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底寒松 上——烈日凉风
烈日凉风  发于:2011年09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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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双目去看那件血衣,粗粗看来确是那天闵仇所穿衣服。

遥遥得,满心疑虑看着赵日晏。难道他也仿了血衣?

“第二件物证。”

太监抖落第二个托盘上的布,众人看去,却是一张纸。

太监呈到皇帝面前,皇帝偏脸略略看去,点点头。

“此乃北都名医开的药方,远志、茯神、朱砂乃宁心复神之药,石菖蒲、郁香开通机窍,酸枣仁、夜交藤治善惊多梦

。本宫问过御医,这张方子常见治疗狂病。这也是本宫从元府搜出来的。”

元翎初闭上眼睛握紧拳头,这样的纸张都能被搜出,跟抄家有什么两样?家中大小不知吓成什么样,赵日晏行事果然

莽撞粗暴。

“本宫的第三件物证,正是京兆尹呈的凶器。——父皇你看刀上小字。”赵日晏一旋身,双目灿亮看向御座,皇帝顿

了顿,苍音念出:

“房州段小河。”

赵日晏一拍掌,最后一个太监拿下托盘上的布。

“儿臣呈上的同样是一把房州段小河所制尖刀,父皇看看刻字可有不同?——房州远在南方,段小河不过房州一介普

通刀匠,元大人出仕在北方,如何得到这把尖刀?”

赵日晏灼灼盯着元翎初,目中早已燃起胜利的星光。

这滋味甚好。

从小到大他都没赢过元翎初,除了把他压在身下一逞恣意,还真拿他毫无办法。如今在百官面前,在天下帝王面前,

他定要元翎初认输!

“元中丞!你家夫人……房州闵氏,是也不是?”

他应不出声,只能颓然伏地。

这样一桩案子,漏洞百出如何弥补?只是他一口咬定,有心人细细详查如何掩盖得过?

“太子殿下的人证是谁?”只剩最后搏一搏。

赵日晏扬起胜利的笑容。

“父皇,儿臣的人证侯在殿外,然而她患有狂病见不得生人。可否准她设屏相隔作证?”

果然……他还是逼得仇儿当朝受询。

“准奏。”

庄严地朝堂设了一扇屏风,掩面女子在太监搀扶之下颤巍巍踅到屏后。“臣妇闵氏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颤抖,隔着屏风不见,也能觉察她怕得不行。

仇儿……元翎初只恨自己连妻子都保不住,让她遭受这样折磨。

“闵氏,那日祈圆寺发生了什么事?”

静了好一会儿,屏风后才传出断断续续的弱音:

“夫君带我去后山赏枫……我觉得冷,让他帮我取衣……突然……有盗贼……有盗贼……他拿着刀砍了我的脸……脸

好痛……都是血,都是血,都是血……我一直跑一直跑……然后看见夫君……”

皇帝皱眉,赵日晏也皱眉。闵仇言语颠三倒四,根本说不清楚。

元翎初舒一口气拜倒,闵仇那日之后病发,一直不清醒。“圣上,内子多年前在房州山寺遇到劫匪毁容,她打击过甚

记忆模糊。根本无法为人证。”

赵日晏一急,斥道:“闵氏,人是不是你杀的?”

“我……杀了人,杀了人,杀了人……”闵仇慌乱,翻来覆去地念。

“圣上,内子狂病发作,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

赵日晏狠狠瞪他,这人死也要维护疯女人?竟然为她顶罪自首!他凭什么为别人舍弃性命,他的命是他一个人的吗?

皇帝轻轻咳嗽,缓过来问:“闵氏,这把尖刀可是你的?”

“是我的……我的……”

“元中丞?尖刀是她的?”

元翎初顿了顿答:“是。”刀是从闵仇处拿来,也是可以遮过,元翎初勉力定了定神。

“她既有狂病,为何带着房州产的利器来?你既与她一同到后山,为何会带利器?”

元翎初怔愣,盯着地上金砖无言。皇帝这一问,无论如何答都无法圆过来。狂病发作,或伤人或自残,不可能让她接

触利器,她身带利刃必是瞒着众人。他与闵仇一起游玩又怎么可能自己随身携带利器,这都说不圆通。

他惶然看着帝王,目中尽是乞求。

皇帝淡淡说:“皇儿,你的证据完了吗?”

赵日晏走回玉阶之上傲然道:“儿臣还有一个证人。”顿了顿,继续说:“就是儿臣自己。”

话音落下,满朝文武哗然,皇帝紧紧盯他,严厉道:“皇儿可知你在做什么?”

“知道!”赵日晏自信一笑,“当日儿臣亦在祈圆寺,朱雀门当值有儿臣那日进出禁宫的时间记录,祈圆寺的主持和

沙弥能给儿臣作证!那日,而儿臣就在后山枫叶林,并且询问过主持元中丞的行踪,再由沙弥指点道路过去,这一些

父皇都能查!更甚者,元中丞!——当日本宫与你母亲插肩而过,只是她不识得本宫而已——父皇可以拿儿臣的画像

去问元老夫人,那日我是不是在祈圆寺!”

他说到兴起,一甩衣袖。

“儿臣到了凉亭,亲眼看到元中丞为闵氏去取披风,儿臣回祈圆寺主持处的小路上远远见到闵氏,她衣上一片红色。

当时儿臣赶着回宫并未多想,听到案子才想起。闵氏身上的是血渍,杀人的是她!”

此时闵仇狂病发作,凄厉叫起来:“表哥,都是血!都是血!表哥——”

元翎初回头,看到几个太监抓住已然癫狂的闵仇,心口绞痛。牙关咬得酸麻,面朝皇帝磕了三个响头。

“圣上!内子狂病多年,苦不堪言。她会杀人都是微臣的错,臣只求圣上准她回去休养,她的罪责微臣一力承担!”

“不准!”赵日晏抢先恶狠狠叫出来。

“皇儿,你太放肆了!”皇帝拍在椅上,龙颜已怒。庙堂之上,他作这姿态,真要殿下臣子们笑话,皇家颜面何存?

“闵氏先退下。”

殿上太监递上明黄方巾,皇帝去过遮着口鼻,一阵连绵重咳,震得整座金殿杳无声息,才歇下来。

“刑部,量刑。”

赵日晏还想说话,被皇帝先一步斥责:“你跪下!”他还是不甘,看看阶下带镣铐匍匐的元翎初,实在心疼。

跪下之后,偏头盯牢那人,一点不放过。

“罪妇守贞杀人,杖刑二十。”

皇帝点头,“元中丞愿为妻房受过,杖四十!”

第 20 章

杖刑不是酷刑,却是重刑。当年金殿上,太府寺大司农杖至三十七下,毙命。妇人杖刑二十,难有逃过死的。男子杖

刑四十,不死也已弥留。赵日晏大惊,跪行至皇帝面前,仓惶哀求:“父皇开恩。”

满殿重臣跪下。刑部尚书道:“律法之中狂病杀人,量刑减半。请皇上酌情。”

赵日晏此时诚心诚意下跪,头点到皇帝膝上,神色凄凄,轻轻低语:“父皇不是要儿臣的命嘛……”

皇帝精锐的目光看他,闪烁不定。

“臣等恳请陛下网开一面——”满殿的回音。

一会儿,皇帝开口:“元中丞,当年答应朕什么你不记得,竟敢还在金殿之上满口谎言,欺君罔上!”赵日晏陡然昂

头,内心剧颤,不停拉皇帝的衣角。

“来人,杖二十!”

行刑的太监早准备好,赵日晏松一口气,跪坐在地,转头死死盯着他们要盯出血来。这边一下一下沉木打下去,那边

皇帝悠悠说:“西边大宛国欲与我国结成同盟。开春之后,元中丞起程去大宛,朕命你为特使,与鸿胪寺少卿一同出

使大宛。”

赵日晏又吓一跳,仰头望皇帝,难测他的心思。

到大宛要穿越大沙漠,自古难回,大宛国势复杂,也不知会否有凶险。父皇是什么意思?元翎初刚从北疆调回,又送

西边,难道父皇后悔当初答应他的事?

“此次同盟剿灭五胡乃国之大事,若你能将功补过,朕赦你欺君之罪。若不能……你也不用回来……”

皇帝起身,赵日晏迟疑唤道:“父皇?”

“你跟我来。”

阶下依然受着杖刑的元翎初嘴里呕出浓浓的血,地上呕了一滩。赵日晏离不得,又疑虑出使大宛的事,想要询问皇帝

,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皇儿!”

他只得放下,跟上皇帝的步伐。出殿之前回头,满心忧愁看了元翎初一眼。

“父皇答应儿臣的,为什么反悔?”皇帝还未在寝宫躺下,赵日晏就耐不住发问。

大太监张亮领着一众小太监忙活,额带扎起,大枕靠上,皇帝安稳卧在床榻,才挥手让他们都下去。

“皇儿你案子查得通透,今日一通辩白令朕吃惊呀——”

“儿臣有找人帮忙……”他不居功,直接说。

皇帝点点头,“想来也是。——无妨,为君者要的是善用下臣,朕喜欢的是殿上你侃侃而谈的气度。”皇帝的神色甚

是爱宠,让赵日晏坐近,轻轻抚摸他的头。

“皇儿也大了,有本事了……为君者最大能耐是统御众臣,让他们折服你。恩威并施是最好的手段,皇儿你明白朕为

什么派元中丞去大宛?”

“元家代代忠良,翎初对朝廷鞠躬尽瘁,父皇你都看在眼里,何必再要罚他?”赵日晏拉着皇帝的衣袖摇了两下,“

他身体不好,西北又那么危险。要出了事,父皇拿什么赔我?”

皇帝淡漠了眼中神采,“朕施恩元家荣光,他竟敢轻易断送。朕要的是个能成大事的肱骨之臣在你左右,而不是为点

私情连命都不要。朕对他失望了……”

“父皇,翎初只是还没想明白。对那女人才不是私情,他只是同情她,又疯又丑……疯起来人都杀……”赵日晏厌弃

地说。

皇帝摇摇头:“不管是什么,皇儿你要谨记:大节大义的臣子,才是可倚重的人。同德易,同心难。除非你俩都是胸

怀天下的男子,才能同心相扶,朕才能安心托付这片大好河山。自古男儿辉煌于功业,朕为这江山付出了一生的心血

,要的是皇儿你能安安稳稳开创太平盛世。”说到后来,皇帝目中闪了泪光,缓过口气,言语严厉起来,“若非你俩

生了私情,今日朕何须如此烦恼?受苦也是你们自找的!今时不去吃苦,他年必自食恶果。”

赵日晏默默低头。皇帝静静端详他,“你先去吧。”

宫中太监很会见眼风。元翎初的杖刑受完已经昏迷不醒,自有机灵的太监把他抬往东宫,只是没主子宣御医,宫女们

七手八脚照顾,只敢轻轻移动。

赵日晏赶回来,马上呼号着人去叫御医。坐到床边看奄奄一息的元翎初,流出泪来。他只想跟元翎初快活过日子,可

有多难啊。江山、心上人,古来几个帝王能兼得?他知道难,可不知道这般九死一生。他知道元翎初在其中周寰痛苦

,才会那样一心求死,可他怎么能死呢?

小时候他明明说过会成为一代名臣,一生一世辅佐。他也发过誓不离开自己,长大这些话都不算数吗?就算他做错了

什么,任他打骂不就完了,为什么要这样决绝,非要断得一干二净才罢休?十五岁在一起后,他还妄想分开,怎么分

?君君臣臣各不相干,他做梦!

他的心中能不能别装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忠义孝悌他能全顾?人生在世当不得一点快乐,反而以死求全。他为什么不

能潇洒生活,有些事情当放即放,日子不一样是过,而且能过得开心。

赵日晏拿巾帕为他试嘴角的血渍,心揪成一团。

御医匆匆赶来,开方抓药有条不紊。赵日晏懒得管他们,只呆呆坐在床前看元翎初,又是爱又是恨,怔得他不知如何

是好。

“太子殿下,元大人本就忧思体虚,正当青年五脏渐衰,加上这伤……休养小半年细心调养,方能好完全。”

赵日晏目光无神:“你去跟我父皇说,他开春就要赶人去西边。”

御医哪敢多话,立在下首不答。

赵日晏回过神来,道:“你让药局多准备些珍贵的调养药物。”

“是。”

西边、大宛。

待他回来,再不能这样与他糊涂过日子,将来是要好好规划了。毕竟他要的是长长久久。他的身体,他的家庭,还有

朝堂的事,两人一起解决不就完了嘛,总能找出方法的。

元翎初醒来,头顶是熟悉的雕花,眼珠转了转,就呆在一处不动。

“元中丞,你醒了?”年老的的御医轻轻念,看他枯槁神色又道,“大人有恙,切忌不可忧思过重。心怀开阔些,对

身体有好处。”

他有气无力点点头,一动胸腹阵阵绞痛。

一会儿外头骚动,赵日晏高大的身影冲进来,远远得欣喜望着。

“你醒了——”他扑到床前,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仔细端详。“气色好差,还痛不痛?”

他恹恹看着,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赵日晏不以为意,迳直凑下脸,亲了亲他苍白的唇。喜气阵阵:“父皇准你元宵过后十日再去,还有两个多月,你一

定听话养伤,知不知道?”

也不去看元翎初退缩不适,唤人端药来,轻轻抱起翎初的肩,让宫女在他颈下加枕。刚煎好的药拿来,他亲自舀了吹

凉喂过去。

元翎初没张口,他还没想好以后怎么面对赵日晏。

“你不用像之前硬顺着我,我也不要你的心不甘情不愿。”赵日晏搁了汤药,幽幽说,“你生气了就骂,不高兴可以

不理我,拒绝我。我要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一具当自己死的行尸走肉。年少时你怎么对我,现在照样怎么对我,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你,不会变。”他顿顿,接着说,“——就算你没有当年的情意,也不需要勉强自己应付我。

这辈子我是不会放开你的,至于你想怎么对我,由你。”

元翎初浮起泪意,他活了二十多年,一半时间与他纠缠。走到今天,是错是障谁也说不清,总归是一段孽缘。

一阖眼睑,泪水顺着两颊滑落。

赵日晏心疼极了,不知拿他怎么好。搁了汤药,抱起人轻哄安抚。拍着他的背喃语:“今后还要过几十年,你也找个

自己舒坦的方式。无论怎么样,别拿自己身体折腾,这个代价你我都付不起。”

看元翎初泪落得更凶,怕他伤身,道:“等你大宛回来再说吧,你别急着哭啊……我不会再逼你,反正咱们还有一辈

子耗。”

一辈子……一辈子……还要与他耗一辈子嘛……

元翎初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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