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说得渺渺晃了晃,好一番挣扎下才显出落败的样子。
“那好,渺渺真心希望,这位清妃能伴您快乐……”
电光火石间,潭辰飞快动了一下身子,挡在我身前。他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一边,让尖锐的匕首掉落在地,踢开。
我听着他用沉沉的声音说话,心揪痛的很。
“刚刚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渺渺,你们不要以为我没有在乎的东西。”
原本低头的女子慢慢抬起了头,保持着一只手被潭辰握住的姿势,扑进了他的怀里。潭辰像被烫到一般松手就躲,却
给了她空隙扑到桌子前面。
她拿起桌上寒光凛凛的宝剑,潭辰本能挡在了我的面前,可已经来不及。
剑锋划过她的咽喉,拉出了长长的血线……
潭辰掠身,只来得及搂过她,不让她摔在地上。
她的头微微歪向我这一边,我借桌子支撑自己,看她像哭一样的笑颜,心被锤子一点一点敲碎。
“爷,皇上……高邺……高……邺……”
她用尽最后一点声音,混乱的喊着,直至力竭。
我原以为,这个潭辰口中很有能力的女人,放下自尊回头,是不满足于谷主夫人的称呼,想和所有人一起奉其为王,
然后凭借自己于潭辰的情分,入皇族典册,进后妃,或者成为未来的帝王之母。
可是她,想着潭辰成为真龙天子,想着潭辰君临天下,却从来不想做她的女人。
这个前一刻还喋喋不休,将我们饶来饶去,又孜孜不倦地相劝潭辰的红颜,用出人意料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却糊涂了,她为什么而死?
仓皇地从那女子脸上逃开,依着被鲜红的血染了领口的白色裘毛转到了潭辰的脸上。错杂混乱的眼神,难以交汇的目
光,只因,我们谁都安慰不了对方。
潭辰横抱起渺渺的身子,丝毫不觉他自己的样子有多么骇人。踢开门,是一个孤零零的灯笼靠着门栏。潭辰就这么将
它踩坏,却浑然不知。
我此刻忘了自己还有声音,脚步诚实地先迈开。潭辰抱着渺渺那与周围的气温相近的身躯,踏进了雪里。
暗夜的雪地只有我二人沙沙的脚步声,我像个绑了线在潭辰身上的木偶,被牵着走动。
灯亮起了一片,渺渺小居中的侍女哽咽着痛哭。叫做富叔的大管事急奔而来,待看到渺渺姑娘的样子,原来精明得不
含一丝破绽的脸上露出了沉重。
“爷……这是……”
他微含胸,佝偻着上前。
潭辰将渺渺的身子轻推过,那长者接得惶恐。他深吸了一口气,湿了眼,感叹道:“这个傻姑娘,即使爷不原谅你,
你也不能轻生啊……”
潭辰的眼睛在听到这话时收回了一点光,全聚在富叔身上。
“是我,逼死了她?”
富叔挺了挺腰,像个慈祥的父亲,为渺渺插好了弄歪的发钗,辛涩地颤道:“不是爷的错,只能说渺渺她福薄哎……
”
他说完,看了我一眼,毒得像蛇信。
潭辰一语不发,扯开了自己的腰带,他将那件染血的外袍脱下,盖住了渺渺整个人。自己身上,只留一件单薄的夹袄
,挡不住寒意。
“爷……”
富叔焦急地喊了一声,然后回头,一个小厮会意的脱下自己的袍子,递了过来。
潭辰视若未睹。
富叔的脸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打了冷战。
“爷……您的身子要紧……”
浓重的气氛中,潭辰像是撕开了自己脸部肌肉,勾出了一抹微笑。
“清儿,我们走。”
他阻止了我要解下狐裘的动作,揽过我的肩膀向外走去。
众人还沉寂在潭辰淋着血的微笑中,自然而然让开了一条路。
我突然,觉得悲壮……
潭辰温柔地安抚过我,自己回了隔壁的房间,安然睡下。
是夜,压抑的哭声格外凄凉……
披着衣服立在潭辰的床头,看那鼓起的小山中,有人正独自舔泪。
我却,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潭辰……”
被子里细微的抖动僵住,我坐在床沿上,将那座小山拥进了怀里。
“潭辰,别哭…………”
里面传来沉闷压抑的声音,无力地落在我的胸口:“我逼死了她。”
“你没有……”
逼死她的,是那群疯子,还有她自己。
我看过好多人死去,无辜的,有罪的,不甘不愿,死不瞑目……
她,不一样。
潭辰,你知道,什么是以死相逼么?
你干脆的拒绝了她,说明她永远不足份量去禁锢你的自由。所以,她选择了以死相逼。赌上了你应有的内疚和责任,
赌上了你的善良和柔软。
她是受害者,却也是实实在在的赢家。
“你骗我,是我逼死了她……”
我一手扯下金钩上的帐幔,一手去掀潭辰的被褥。
“潭辰,如果你真要觉得她是被逼死的,那么逼她的人,不是你,而是我们……”
潭辰抖开了他的保护,冲了血丝的眼睛憔悴地看过来……
酒味,很重,扑面而来。
“不是你的错……”
笑容破茧而出,名为自私的东西疯狂滋生。
反手将另一边的帐幔拉下,我扯过他杂乱的头发,将他的脸拉近,狠狠吻了上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来安慰你……但是,我还有自己可以给你……
浮生,沉死。
第89章
孤单,在面对两个人的时候,毫无用武之地。
伤感,有时同样如此。
我轻轻地起身,却又被拉了回去。撇开潭辰勾子一样袭来的手臂,怎一个无可奈何可以说的清。
“潭辰……”
握住了他压在我腹部的手,我咽了咽唾沫以此润泽自己干哑的喉咙。
“天亮了。”
“可不能在床上躺一辈子……”
厚实却粗糙的手掌收了回去,潭辰也慢慢坐了起来。他将头靠在我的肩上,叹气道:“我知道……”
潭辰,从来就是以一派硬挺汉子的形象示人,刚毅,严肃,不苟言笑。处事有力,尽职尽责,令人安心。他这样的性
子吃亏的很,日子久了就会被人当作理所应当。
天知道这个男人有多么的柔软,多么的平凡。而那帮野心勃勃的人,利用了他的柔软,却不愿意给他平凡。
他们有谁知道,受了伤害的潭辰,也会躲在被中将眼泪吞下,也会借了酒来麻痹自己,也会在生活中挣扎和痛苦。
也许在渺渺这件事中因祸得福的人是我,因为我终于将自己推入了潭辰的脆弱中,而不是稳稳坐在他满是责任的背上
。我终于可以不再立于潭辰身后,享受他坚实的保护和怜惜。
分担着他的脆弱,爱极了被他依赖的感觉……
挑开帐幔,我从床头的木柜上拿过潭辰的衣服,递了过去,身后的人没有接,手却饶上了我的脖子。温润的圆玉被挂
在颈间,色泽很是漂亮。潭辰将头搁了上来,吐息均匀。
“我说过了我……”
我愤愤喊到,被潭辰轻捂了嘴。
“我知道你不想要。可是,我怕……自己有一天,会因为这个东西,被人撺掇着,恋上了争权夺利的日子,变的不像
我自己。”
“潭辰……”
他低一笑,靠着我,鼻音拖的冗长;“恩……我是潭辰。”
听他软软地说着这般无奈的话,我抬手反搂过潭辰的脑袋,不禁下起了狠话:“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就将这个东西毁
了,让你无从在天下人面前证明自己出身皇族,就算是当了皇帝,也只是个草寇出生登不上抬面的皇帝。”
他的眼里满是坚决的笑意:“有你在我身旁,就不会有那么一天,永远不会。”
说完才接过他的衣服下地。
我抖开自己的衣服,笑的凄苦。抱歉潭辰,也许最卑鄙的那个人是我……我用自己当作砝码,压在了天平的一侧,同
你的自由绑在了一起。
渺渺的死,对你就能起到五雷轰顶的作用,我便不敢去想,倘若真有一天龙潭谷的人都用死来逼你,会是什么样子。
所以,只有给你希望,让你惧怕,心怀着龙潭谷的子民,要为他们建立起一个盛世王朝,失去的是自由,还有我。
你也许会为了他们而放弃自由,而我,却在赌你会不会放弃我……
雪停了,便是晴空万里。
“瞧你们做的这是什么事。”秀将军嘴上说得讽刺,却温柔地为我添了一碗粥。“他要为一个女人伤心几天便罢,你
何必委屈了自己作陪。”
他话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将盘子挪了几下,尽数将一些素菜换到空着的一边。
潭辰放下了筷子,若有所思地端起了碗,小口喝粥。
须臾,一身裘袄装束的童武走了进来,连鞋也顾不得换,就坐下抓起自己碗里的白馒头啃着,筷子在面前的几盘素菜
里做着扫荡。
吃了几口抬头,见我们都在看他,脸瞬间涨红。待看清潭辰也在,他眼里的关心之意瞬间压过了欣喜。“那女子的事
我已经同富叔处理了,别想太多。”
这人木木的说着,却能听出是安慰之语。潭辰怔愣一刻,才言道:“这几日辛苦你了,这么久没回来,还习惯么?”
童武含着食物‘呜’了一声,面带愧色。比起潭辰五年的奉献,他这几日的代职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人的感觉初看和潭辰很像,可要说细处,他比潭辰多了几分豪放之气,多了些木然,呆头呆脑,全然没有看到秀将
军为了让他避开一旁碍事的茶杯,让自己的袖子浸湿了茶水。
潭辰眼里转深,隐了一点笑意。
童武吃完,立刻就站起身,对着潭辰道:“去一趟富叔那里吧,他很担心你,内疚的很。红翼军处也派了人来,有事
禀告。”
潭辰点头起身,同我交代一声,方随童武出去。
我只瞧着秀将军慢慢将手抽回自己身边,藏下了桌子,眼睛却目送着童武,直至人影全无。
要说他对童武没有半点情谊,我是不信的。童武与潭辰一同成长,各方面习性很是相同,潭辰不喜荤食,刚刚秀将军
一番挪移也是为了让童武吃到素菜方便些。他既然也对童武有心,却为何依然放不下容苍云,为何辜负了童武的一片
心?
刚才潭辰喜见了秀将军默默的关心,却没有看见童武对秀将军的反应么?从进门之时起,他的眼里就全然没有秀将军
。只一味吃饭,完全没看到向着秀将军的茶杯,也没见着秀将军故意为他而做的遮掩。
这个眼中只有秀将军一人的男子,怎么会有这么明显的躲避?
“吃好了?”
秀将军转头问我。
“恩……”
他站起了身,吩咐外间的小厮备好雪靴。
“今日,随我去陛下那里看一看吧,好歹也请个安,毕竟你同潭辰之事,他还不知道,所以担心了这几天。”
担心?
我低头想了一圈,有了大概。这个人,还是在怕我私自与潭辰逃跑,误了他与龙潭谷结盟的事……真是疑心极重的家
伙。
应称的爽利,却忍不住开口好言道:“你的袖子湿了,这么冷的天,还是换件衣服的好。”
秀将军目中一闪,缀着笑,“那好,你先行一步去陛下那里。”
我们二人换了鞋子,各往东西,他回他的院子,我得走另一边去看那个男人。步子毫无疑问很慢,走走停停,却还是
慢不过秀将军换衣服的时间。
进了园子,我原本想在外停留一刻,等秀将军到了才进去见他,却如何能料到这个受伤不轻的男人此时已能下床,到
室外走动一圈了。
白雪皑皑,他十分应景的穿了一身素白的袍子,立于雪地里,浑然一派。一树红梅开得正傲,他在树下,竟踮了脚尖
去闻花香,乌发垂落,有些散乱。样子,少了骄傲自大和暴怒冷邪,说不出的平和儒雅。
闻香却怜轻枝苦,探得头去不压枝。
青丝缠得枝间花,花自爱怜惜花人。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样的容苍云,意外的,并不惹人讨厌。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憨态和童趣。
我又上前几步,心里正盘算着如何开口应付,却听他“啊”地叫了一声,凄凄惨惨。
“呜……”
看他突然捂住胸口,沉下身子,可头发却绕上了树枝,只得强逼着抬头的苦样,我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这人大怒,却因发丝纠缠,回不过头,只得大叫:“有什么可笑的……多日未见,只为了要来嘲笑朕?”
第90章
心头有些惊讶,不过几声轻笑,他竟能听得出来。
他哪里容我旁观热闹,使劲地撇头,却又怕树枝折断而一手握着,结果头发没有松开,花都被抖落。纷落在他的白衣
上,添了一抹艳色。
我移步到了跟前,伸手要够缠他头发的树枝,却被他躲开。他撇头的动作重了些,细弱的树枝终于不敌,硬生生折断
。
那枯枝不屈不挠缠在他发中,我正想留他几分薄面避开,那枯枝却是伸了过来,带着他的脑袋。他冷哼一声,却还是
低着头凑到我跟前。双眼望天,我将笑咽下,才伸手解难。
“这几日你过得倒是逍遥。”那人音调古怪地低头说话,鼻音重重。“还能想到朕?”
解救下他一头青丝,那树枝上已经光秃秃不见半朵花了。容苍云方能抬头,好好的看人。他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脸
苍白的很,那狠瞪着的一双眼睛,倒显不出多大的威慑,润润的,很委屈。
我被他一瞧,顿时语塞,只想笑。
“陛下受伤不轻,需要静养,不便诸多打扰。”
“哼”他扬眉再度冷哼出声,“所以,就成就了你和什么谷主的一番好事,对么?”
他这一说,我才发觉秀将军不告诉这人也是多余,一国之主躺在床塌之上,潭辰做为谷主却几日未曾露面。容苍云是
何等人物,怎么会不猜我与潭辰有事。
虽然他刚说得都是轻佻之言,可偏偏正中了真相。脑中竟满是缠绵旖旎的景,脸上的嫣红散也散不去了。
“你……”他立眉,伸手,却捂住了自己的心口,脸色苍白的可怕。
“陛下无碍吧?”
我顾不得礼数,上去扶他。容苍云淡扫一眼,却没有拒绝。
“你,果真生的一副好心肠,恩?”这人冷冷一笑,半眯着眼看,说不出什么意味。
“初见你时,你正伺候着琼玉吧。瞧瞧这里,就是被你所认定的可怜人捅的。”他拉过我的手,就要去碰他心口的伤
。
我失色的抽回手,愤然地怒道:“多行不义,陛下这伤,轻了。”
他再次拉过我的手,利用了我怜他有伤,不敢使力的心软,得逞一次。触及那个地方,手却像被粘住,抽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