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的约会是买菜、煮饭、闲话家常。
周末节目是带幼子去游乐场和陪伴父母吃饭聊天。没有糖果鲜花,没有海滩漫步,没有烛光晚餐,也没有惊涛骇浪和
高潮迭起,只有平平淡淡的家居生活。
这种旁人看来苦闷不堪的生活方式,热恋中的当事人却每天乐在其中。
这天下班,安泰在厨房忙碌。炉上一锅猪骨肉汤已经熬成乳白色,让人感到幸福的食物香气弥漫在小小的家。下厨的
男人尽管满身油腻,但脸上的笑容却十分满足。
对邵毓来说,幸福的定义很简单,就是拥有一个温暖的家,有亲爱的人在身边。
而对安泰来说,幸福的定义更加简单。就是,让自己心爱的人幸福。
此刻幸福的男人捧着热腾腾的小菜从厨房出来。
「吃饭了。」低沉的嗓音非常温柔,安泰摆放好食具,抬头看着亲密爱人。
邵毓正在教儿子做功课。乍看起来,这个缺乏女人的家庭一样和乐融融,不比所谓的正常家庭逊色。只不过,此刻担
任家教的父亲眉头紧皱,小孩明显捱训了,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怎么了?」安泰看看小的,又看看大的,两张尺寸不同的脸孔有七分相似。他不由得微微一笑,心生怜惜。
「你问邦邦好了。」邵毓一脸懊恼。小邵邦把头一扭,说不出的倔强。
呵,父子闹起别扭来一个模样。安泰好笑地拿起那相信是导致父子二人争执的源头,考试卷。
「啊?英文四十分,数学三十分。」惊异的语气。
「可不是吗?」邵毓好像找到知音,忍不住诉苦:「这种成绩实在——」
「比我当年高呢。」安泰温和地摸摸孩子的头。
「安泰!」邵毓啼笑皆非。
「下次用功些就是了,对不对?邦邦。」安泰温和一笑。
但小邵邦却抿起唇,不肯理睬。
「安泰,你别太宠他。」邵毓生气地说。
安泰只是笑,小邦邦长得跟父亲一个样子,他没办法不宠啊。
「你俩也该饿了,吃过饭再温习吧。」
「只好这样了。」邵毓无奈地叹气。
邦邦的成绩一向甲等,可是最近忽然急遽下滑。说起来也是他的责任。
半个月前终於在会计师事务所找到工作,安泰的店生意大增,他的工作量随之增加。身兼两职再加上应付学业,他忽
略了孩子的功课。
邵毓反省后,温柔地说:「邦邦,吃过饭后把功课拿出来温习,不懂的爸爸教你。」
「不要!」不料乖巧的邵邦竟然闹别扭。
「邦邦!」邵毓又惊又怒,「为什么?为什么不要爸爸教你功课?」
「邦邦要妈妈教我,以前都是妈妈陪我温习的。」孩子圆滚滚的眼睛一红,泪水快要掉下来了。
那几乎被遗忘的名词再次被提起,两个男人对望一眼,都是一阵不是味儿。
「可是,邦邦,妈妈已经走了。」邵毓耐着性子说。
「邦邦要妈妈回来!」邵邦尖叫一声,头也不回地冲进房间。
两个大人面面相觑,都不由得低声叹气。
「别担心,小孩子闹脾气,待会哄哄他就好。」安泰粗糙的手轻轻搭上情人的肩,送上源源不绝的温暖。
「邦邦最近变古怪了。」邵毓却垂头,道:「他的情绪很差,偶尔在夜半偷偷哭泣,问他,他什么都不肯说。」
安泰默然片刻,低声问:「你认为是我们的事引起的?」
邵毓不答。关於二人相恋的事该怎么向儿子交代,安泰和邵毓商量过好几次,只是一直无法达到共识。
邵毓偏向待儿子长大,到十八岁才跟他坦诚交代。但安泰却认为越早说清楚越好。
现在的孩子早熟,根本没可能隐瞒到成年,若孩子误会父亲刻意隐瞒,只怕会激起反叛心理。虽然邵毓最终也同意这
个道理,可又担心操之过急,会对孩子的心理造成负面影响,所以事情唯有暂时拖延下来,而这也成为了他们之间,
不大不小的难题。
现在看来,他们都似乎太低估孩子的敏感程度,没想到危机那么快便爆发了。
邵毓沉重地叹气。
「要我跟邦邦谈谈看吗?」安泰柔声问。
邵毓踌躇了一会,摇头说:「还是由我处理比较好。」
「嗯,我信任你。」安泰点了点头,他相信二人都是成熟男人,既然选择了彼此,就不会因一点挫折而退缩。
翌日,星期六。邵毓和安泰不用上班,安妈妈和安康一早便把邦邦接去玩了,屋子只剩下小俩口,是难得二人世界呢
。
虽然已经不是爱玩爱闹的毛头小子,但偶尔能够两人独处,无论是听听音乐,看看电视,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
地依偎在一起也是好的。
邵毓伸个懒腰,正想开点音乐,营造一下气氛,没想一回头,便对上一双露骨的眼睛。「你这是什么眼神?」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孩子不在,当然是成人时间。安泰呵呵大笑,反手将邵毓抱起摔到肩上扛着。
「啊!」邵毓吓了一跳,不禁又叫又笑,而转眼间重心一失,柔韧的身子已摔落在柔软的床上。邵毓想翻身而起,但
才半撑起身子,安泰健硕的身体已经欺上来。
承受着二人重量的单人床发出嘎嘎吱吱的声音。
挤在狭窄的被窝里,身体与身体之间再也没有任何距离。看着情人爽快俐落地脱去上衣,露出成熟男性的肉体,结实
壮硕的胸肌,平滑紧实的小腹,淡淡的清爽气味。邵毓倏地感到一热。率直的安泰,他的欲望也是直接坦白的。
「安……」话犹未说出口,柔软的唇已经被堵住。情人灵动的舌轻轻潜入,温柔地,继而激烈地,交缠。
安泰的手沿着邵毓的背来回游走,动作温柔爱怜。邵毓也紧紧回抱情人年轻强壮的身体,「我爱你,安泰……」呢喃
着热炽的爱语,眼角因为刺激而溢出泪水。
同性之间的爱欲是甜酸参半的,那个狭窄敏感的地方,承受着违反自然的压迫,好像怎样也无法完全习惯。
但因为安泰,他愿意承受一切。
「我也爱你,小毓。」安泰撑起上半身,让二人正面互相拥抱,「我爱你。」
舌尖轻轻舔去情人脸上咸咸的水迹。接着唇与唇重叠,舌与舌交缠。
最后,宁静的家,只听到动人的喘息声。
已经离不开了。事后,邵毓在情人怀里感慨地想。残留的激情余韵仍然在身体深处,鲜明得让他无法忽视,只有在安
泰身边,他才感受到被爱,被珍视的感觉。
这份幸福融化了所有的不安和烦恼,令他忘记生活的挫折,为他抚平过去的伤口。
邵毓感动地靠向身后热暖的躯体。即使是睡着了,安泰强壮的臂膀还是会搂着他的。就是这份不经意的温柔让邵毓彻
底陷落,再也离不开。
将脸转向身后的情人,邵毓凝视那张睡脸,情不自禁落下轻吻。
安泰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朦胧地张开眼睛。
「吵醒你了?」邵毓歉意地问。
「傻瓜。」安泰笑,大手温柔地轻抚情人的脸颊,「现在是什么时候?」
「下午一点。」邵毓的脸微微一红,荒唐了一个上午呢。
「啊?我睡了那么长时间?」安泰有点讶异,「好奇怪,好像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就特别安心,时间也过得特别快。
」
「我也是。」邵毓泛起幸福的笑意,低叹道:「这样的感觉真好,永远不要改变就好了。」
「安心吧。」安泰大大咧咧地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除非是你抛弃我。」
「我不会抛弃你,无论发生什么事。」邵毓飞快地回答。
「约好了。」安泰开心地笑。
「嗯。」
二人紧紧拥抱,分享内心充盈满溢的感觉。这个世界彷佛变得美好,一切问题都不再存在。直至……
「阿泰!邦邦、邦邦不见了!」安妈妈气急败坏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
安泰和邵毓匆匆赶到现场。
「哥!」安康气急败坏,安妈妈泣不成声,「我们带邦邦到公园玩,没想到一不留神,邦邦便走失了。」
「小毓,妈对不起你!」安妈妈哇一声大哭。
「别这样说。」邵毓紧紧抱着她。他知道不关安妈妈的事,邦邦一定是生他的气,才会跑掉的。
「好了,大家别慌。我想邦邦跑不了多远,我跟邵毓到处找找看,小康先带妈回家去。」安泰指挥若定。六神无主的
三人只好依从。
可惜安泰跟邵毓把公园附近翻遍,也找不到邦邦的踪影,二人在一条僻静的街道上停下脚步,邵毓看似疲倦又沮丧。
安泰看在眼里实在心疼,安慰说:「别担心,我已经叫小康安顿好妈妈之后立即报警了。」
邵毓听了,怔忡半晌,忽然落下泪来。
「哎……别哭,不会有事的。」安泰看到情人的泪水,立即慌了手脚。但当他想把邵毓搂进怀里之际,邵毓却躲开了
他,一个人蹲在街角伤心。
安泰无奈,只好一起蹲下来。
「邦邦那么聪明,不会出事的,大约是玩忘形了,才一时跑远。」
邵毓泪流满脸,低垂的脸孔满是悲伤。
「不要太担心。」安泰想替情人拭去泪痕,可是邵毓头一扭,躲开了。
「你可是生我妈和小康的气?她们不是故意的。」安泰低声说。邵毓摇头。
「你在怨我。」安泰颓下肩。
「不是。」邵毓咬着唇。
「一定是!」安泰提高声音,「你怨我就直说好了,别憋在心里!」
「我说了不是!」邵毓倏地叫起来,又难过地掩住脸孔,「我生自己的气。我是个失格的父亲。」
他好悔恨。儿子失踪时他在干什么?他跟安泰一起,在荒唐地享乐。幼子近日情绪不好,可是他这个父亲却什么也没
做,只管自己快活,只顾与情人厮磨……天下间还有更差劲的父亲吗?
「小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安泰心头发疼。
「不好,我差劲死了。」邵毓把脸埋在膝上,无法原谅自己的疏失。
决定生下邦邦的时候,他对自己说过,往后孩子就是他的幸福,他不再奢求别的。但他食言了,所以邦邦才跑掉。
「振作点,无论如何,先找到邦邦再说。」安泰捧起他的脸,鼓励他,「找到邦邦之后,无论情况再怎么坏,我也跟
你一一起面对。」
邵毓撇转脸,回避他的视线。
「看着我的眼睛,邵毓!」安泰扭过他的脸孔,厉声说:「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现在是下午三点整,在两个小时之
前,你我才互相许下承诺,你的誓约不会那么快就失效吧?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安泰……我不像你那么坚强。」邵毓紧咬着唇,想逃开。
但安泰不放过他,强而有力的手把瘦削的身体按压在墙壁上,炯炯有神的眼瞳直视无助的眼睛。「那就学!学坚强点
!」
安泰的眼神锐利得让人不敢迫视,「没人生下来就什么都会。在生下邦邦之前,你也没学过怎样作好爸爸。既然不会
,那就学呀,慢慢的摸索,慢慢的尝试,也许会不断地碰壁,但你会因为一次两次的失败,就放弃作邦邦的父亲吗?
」
「当然不会!」邵毓瞪大眼睛。
「但你想放弃我。才遇到一点挫折,还没尝试克服,你就想放弃我了!」安泰紧握的拳头微微发抖,扭曲的表情看不
清是悲是怒。
邵毓浑身一震,泪水瞬即盈满眼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说过,假如再遇到幸福,一定会紧紧握着;他说过,二人相遇是缘分,他绝不辜负上天这个安排;他还说过永远不
会抛弃安泰。怎么一遇到困难便放弃,把承诺抛到脑后?!
邵毓痛心地自问,还要懦弱到什么时候?还要背弃眼前这个男人几次?
「原谅我,安泰,不会有下一次了。」哽咽。
安泰紧紧抱着他,把自己的心意,无声地,透过体温传送给他。
「我们一起去找邦邦吧,一定会找到的。我们在一起,没什么不能解决。」
邵毓笑着,拭去眼角泪水。虽然仍然是心急如焚,但总算是振作起来。
「嗯。」安泰点头,用力握着他的手。
就在这时,某处传来微弱的人声。
「小朋友,你在找谁?」
「我找妈妈……」清脆的童声彷佛属於邵邦。
第七章
安泰跟邵毓找到声音来源。原来他们正站在一幢旧公寓的大门旁边,邦邦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旧公寓没有电梯,只
有窄窄的木楼梯。邵毓冲上二楼,安泰也紧紧跟随在后。
二楼是一所私人舞蹈室。小邵邦正在门外跟几个穿着舞衣的女子说话,忽然看到父亲出现,不禁大吃一惊,「爸爸…
…」小脸煞白。这次闯下大祸,只怕要糟了。
「邦邦,你怎会在这儿?吓死爸爸了。」邵毓蹲下紧紧抱着儿子。
「我来找妈妈。」邵邦怯怯地说。
「美娜在这里?」邵毓惊讶。
「美娜?啊,我想起来了,这小孩是美娜的儿子嘛,美娜带他来过。」其中一个女人叫起来。
邵邦听见连连点头。邵毓和安泰对望一眼,都感到困惑。难道美娜离家出走之后,就一直躲在这小舞室?这是什么缘
故?
「许美娜在里面吗?请你叫她出来。」安泰皱起眉头。
「美娜怎会在这里?」女人笑说。
「那请问你知道她在哪里吗?」邵毓急问。
「咦?你们是什么人了?干嘛问那么多?」女人忽然警惕起来。
「呃……我是她丈夫。」邵毓低声,尴尬地答。
「啊,你就是许美娜的丈夫?」
类似的低呼此起彼落,还夹杂不屑的眼光。看来美娜在这里说了丈夫不少坏话。
「是的。」邵毓更尴尬,但也只好硬着头皮问:「你们知道她在哪里吗?」
众人交换眼色,其中一人说:「美娜不是去了纽约吗?」
「纽约?」那么远?
「小伙子,美国芭蕾舞团你知道吗?就是来自纽约大都会歌剧院,那个被誉为『舞蹈界的最高殿堂,芭蕾舞者梦想之
舞台』的美国芭蕾舞团啊。」年长的舞娘微笑。
「什么?」邵毓露出茫然的表情。
众年轻舞娘七嘴八舌地解说。
「美国芭蕾舞团排演新芭蕾舞剧,正在招募东方脸孔的舞者。」
「很多人千里迢迢去报考了。」
「不容易考上呢,要经过严格的初选,还有一次又一次的淘汰赛。」
「名额只有三个,却有几千人去争。」
「整个选拔过程要花几个月时间呢,生活费也要自备。」
原来如此,难怪美娜要卖房子了。邵毓沉思,忽然听到邵邦高声叫嚷。
「我妈妈一定考得到!」
众人静下来,视线集中在他身上。
「邦邦,你一直知道妈妈的下落吗?」邵毓一阵难过。这孩子竟然瞒着他。
邵邦说漏了嘴,只好低下头,小小声的说:「妈妈说不要告诉爸爸。」
「你帮着妈妈隐瞒我吗?那是这么严重的事!」
邵毓伤心又生气,妻子还罢了,连儿子也这样对他。
「爸爸……对不起。」邵邦哭起来,「可是妈妈很喜欢跳舞啊,只有跳舞,和聊起跳舞的事,妈妈才会高兴地笑。妈
妈说,爸爸不会让她去比赛的,所以只好瞒着爸爸……呜……妈妈还说,只要三个月,她赢了比赛就回来……」
「呜……可是三个月已经过了,为什么妈妈还不回来呢?邦邦很担心啊!」说到后来,小邵邦已经嚎啕大哭。
原来孩子情绪不安是因为这个。邵毓总算明白,但心情却比之前更乱。
这时,最年长的舞娘忽然开口,「邵先生,也许我多事了。可是美娜对跳舞很有天分,难道你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