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让师傅知道我来过,我只是想让你告诉师傅一件事。”他沉默了一阵,才道:“告诉她,我与师伯原本有约,就约下个月十五,剑门关山下有一处狭谷,叫玉门涧,那里有我父母的陵墓。”
周玉庭吞了几口唾沫才能说出话来,他讨好地道:“我知道,小师弟一定是想骗贾似道。”
“不,那一天我真会去玉门涧。你告诉师傅,让她用这条消息将师伯换出来。”方停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伸出手点了他几处穴道,看着周玉庭骇得两腿发抖道:“我想你该知道本门精通隐穴点法,我点了你这几处穴道,只保你一个月之内不会发作,一个月之后,我保证你身不如死。现在的儒教除了我以外,你该知道还有谁能解开你的穴道。”
周玉庭的脸如考妣,有气无力地说:“我,我一定会尽力将师伯救出来的。”
方停君再也不瞧他一眼,掠过围墙小心地掩藏于暗处。只见霜叶红在灯下发呆,她的容颜憔悴,眼圈发红,她过去似对万事万物都不曾上心,冷淡的不似红尘中人,现在却为无为的事如此忧心伤神。方停君看了自己的师傅良久,心里暗暗对她道:“等师伯出来,你们就远走高飞吧。你也不要让师伯再等你,给他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然后便悄悄地离开了。
晚春的玉门涧还是遍地野花盛开,满目的春光。方停君提着剑微笑着一步步踏进这个如盆地似的小山涧,霜叶红身着白色纱裙,端坐一个墓前,膝上放着一尾筝琴。她听背后的脚步声,就轻声道:“停君,你来了。”
“师傅你怎么来了?”方停君看见霜叶红还是微有一些诧异。
“他们逼你的师伯来诱捕你,你师伯抵死不从,在牢里咬舌自尽了。”霜叶红的声音很淡,仿佛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方停君心里一阵难受,蹲下去握住霜叶红的手,低声说着对不起。
霜叶红伸出手抚摸着他的头,笑道:“三十年前,我第一眼见到你母亲时,她是女扮男装,英气勃勃。我就想呀,这一辈子要嫁人就要嫁给像这样的人。虽然只是你师傅的春梦一场,却一直不肯醒。害得你师伯等了我一辈子,如今他去了,我才发现我也是喜欢他的。可却没机会跟他说了,你看多可惜。”
方停君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手,道:“师傅对师伯的心意,也许师伯早就知道了,他只是等着师傅你自己醒悟。师伯他走得的时候一定是没有遗憾。”这是谷口一阵纷杂的脚步声,一队南宋的骑兵堵住了玉门涧的出口,那些士兵一进来就张弓搭箭,一排锋利的箭头对准了霜叶红与方停君。但那两人却像无动于衷,继续他们的谈话。
霜叶红轻抚着方停君的脸,叹道:“你长得真像你母亲,你是好孩子,你其实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当年你父亲喜欢云游四海,你母亲有了你,取你名叫停君,是希望可以从此留住你父亲。我听了不舒服,所以才改你名叫拾弃,我一直都待你不好,你可曾怨过我。”方停君轻轻摇了摇头,霜叶红微笑了一下,收回一直与方停君的手,轻抚膝上的琴,一边道:“你师伯等了太久啦,我不能再让他等下去。停君,你平时梯云纵可以飞身多高?”
这进当前的一名南宋军官咳嗽道:“方公子,相爷着我们即刻捉拿你,请素我等得罪了,公子只要束手就擒,我等绝不伤公子以及这位夫人一丝一毫。”
方停君听着他师傅的话,心头一阵绞痛,嘴里则淡淡地说:“二三十丈。”
那南宋军官见他们不吭声,又道:“方公子请不要叫我等为难,我数到三,如果公子再不束手就擒,我就要下令发箭了。”
霜叶红的琴音越来越快,回荡在山谷间尤如铿锵之音,只听她问道:“这东面的山有四十丈,你行吗?”
那南宋军官喝道:“一!”
方停君笑道“可以全力一试!”
霜叶红笑道:“有我助你,就万无一失了。还记得梯云纵的密决是什么?”
那南宋军官喝道:“二!”
方停君笑道:“不要回头!”
霜叶红道了一声好,手一拉,筝琴弦全数扯断,她翻身跃到方停君的背后,一掌打在他的背上,方停君便腾空而起。这时方听到南宋军官那个三字已经出口。空中是一片箭支划空的声音。方停君想得却是自己小时练梯云纵总是无数次从半空中摔下来,每次霜叶红都冷冷地说:“跟你说了不要回头,你就是想偷看自己跳得有多高!”
他在空中优雅地踩阶而上,在那些南宋官兵惊叹声中飞身上了东面的山头。方停君一踏上山头,才发现自己陷入了另一个包围圈中。满山的蒙古兵静寂无声,忽必烈冷冷地看着他,薛忆之则靠在近前的一块大石头上。
薛忆之长叹了一口,半转头有一些失望地说:“停君,我原本以为你对你师傅总算是有感情的,可是她被乱箭穿身,也不能换来你回头一望。停君……你到底给过谁真情?”
方停君一笑,有一些沙哑地说:“你终究还是不肯原谅我伤害了你,对吗?”
薛忆之冷冷地道:“我不能原谅的是,你连你自己也不放过。”
方停君仰天长叹一声,抽出长剑,丢去剑鞘,笑道:“如果说生死相搏是我们的宿命,那就不要再逃避了。”
薛忆之沉默了一会儿,走到他的对面,左手缓缓地抽出了剑。方停君却在此时,低声道:“若是我不敌你,请给我一剑痛快,好吗?不要让我落在他的手里。”
薛忆之的嘴唇抖了一会儿,嘶声道:“我成全你!”
两人相视良久,方停君剑斜指于地与横剑当胸的薛忆之对视良久,两人均知对方是平生未逢的劲敌,生死可在一瞬间,一念间。只见两人目光一动,同时大喝了一声“去!”剑便都脱手而去,在半空中当当连对了好几招。那些蒙古兵平生能见到一位御剑者已经觉得是骇人听闻,更何况是两位大战,直看得连气也喘不过来。忽必烈却是淡淡的,甚至是冷冷的看着他们生死相搏。
两人一跃空,接住了各自的剑,在半空中又过了几招。他们的交战从朝阳初升,一直打到夕阳西沉还未能分出胜负。可方停君汗透重衣,乌黑的发有几缕粘在前额,目光也有一些散乱,脸露疲色,忽必烈露出了一个冰冷的微笑。黄昏里,薛忆之越打越英勇,方停君却渐渐只剩下招架之力,他见薛忆之一剑当胸刺来,突然淡淡一笑闭上了眼睛,停止抵抗,像是只求速死。薛忆之眼见自己的剑越来越近,也将自己的眼睛闭上。可就是那剑快要触及方停君前胸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眼,左手弹开薛忆之的剑,右手剑一伸架在了薛忆之的脖子上。这一刻,形势斗变,饶是蒙古军纪再严,也是不禁发出一片惊呼声。
方停君看着薛忆之的脸,有一些悲伤地说:“哥,我又利用了你,你是不是更恨我了?”可他发现薛忆之的眼神却是说不出的温柔,心一疼,才知道薛忆之陪他演了一天的戏。
忽必烈冷冷一笑,冰凉地道:“方停君你今天捉住谁都没有用,你今天可以被擒,可以死,但是我绝对不会再让你逃脱。”
方停君只得拖着薛忆之往上退,忽必烈带着大军也随行于后,终于退无可退,在一处悬崖处停了下来。忽必烈从怀里捣出一付手脚镣铐,冷冷地道:“你自己带上吧。”
方停君回转身看着身后的夕阳,然后低声问薛忆之:“如果我说,我对有过真情,你会不会信我?”
薛忆之没有说话,只是有一些怜爱的看着他。方停君眼圈一红,轻声问:“为什么我已经不是那个方停君,他也不再是那个忽必烈,你却还能是那个薛忆之?”他突然伸手点住了薛忆之的穴道,回头对忽必烈淡淡一笑,张开手叹道:“方停君啊方停君,你可曾想过你有今日?”他随即又低声笑着对自己说:“也许你早就注定了,此生无路可走!”说完,往前一纵,飞身跳下了崖。
忽必烈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晕地眩,他以为自己已经将方停君恨到了极处,原来他还可以更加地恨他。他在咬着在心中一遍遍地道:“方停君,我要让你看着,我的铁蹄踏上你们汉人的江山,我要你心中的华夏子民统统沦为贱民。我要千万年后,无人知道这世上曾有过你方停君,我要你在九泉之下也会怀疑你自己曾经存在过。”他念到此处,心中一疼,眼前一黑,竟然晕了过去。
薛忆之只听到身后一阵哗然,他只是眼睛直直地望着方停君纵身之处,却不能动,喉口一甜,一股鲜血顺着嘴角一滴滴地垂落在胸前。
尾声
夏日炎炎,成都新桂湖上却是一片歌舞升平,几处花坊船随意停泊。船上有琵琶声传来,有一女子唱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
湖边有一位正洗脚的年青人听了,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他长得白肤细眼,正是青川,只是在眉稍处粘了一枚肉痣,又蓄起了八角胡须。他冷笑道:“你们这些人懂个啥,这天地下比情大的东西多了去了。”他说着敲了敲自己的鞋子然后套上。
青川走了没几步,见闹市上有两个道士正在讲道,他不知怎的,一看见道士就来气,三步两步跳上了人家的法坛,对下面的善男信女道:“这两位道长之乎者也,大家伙是不是听不大懂啊。”
众人正是听得一头雾水,听见问立即点了点头。青川大声道:“是这样的,话说这道教有一位老祖宗,姓李名耳。此人没有别得长处,就是下面的鸟大,你想啊,他要是鸟不大,怎么敢叫自己老子呢?”他话一出口,下面一阵哄堂大笑。
两位道士又惊又怒,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个无赖,青川继续得意洋洋地往下说:“这家伙自持鸟大,便整天像条死狗一般躺在田地里,无所事事。太阳晒着晒着,有点头晕眼花,便大叫了一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翻了一个身,放了一个屁,就有一些想不通地问: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他正说得兴起,突然看到前面有一队蒙古兵走过,为首的赫然是忽必烈的近身侍卫乌力吉,心头一跳,连忙掩面从讲坛上跳了下去。众人都道他怕了那两个要扑上来的道士,见他抱头鼠窜,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青川低着头从乌力吉他们身边过,只见乌力吉拿出一幅画问那小摊贩有没有见过这个人。那小摊贩叹气道:“这位军爷,你几天前才问过。”
乌力吉冷哼道:“前头问了后面就问不得了吗?”
摊贩连忙陪笑道:“不敢不敢,军爷,这位小哥生得如此英俊,只要他一出现,老早就能被人认出来了,不要用军爷问,我们就会去衙门通报的。”
青川往前边走几步,拐入另一条弄里,放才舒了一口气。他苦笑着想都去整整一年了,那忽必烈一边忙着跟自己的弟弟打仗,一边还不忘搜寻少爷的下落。这蒙古鞑子的嗅觉真比猎狗还强,恒心比秃鹰还好。他走到自家门口习惯对那老板道:“给我来一碗红汤馄饨,记得要多放些辣。”
那老板笑道:“原来是吴老板回来了,这一趟单帮跑得怎样?”青川随口敷衍了几句,便端着新下好的红汤馄饨往家走,一边道:“这碗明天还你。”老板连忙笑着道不妨事。
青川才走了没几步,突然听到身后有一个温和的声音道:“这位老板,你有没见过这个人?”青川听到那声音,吓得差点连碗都掉地上。他强自镇定的从怀里摸出锁钥匙,费了许多劲才将门打开。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害怕,他觉得那人已经回转头来看自己的背影。他一将门打开,就窜了进去,反手将门关上,然后插上门闩,仍然不放心,又拉过几把椅子抵住大门。
青川微微心定,才端着碗走进后院。那后院收拾得甚为雅致,一个小凉亭里半躺着一个淡黄衫的人,他背转着身,只能见他身后乌黑的长发,赤裸的脚踝散发着细腻的光泽。青川欣喜地靠近他,将手里的碗放在石桌上,然后轻声道:“少爷,我回来了。”
那人淡淡地嗯了一声。青川见方停君不搭理他,有一些不高兴地道:“现在的军务越来越忙,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他见方停君仍然不为所动,就凑近他坏笑道:“我今天看到忽必烈的人又在搜寻少你了……他们这样找法,迟早也能找到少爷。少爷你说你要是再落在忽必烈手上,他会怎么对你?”
方停君再无所谓,也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动了下脚踝,却还是淡淡地说:“都死了,还找什么,过一阵子就死心了。”
青川沉默了一下,才笑道:“本来是这样,可是我在那件血衣上放了一样东西,就是少爷你从薛呆子那里得来的玉佩。你想,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自己都粉身碎骨叫狼吃了,玉佩还能完好无损,那不太稀奇了吗?”他嘻嘻笑道:“就算那个呆子想不明白,那狡猾的蒙古鞑子还想不明白吗?”他说完了,半天也没见方停君发怒或者质疑,忍不住开口问:“少爷,你就不问我为什么?”
方停君音调不变,还是淡淡地说:“我不问,你就能忍住不说吗?”
“少爷就是少爷。”青川赞道,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叹道:“因为我也很想知道那个答案……少爷,你为什么没有将薛呆子带走呢,你不是让我准备两件血衣的吗?你为什么要改变主意,是因为怕他到时不跟着你跳下去,你会伤心……还是你其实对忽必烈还是有一些感情的,你怕带走了薛忆之,他会更加寂寞,所以你宁可自己寂寞……”他看着方停君颀长的背影,良久又道:“可是你看上去对你的小师姐很有情,却能毫不迟疑一剑要了她的命……你看上去对薛忆之很有情,可是他那块玉佩丢了,你都末曾上心找过,你看上去很依恋你的师傅,可是她被万箭穿身,你也不曾回头。我也很想知道……少爷,你对谁曾经动过真情?”他老半天也没看见方停君回答他,只得叹息了一声起身去拿那一碗馄饨,可却发现方停君在流泪,尽管他慌忙掩饰了一下,仍然能看见他挺直鼻梁上的泪痕。
青川不由痴痴地站在那里,他的少爷,是从来都不愿意掉下眼泪的啊。他怎么会不明白他,他的少爷,一个多情到无情的人。他只是不甘心,有一些不甘心……
池塘里的睡莲在夏日里晚来的轻风吹拂下,轻展荷叶,似在低低细语着这世间不变的传说。天边夕阳倦怠,云卷云舒,十年前一位黑衣的年青人送给了一位少年一把剑,一位蓝衣青年那一眼里交织着不服与赞叹。风中似还有紫衣盈盈的笑语声,她与萧木正从麦田深处走来。一位美貌的妇人正在教少年琴艺,言词冷漠,可那不经意的一眼里却有着淡淡的温情。那些画面被微风一吹,便碎了,散了。廊外似有风吹过,宛若衣袂飘动声,似有故人来,可若是风一止,便会万籁俱寂,只余长廊。
ps:有风鸣廊为耽美类武侠传奇小说,非传统历史小说。这里头所涉及到许多的历史事件都经过了流香一定的改动。比较大的有:
1。大理献图发生在宝佑六年,也就是蒙古攻川前夕,在有风鸣廊里,它被提前到宝佑三年。
2。钓鱼城事件中,根据史载,汪德臣是死于蒙哥之前,蒙哥之死众说纷纭。有记载称他死于疟疾,在马可波罗里则描写他死于炮击。
另纠正两个BUG,忽必烈被召回战场的时候是宝佑八年,钓鱼城战役发生在宝佑九年,所以这里面的年数推算有错误。另外忽必烈是被掉回东线,而非南线,流香地理知识是极差的。
不过我一向认为史是史,实是实,节选大人转贴的那段文章已经很清楚告诉我们,我们的元太祖忽必烈是很喜欢修改历史的,不过那文章中有一处小错误,死于钓鱼城的是汪德臣,非汪世显,根据元史记载,他是汪德臣的父亲。历朝的史书我一律都是当它是小说看的,所以信手拈来,随意改之,倒也没有不尊重历史的感觉。有风鸣廊是流香的YY之作,有一位大人说得不错,各位大人就当它是演艺小说来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