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底寒松 上——烈日凉风
烈日凉风  发于:2011年09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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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松一口气,声音不再紧绷,但严厉依旧:

“回京后,你倒是敢去青楼了?你对得起仇儿吗?”

元翎初抬头看了刀疤少女一眼,起身走到她面前,鞠躬赔罪;“表妹,为兄再也不会去秦楼楚馆,绝不会再做对不起

表妹的事。”

少女欠身还礼,抖着细嫩的嗓子道:“兄长身在官场,总有逼不得已。此事不能责怪兄长。”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堪

堪望了眼老妇。

然而肃色老人并未听入,还是提了声音道:“元陵,家法伺候!”

少女脸色惨白,看着表哥落下泪来。

老管家带着几人鱼贯而入,藤椅藤条绳索齐备,少女撇开脸,不忍再看。元翎初一片死寂,只是目中含着祥和柔顺的

光芒。

元翎初醒来时,趴在自己卧房床上,背上敞着火辣一片。闵仇坐在床沿,给他涂抹伤药,眼肿得像桃子,皮肤被泪水

浸润得透白。

元翎初闭闭眼,小心挪动手臂,握住她捏着巾帕的手柔声安慰:“我没事……你莫哭了……”

少女抽泣:“何时才是个头啊?表哥……再这样下去,你怎么熬得住……”

他沉着目光想一下,虚弱地开起玩笑:“你早点嫁给我——,娘就安心了。你推迟婚事,娘都迁怒到我身上……”

少女眯上眼,颊边滑落两行泪水,沾湿她的刀疤。她卷起帕子拭泪,带着捂住自己的疤痕。元翎初柔了神情,拉下她

捂脸的手,疼惜地说:“表妹,对着你,只有我元翎初自惭形秽的份,对不起你的,永远都是我……”

少女泪落得更凶,他叹一口气,又柔声劝慰了几句,让元菡带她回房去。

元靛年少,头一回碰上吓得不轻,手忙脚乱得,好不容易静下来帮他擦血渍,嘴里呜呜在哭。

“大人错了什么……老夫人真狠心……”

反覆了几遍,元翎初恼了:“够了!别乱说话。”

这会儿,元靛胆子大了,反嘴:“小人又没说错,大人是亲生的儿子,竟然能下得去手。皮开肉绽的……”

“你若再胡言,我撵你出去!”

元靛住了口,落着泪帮他擦,盆里血水通红。

此时老管家元陵走入屋中,凑近元翎初身边道:“大人,老夫人带着表小姐进宫讨旨去了,你看……”

他点点头,吩咐:“家里准备着喜事吧。”

元翎初又养了两日,才回衙门里当值,午后,大太监张亮来宣旨,让他即可入宫见驾。他不敢稍待,跟着匆匆进宫。

这回不是在省清院,竟然是皇帝的寝宫,在廊外,就听到太子争吵的声音。他身子一顿,太监们过来,挟住一臂往里

拖,“皇帝陛下等急了,用不着宣,大人快进去吧。”

被挟持着踉跄走入殿内,他赶忙跪下启禀。

“住手!”赵日晏对着太监吼了声,走过了赶了众太监,去拉跪地的人,元翎初硬撑着,就是不起来。

“父皇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对翎初?!”

他抬头看,躺在龙榻上的皇帝,面容在缭绕瑞香之后看不清晰。

张亮尖细了嗓音道:“元老夫人进宫面圣,之后皇帝陛下病了。”他的语气起伏有致,很好表达出意思。

“又是那……”赵日晏的低咒含糊不清,很是恼怒,之后朗声:“那和翎初没有关系!父皇早就答应儿臣这事不会迁

怒于他,为何食言?”

还是大太监张亮回答:“皇帝陛下没有迁怒元中丞,只是急事命老奴宣元中丞进宫。”

“晏儿,你冷静点……”苍老的声音,飘飘渺渺,天朝圣主,已然虚弱难支。“朕已经没有时间慢慢等了……”

任性的太子此时也没了气势,乖乖低头说:“父皇洪福万岁,安心养病马上就会康复的。”

“你这样子,我怎么安得下心?——朕也想多活几年,可你老不给人省心,什么事都做得一塌糊涂!朕若就这样百年

,江山社稷非断在你手里不可!”

这样的正话,赵日晏慢慢跪下,认真受听。

“恨只恨,朕只有你这么一个孽障,投鼠忌器,对你毫无办法!——朕若多几个儿子,早把你贬到远疆,眼不见为净

。孽障!”

这样的话,让他一个下臣听到,不是好事吧。元翎初心里惶惶,脑中充斥的却是皇后怀了龙种的风声,一个激灵,吓

得浑身冷汗。他安静得跪在一旁,母亲来讨赐婚的皇旨,不知为何会冲撞到御驾,个中缘由他还没想清,只是他回京

这段日子是古怪的紧,而现在迷雾越发深重。

“父皇要打要骂,儿臣都受得。只是元中丞伤势未愈,地上凉,当不起这长跪,儿臣恳求父皇体恤下臣,御前赐座。

元翎初心中打鼓,七上八下,大着胆子去察看圣意,烟云之后的老人冷哼一声:

“这会儿你到知道疼惜人,不看看他右脸上还红着一块!”

赵日晏隐着没出声。

大太监在龙榻前窃窃几句,皇帝开始道:“两日前,元家一品诰命夫人前来讨旨,元卿可知此事?”

“臣知道。”元翎初伏低身子。

“卿的意思呢?”

他惶然抬头,不明白圣上的意思,也不敢随意答话。

赵日晏显然是不愿意蒙在鼓里,听着他不懂得话,他素来不会委屈自己,插问:“父皇在问什么,儿臣不能知晓吗?

皇帝看着爱子长叹,示意大太监说给他听。

“元老夫人讨的是赐婚的旨意,元中丞可是要在年内完婚?”

赵日晏眼睛越瞪越大,看着元翎初的目光变成雷霆之怒。

他心中苦笑,实在不明白这皇家父子在打什么哑谜。他与赵日晏早就断了,五年来并无交往,如今他是再普通不过的

一个臣工,娶妻生子当得今上如此关心?他不是一定要赐婚,母亲这么做,只是要让这庙堂天下都明白,他元翎初和

太子清清白白,各不相干。他能体谅母亲的心,由着她这么做而已。

“微臣是有婚约。”看情形,这赐婚圣旨不好要,不知道能不能哄过母亲,就此算了。

赵日晏顿时脑子发热,正想说话,被皇帝喝住。

“元中丞,五年前,你许诺朕的是什么?”

“赔给陛下一个栋梁之材。”

“错了。”皇帝淡淡说。

元翎初一震,他摸不清圣意。那一日他伏在省清院准备赴渤海出仕,郑重承诺,怎么会错?

“你还未答,关于婚约,卿的意思呢?”

元翎初一板一眼地说:“全凭微臣母亲做主。”

皇帝惋叹一声,道;“你且去偏殿候着,朕再召你。”

元翎初由太监领着,刚出殿门,就闻到里内赵日晏的吼声。

他静静枯坐偏殿,脑海里思绪万千。母亲曾说,他不去辱没元家的名声,那么即便面对太子又有何妨?可事情是否如

此简单?君王的心意,谁能猜测?想起圣上说,希望他劝赵日晏留下一脉骨血的事。一个身体正常的太子,留下一脉

骨血有那么难吗?这是宫中,皇嗣又是何等重大之事,又怎由得赵日晏任性?

他不敢去想陛下的深意,害怕触及。曾经的错,酿成父亲自缢,他明白后果会如何惨烈,决计是无法承受的。只是如

何摆脱成了当下最棘手的事,他宁愿逃避远远,老死在渤海。

等了半个时辰,张亮才过来宣召,赵日晏已经离去,此时只有皇帝躺在榻边。见过礼,皇帝召他近前,在龙榻前加了

把椅子,让他坐了。

元翎初上前近身,闻到浓浓的苦药味,又茫然了几分。

“晏儿这会儿发着脾气,朕命他去行宫反省。他从小骄纵,当不得一点不如意,虽然朕这几年刻意磨他好了一些,但

他是未来的君主,总有些逆鳞,捋不得。卿可明白?”

就算元翎初再傻,也摸着皇帝这番话有权力交接的意味,大为惊恐。

他与赵日晏自小一起长大,心知肚明他的任性妄为到了何等地步,唯一能约束他的就是皇帝。皇帝现在的意思是,从

此以后由着赵日晏?

“晏儿不是一个理想的继承人,朕比谁都明白。早年朕心甚大,十七八岁时候不想女人小孩的拖累,一心戎马天下,

开疆扩土建功立业,征战近二十载……”皇帝说道自己的文治武功,苍枯的脸上多了些红晕,“年近不惑才想起没有

后嗣,偌大的江山何人继承? 好不容易有了晏儿,朕顾着守住江山基业,对他疏于教导,他身边的人又刻意讨好,把

他惯得任性异常。”

“晏儿身边必须要有辅佐之人,朕想来想去,点中你元家,把你送来伴读。晏儿是朕的儿子,朕会不知他心思?起初

朕是又惊又怒,几乎下旨杀了你。”

说到这里皇帝口气严厉,开始质问:“你自己想想,当时你是无法无天到何种地步?动不动生气给他脸色看,当着下

人的面不给晏儿台阶下,他是未来的君主,朕帝国的继承者,却一次次迁就你,宠你,忘记身份,忘了仪态,朕又岂

能容你!?”

从来没有想到,年少不伦的恋情在别人眼中是如此的存在。遗忘不清的往昔,那些糊糊涂涂的日子,是他人生中最大

的失败,无法承受的过去。

“但是朕又明白,你是晏儿最好的辅佐者。他欣赏你,爱慕你,一半的灵魂在你身上。有你的辅助,他只会更好。作

为帝国未来的主人,只要他能守住基业,这样的愿望,朕乐意满足他。”

元翎初不可置信得抬头仓惶无措,双臂垂落,长袖掩住颤抖的手。

“陛下——”

“朕不会允许你娶妻的——为了晏儿,也为了朕的皇朝。”

元翎初慢慢滑落地上,失神地一字一句说:“微臣无德无能,羞于立于庙堂,更无法辅佐殿下,望皇上三思而行……

皇帝侧身向里,淡淡地说:“容不得你拒绝了——”

第 10 章

元翎初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出宫,恍过神来,已经站在宫门口,轿夫扶着他上轿,一颠一晃抬往府中。

父亲曾经教过他,帝王要看的是结果,为臣要做的是过程。皇帝果然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能够利用的都会被他利用

殆尽。他只是皇帝的一枚小卒,不容后退。他太傻了,以为错了改正就好,可这是一个泥潭,落下去只会越陷越深,

回不了头。

娶了闵仇,是为不忠,不娶闵仇,是为不孝。无论结果是什么,他都是不忠不孝之徒,他的人生还有何意义?位极人

臣要以身侍君,荒天下之大谬!君王失德,他能说吗?这个天下谁人会信?谁人敢信?

晃晃悠悠下了轿,元菡骇一跳,忙小心着服侍他进房,他侧躺在榻上,脑海里还是方才在宫中的惊惧。他的未来会怎

么样,压根不敢去深想,只知道黑云压顶,或许永无翻身之日。又觉得自己活着干什么,遂不得心意,连娶妻都不准

,他元家不一样断子绝孙,那他活着有什么意义,不若当年死在母亲的板子下,一了百了。

元菡依在他耳边小声说:“大人,宫中大太监来了密旨,说是给老夫人的,正送过去。”

元翎初立马惊醒,慌张着衣,忽听后厢骚动,一个丫鬟跑过来惊呼:“老夫人晕倒了,大人!”

元翎初顾不得衣衫不整,甚至赤着脚往后厢跑,到了母亲房前,见到冷眼旁观的大太监张亮,又见晕倒在闵仇怀里的

母亲依旧惊恐不敢置信的脸,心中凄惶愤恨。

“娘——娘——”他跪着到母亲身边,见母亲右手还紧紧握着黄布谕旨,不敢去看。

闵仇惊过之后回神,细细掐了老夫人人中。

张亮细着嗓子道:“元中丞事忙,旨已到,咱家这就回禀了。”

元翎初冷眼看着他不慌不忙地走出去,才回头转向母亲。

一回头,脸上结结实实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

“逆子!畜生!”

不敢回顶一句,他匍匐在母亲脚边,闭紧双眸,一滴滴眼泪渗出落在地板上。

母亲虚弱地控诉:“你答应我什么?你说不会对不起仇儿,现在呢?现在呢!——我生你何用,不若当初早早掐死。

我还有什么脸去见老爷?我宁愿快点去见他,也好过将来你做了不堪之事,无颜再见元家列祖列宗。”

“母亲,既是密旨,或许还有周寰的余地,您先别急——”

老夫人一脚踢在他身上,“周寰?现在陛下下旨要我们元家断子绝孙,这样的君恩,怎么周寰?——老身去皇帝面前

一头撞死,看能不能周寰!”

“娘——”见母亲口口声声要死,元翎初抬头,满脸具是泪痕,凄楚无比。“娘亲此言,是要孩儿当场愧死……”

老夫人瞪起眼:“死吧!——你死了老身就去陪你,也不枉母子一场!”

众人见家主急在当下,越闹越开,生生死死的话都出来,怕有闪失,赶忙去分开,元陵带着大夫进来,众人手忙脚乱

扶着老夫人躺倒床上。元菡和元靛护在翎初身前,挡了他大半身子。

“元陵——元陵——”老夫人喘着气拨开众人,吼道:“把这孽畜绑了,扔在祠堂里……谁都不准去见他!”

又一阵哄闹,元菡和元靛阻挡不得,手脚熟练的那几个家丁绑住他,挟着往祠堂去了。元翎初此时心思全无,只有一

念死了干净,由着他们动作。

祠堂的香烛忽明忽暗,他的神智也是时有时无。一人躺在具是牌位的祖祠前,不知白天黑夜浑浑噩噩了许久,望向供

奉牌位的桌子脚,想着这桌腿太细,撞过去自己没死不说,或许牌位倒了大半,他已经不堪至此,临死也做不得一点

好事。又看冰凉的墙壁,着意浮雕了元家祖宗光耀的时刻,最最荣耀的是末尾,父亲高中状元后官拜太宰,是他书香

元家在几百年间最最显赫之时,若撞死在那边,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皇帝说赵日晏从小骄纵任性,他又何尝不是。有记忆起,父亲位极人臣,人人赞他神童,父母娇宠,他得意洋洋。人

人渴望的伴读太子的位置,他手到擒来,和太子朝夕相处一起长大。赵日晏也宠,他无法无天,身上半点也无元家几

百年清白家风的影子。

他是元家最不孝的子孙,几百年祖辈的功业,断送在他手里……

祠堂的大门哗啦一下大开,仅存的意识里只能见到一个高大的影子。

“翎儿——!”

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他。

元翎初躺在自己床头,没有睡,他在祠堂躺了三日,如今一点睡意也无。元菡打点了些稀粥,暖暖空了三天的胃。元

翎初的两颊消瘦,目无神采,看得赵日晏心疼又心焦,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元翎初心里早有打算,攒了点力气,呼了人都出去,屋子里就留他和赵日晏两人。他挣扎着下床,手脚被绑缚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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