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忽必烈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他的嘴角一咧,道:“那让他正好偿还忆之的一条胳膊。我要让他拿一身的皮肉来偿还。”
夜鹰沉默了良久,才道:“原来四叔随行队中还暗藏了高手。”
“黑白衣化装成普通军士一直都在这里。”忽必烈冷冷地道。
“那这次追风失算了。”夜鹰轻叹了一口气。“四叔,我说过,要你偿还我的人情债,这一次我要兑现了。”
“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让隐者毫发无伤的离开。”
“这办不到!”忽必烈深吸了一口气,朝阳下他的眼睛血红,似要生啖活人,望之令人生畏。
可夜鹰却像丝毫不惧,他直直地看着忽必烈,淡淡地道:“我知道你与薛……薛叔叔感情很好。但是成大事者,除了忍得,还要舍得。你如果伤了隐者,可能会暴露了我。四叔,你想一想,这一路上我给了你多少弥足珍贵的消息。你就当成全我也好,成全你自己也好,让隐者安全离开!”
两人都不再吭声,空气中只弥漫着忽必烈略显粗重的声音,隔了半晌,才听忽必烈嘶哑地道:“好!我答应你。”
夜鹰似乎无声地轻笑了一下,等忽必烈回过神来,他已经不见了。
忽必烈拖着沉重的脚步地往回走,还没走近薛忆之的房间,就听有人嚷着薛将军醒了。他连快步走进薛忆之的房间,见薛忆之面泛酡红,心里大惊,再见站在一旁的太医面如土色,心里一阵抽痛,努力不言于表,走近薛忆之轻声问:“忆之,好些了吗?”
薛忆之淡淡一笑,道:“忆之不行了,以后不能再为王爷效劳了。”
忽必烈再忍,也不禁色变,他颤声道:“你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和我这么生分。你在我的心目中,岂只是一个懂武艺的下属,你是我的弟弟,我却没能保护好你。你这样,是不是在责怪我?”
薛忆之微笑着温言道:“没有的事,我怎么可能怪你……”他顿了一顿,又添了两个字:“四哥。”
尽管那两个字叫得有一些生硬,但忽必烈却浑身都在颤抖,他握住薛忆之的双肩,抽着气问:“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我都能满足你。”
薛忆之想了一下,笑道:“第一桩事,是我无论怎样,你都不要悲伤。”忽必烈抽了几口气,抬起头硬挤出一个笑容,应了一声好。
停顿了一会儿,薛忆之方开口问:“四哥,你是真心与南宋和谈吗?”
见忽必烈不吭声,才叹息了一声道:“第二桩事,是想请四哥允许我带方停君走。”
忽必烈始终低着头,良久才抬起头道:“好,忆之,如果今天他原意跟你走,无论天上地下,我都不再纠缠于他。如若有违此誓,愿生生世世永坠阿鼻地狱。”
“四哥你又何必发这么重的誓,我相信你是个会信守承诺的人。只是停君……”薛忆之微叹了一口气,自语道:“不管怎样,我总要努力试一试。”
忽必烈去带方停君的时候,他就坐在窗棂前,两眼望着远处。忽必烈二话不说,只是一把抓住他那只未曾脱过臼的手一路拉到薛忆之的房里。
一时间,三人相对无语,隔了一会儿,薛忆之对方停君,他说得很慢,好像生怕方停君听不清楚。“停君,我同王爷告了假,想去云游四方,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一同去。王爷已经同意了。我们可以去草原,那里有最好的马,……供我们信马由缰。”
忽必烈看着方停君显得有点淡漠的脸,心里矛盾之极,怕方停君应承了薛忆之,可又好像期盼着他能点头。
“将军现在身体不好,不如安心在王府养病。”方停君淡淡地,甚至有点冷冷地说:“如今兵荒马乱的,如果路上有一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恐怕保护不来薛将军。”
他话音一落,忽必烈连想都没有想,甩手就给了方停君一记耳光。方停君原本白皙的脸上立刻多了五个血红指印。薛忆之咳嗽了两下,连叫住手,他喘着气央求道:“四哥,你出去一下,我想单独和停君呆一会儿。”
忽必烈恶狠狠地抓了一把方停君的胳膊,才他耳边低声说:“你小心说话!”看了一眼薛忆之,才低头走出了大门。
薛忆之看见方停君还呆站在房间中央,微笑了一下,道:“停君,我想到窗口晒一会太阳,你能不能帮我。”
方停君犹豫了一下,才走到床前将薛忆之搀扶了起来,两个人几乎是挪到了窗口。薛忆之微有一点喘气,他扶着窗框,望着外面的艳阳绿树春花,笑道:“多好的一个春日。”他摇晃了一下,方停君走上前两步环住了他。薛忆之微微一笑,将头靠在方停君的腮旁,两人就一直这样默默无语地看着明媚的春光,一直到日落西沉。
“夕阳真美,对吗?”薛忆之眼望着天边夕阳半露酡颜似醉,云卷云舒。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再美也是日落西山。”
“可它明天还是会升起来,对吗?”薛忆之笑道。“日落西山也好,苍海桑田也好,斗转星移,也许那都不过是一个轮回。世上万物有时冥冥中自有主宰。”他吃力地转过头,凝视着方停君道:“答应我,若是你已经尽力了,不要再把自己逼得太狠,好吗?我也许无法再保护你了……”
他见方停君的眼中似有泪花闪过,连忙一把捂住他的眼睛,笑道:“别这样,停君,我不想我最后的记忆是你的一双泪眼。笑一个,我想看你四年前在剑门关上那种微笑,又狡猾,又孩子气的微笑……”他越说声音越低,只觉得整个人往一个深渊处坠去,恍惚中只觉得有人搂住自己,嘴里有一温热的东西进入,它推着一个散发药香药丸逐渐深入。然后听人在自己的耳旁含糊的说,你这个傻子,你不能死,你说过要让我上的,你不能骗我。
忽必烈站在轿旁,看着方停君慢慢走来,他一身白色外衣,淡金色的腰带,素色的帕巾束住乌黑的发。忽必烈有一些恍然,方停君不再是四年前那个淡黄色麻衫的少年,他已经是一个英气勃发,长相俊美的青年。
“你决定不留下来,而是陪我去赴宴?”
“王爷,莫非是不想让停君作陪么?”
忽必烈听了轻笑了一下,然后笑了一声又一声,好不容易才停下来,摇了摇头,叹息道:“不是,停君。因为无论是什么事,我都希望是你心甘情愿的。”
“我心甘情愿。”方停君淡淡一笑。
“好!上轿!”忽必烈说着手一伸,替方停君掀开了桥帘。
“有劳王爷。”方停君微笑着弯腰坐进了轿子。
第八章 飞花
赵祺身着紫色宽袖长衫,上绣四条紫绫金龙,甚是富丽堂皇,他相貌也算风流倜傥,可惜眼底泛青黑,萎靡不振一幅纵情声色的模样。倒是坐在他下首的老者,黑色官帽,一身黄绫罗袍,精神甚是矍铄,脸逞长方形,皮肤白净,
额下无须。忽必烈细看,只觉得他与方停君相貌上倒颇有几分相似,只是方停君眉宇间甚有英气,此人虽笑容满面,周身却散发着一股阴气。他见赵祺目光闪烁,不去对视方停君看向他的目光,心里暗叹,方停君聪明绝顶,却怎么信了这么一个软弱不可信的人。而方停君对这位大哥却显然很是期盼,从来不形容于色的他,眼里也忍不住流露出对重逢亲人的欣喜。这一刻,忽必烈只觉得心头不由自主泛起一股酸涩。
晚宴设在太子的偏厅,赵祺笑说不过是一个家宴,主客都随意。贾似道长在乡野,谈吐甚为风趣,宴席过半,主客相谈都甚欢。大半的时间都是贾似道在说一些俚语趣事,赵祺表现的对这位权臣甚是仰仗。若非忽必烈对贾似道已经知之甚详,真会误以为他是一个豁达,风趣的老者。而初次谋面的赵祺却是给人软弱有余却宽厚不足的感觉,这种人很容易受人挑唆摆布,忽必烈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方停君急着除去贾似道。
门外有太监托着一个银托盘进来,一股奇特的香气立刻飘了进来。贾似道哈哈笑道:“王爷,这可是一道我们大宋的传统名肴,名叫鳖蒸羊……”忽必烈心头一跳,转脸去望方停君,见他依然面带微笑。“但是太子爷的这位新厨子却将这一道菜做得甚有新意,听说加进了一些偏草药方。王爷一定要尝尝,这鳖是我们南方的特产,这羊则是王爷北方的味美,如今两相联合,正如贵国与我国从此和睦共处,其乐融融。”
太监将菜端至赵祺面前,只见这道菜红白相间,香味浓郁甚为诱人,赵祺却连连摆手示意不要,声称这两天身体不适,忌口吃不得这等寒热之物,还是让王爷先来吧。太监转而将托盘端至忽必烈面前,忽必烈笑说,都闻这鳖是江南第一滋补之物,那是无论如何要尝一下的。太监替他夹了一筷放在盘中端至他面前。此时忽必烈忍不住要去看方停君的脸色,见他依然面色如常,不由心头大怒。
菜又转至贾似道面前,贾似道叹气道,我就不及王爷样样都能食得,这羊肉我自小就食不得,王爷莫怪,说着也让太监夹了一筷鳖肉。方停君则果然要了羊肉。
“说起来这新厨子还是方公子推荐给太子爷的呢,这鳖蒸羊也可说方公子献给太子爷的佳肴。太子恰好身体不适,可惜了方公子的美意。”贾似道提着筷子微笑道。
忽必烈心里一阵冷笑,接嘴笑道:“贾大人可千万说不得方公子献鳖,有这样一则典故。郑国大夫子宋发现鳖美味异常,于是便上献于郑灵公,郑灵公召集群臣分食,可又偏偏不分给子宋,想要跟他开个玩笑。子宋却觉丢了面子,十分恼火,不顾一切的从鼎里捞了一块肉,边吃边走了出去,弄得手指上都染满了汤汁。灵公大怒,想杀子宋不料反而被子宋抢先杀了灵公。因为吃鳖,竟酿成了一起“弑君”的大变故。而你们汉人说的“染指”便是由此而来。贾大人说方公子献鳖,岂不是说他想要弑君与染指,这江山多娇,方公子如何能背这恶名?”他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扫眼过去,果然见赵祺脸色微变。
“哦?王爷真是博学强记,险些让老朽污了方公子的清名。来人啊……”贾似道笑着唤人拿来一双银筷子,道:“我这就证明一下方公子的清白。”他说笑着用银筷子插了一下鳖肉,那筷子立时发黑,贾似道跌坐在椅内,用手颤抖指着方停君,道:“你,你果然想弑君……”
忽必烈眼见贾似道唱作俱佳,心里暗暗好笑,转眼去见方停君,见他秀气的脸丝毫不露片刻慌张,依然从容镇定,不由在心里暗暗叫绝。
“贾大人,这厨子虽然是我介绍给太子爷,可却久未谋面。厨子还未审,大人已经硬栽我弑君,不显得太心急了吗?”方停君冷笑着道:“更何况,这菜沿路经过了这许多道关口,下毒的也不一定是厨子,说起来,这太子宫的布置,贾大人似比停君要清楚很多。”
贾似道怒喝道:“你敢冤枉老夫,我乃二朝老臣,太子更是我一手扶持,我岂会做出这等不忠不敬之事。“
“挟功自持那也是有的。”方停君挑眉笑道。
贾似道被他气得只能冷笑不已,门外有侍卫来报,称屠宏被人行刺于御厨房,一剑致命。忽必烈心里大叫妙,死无对证,他眼见赵祺一声不吭,自己也抱起双臂作壁上观,隔山观虎斗。
方停君听了居然抢先冷笑道:“贾大人,好计啊,你杀了屠宏,现在不是他也是他。”
“荒唐,如果是我下得毒,我又何必自己那银器试出来?
“就是这一点才让人生疑,贾大人不觉得这一切排布的太巧吗?要鳖肉的是你,想起拿银器试毒的也是你,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方停君一声冷笑,道:“那是因太子爷侥幸身体不适,吃不得这道菜。可巧,一向食羊肉的忽必烈却一反常态要了鳖肉,你生怕毒死了不想毒死的人,所以连忙拆穿这鳖肉有毒的事,又大叫大嚷示警门外的帮凶进厨房杀了屠宏,再栽赃到我的头上,贾大人想得真是妙计。”
贾似道一连数次开口都方停君又密又急的话堵住,只气得急怒攻心,好不容易逮到空档,脱口说:“我何以要怕毒死了忽必烈?”
方停君一拍桌子,站起来怒指着贾似道骂道:“因为没有人知道你这个二朝老臣其实是个通敌叛国的奸臣贼子!”他话一说完,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连站都站不稳,不由拿手扶了一下自己的头。
贾似道轻笑了起来,温和地道:“方公子觉得不舒服吗?”忽必烈见他面色数度骤变,翻脸比翻书还快,心想此人当真算得一人物。
“你再巧舌如簧,再死无对证,我这边却有一个不容置喙的证人。”贾似道气定神闲地笑道。
一时间大厅里变得鸦雀无声,隔了一会儿,方停君才慢慢转身看向赵祺,他摇晃了几下身体,眼里流露出一种不可置信。赵祺回避着他的目光,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
“哥……”方停君轻声叫了一声。
“大胆,你这个贱民也敢随便与太子攀亲!”贾似道喝道,他冷笑了一声,道:“太子爷已经将你赐予忽必烈王爷为奴,我听说你劣性难改,所以在你食的那份羊肉加了点料,名叫子午还魂散,每夜子时你就要定期服食解药,我会将药方交给忽必烈王爷。虽然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倒也没有方公子这么毒辣。”他转脸对忽必烈笑道:“以后就有劳王爷了,若是这位公子再任性,你不妨试试慢点给他服药。”
方停君像是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只是一直看向赵祺,却不发一言。
“你……”赵祺喃喃地道:“以后安心跟着忽必烈王爷,他会待你好的。”
方停君听了这句话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后仰倒下去。忽必烈一把抱住了他,恍惚中他只见忽必烈的眼中似闪过一丝不忍。
忽必烈坐在回程的桥中,方停君横躺在他的膝上。他从他俊秀的脸一直往下抚摸,抚过他欣长的身体,然后微笑着脱去方停君脚上的黑靴与罗袜。轻轻摸了一把他洁白略显纤细的足踝,从怀里掏出一付镣铐扣住了方停君双足,笑着对毫无知觉的他说:“我们蒙古有一句俗语,叫做递了哈达过了礼,成与不成不由你。我想你是不适合哈达的,这付镣铐主算作我给你的聘礼。因为这世上要说谁最适合戴镣铐,非停君你莫属。”
方停君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驿站房里的床上,身边守候的侍卫见他醒了,连忙给他倒茶,方停君推开他,下床想要站起来,可刚往前跨了一步,就差点摔倒,侍卫一把扶住了他。方停君低头看着紧锢在自己脚踝上的镣铐,一时脸有点变色。这时忽必烈从屋外走了进来。
“醒了。”忽必脸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向下扫了一下方停君脚上的镣铐,笑道:“怎么样,还满意我给你的礼物吗?”
方停君坐在床沿,看着脚上的镣铐淡淡一笑,道:“还不错,就是样式老了一点。”
忽必烈挥了挥手,示意侍卫出去,他缓缓踱到方停君面前,慢慢抚摸着他的头发,用手卷起他的长发,突然用手一拉,逼着方停君仰脸看向他,冷笑道:“你现在一无所有了,还是这么的无所谓么……”他咬着牙道:“你在太子宫是不是想连我也一起干掉!”他俯视着方停君的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脑海中回想起自己端起那盘毒鳖肉时,方停君那张无动于衷的脸,一时心头涌起的滋味苦涩无比,他用手指描募着方停君挺秀的五官,看着眼前这张俊秀的脸不知道是恨还是有一点伤心。他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扎住了方停君的嘴,低声道:“你知道现在是几时,很快就是子时了,让我们来看一看子午还魂散的效果吧。”说完他狠狠将方停君推倒在床上,又从床幔上扯下一布条,将方停君的手捆扎在上方的床栏上,冷笑道:“这可是你亲大哥给你的,慢慢享受一下。”
方停君侧过头不去理会他,窗外敲过三更不久,方停君的毒就开始慢慢发作了。忽必烈看着他的身体从微微颤抖到辗转反侧,汗水很快就湿透重衣。
“你知不知道,我已与你大哥和贾似道订下和谈的密约,他们答应将长江以北的地区都割让给我。你费尽心机想要保住你们汉家天下,可那大片土地我却是不费一兵一卒唾手可得。”忽必烈的口吻充满了讥讽,他见方停君不知道是因为听了这话,还是毒性上来,一声痛苦呜咽头向后仰去,露出修长的脖子。忽必烈恶狠狠地看着他,突然俯下头一口咬住他的脖子,将方停君剩余的鸣咽声都压在了他的喉口。良久,他才抬起头,有一些痛苦地说:“我要是可以咬断你的脖子就好了,我总有一种预感,你这头小狼崽子迟早会咬断我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