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之死,对龙潭谷那些长老们就是个警告,我并不站在他们一边。所以,他们也容不下我。潭辰不可能时时护我,
稍有差池,我只能是个累赘,是他的软肋和破绽。
容苍云见他面露难色,我也开始不安地动摇,笑容更胜:“龙潭谷主大可放心,他是朕的贵客,在宫中自以厚礼待之
。何况……你要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能保他平安之地只有容国的皇宫了。”
我原本抓着潭辰的手松了松,心中已经认同了容苍云的说法。潭辰见我松手,一转身将我搂进了怀里,似很不满意,
却又无奈地叹息一声。
依在他怀中,听他向着容苍云沉声道:“我要出入宫廷的金牌,随时可以进宫与清儿相见。”
容苍云冷笑,“你当朕的后宫是什么?客栈?谷主神通广大,从来都是来去无阻,要那东西干什么?”
潭辰笑得更冷,声音更沉,“你的容广将军可以将夫人托于宫中,随时相见。我助你军饷,为你出阵,为何不可正大
光明见我妻子?”
容苍云似被咽住,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刻,服软之声才没有底气地响起,“好,朕答应你。”
各退一步,平分秋色,算是达成协议。
只不过,这个协议,无人尽欢。
相聚难,别亦难。
我此刻只恨自己无能,帮不上一点忙。纵有才学,不过空谈,琴棋书画,皆是玩物。人生无奈太多,我自私地要逃离
尘嚣,却只得看着心中人苦苦挣扎。
如今能自保,也算是对他最好的交代了……
无红泪话别,无青丝相赠,无依依素语,无浓浓绵情。
我不能像个女儿家一样诉尽衷肠,只得高抬了头,越过无数人冰冷的脸庞,露一个让潭辰能放心的笑容。
容苍云有伤在身,只得坐车而行。为护他一路,也免去了张扬的排场,只我二人共乘。
纱帘卷起,我慢慢踩凳而上,进得车内。此刻容苍云却突然发话:“裴梓澄,你上马做甚?朕有金甲护卫随同,不需
你来护驾!”
秀将军停了上马的脚步,不解地转回头,十分惊讶地看着容苍云。
他走近马车,小声言道:
“陛下,我得随你回宫。……甘…愿……领罚……”
容苍云正踩上凳,回头又‘哼’了一声,居高地望着,开口:“你领什么罚?莫名其妙。”
秀将军听得此话,果真露出莫名其妙的样子,似很不明白他话中意思。别说他不明白,连我也有些怔忪,原以为口口
声声不领情的陛下会带回并软禁起自己的梨妃,而此刻他却要……放了他?
秀将军虽然困惑,不过脸上原先的沉重与担忧却是松懈许多,眼里甚至透出一丝喜色,很微妙地回身飞快扫了一眼潭
辰的方向。他找的,应是童武……
那男人勾唇一笑,清声再言:“龙潭谷主的好意朕心领了,要派侍卫保护就免了吧。起驾!”
帘子放下,再度隔开了我与潭辰。
随之而来的,将会是战争。被迫分离的,又何止千人?
容苍云身上有伤,虽然车内垫的很软,可他还是吃不住马车的颠簸,抚着胸口靠坐一边,闭了眼,一副很难受的样子
。
没了他略带压迫的目光,我自然少了紧张之感,也有了时间去想一些事情。可等想明白了,却又对容苍云这样的活受
罪顿生怜意。
“陛下……”小声唤着,害怕一如既往。
他答的很快,没有睡着。
“嗯?”
我拢了拢身边的软垫和裘皮,干涩地说着:“陛下这样极不舒服,如果不弃,可借我一靠……”
尾音吃进了肚里,再难发出半点声响,容苍云却迟迟没有反应。
我真怕他来一句‘朕没听清’,定能将我羞愧死……
我正自责多事,他却慢慢移了移身子,靠过来。马车此时一颠,容苍云顺着栽倒,胸口直对我的膝盖,不过幸有手护
着,还算无碍。他却不再起来,枕在我腿上,调了舒适的姿势,也不睁眼。
“为何如此也不恼?”
很长的时间过去,容苍云才开口问出了一句。我明白过来他刚才的举动是试探,不免又气又好笑,我是好心,这人为
何却要惹人恼怒?
“又是好心的可怜朕?不过是受了伤,有那么可怜么?”
他说的自嘲,可眉头紧皱的脸上却不是那么轻松。
我平视而坐,发自内心的软声开口:“多谢陛下,放了秀将军……”
容苍云僵了一下,向右侧去,背对于我。
望其项背,又添了几分真诚和笑意。
“陛下之举,潭清看得真切。你为秀将军着想得当,不仅免去他旧罪,也当真做了一回成人之美的事情……”
容苍云霸道地打断,怒道:“说什么疯话。朕的梨妃早在多月前就与人私逃了,现在返回算什么,给朕扣顶绿帽子?
嗤,秀将军?容国早就没这个人了?至于裴梓澄,他不过是龙潭谷的手下,让他跟随岂不是要多防一个人!哼……”
我举袖掩唇,可不敢笑出来。容苍云这席话简直半点道理都没有。
当初派人搜寻秀将军无果时他曾副咬牙切齿的赌咒要抓住人凌迟处死,以他的性格与手段,即使不用那么残酷的方法
,带回秀将军治罪才是扬眉吐气的首选。再退一步,即使不治罪,拆散他与童武就应是容苍云一贯的做法了……就像
,他曾经对我……
思及,又是一个转弯。我不愿再想……只看了眼前,
这个躺在我腿上的男人,真的变了很多……
第93章
笔锋力尽而折,是为不祥。
宫外事多,无主的宫内,蛰伏着,突然一击。
暖阁偏殿的空气像结了冰,动一下就能将人冷个半死,我一脚踏进,觉察不对时却退不出来了。座上男子横眉相看,
似乎我退一步就要将我撕碎。只能硬着头皮,直往里冲。
小晴立于下方,泪如滚珠,刻下了胭脂红痕。一个衣衫凌乱,还明显受了伤的狼狈男子正跪于地上,我走到了容苍云
那一方向,才陡然看清他的样子。
秦飞?!
心中一惊,却丛生疑问。
小晴倾心于秦飞,纵然二人有了私情也不应该惹的容苍云如此暴跳如雷,五花大绑抓了人来盘问。
容苍云的脸色就像在冰火中来回翻滚,怒意凛然地像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夜叉,满身都是煞气。
“几天?”
容苍云开口吐字,嗓子也像在滚油中过了锅的沙哑不堪。
秦飞只低头,不说话。
“几天了!”
陛下怒得发抖,朝着秦飞踢过去,却被小晴抱住了腿。
“四天,四天!”
她同样颤抖的厉害,泪落的很凶。
“四天?”容苍云慢慢抽腿,也抽回了多数的戾气。可那暗藏于下的,却是杀意。
“这么说,军图已被盗去四天,你却帮他瞒了四天?”
我胸口一紧,眩晕感笼于全身。
军图被盗……
“秦飞,你是怎么把图传出宫去的,如何联络,宫外有何人接应?宫里又还有没有同党?”
如利刃划破了喉咙,声音全然冲出,他问的字字重音。
秦飞紧闭了口,像是被人灌了哑药,没有言语。
……
容苍云又抬起了脚,小晴欲扑去阻挡,此时却被两旁的侍卫给扣了正着。足尖勾起秦飞干干净净一张脸,属于少年的
飞扬却看不见。
“你不想说点什么保住自己的命么?”
这个男人说得有一丝怜悯,脸上的样子却是完全相反。
秦飞狠狠闭上了眼睛。
“哼……”容苍云一脚将他踹倒,冰冷的声音浮了起来:“拉出去斩了!”
小晴听闻,像是发狂一样地挣脱了侍卫,紧紧抱住秦飞,大声叫着:“要杀就把我一起杀了……求求你,放过他,杀
了我吧……”
可是秦飞依旧一句话也不说。
这让我感到莫名的愤怒。
沉默,有时的确是最厉害的武器。
不过,也伤人至深。
容苍云脸色不变,一挥袖道:“好,一同杀了。”
“不……”
轻轻的音节传出,但很明显是男人的声音。一直不看不说的秦飞终于睁大了双眼,瞪了过来。
“你不可以杀她……不会……”
我看着容苍云渐渐扯出一个熟悉的笑容,势在必得。
“为什么不是不要,而是不可以?”
他抓住了秦飞一开口就犯下的错误,满意地看着那人的脸色苍白无血。
“看来,容敛风那个家伙和你说过什么呢?”
说话间,他转头对向了小晴,也满意地看着小晴的脸色同样惨白。
“不会的……”
小晴的眸子像瞬间燃起的火焰,可以吞噬一切地死盯着容苍云。可换来的,不过是那个男人冷冷的嘲笑。
她转头蹲在地上,死握着秦飞的肩膀喃喃。
“阿飞,你告诉我,你是真心喜欢我的……你不可能……”
然而,秦飞又再度缄默。
这种缄默,无疑对容苍云的话成了肯定的证明。
容苍云的笑讽刺十足,可我看着,却觉得让他讽刺的并不是他们两人的爱情,而是……
“容晴。你和他不一样,他被父王除了王子的身份,束缚在宫里做个总管之职。可你,却尽得了父王的庇佑,得了这
容国的庇佑。……那个疯子八成也恨你,所以用了这个秦飞,来让你痛苦。”
话说得越来越糊涂,这宫闱的事情,总是千层的纸糊灯笼,扒了一层又一层,可还未扒完,里面就已经烧起来了。
小晴无神的反应似乎引了这个男人的不满,他抚了抚下巴,笑得有些赌气地回问秦飞,似乎要找一个与自己一样想法
的伙伴。
“他一定告诉过你,容是国姓,‘晴’字是希望谜底总有一天,要大白天下,青朗一片。是不是啊?”
秦飞黯着眸子,使劲地摇了摇头,却撇下头,颓败……
“即使这样,你还是要救这个只是利用了你的人么?”
小晴沉沉低下了头,片刻后又抬了起来,女子的坚定,向来强过男人。为秦飞拨了拨散乱的发,她轻轻吻在了他的眼
睫上,无比平静地开口道:“那么,我就用这个不明不白的公主身份,请求陛下,放了他……”
不明不白的公主?
平地起雷的消息让人惊叹,容苍云却只是含笑看我,似乎是鼓励着我开口求情。
我能说什么?又有什么资格去说?
很早以前我就怀疑过秦飞的身份,只不过为保自己,只是将他远离。而小晴与秦飞之间暗生情愫,我也是看在眼里…
…
可因为自私,因为懒,所以选择妥协不去说穿。
秦飞能有今日盗取了军图,拖累小晴,更可能危害到潭辰手下的行军布控,我不是罪魁祸首,却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
用。缘何不明白,尔虞我诈的局势里,容不得半点儿女私情。
没有遂容苍云之意求情的结果,是不了了之的结局……
两人一并关押。
牢内,天各一方。
容苍云站在殿内,陷入自己的思索中,没有看我。我可以逃离,却因为潭辰,又异常地想知道战事,想知道盗走的军
图对他有没有影响。
僵持,败退。
“陛下……军图被盗,对龙潭谷的出军可有影响?”我迎上了容苍云,一口气将话说了干净,然后等待宣判。
他回身,狠盯住了我,无起伏地说道:
“军图外泻,最佳的驻军地已被他们知晓,朕便再不可派兵在那几处要塞扎营。龙潭谷此番出兵,必须途经朕的营地
,你说有没有影响?”
剔骨冰冷。
埋伏?围剿?堵截?
脑子里突然多了一系列的词语,塞住了所有思维。
“告诉朕……你为什么不为他二人求情?”
一双满是笑意的眼眸里映出了失魂落魄的人影。
“什么?”
我还在行军做战上犯着糊涂,丝毫没有反应过来他毫无干系的问题。
“真稀奇,你竟然没有求朕放过他们。”
他说得似乎是一件有趣的事情,然而这种有趣渐渐在他眸子里沉下,风干。
“你……”
先前进入殿内时容苍云周身的怒意又突然涌了起来,几欲将人冻死。
“因为秦飞盗取了地图,威胁到你的龙潭谷主了,所以你没有求情,没有心软……为了个男人,原来你也会变成这么
狠毒……”
“不是的……”
冷汗渐溢。
个中缘由,实在难以启齿。
我却不明白,他为何独独对这样无聊的事情上心。求不求情,与他何干?
“我……”见他越来越生气,我口不择言嚷道:“我求情有用么?我求情陛下就会饶了他二人么?求情?我在陛下面
前的求情总是火上添油,害了别人的蠢事……”
“会!”
容苍云脱口一个干净利落的字,将我震在了原地。
“如果你为他二人求求朕,朕就放了他们。”
他吼完,瞪着眼睛看我,像一只受尽了委屈的小兽。
这样的吵架方式有多少年没有碰到了?
我想拍着额头大叹,回忆那段尘封多年的岁月。
莞尔。
“好,那我恳求陛下,放了他二人。”
容苍云收了那副神态,硬又摆出一副深不可测的笑容,冷冷的。
“不,朕不放。”
气结。
他见我咬牙切齿,像是胜了一场,颇有些得意的拽过我的袖子往书案边走去。
“写封信给龙潭谷主,告诉他军图被盗的消息,让他们小心。”
他将笔递了过来,我接过,想起前一日那只笔锋尽断在自己手中的紫毫,不知为何心慌不堪。
第94章
从潭辰那处来的回信不容乐观。
龙潭谷的首战,童武在一帮老头子的撺掇下领了先锋,秀将军虽然陪着去了,却只是没有任何实权的一名守备。
四天的时间,足以让前行的大军拉开距离。而大雪覆盖的冬季,快马加鞭的追逐成了无稽之谈。
“该死!”
接到信的那一日,容苍云在密室里呆了很久。
还有一封信,是只给我的。
龙潭谷的探子,无论如何找不到琼玉的下落。他,没有去南方,没有去找朱池的残余势力。不知所踪。
接下来的数日,隔了一扇门,我陪着这个男人,如坐针毡。
茶已凉,送去的饭菜也冰冰冷冷。他却伏在书案上睡得正酣,连我不小心弄倒了笔架也不曾将他唤醒。
踏着地上成堆的纸团,惊叹地览过墙上那副变得更加繁复的图画。来自各个关口的地形图,被容苍云反覆地研究琢磨
,最后汇成了绵延百千里的行军对阵图。我恶补了几日的兵法,方才知道这副图到底凝聚了多少绘者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