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底寒松 上——烈日凉风
烈日凉风  发于:2011年09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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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去梳头吧,小心早朝迟了。”

赵日晏没为这点小小柔情消气,回头的时候抛下一句:“我晚上找你算账。”

然而傍晚派了轿子去御史台接人,回来却是一顶空轿,元靛说大人今晚要留在御史台,不回来了。

赵日晏火上浇油气得不行,频频拿身边人撒气,晚上躺床上还是一肚子火不散。元翎初的胆子越来越大,几次三番不

把他的话当回事,再这样下去,他还治不了人了。想想自己身为太子,又不是非他不可,爱回来不回来,难不成还眼

巴巴瞅着他进门?锦澜殿多的是美貌的少年在等他临幸。

打定主意就带着喜子往锦澜殿去。荒唐得弄了个大通铺,一口气叫了十二个少年陪着淫乐了一晚。凌晨醒来,床上横

七竖八躺着貌美少年,个个睡得香甜,乖巧地卧在他身边。室内昏暗,床边袅着轻烟驱逐腥檀味,但还是不够,赵日

晏闻到很重的欢爱气味,溢满鼻息,令他想吐。

“起身、更衣。”他厌倦地淡淡下命令。

走出锦澜殿后一路面无表情,去寝殿的路上他停下脚步,此时上朝太早,不去再睡一下还能做什么呢?

喜子察言观色,提调着胆建议:“殿下,何不到御史台走走?”

赵日晏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却也仍旧站着不动。

喜子吓出一身薄汗,躬身立着不敢多言。

东方泛出一线鱼肚白,赵日晏看了会儿,吩咐备马。“四个侍卫跟着就行了,本宫去一下就回。”

清晨的朱雀大街还灰濛濛的,只有稀稀落落几个行人。禁宫朱雀门打开跃出一行轻骑五人,为首带着玄色兜帽披风看

不清容颜,身后四人也具是简装佩刀。行人见到纷纷让路闪避,皇城闹区严禁快马,能明目张胆违反的,那是不怕被

京兆尹参本了。

一行人沿着朱雀大街南下,拐到武德街的御史台门口才勒马。

赵日晏扔了马鞭给侍卫,清晨时分御史台的大门依旧紧闭,他亲自上前推开,昂首跨步迈进。御史台中空空荡荡,赵

日晏迈开大步径直往里走。

看到伏案执笔的人,清瘦而憔悴,面前点着一豆烛火,蜡泪滴滴斑驳了一圈。这一霎然,赵日晏有股落泪的冲动。这

个人为什么把自己变成这般令人心疼的样子?还想找他算账的,见到人,只消一眼,什么怒火都消散了。

元翎初抬头,惊异地看着赵日晏,“时辰还这么早,你就起来了?”

“是太迟了吧?你睡过吗?”

元翎初轻轻勾唇,“等忙过这阵子,我会好好休息一下。”

“傻瓜,积劳体虚是补不回来的。你好歹是个四品中丞,手底下没人吗?就见你一人傻瓜一样在这里熬夜,其他人吗

?都是饭桶?!”

“再两天案子就能正审,到时候轮到刑部人仰马翻。反正我也要调离,自然撒开手不管,不如现在多做点。”元翎初

低头,他还希望回鹘氐族勾结一案能了结再离开御史台,不知道能否如愿。

“无论怎么样,今天你一定要准时回宫。否则本宫可不管雍州案不案的,我掀了你整个衙门!”

元翎初苦笑称是,总算把赵日晏请出御史衙门,目送他和侍卫飞骑而去。

晚上回宫后他一直很听话,乖乖喝了补汤,早早躺下补眠,一觉到天色大白,赵日晏看他脸上倦意大减,满意地点头

“你比以前瘦了好多,本宫要把你养回来。”赵日晏奇怪,最近逼着元翎初吃东西,他食量曾了不少,怎么还是不见

长肉呢。

两人闲扯了几句,一旁小太监跪在门外道:“元少爷,御史大夫容深雅遣人送来急讯。”

元翎初快步到门口,从托盘里取了信件,一看大惊。

“出什么事了?”

元翎初捏着信件,让左右通通退下,才跟赵日晏到里间。

“雍州案的口风漏出去了。”

赵日晏先是皱眉,然后问:“那又怎么样?他们早该有准备,洗好脖子等着杀头。雍州刺史都拿在刑部了,他们还想

逍遥?”

“雍州官吏知道会洗一批,放一批,谁都想把别人绊倒,自己安全,所以告密者甚多,我们手中才握有诸多证据,这

样御史台占着主动位置。糟糕的是,他们知道了御史台圈定的清洗范围,探子回报,昨晚重点筛查的官员中不少人有

异动,可能已经串供。”

“雍州在西北,他们怎么知道京中的事?手伸到御史台里头了?”

元翎初摇头,“这个方案是我和深雅两个人圈定的,御史台就我们知道。……还有陛下和,殿下您。”

赵日晏正想开口,灵台忽闪,顿了一下,才问:“如今可有补救的办法?”

“没办法,放弃原本圈定的范围,从头再查。”

也就等于前几日的辛苦全部白费?

赵日晏张嘴开合几下,最后也没有开口。

“此事两日内没有结果,无法向圣上交待。我得去御史台,同僚们也都去加值……这两日,不用来接我……”

赵日晏自然极舍不得,“我去求父皇宽限几天,你这样身子怎么吃得消?”

“此事是御史台分内,案子拖得越久越不利,无论如何两日内必要移交刑部开审。”

赵日晏还想劝人,元翎初不理会他,往外走去。赵日晏倚在殿门前,看清瘦的人微弓着背匆匆离开,心中不住懊悔。

他当然知道口风是如何外泄的,前日下朝后,他和一些大臣在御花园游玩,不慎说漏了嘴。当时在场的大臣有十几个

,如今也无法追究到底是哪个泄露的。

他对朝政一直漫不经心,这样的机密都被他随意泄露。他不过一时失察,翎初却要没日没夜重查,今晚要熬夜,明晚

一定也会熬夜,他现在身体这么差,怎么受得住。

越想越懊悔,赵日晏躺床上烦躁不已,折腾了许久叫来喜子,让他去备各式养神补气的药膳往御史台送去。又怕夜晚

寒冷,让喜子拿他的紫貂皮给元翎初御寒。想想还是担心,打发元靛到御史台时时候着。

明明知道翎初在辛苦,自己又是始作俑者,他还怎么逍遥得起来。到了晚上赵日晏翻来翻去,也没想出个补救办法,

直到凌晨时分才累极睡去,不过两个时辰就醒了,起床询问喜子御史台的状况。

昨夜御史台灯火通明,上下各级的官员都在里头,容大人亲自带头干了一晚上。

“翎初呢?他精神还好吗?”赵日晏问。

“怎么好的起来,大人气色差极了,就趴案台打盹了一会儿。”喜子凑近一点儿,小声道,“昨夜元府的新夫人亲自

带了宵夜,轻装小轿到御史台小巷,偷偷送给大人……”

第 14 章

赵日晏心里一阵不舒服,那丑女人也敢走出门?难道她不甘被翎初冷落,跑去献慇勤?

想着就坐不住了,一股子劲也想跑御史台去,凭什么那个女人可以去,他就不行?翎初是他的人。

喜子哪里不知他的心思,赶忙跪着拉住赵日晏衣摆道:“这会儿青天白日人多着呢,您去不添乱嘛……”

赵日晏冷下来,他去了要接驾问安一些乱七八糟的,确实只能添乱。

焦躁地在殿中走来走去,双袖夹风,金靴子踩得地砖闷响。喜子不敢惹他,怯怯小声:“殿下,洗漱吗?”

“今日又不朝,急什么!”

“您要去陛下那请安……”喜子蚊声……

“不去!”赵日晏脱口而出,“都怨父皇,雍州案子逼那么紧作甚?迟早饶不了他们的啊——翎初要是病了,我跟他

没完!”

喜子不敢搭嘴,心里却想,你父皇正生着病,也不见你着急……

赵日晏此时也想起皇帝还病着,起了内疚之心,瞥了喜子一眼,招人伺候洗漱穿衣,到皇帝跟头尽孝道去了。

皇帝寝宫里太医来来去去,皇后托着汤药在跟前伺候。赵日晏向来不喜欢皇后,正眼不看招呼不打,当她是空气,向

皇帝问安后就跟太医说话去了。皇后黯然低头。

皇帝苍老的手握住她,轻轻说:“没事……你莫担心,朕都会安排好的。”

皇后强颜欢笑,点点头。

赵日晏偷眼看着皇后喂完药,上前道:“父皇,儿臣有事禀报,政事。“皇后顺从地离开龙榻,到外间去。

“难得你还有政事要禀报,在朝上问你政见,一句话都憋不出来……“皇帝睁开眼缝觑他。”十五日大朝,元中丞也

会上早朝,你在他面前说说看。你督户部有些日子了,朕要好好问你银子进出调拨,到时候别一概不知,尽丢丑。“

赵日晏窘迫站着不语。

皇帝长叹一声,道:“晏儿,你也多用些心。朕不奢望你开疆扩土,但这江山基业,你定要守住。“

赵日晏诺诺称是,想起心上人还在苦熬,问:“雍州的案子不能往后推推吗?“

皇帝不悦皱眉:“雍州上串下跳,再推,他们就给兜圆全跑了。——朕知道你的意思,你也不想想,是谁不小心漏了

嘴,害得御史台几日苦心付诸东流?”

“父皇知道?”

“不光朕知道,元翎初也知道!只有四个人晓得的机密,不用查都知道是你漏出去的——”皇帝见他恼着心情郁郁,

又有些心疼,拉着他的手道,“皇儿啊,你若再这样浑浑噩噩,吃苦的只有姓元的小子。朕让他辅政是让他给你收拾

摊子,你错一个他就要补一个,你捅的窟窿越大,他就补得越辛苦。这么多年来你还不明白吗?他只要和你在一起,

免不了受尽闲话,你的错,统统都是他不对。皇帝是不会错的,错的永远是身边人。”

赵日晏默然不语,眉头锁得死紧。

“皇儿,当皇帝不难,江山与根基都在,随你逍遥,但皇儿你想想,朕可以抓着姓元的小子,一生为你勤勤勉勉,但

百年之后你们都去了,史书上会如何评价他?佞幸之臣?自古以来君臣之礼崩坏,能有一句好话吗?他元家遭多少人

嫉恨,纵有无上才能也比不过‘以身侍君’四个字。”

皇帝见赵日晏听进去些,罢罢手让他回去自己想。

赵日晏昂首阔步踏入东宫的书房,吩咐身后的喜子把所有奏折都拿过来,再去宣户部侍郎。

喜子领命,赶忙去宣旨,待到他拉着满脸惊慌的户部侍郎急冲冲赶来,在书房外等许久也不见赵日晏召唤,壮着胆子

撩帘子看,太子殿下趴在案台上昏昏欲睡。

赵日晏有起床气,谁敢吵醒他都是一顿好打,喜子不敢触霉头,站在外头等召唤。

这回尴尬了户部侍郎,走又走不得,进又进不去,挖到东宫来罚站。年老的老侍郎大大叹气,胡子一翘一翘。一直站

了两个时辰,赵日晏腰酸背痛爬起来,才想起有这回事。

老侍郎见过礼,赵日晏许久也想不出说些啥,支支吾吾道父皇要考他,老大人帮他准备准备,近日几笔大款子列一列

,他好应付。

老侍郎二话不说,求赐文房四宝,款项金额流向手续报备哗啦啦默写出来,洋洋洒洒三四页,不消一会儿就好了 。

写完后老侍郎道:“太子督导户部一年有余,还不曾巡视过户部衙门,老臣恭请太子驾临,好给底下臣工鼓鼓士气。

一番话说得赵日晏尴尬了。

不是他不想好好学,但那些奏折写得七拐八绕没个重点,他看个几行没看出名堂就想睡觉,也不知道他父皇怎么看得

下去这么枯燥的东西。还有,巡视户部不是难事,但去那里干什么呢?朝中谁不知道他游手好闲,刻意去跑一圈还不

是做样子,人家更会说闲话。

赵日晏横在椅子上拄头,脖子酸痛不已,心思又挂到元翎初身上。翎初整夜整夜对着这些正儿八经的文字,到底怎么

看下去的?有什么乐趣呢?字永远是柳体,规规整整,头一行永远是臣启陛下,最后一行老有“微臣泣书”等等等…

灵光一闪,叫来喜子:“你把这几年翎初上的折子都拿来我看。”

这是项大工程,但是太子现在就要,无论如何都要满足。喜子招来一二十个书房行走的小太监,去章台殿翻找。赵日

晏兴味盎然,不时指敲案台,时时刻刻在等,一会儿喜子献宝一样跑进来,捧着一方蓝皮奏折。

“殿下,找到元中丞第一次上折,您先看着,奴才这就再找去!”

赵日晏接过,就看到面皮上熟悉的清劲挺秀的小楷,依旧是柳体,那一番风骨比起别人就是不同。其实翎初最擅长的

是赵孟俯的行楷,小时候他一字一字临摹赵孟俯的《兰亭十三跋》,端丽庄重的样子还在眼前。还有那年,他跟一众

公子在南苑九曲流觞,醉后书下狂草《流觞赋》,骨格轻妙、潇洒奇逸,父皇看了也是赞不绝口,那一年他才十五岁

……

年少的他,多么恣意轻扬,世间傲然无双。文采斐然,精通书画琴韵又善骑射,姿容高绝于世,名声响遍大江南北,

堪称当代风流。

赵日晏细细抚摸面皮上的时日,这封奏折是翎初请求出仕渤海写的。翻开之后,一行行工整的柳体跃入眼帘。心跳鼓

动加快,字里行间仿佛能体会出翎初当初伏案写下折子的心境。内容扼要,笔墨黯然,越往后面笔力沉重,最后扫尾

的一竖墨已干,只见苍枯殆尽。

那年湖心亭翎初冷漠疏离,一走就是五年。恍然而过的岁月,不知道每一天他是怎么度过的,自己只能得到一些粗略

的消息。他恪守孝道勤政爱民,小小一县被他教化得政通人和夜不闭户,他与民共同拓渠,被父皇引为天下官员的典

范。

赵日晏放下奏折,只觉翎初已经与他越走越远,他再不是当年任性的谪仙公子。他为官清廉勤勉,为臣忠贞能干,为

人子守孝,为人夫和顺,他永远是天下的表率,并且越臻完美。他……到今日,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呢?

奏折落在案台上,赵日晏只觉灰心丧气。

与翎初间的隔阂越来越大,他只是碍于皇命不得不委身自己,却再无当年的情意。住在东宫这几日,他从未笑过,态

度恭顺兴致恹恹。那天他说两人都不会是对方的唯一,他们仅是这样的关系。或许放开才是对他最好的……

倏地握紧案台一角,寒着眼角狠狠否定。

从小翎初就是他的!他已经任性妄为了,那就任性到底!

第 15 章

夜幕再次降临,御史台继续地域般的日子。容深雅两颊凹陷,两只深黑眼圈挂正中,他不敢拿铜镜看,深怕连自己都

会被吓到。

容深雅向来是享乐主义者,能乐和绝不悲催,他做事有条理又善于任用手下,日子一直过得风生水起。可叹的是,他

的好时光在元翎初调入御史台后一去不复返,皇差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

偷眼去看另一桌案上的元翎初,披着外衣安静抄录,神色憔悴,依然一副还挺得住的样子。这次的事说起来是他的错

,谁让他透露机密给太子知晓,又不嘱咐太子别说出去,才落得这样惨烈的下场。

再看底下那些参官、检校,“痛苦”两字已经难以表述,整个御史大堂像炼狱,里头人人脸色恐怖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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