他的性子,所以才故意出去留下他一个人。

如今见他老老实实抄了厚厚的一打纸,这两个时辰显然没有偷懒,陈湘甚是满意,笑吟吟瞟了顾峋风一眼,顾峋风知

道他这是让自己求情,笑道:“一天写两万字,除了你谁能写得完?小廷不欺暗室,一个人勤勤恳恳写了这半天儿,

我给讨个情吧——让他一天两千字,分十天写完成不成?”

陈湘正是要让夏廷见他的人情,也就顺坡下驴,道:“既然你顾师叔开口,今天且饶了你,就一天两千字吧,写够了

就起来——剩下的明天再写。”

夏廷早跪得腿都麻了,听得这句话,大大松一口气。谢过十四叔,又垂首跟顾峋风道了谢,数数页数还差一页,赶紧

低头接着写。

陈湘心情甚好,拿起他写好的十来页翻开看,见第一张笔法笨拙,到后来几页却越写越好——扫了顾峋风一眼,手指

着后面几张给他看,意思是说小廷的字比你写得还好呢。

顾峋风笑道:“海宁陈家书香世家,自然该比我这粗鲁武夫写得好。”陈湘不提防他口没遮拦就说出来了,想维护他

的面子也不得。只能翻开前两页道:“小廷开始写得也一般,到后头越写越好,你多练练也就好了。”口中说着,不

由“咦”了一声,眼光却扫到第二页上有两段上下衔接不上。

顾峋风顺着他眼光看到那两段——“入道四行经”他也背过,自然也看了出来,笑道:“怕是抄得急了,中间抄漏了

一段。”

夏廷心中正怀着鬼胎——经书正文第二页烤焦掉了半页,他只好把那一段略过去不写——书上十来页染黑烤焦,瞒是

瞒不住的,他一边写一边还在考虑怎么跟陈湘坦白最好。自己第二页中间并没留空行,没想到竟然给顾峋风看了出来

他可不知顾峋风也就这“入道四行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等几篇较短的经文才记得清,听他一语道破,却还维护

着自己说——显然人家对这经文倒背如流,一搭眼就知道漏抄了一段——光知道这人武功天下第一,原来还是文武全

才!怪道十四叔明知他另外有人还死心塌地跟着他!

夏廷心头震动之下,赶紧自己坦白——“对不起十四叔,我不是故意的,刚开始磨墨时弄洒了,把经书给污损了。”

陈湘一呆,道:“你说什么?”从案上拿起经书,翻开正文第一页就是半页墨迹,亏得当时墨汁磨得不够浓,所以细

辨还能看出经文字迹——陈湘眼见经书染污之处都干了,已经无可挽回,恨声道:“亏你也是陈家子弟,连磨墨写字

都不会了?

夏廷也觉得不好意思,低头道:“离开这几年在江湖上乱走,只顾干活练武,没再动过笔。”

陈湘自己是文人,身边的学生也都提笔就能开方子,连顾峋风赳赳武夫都不以写字为难,哪想到他磨个墨竟把经书弄

成这样!心中惋惜不迭,再翻开第二页,居然只剩下皱巴巴的一小半!他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半晌眼光才转到夏廷身

上,颤声道:“这经书,这经书——你拿它干什么来着?”

(二)

夏廷看他如此珍视此书,不敢隐瞒,低头道:“几年没磨过墨,一开始把水倒多了,研了半天也研不好,还把墨给捏

成了两截——我想把墨从砚池里倒出去些,不小心就染污了经书。本来是用纸吸墨想压紧阴干的,又想着您罚我抄经

两万字,实在不敢耽搁,就想了个法子,用熨斗熨衣服一般把书页熨干熨平——头一次熨不小心,就给烤焦了半页。

陈湘又似听又似不听,左手托着经书,右手四根手指曲在半截书页上,想摸又舍不得摸,似乎深怕一摸给碰坏了似的

,半晌喃喃道:“都怪我!”浑身已抖得跟秋风中的落叶一般。

夏廷不知道,顾峋风却明白——这一本入门经典乃是两人从海外圆兴法师处带回来的,陈湘多年来一直随身携带,视

若珍宝,摩挲念诵,如对故人——所以一见经书污损才会又急又恸,情急失态——连忙握住他手,向夏廷道:“小廷

,你写了一下午了,起来歇歇吧,这里没你的事了。”也没空跟他多说,赶紧抱住陈湘送他卧房里。

不提夏廷费了半天劲才扶着书案慢慢站起来,顾峋风将陈湘扶到床上,立即沿着任督二脉给他慢慢导引气血——圆兴

法师出家前本是前朝皇弟,战功赫赫的璐王千岁,后来因受朝廷猜忌诈死埋名远赴海外——那是陈湘少年时倾心恋慕

之人,所以这本经书一直恭敬供奉在书房里,也正是为此,回春堂着火丹房卧房都烧了大半,这本经书却未受一点损

失,几天前搬来寺中时陈湘也携带同来,不离不弃——因为它对于陈湘具有特殊的意义!

好半晌陈湘一口血喷在地下,眼泪才跟断线的珠子一般滚了下来,顾峋风知道他这口血喷出来,方才逆涌的气血也就

平复了,劝道:“这事也不能怪小廷——他当年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离家在外,吃饭穿衣都没人管,这几年一个人不

知吃了多少苦头!哪还有工夫磨墨写字啊——再说他也不知道这本书比寻常!”

陈湘凄然道:“都怪我虑事不周,这经书怎么能独自交给他?先拿一本寻常书册给他就好了!”

顾峋风道:“这更加不能怪你!你也是为了试试他的性子——谁能想到他这么大的人磨个墨还能磨出这么多事来呢!

陈湘道:“我倒不是为这个,回春堂起火烧了那么多东西,这本书都躲过一劫,”

才说到这里,却见门帘一挑,夏廷捧着戒板进来,走到二人身前跪下道:“经书是我弄坏的,我愿意领受责罚!”

夏廷原不知这书的来历,就是下午不小心弄坏了也没太放在心上,大不了骂两句教训一顿呗——看见陈湘大惊失色还

有些奇怪,再看到顾峋风打发自己出去一把抱了十四叔就走,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所以虽然两条腿麻得跟针扎似的,

眼光仍是禁不住追着二人房里的情形。

江南山温水软,气候不是很冷,那门帘便不似北方严严实实为挡风之用,往往只有多半截布帘来遮挡视线,还便于通

风透气——所以夏廷远远站着,便能从门帘下边看见顾峋风大踏步走到床边站住,然后把陈湘的鞋子放在地上——两

人好久无话,他只能看见顾峋风垂在床边的两只脚,直到一口红艳艳的鲜血喷在了地下!

看到血时夏廷都傻了,他有些发懵——十四叔身体一向很好,顾峋风更是身强体壮,这哪来的血啊——他直愣愣地看

着顾峋风的两只脚离开床边走到房中间的桌子旁边,接着是倒水声,然后他再回到床边,然后是漱口的声音,顾峋风

劝慰的声音——夏廷这才确定吐血的真是十四叔——十四叔竟是为自己弄坏的这本经书吐的血!

毕竟出身于海宁陈家,夏廷当然知道有些绝版书籍、稀世名册贵比黄金,甚至价值连城——所以愣了片刻就明白过来

,自己弄坏的这本看起来平常的经书显然也属于这一类!文人爱书和武人惜剑一个道理,曾是世家子弟的夏廷丝毫不

怀疑十四叔的爱书成痴,他只是后悔自己不曾好好读书——不为别的,怎么当时就没看出来这本书这么珍贵呢!要不

然,打死他他也不碰这会惹祸的东西啊!

这么珍贵的经书十四叔毫不防备的就拿给了自己,然后放心大胆地去干他自己的事去了,显然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

—这个认知让夏廷即甜蜜又伤心!可是自己却太对不住这份托付了!更让他难受的是屋里那两个人接下来的对话——

他们并没有一点儿让他承担责任的意思!完全拿他当不懂事的小孩子!

夏廷一股自豪感和自尊心从心底涌起,抄起戒板便闯了进去——他要证明他不是小孩子了,他是个能自己承担责任的

人!

陈湘和顾峋风没想到他直闯进来,两人对视一眼,陈湘道:“小廷,这件事你不用管。”

夏廷抬头看着他道:“墨汁是我洒的,书是我损毁的,为什么不让我管——我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犯的错自己担着!

该怎么责罚我都领,该多少钱我来赔!”

顾峋风道:“这不是钱的问题!”夏廷听他这么说,想到他和顾七是开银楼的,自然不把钱放在心上——有钱了不起

么,大声道:“是,我知道——这本书是十四叔心爱之物,当然不是用钱就能买回来的,我也知道你们不缺钱——可

我已经过了二十岁,我犯的事我自己承当!”

(三)

顾峋风虽觉他有点愣,倒欣赏他敢做敢当的气概;陈湘心里一直把这侄儿当儿子看,经书被他毁成那样,也只是痛惜

不已,虽恨他不小心,并无迁怒于他的心思——听他口口声声长大成人,一切自己承当,却有些不爱听——心说我在

这里,用你承当什么?

夏廷扫了顾峋风一眼,见他含笑看着自己,只当他心怀嘲讽,既然开了口,索性看着他道:“我知道我现在没什么钱

,可我还年轻,这书值几千两也好,几万两也好,我绝不赖账,我想法子挣钱来还——人不死,债不烂!”

陈湘狠狠瞪了他半晌,见他不光不退缩,倒说出这些话来,把陈湘也激出火来——你这是来认错啊还是来示威啊?你

眼里还有我这个叔叔么?伸手抓过戒板,指着他道:“你要承当是不是?好——那经书被你染污,二十;烧毁,二十

——你先把这四十板子捱完再说!”一指桌边的椅子,“把椅子搬过来!”

夏廷起身搬过椅子,只当他要坐,陈湘却一点椅背道:“趴这儿!”夏廷看看椅背的高度恰好到自己的腰,俯下身子

让椅背抵着小腹,两手正好摁着椅子面!想到当着顾峋风的面这么挨打,一张脸跟熟透了的辣椒似的热辣辣红通通—

—可全力承当是自己亲口说的,此刻也只有硬着头皮挺着,一颗脑袋恨不得埋到椅子底下去。

陈湘看他身子僵得跟两段树杈似的——他为人施针见惯了因紧张而筋肉紧崩的,弄不好针都会折在里头,吩咐道:“

两腿分开,放松些”,等他磨磨蹭蹭将两条腿略分开些,戒板一挑将夏廷外衫下摆撩到了背上,伸手便来扯他宽大的

绸裤。

夏廷这撅着屁股的姿势就够羞耻的了,忽觉后腰一凉,自己裤子已经被扯掉一半,吓得一把抓住裤腰,叫道:“十四

叔!”陈湘道:“你前天才捱过打,肯定没消肿,我得看着些。”夏廷拼命摇头:“不用了,肿都消了,您打哪儿都

成,不用管我。”

陈湘道:“你是大夫我是大夫?手下去!你再乱说乱动,不服管教,我拿金针制住你再打!”夏廷吓了一跳,叫道:

“别!我,我没不服管教——真的好了,不疼了。”

陈湘手指在他臀峰上使劲一摁,夏廷疼得一哆嗦,虽强忍着不出声,两腮筋肉可都绷紧了。陈湘看得清楚,道:“你

还嘴硬,不疼你哆嗦什么?”夏廷死命抓住裤腰不让他拉开,道:“动家法不就是越疼越好,不疼你不白打了?”

陈湘道:“打伤了还不是给我找麻烦?你还敢跟我犟嘴?你那手下去抓着椅子——再敢犟一句嘴加十板子,手松开一

次也加十板子!”

夏廷求道:“你要打多少都随你,我不敢不服——可你总得给我留点脸面!我也这么大的人了。”陈湘冷冷道:“你

就长到八十岁,我也是你十四叔!”夏廷狠狠捏着椅子,双手关节“咯咯”直响,道:“是,你要不是我十四叔,我

,我,”

陈湘冷笑道:“我要不是你十四叔,你气急了就动手杀了我也说不定是不是?反正你一身功夫,我也打不过你,是不

是?说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现在后悔了是不是?”

他这几句话跟刀子一样,一刀一刀戳中夏廷的死穴。夏廷哆嗦了半天,到底不是蛮不讲理自食其言的人,狠狠剜了顾

峋风一眼,放软了声气道:“你怎么责罚我都行,总不能让别人看咱们陈家的笑话——十四叔,我求求你,求你就这

么打吧!”

顾峋风知道陈湘的手段,连自己都整治得服服帖帖的,何况这小侄儿?看夏廷窘得厉害,站起来道:“那什么,你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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