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邵毓苦笑。他当然是知道的，不过……「美娜已经很久没跳舞了，我以为她不喜欢。」

「美娜很爱跳舞，她每天都来这里，每次跟我们一起跳舞都很快乐。」

「她曾跟我说，小时候因为反叛，不肯好好练习，错失了大好年华，现在很悔恨。所以希望可以把握机会，把失去的

追回来。这些，难道你身为丈夫的，竟什么也不知道吗？」

邵毓只好继续苦笑。

舞娘的话对邵毓有如当头棒喝。

回到家中，他一再反思，得出的结论是——他真的很失败啊！

身为丈夫，他一点也不知道妻子的动向，他一直忽视美娜。美娜早出晚归，他只道妻子爱玩，不负责任，从没想过妻

子已经重拾志向。

这样粗心，别说是作为丈夫，连作为一个伙伴，他也是失格的。

假如他细心一点，付出多一点关怀，也许他跟美娜做不成夫妻，也能作好朋友。而不是像现在，弄得美娜下落不明，

也不知是吉是凶。

「在想什么？嗯？」安泰不知何时来到身后，伸臂环抱住他。

「邦邦睡了？」邵毓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嗯。」安泰轻吻他的脸。

邵毓轻轻靠在情人身上，叹了口气道：「我很失败啊。」

「怎么说？」安泰挑眉。

「我是一个失败的儿子，让父母极度失望；我是个失败的兄弟，兄长视我如陌路；我是个失败的父亲，无法得到孩子

的信任；我是个失败的情人，失败的伙伴，不只对於美娜……对你也是一样。」

若不是安泰一直支持他，包容他，他早就退缩了。邵毓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有如一把扇子，遮盖住失落的眼神。

「别人怎样想我不知道，也管不着。但我认为，你是最棒的。」

「安泰，你太宠我了。」邵毓鼻子一酸，笑了。

「我不宠你宠谁？」轻吻，安泰温柔地说：「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邵毓露出讶异的神情，「你怎知道我想做些什么了？」

「若什么都不做，你就不是邵毓了。」安泰微笑。

「我想找美娜。她在外面不知怎样，她跟邦邦约定的日子已过了，但还是音讯全无，我好担心呢。」邵毓低声说。

「好，我支持你。」安泰爽快地回应，「我们拜托美国的朋友，登报也好，请私家侦探也好，什么方法也试试。」

「嗯，可是……这样花费很大呢。」邵毓垂低头。他刚找到工作，没有积蓄。

「别担心，我还有点存款。」

安泰微笑，「我光棍多年，也没什么地方花钱。最近工作的分红快发下来了，我本来想带你和邦邦去旅行，但事有急

缓，我们先找邦邦的妈妈好了。」

「谢谢你，安泰。」邵毓感动又惭愧，「对不起，我是你的负担呢。」

「傻话，」安泰笑了起来，「将来你成为大会计师，赚很多很多钱。那时候你来养我好了。」

邵毓也笑了，打趣问：「如果我考不到执照呢？你岂不是吃亏了？」

「没关系，我养你一辈子。」安泰大笑，紧紧地抱着心爱的人。

在情人的怀内，邵毓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虽然还要面对很多问题，但只要安泰在他身边，他便不会旁徨。

安泰依照承诺，尽力支持邵毓寻回逃妻。寻人广告刊登在纽约的畅销报纸上，可以拜托的朋友都已经拜托过了。可是

一个月过去，许美娜还是音讯全无，而安泰的存款已经快要花光。寻人一事没钱不行，所以只好搁置下来。

「对不起。」安泰叹了口气，事前他没想到刊登个小广告那么花钱。

「你这样说，我要无地自容了。」邵毓温柔地笑，在爱人额角轻轻一吻。

「我怕你难过。」安泰轻抚情人的脸，低声说：「只查到许美娜通过了初选，但不知怎的，中途退出了。」调查到了

这里便断去线索，说实话，事情还真有点不祥呢。

邵毓也叹气，说不担心是骗人的，美娜到底是孩子的妈啊。但他也不可以太过任性，拖累安泰。「我们已经尽力了，

世上不是每一件事也能尽如人意，只要尽力就好。」

「咦？」安泰看看情人温和的脸，露出诧异的表情，「你好像忽然成熟了。」

初识时，邵毓有点歇斯底里，容易鑚牛角尖，身上的尖刺伤人时亦伤了自己。但现在，身上的棱角变得圆滑，温润得

像块晶莹的玉。

「没办法。」邵毓眨眨眼睛，笑说：「原来我的心情对你有那么大的影响，我能不振作起来吗？」

「是因为我？」安泰开心地笑，紧紧把心爱的人搂进怀里，二人面对面，鼻尖碰到鼻尖，甜蜜温馨地对视。

过了半晌，安泰低声说：「我真的尽力了。相信我，为了你，为了我自己，我也希望把她找出来，清楚地了断你跟她

的事。」

「我知道，我一直相信你啊，正如你一直相信我。」邵毓闭上眼睛，把脸枕在安泰厚实的肩，感受着情人的气息，他

感到幸福。安泰对他真的没话说，若他还不懂珍惜，那可是天理不容呢！「安泰，答应我，别再为了我的事心烦了，

我不喜欢看到你烦恼的样子。」

「嗯，明白了，只是邦邦……可怜的孩子要失望了。」安泰叹气。

说到儿子，邵毓也黯然了。「邦邦很亲妈妈呢。」

「这个年纪的小孩，男的亲妈妈，女的亲爸爸，很自然的事。」

「你又知道了？」邵毓瞅他一眼。

「儿童心理书是这样写的。」安泰理直气壮，虽然他看了也不很懂，但专家的话相信不会错。

「你怎会看这种书？」邵毓意外，连他这个当爸爸的的也很少看。

安泰搔搔头皮，笑道：「邦邦是你的命根子嘛。」

「安泰……」邵毓眼皮发热，感动得不能言语。过了好一会，他才抬起满是泪水的脸，露出无比幸福的笑容，「我们

跟邦邦说吧。」

安泰吃惊，「你准备好了？你有足够勇气吗？」

「当然！」幸福的男人，是充满勇气的。

周末，安泰和邵毓陪小邵邦四处玩，吃过自助餐，去过儿童游乐场，买了一堆玩具。到了黄昏，三人买了雪糕，去到

公园，在树荫下安坐，邵毓小心翼翼地向儿子解释寻人的事。

「妈妈找不回来了吗？」孩子的眼睛尽是失望，几乎哭出来。

「呃，也不一定，」邵毓连忙说：「将来爸爸存到钱，会继续找妈妈的。又或者妈妈只是一时没看到广告，也说不定

妈妈已经准备回来了。」

邵邦低着头，好像没把父亲的安慰听进去。

邵毓叹气，「对不起，爸爸已经尽力。」

「邦邦，振作些。你这样子，爸爸看见会心疼啊。难道邦邦不心疼爸爸吗？」安泰在一旁帮腔。

「邦邦疼爸爸。」小邵邦紧紧抱着父亲。

邵毓一阵感动，「邦邦，爸爸答应你，一定会努力找妈妈回来。」

「嗯！」邵邦重重地点头，高兴地说：「然后我们就可以像从前一样。爸爸、妈妈、邦邦快乐地一起生活。」

邵毓和安泰对望一眼。现在是合适的时机吗？

邵毓在情人眼里看到支持，於是鼓起勇气。「邦邦，爸爸有一件事跟你说。」

「是什么？」邵邦抬起小脸，孩子清澈无邪的眼睛让人不敢迫视。

但邵毓还是说出来了。「将来找到妈妈，爸爸跟妈妈也不会一起生活了。」

「为什么？」邵邦大惊，「因为邦邦不乖吗？」

「邦邦很乖，是爸爸不好。」邵毓感到内疚，连忙说：「爸爸以前很笨，做了对妈妈不好的事。」

「那爸爸可以向妈妈道歉啊。」小邵邦瞪大眼睛，说得理所当然，「像邦邦做错了事，只要向妈妈道歉，妈妈一定会

原谅。」

邵毓苦笑，「如果妈妈愿意原谅爸爸，爸爸会高兴，爸爸和妈妈也可以作好朋友，可是不能一起生活了。因为妈妈回

来之后，我们是要离婚的。」

「离婚？」

「邦邦知道什么是离婚吗？」

「知道，小芬的爸妈就离婚了。」邵邦点点头，离婚很普遍，小孩子也知道。可是知道归知道，孩子面对父母离婚还

是很难过，「小芬的爸妈离婚后，小芬跟外婆住在一起，再没见过爸爸妈妈。」

「我们不会这样的！」邵毓连忙安抚孩子，「爸爸爱你，妈妈也爱你。爸爸永远在邦邦身边的，只是……爸爸和妈妈

不能再像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

「为什么？」孩子红着眼问。

「因为……爸爸和妈妈一起生活，两个人也不快乐，所以分开会比较好。」邵毓低着头，卑微地说：「邦邦，爸爸可

以自私一点吗？爸爸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吗？」

邵邦垂低头，小脚尖踢着地上的石子，神情好不难过。当日妈妈也是这样跟他说的，因为妈妈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所以要离开一阵子。可是……

「爸爸也要走了吗？」

「爸爸不会走，爸爸哪里也不去，爸爸留在邦邦身边。」邵毓紧抱儿子，「爸爸只希望，邦邦可以谅解，爸爸……爸

爸决定了，以后跟安泰叔叔一起生活。」

「啊？」孩子露出疑惑的眼神，「就像现在一样吗？」

「嗯，就像现在一样。」这不算撒谎吧？邵毓犹豫地说：「安叔叔是爸爸很重要的人，以后，爸爸会跟安叔叔一起…

…就好像家人一样，可以吗？」

邵邦还是感到很困惑。幼小的他尚未意识到什么是同性恋，但也隐隐感到事不寻常。

安泰见状也很心急，「邦邦，你喜欢安叔叔吗？」

「喜欢。」这个邵邦倒没犹豫，谁真心爱惜自己，小孩子能以本能分辨。

「那安叔叔可以永远跟邦邦和爸爸一起生活吗？」

「……」

「邦邦，安叔叔跟你约定好不好？安叔叔一定会令爸爸幸福的。」

小邵邦看着安泰，又转头看看父亲满是盼望的脸。

「约定了。」邵邦伸出了友善的手，他希望父亲幸福。

「这是男子汉的约定。」安泰大喜。粗壮的手紧紧握着幼嫩的小手。

邵毓也感动地把手叠上，三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日后邦邦长大，不一定能谅解老父的选择。但邵毓总算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和诚意。

将来无论如何，就算自己的性向遭儿子鄙视，邵毓悄悄跟自己说，他都不会放弃安泰，不背弃自己的心。

风波平息之后，安（邵）家三口回到正常的生活，日子过得和乐融融，一转眼已经三个月了。

「安叔叔！」邵邦从学校大门出来，看见安泰，立即蹦蹦跳跳地跑过去。

安泰一把抱起他，让孩子骑到他肩上。二人亲亲热热地离去，看起就跟真正的父子没两样。

「安叔叔，准备好了吗？」邵邦神神秘秘地问。

「蛋糕已经准备好，你的呢？」安泰故意压低声音，作神秘状。今天是邵毓生日，二人商量好给他意外惊喜，联手准

备大餐和爱心礼物。

邵邦连忙掏出一张手画的生日卡，上面绘了两个男人和一个小孩，还有一间草原上的小屋，代表邵毓心目中的梦想家

园。

「穿西装的是爸爸，另一个是安叔叔，这是邦邦，还有我们的家。」孩子天真地解说。

安泰看见画中的自己活像一只大熊，不禁哈哈大笑。

「爸爸会喜欢吗？」邵邦歪着脑袋问。

「他一定喜欢。」安泰内心充满温柔。

拜邵毓所赐，原本不会有机会成为父亲的他，也能够享受到天伦之乐，嚐到拥有家庭的滋味。孩子无论怎样，总是可

爱的。

尤其小人儿跟心爱的情人长得那么相似，看着已经令他的心溶化了。

一大一小说说笑笑地走，正要横过马路之际，一辆金色的劳斯莱斯拦在他们之前。车子的后座车门忽然打开，里面坐

着一名神情激动的美女。

「邦邦！」美女正是许美娜，邵邦的生母。

「妈妈！」邵邦一呆，旋即飞快从安泰肩上攀下来．扑进母亲怀里。

待安泰回过神来，这对久别重逢的母子已经拥作一团。邵邦面上出现前所未见的，幸福安心的笑容。

遍寻不获的人突然出现。安泰呆住了，感到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对孩子来说，母亲，是无法取代的存在吧？

「呃？你是……？」良久，美丽的女人终於留意一旁的陌生男人。

「我是安泰，邵毓的……室友。」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买下房子的安先生。」许美娜一脸诧异，「你刚才说什么？你是邵毓的室友？」

「不错。那时事出突然，邵毓父子一时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所以便留下来了。」

安泰想起不禁心中有气。

要是那时候他没有留下邵毓，他们父子不知道会怎样，这女人做事不留情面，他忍不住为情人感到不值。

「邵毓一直留下来？你们同居？」许美娜好像没听出安泰话中的不满，反而露出深思的表情。

「不错，我们同居。」安泰坦然地答。这女人知道邵毓的性向，猜到他们的关系一点也不稀奇。

许美娜沉思片刻，忽然把儿子抱上车。

「喂！你想干什么！」安泰大急。若是弄丢了邦邦，可真不堪设想。

许美娜淡淡地说出住址，透过安泰约见丈夫，然后吩咐司机开车离去。

安泰虽然懊恼，但没办法。对方是孩子的母亲，而他虽是邵毓的情人，却也没有立场阻止。

安泰急急联络到邵毓，二人依着地址，找到一处别墅。

「美娜住在这里？」邵毓十分困惑。这儿地段高尚，装潢华丽，肯定价值不菲。怎么才区区几个月，美娜的经济情况

变得这么好？

「应该不会错，我听得很清楚。」安泰也感到奇怪。

二人踌躇之际，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出现，把他们带到种满蔷薇的花园。

「爸爸！」正在玩耍的邵邦抬头，连忙冲到父亲怀里，叫道：「爸爸，妈妈回来了，妈妈回来了！」

邵毓摸摸孩子的头，望向坐在太阳伞下喝下午茶的妻。

大半年不见，许美娜判若两人，一身名牌时装，佩戴一套镶鑚的大溪地黑珍珠首饰，仪容修饰得无懈可击，整个人看

起来晶光四射。邵毓几乎认不出她。

「毓，很久不见了。」是女方先开口，彷佛在关键时刻，女性总是比较镇静，只见许美娜微笑说：「请坐，我想我们

该聊聊。」

邵毓微微失神，直至安泰温暖的手轻轻一拍他的肩。

看见两人的默契，许美娜对他们的关系已经了然。「邦邦，你带叔叔到一旁玩。」

邵邦乖乖上前，挽起他安叔叔的手。安泰微一踌躇，心想有些话也许不便让孩子听见，於是便跟小邦邦走。

看着这一大一小走远了，邵毓轻轻坐到妻子对面。大半年不见，本就相敬如冰的夫妻更加疏离，邵毓心中很多疑问，

但也无从问起。

第八章

「毓，对不起。」依然是许美娜先开口，美丽的女子轻叹一声，道：「邦邦什么都跟我说了，你失业的事，找不到的

工作的事我全知道了。」

在妻子同情的目光下，邵毓一阵发窘。他本来就不是能干的丈夫，但被当面揭破了还是感到很难堪。

美娜继续说：「那时我没想过情况会这么恶劣。本以为我稍微离开一下，你也能应付过去的，没想到你会忽然陷入困

境。毓，我真的感到很遗憾。」

「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邵毓尴尬地说。

「嗯，我也这样想。与其计较过去，不如努力将来。」

女人露出美丽的笑容，柔声说道：「实不相瞒，我这次是有重要的事情想跟你商量。」

「啊？请说吧。」邵毓一怔，心头一阵忐忑不安。

「毓，我……」许美娜忽然忸怩，脸上泛起一阵醉人酡红，在夕阳映照下神韵动人，「我要跟你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