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故意放走秀将军,是……”
他身子一颤,动了几分,这下留给我的都是背影。
“蠢……”
一个蠢字送回,我接受欣然。这样的回答,无疑就是肯定。
愚蠢的人,是我。
只知道潭辰安然便好,却从不考虑龙潭谷的红翼军,也没有想过那些人是生是死的意义。而这个嘴上轻蔑喊着人家做
石子的男人,却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他们……
而我却仍然为自己的错误责怪他,自以为是的误会了他的心思,践踏这个人才生出一点的善良……
“笑话看完了,你可以滚了么?”
他转回头,清清冷冷的说着,勾起的眼角,微翘的嘴唇,凝成了憔悴的笑容。深色的眼眸中,水光流动,倾泻着寂寞
,无穷无尽。
我狼狈的移开目光。同情,怜悯,错综复杂的心疼集结成了一种悸动。心底撕裂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滚落下来……
疾步往门外走去,告诫自己不能回头。
脚步僵硬的前移,我扶着门,正要呼气踏出那一步,却被人死死拦进怀中,功亏一篑。
“不要走……”
哀求的声音落在耳际,胸前的双手扣成了一把锁。方寸之间,是温暖的牢笼。
“蠢,朕是天下最蠢的蠢货……”
自欺欺人了很久,终于不能再装傻回避着他的心意了。
我从来都明白……
引诱着他交出真心,残酷将他打回了原型,不花力气的轻轻安抚后,又伤了他心的人,都是我。
泪不争气的滑落,沉甸甸……是苦楚……
陌生的感情,陌生的话语,在心中沉浮,涌动,喧嚣。
容苍云,我也喜欢你……
曾几何时,已经无法改变的,喜欢上了你……
第98章
红尘倚笑红尘客,薄情帐中薄情人。
这是风花院的金科玉律,告诫的是我们这些全赖身子和脸皮吃饭的人,皆是浮萍一株,投入真感情的后果,多半落得
一个被人玩弄又抛弃的悲惨下场。
道理谁都懂。
欢场情几分,一笑真多少。假戏错来做,不为沦落人。
我小心翼翼遵着这一良言,雾里看花得过日子。持着自己的一分尊严,不同他人做那为名为利小心巴结贵人之事。
他人待我百般好,我也待他千般真。爱情这东西,从来都没有想过,所以从来都没做过那般沦落之人。
可是今日……
只为这个男人一个拥抱,我却幸喜又难过得沉沦着……不知岸在何处……
忘了他一切的不好,只记得那双令我动容的眸子,只想为之分忧,为之解愁。
可是……
可是……
“放开我。”
身后的男子一颤,然后搂紧了双臂,纹丝不动。
无情却有无情苦……
我今日宁可一错再错,也不能随心而行……动了动肩膀,努力收着眼泪,声音尖利的有些刺耳。
“容苍云,我叫你放开。”
“朕都如此了,你还不明白朕的心意?我……”
他靠在我的肩头,哀叹着,苦涩又怆然。细微的哼声消失在发间,冗长的拖着一个低低的调子,小小声呢喃……
我知道,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雪落无声,却能狠心的埋葬了一切。容苍云,若你能学学这白雪的无情,不要伸手,不要开口,该多好。待我走出这
道门,不相见,也就不会痛苦了……
“放手……是潭辰来了……”
颓废的唤着,感到身后之人僵硬地抬头。
潭辰远远立在院前。我看不清他的样子,是喜是怒,是悲是愁。泪水交错在眼前,我竭力想在潭辰到来之前将他们流
光。让滚烫的泪带出灼伤的疼痛,全都被冷冷的空气冰封。
“朕不放。他来又如何?这是朕的宫里,若他阻碍,朕就杀了他。”
他激动地说着蠢话,杀意却真真切切笼罩四周。
“……若陛下杀他,得到的,是潭清一辈子的憎恨。”
若他放我,我此生的心便遗落在他处……若他不放,我便真真恨极,恨死了他。因为潭辰,不是筹码,不是我能牺牲
了来换取利益的东西。
“你骗人……”
他控诉的乏力,徒显单薄。
“你喜欢的人是朕……”
声音很小,沙哑地像是揉碎了什么东西。我此刻多希望听到他的笑声,即使邪恶,即使嘲讽,我也欢喜……
内侍在雪中走得轻快,连一刻都拖不得。
两米开外,他见我们这一番纠缠,不敢再上前,只扯了嗓子冷嗖嗖喊到:“龙潭谷主到访,觐见陛下!”
那人的声音杂着冷风,打在脸上很疼。
“容苍云,晚了。”我趁着那声音飘散,嵌入自己的话语,叹息并在一处,注定是悲剧。
“……多说无益,什么都晚了。”
“滚!”
他骂得淋漓,本能想做拂袖之态,扣着的双手滑下,松开一寸,却惊觉不对,又上移几分。
“这个,也能有先来后到的么?”震惊中,容苍云问的那么酸,那么讽刺。可我只觉脸上的泪水早已将表情腐蚀,除
了心酸,什么也不剩。
“不错……”
…………不……错…………
用力一挣,枷锁尽断。
该跨的那一步始终要跨,我夺路而逃。
容苍云……
你且看,这里有一个人在等我。星目剑眉,俊秀挺拔,不差你半分,生性随和,朗然洒脱,胜过你千般……最重要的
是,他许下我不离不弃,相伴一生……不是简简单单一个喜欢就能抹杀。
人不负我,我不负人。
这是傲骨,是尊严。我不能为了自私的欲望,违背自己的誓言,去伤害他……
“潭辰……”叫着此人的名,我感到心中那份酸涩突然有了发泄的地方。他清澈的眸子,将所有的负担都吸了进去。
他温暖地笑着,用手压了压我的头,露出关切之色。
“怎么脸色那么难看,他同你说什么了么?”
一笑了之。
云淡总伴随风清,空白的没有痕迹。
我选择了一种狡猾的回答方式,即不让自己说谎,也避开了关键。
“龙潭谷的那一仗,我都听说了……我……”
潭辰苦笑地点头,伤感浓郁了他的俊朗。
“我知道……别担心……”
在他面前,即使是错,也能错得那么冠冕堂皇。
垂下头,我抬手轻扯他的袖子。
“你去见陛下吧,见完了来看看我,吃碗茶。”
“好。”
“不必了。”
转回头,容苍云的眸子里冷得没有一丝缝隙。仪表堂堂,君威不凡。
我微微的笑,笑得莫名。
瞧,所谓情爱,不过儿戏……
他极富侵略性地逼了一步,说道:“朕也同去喝杯茶,有些话,当着他的面说也无所谓。”
生硬的口气,不容拒绝。
潭辰搂过我的肩,动作有些明显得将我拦往身后,干净自然,不闪不避。我在被拦往后头时惊鸿一瞥,见到的样子,
却很陌生。
他看着容苍云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和冷酷。
“可以。”
只因那个眼神,潭辰沉静的声音不由失了味道,让人微感寒栗。
…………
雪祭时积下的雪水,据说是最纯净最吉祥的。煮沸了泡茶,即使是陈年的老茶也能泡出新茶的香味。
可这样的香气,却盖不过满屋子的王者之气。
两个男人,都优秀地叫人不敢直视。
“朕以为谷主能明白朕的用意,不须跑这一趟。怎么,难道现在你还未想通朕不出援手的原由?”
潭辰少言语,话局自然由容苍云来开。听他把重心放在了出兵相援一事上,我反而平静地等待他好好来夸奖一番我的
愚蠢。让他说,总比自己去解释的好。
潭辰只端了杯子喝茶,心不在焉的样子让容苍云撇嘴。耐着性子等他喝完一沏,方才开口:“陛下这一招用得巧妙,
在下自然领会。能杀出重围逃生过半,也要靠芜火城门开得及时。”
“只不过……龙潭谷不明白的是,陛下为何急着击退容敛风的叛军。以灵潼关的实力,拖延时日等待守军不是问题。
为什么急着从两处要地抽走人手?”
单刀直入,顺应了容苍云一开始便领着直往的话意。
此时容苍云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只端起茶杯,浅浅的品。速度之慢,不禁让人怀疑他到底喝没喝到一点茶水。这举
动,更像是在故意报复先前潭辰的一时怠慢。
他缓缓将茶杯移开嘴唇,递给了立在潭辰身旁的我,要我为他添茶。胜利者般的笑容,假的让我心痛。接过茶杯,指
尖的碰触将这种心痛扩散百倍有余……
杯子很沉,分明是茶水还满着的重量,他果然只做做样子,没有真的喝。我转身,正思量也假装为他做做换茶的样子
,却听身后那人的声音传来:“……什么叫做江山美人?”
番外-龙伤
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朕会不愿放开怀里的人,不愿让他离开自己半步。
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朕会卑微地企求他留下,卑微地倾诉自己的爱意。
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放手有多么困难,爱一个人有多么卑微……
一开始的一开始,是他亲手埋下伤痛的苦果……
清冷的月光,照着清冷的衣衫,青丝如瀑,行若翩鸿,那人随乐而舞地转着圈子,一圈又一圈,简单,却不由自主将
人的眼光全揽了去。若不是看到抚琴抚得正欢的玉儿,他一定会以为这个月下仙子便是举世无双的朱池之璧。
可那人不是,他和他的玉儿有着云泥之差。
云笼送来的东西,下贱的小倌。
其实,他对小倌这类人并不抱有太多的想法,因为他们的存在于他太远,毫无意义。可那日偏生对着跪在低上,连头
也不敢抬一下的人儿,生出了无比的嫌恶。这么个人,竟然让他,误以为是自己心尖上的人儿,真是该死。
容佳早已开口提过这个人,什么无双公子,什么销魂蚀骨,一个男人能比过女人,可知有多脏……不过无妨,容佳要
,便让他玩着,被他玩过,到最后也不知如何……
那人的名字,玉儿也叫过,叫他救命,一遍遍,代替了他的名字。名字,那人的名字,他记得,是个低俗又肮脏的名
字……
风菊影。
对!
无来由的,嫌恶加深,深得想当场杀了他,以泄心头莫名的躁动。
可他的一丝善心,让他后悔。那一夜,发誓要好生对待的玉儿,无辜承受了他所有的躁动和狂暴。昏迷着的瑰宝,本
能抗拒着自己的碰触,却叫着那个人的名字。
他恨地牙根直痒,为了玉儿,却还是下了命令去招他前来。多一条狗使唤,看那人低贱的样子,他颇为期待。
可那人却握住了他的手,肮脏的男娼,与真龙天子,在误会中,第一次有了交集。他冷眼打量,他轻蔑地嘲讽。可留
恋相握的温暖,反而情不自禁抓住了人家的手,最后落荒而逃的人……也是他。
所以下一次见面,他摆足了帝王的威严。可那人还是不知死活的同他说话,眼睛里,溢满了温柔和慈悲……
圣洁?怜悯?笑死人了。他有意折断他的手做一个教训,可看到那人隐忍痛苦的模样时却心软了一下。他为他的伤势
,心烦意乱,没有欢愉的心思。他离开时,看到那人在画画,竟然幸喜起来,难得地问了他的伤势……
自打一巴掌,他的下马威,收场的难看,末了还顺走了人家的画。他心虚的只敢将那画挂在密室,只告诉自己因为画
上画的是他的玉儿,才会动了情拿走。可是,画卷下不伦不类的菊花和歪斜的题字却像是种蛊惑,他疯狂地收集他们
,当做名家墨宝……
这样的举动,直到后来才有了理由,美其名曰,“调查云笼奸细的线索”,理由空白的那段时间,倒是被他淡忘。
那人,名正言顺出现在他视线里,他占着投毒事件最大的嫌疑,他诱惑了梨妃与人私逃出宫,他甚至惟恐天下不乱地
妄图引诱自己最得力的爱将,情同手足的兄弟。可气的是,容广那个笨木头,竟然真得为了一个小倌强起脾气,不管
死活地抗拒圣旨,剑指了天子,也要和那人在一起……
龙颜大怒,重重侍卫的逼迫下,终于拆散了他们。
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明明可以杀了的人,为何却被自己封了妃子……据为己有。
也许,是要故意伤容佳吧……
那个无心无肺的疯子,也护着他,怜惜他。
这多年寂静的宫里头,
有什么错了,错的离谱。
他的眼睛,应该绕着他最爱的宝贝,一时一刻都不能放开。他的温柔,应该包裹着他最爱的宝贝,一点一滴都不能少
了。
可是……
只要有那个人,他的目光便无法控制的有了去处,他的温柔,总在不经意间流逝。
他恼羞成怒,为了这反常的一切去伤害那个人,伤害过后目光与温柔又变本加厉的投了过去,依依循环,不断。
那个人,那个低贱的人……
乱了他的心神。
所以当他见到独坐石台的他,见到他一脸茫然无措,然后因自己一个‘滚字’跌跌撞撞跑开的时候,过手的清风让他
有了追逐的欲望。看他跌倒的一刹那,自己的腿已经不听使唤的飞奔而至。
他撇下了他的宝贝,他抓到了那个乱了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将他压在身下,他吻了那个人。
他生出了不悔的执念,像个市井诬赖般色急的要占了人家的身子。
他嘴里辱着那个人,内心激荡不已。
那人却睁着一双无神的眸子,安静地看着自己,露出嘲讽的微笑。
怜悯,无声的怜悯,刺痛了他的心。
贵为真龙天子,他需要一个小倌来怜悯?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认了,他多希望因为怜悯,能将他留下……
他多奢望,怜悯也能悄悄变为爱,变为希望。
只是当时的惘然。
那时的他,还不懂。
那时的他,只站在珍玩店前,落寞的望着潮流不息的人群……
他看见,一个半点不及自己的男子,用很温柔很温柔的眼神望着笑颜如花的人儿。
他看见,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的人儿,任由那个男人牵着前行,依赖之意徒显。
转回头。
古玩瓷器碎了一地,珍宝玉石遍布狼籍。
他真成了无赖,尾随人家而行。
他用了计谋,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握住了他的手,达成所愿。
即使他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心意,即使他咬破舌尖也不能哼出一个音来,他还是笑的得意,像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