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实在在的,我后悔了。
后悔自己为何要逞能,为何要多嘴,为何……要帮那个男人?
“你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他听我质问,只轻描谈写的一笑,不置可否。
“为什么你不事先告诉我?你若说了,我们可以再想办法,从长计议。”
那人勾起的眼角中满满是胜利的得意。
“从长计议?朕不认为还有什么法子能比这样的好。容敛风可以算计朕。朕又何尝不了解他?攻城十四日未果,对他
可是一个大大的打击。”
脚中无力,可是一鼓愤怒顶住了我站着,不失傲骨。
“所以他定会转头对付红翼军?”
他懒懒笑着,似在火上浇油。
“为何不派援军帮他们?”
答案跃然。
灵先关,芜火城守军各凋走一半。若再出援军,则不管哪处,皆有破城之危。
他等我自己想明白了,才开口:“除了出气,他还使了一手离间,若是龙潭谷那些人蠢,自会同朕断了结盟。可惜…
…龙潭谷主到现在都未来寻朕闹腾,说明他们已经想明白了。失一半的红翼军,便是此战最好的结果。”
失神一瞬,砚砚的哭声犹在耳边。
“那么害了他们的,是我?是我的馊主意?”
丢卒保帅,潭辰手下的兵将们却成为被容苍云丢弃的卒子?
我该如何面对潭辰,如何若无其事的为他分忧?
“你为朕出了一个好主意,如果他知道是你的主意才害了龙潭谷会如何?亦或是让他的手下知道了,恐怕即使他有心
保你,也保护不了。”
“你想说什么?”
“你现在的做法已是背叛了他,背叛了龙潭谷。他们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朕不能容你再为后妃,却可以为你安排,
换一种身份而活,简单的就像换一个名字。”
“你……”
收了爪子的老虎还是老虎,我只怪自己被表象所迷惑,以为这个人心中还留着纯真与温柔,我只怪自己对他还有一份
内疚和期待。
“……既然陛下要保我,为何不能遂我之愿?放我出了宫门,过太平的日子,那风菊影此人,当真就不再世间出现了
……”
一丝惆怅从他眼底泻出,青丝飘逸,端方温良。
“那家伙没有看到过你的画吧……”
他的目光游离,一板一眼的品评:“淡墨白描,人说画中有意,你的画却空乏索然,寂寥的很。可是……那提字小楷
却笔脚锋利,狷狂不羁。嗯,这天下之人能将小楷写得狷狂之人,可没几个。还有那不伦不类的菊花,你画来做什?
”
说完,他偏头扫我一眼,目中的笑意直指锋芒。
“艳不及芙蓉,贵不及牡丹,耐寒也比不过冬梅。死挺挺傲着,便是一个不甘心。”
刺眼的笑容,嘲讽的语气,在看到我一脸震惊与苍白后变得更加耀武扬威。
死挺挺傲着,便是一个不甘心……
这个世界的一个外来过客,命中注定两世低贱。平了心,认了命,只求出世逍遥,算做归宿。这样的我,可曾有过不
甘心?
…………
莞尔明了,懂得我画中寂寥之人,竟然是他。
可是……
生活,总会将一个人的棱角磨去。即使有过不甘心,也只能全然锁进画中。
失去的自信,无处可寻。平庸……成了习惯,成了自然。
“也许我是曾不甘心过,可那不代表我想做官。陛下何苦算计我背叛龙潭谷,逼我就范。”
“你以为跟着龙潭谷那帮流民,就能自在?他们的野心,以为朕不知道。此次输这一仗就是要他们明白打天下的不易
。想利用朕,哼!天下虽大,岂容他们一分。要多造一把龙椅,还得看有没有命坐的上!”
他目中渐冷,笑越来越放肆。
的确,想要利用容苍云,同与虎谋皮无异。
“你信那个谷主,为什么?他做了皇帝,你能做皇后么?你知道要怎么样高贵的身份才能以男子身份做上一国的皇后
?他做不了皇帝,龙潭谷就势必要被人吞掉,他保你不住。你跟着那人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知道么?”
嘲笑的话,用了嘲笑的语气,可那人的眼中却没有笑。
猛然一颤。这个人,在劝解我?
在不知道潭辰真实想法的情况下,这番话……
是实实在在的为我考虑。
“我知道……”
如果没有对这个男人生出一丝敬佩和同情,也许真有且随君行的那么一天。
可如今,我却要为这样的行为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
容苍云一手压在我的肩上。“朕想了好久才想出了可以让你藉机丢去妃子身份的办法。别不知好歹。”
他说得自负又骄傲,可这话已是放低了姿态说的,说得清楚,说得明白,更是说得着急。
也许,这是容苍云第一次这么明显得为我着想。
但是。
“不必了,是生是死,与陛下无关。”
不知好歹……也对,那人的情,我半点都不想领。
“为什么?你总是拒绝。”
这一次,我在他的眼中真切的看到了水光,他又摆出了像孩子一样的委屈。
我只觉得可笑。
“以前是容广,现在是龙潭谷主,你为什么这么相信他们,却不肯信朕一次。他们都不可能比朕更有能力护你……”
我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睛,冰冷的也成了寒川。
“因为他们,从不逼我。我现在的愿望,只想离得你,越远越好。”
番外-龙心
我的出生,是那个女人费尽心机的结果。
富强的容国,自一位先祖在兄弟众多,夺位之争太过激烈从而引至民不聊生,国难成国的惨痛经历中登上了皇位,便
宣布后世每一代只可留两位王子。一个是正统,一个是在正统太子意外薨世外加没有子嗣的情况下,替补的人。
我,不过是替补的王子。
记忆中的母妃,那个女人,从来都只会用贪婪的目光看我,严厉地管着我的举动。而用虚假的笑容在父王面前显示着
做为人妻的娇柔,人母的温婉。
我很想告诉她,要做皇上的不是我,而是皇兄,人人称赞的皇兄。我,只是一个替补的王子。
可每次看到她的笑容,这样的话就难以出口。因为我不敢去想,说出来将会得到那个女人什么样的回应。
终于,她死了。
死在离我坐上那个位置很久之前的某个夜晚。
她握着我的手,落泪。
云儿,为娘不甘心啊,不甘心没有将你扶上皇位。以后,没有了为娘的保护,你便要自己好好活着。要记住,想要的
东西,千万要不择手段的去抢,去偷,去居为所有,不然会一生一世的后悔莫及。要记住,想做个赢家,就得先把心
丢了……
母妃,怎么样才能把心丢了,丢去哪里?
她没有回答,永远的没有了回答。那一夜,宠她万分的父王却宿在不知道哪位妃子那里,去传报的内侍也迟迟没有归
来。
只有,皇后拉着皇兄的手,闻讯而来。讨厌的母妃死了,我本该开心才是。可看着皇后慈爱的抚着皇兄的头时,我却
不争气的哭了。
也许,我并不讨厌母妃,
也许,母妃的笑,很美,母妃的泪,也很美……
母妃,倘若我想要你,该如何去抢,去偷,去居为所有?
祥轩十年,夏末。
紫妃,云王子生母。
厚封六花妃子,追谥荆妃。
那个女人,在躺进棺材的一刻,才得到了额间那一朵美丽的紫荆花。
彼时,我还没有穿上金黄的袍子,
却先学会了如何在这个空空的宫殿里,如何在数不清争着生一个替补王子的女人们手下活命。
后来,皇后看我可怜,便一同收在身边教导,成了我的母后。我喜欢母后温和的笑容,喜欢她摸着我的头亲我的脸颊
,我甚至渐渐忘了那个女人,觉得母后就是我的娘亲。
可是皇兄讨厌他的母后,就像我讨厌那个女人一样。
他总是冷冷的,看母后拉着我的手,自己却独自走在后面。
母后会因为他的抗拒难过的流泪,甚至受伤的将自己锁进屋子,连我也不见。我开始讨厌,憎恨那个所谓的皇兄,正
牌的太子。
所以,要抢,要偷,要不择手段将母后纳为己有。
母后将对皇兄的爱都转到了我的身上,无微不至。皇兄,求了自己的寝宫,不再无故踏入九凤宫。
他,开始讨厌我,开始在太傅和伴读面前讥讽,嘲笑于我,开始明争暗抢的夺去我想要的东西。
可是王子容苍云,是不会输的。
我夺回了,那个让我爱恋着,心疼着,粉雕玉琢举世无双的娃娃。
他答应做云哥哥的玉儿,做云哥哥的妻子。
所以他定是我的妻,在心里许下诺言,不论抢,不论偷,他都是我的王妃,一生不变。
后来,母后也缠绵病塌,在临死那日,让侍卫绑了皇兄前去。却让侍卫守着,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猛然惊觉,她是皇后,是容敛风的亲娘,再抢再偷,也不是我的母后。
皇兄没有去,等到夕阳西下,里面的老宫女竟然求我假冒顶替,因为皇后神志不清已看不到人,撑了最后一口气要见
皇兄,拖不得半刻。
真讽刺。
我站在她的床头,流着泪听这个女人说话。
风儿,母子陌路,娘亲怎么舍得你。只不过云儿是你将来登基最大的阻碍。若明着杀了他,还会有其他的替身。为娘
宠他,是要宠坏他,叫他做个无用的庸才,上不了台面……碍不了风儿将来……
漂泊的大雨倾泻而下,冲刷着母后在我身上留下的味道,冲刷着那个女人给我的温暖。我不恨她,一点都不恨……
泪已干,在她的出殡典上,
我听皇兄哭着骂她不爱自己,哭着叫她不要死……
得意的,想笑。
我永远不会告诉他,母后最后的遗言。
朕是真龙,有上天庇佑。
这是很多年后我总对自己说得话。
倘若当初母后多活两年,又或者皇兄亲自去见了她,也许我就是真正的庸王。
可是她,让我真正明白了母妃永远都不能开口解释的问题。
想做个赢家,就得先把心丢了……
那一天……
我将自己的心,偷偷丢在了父皇的龙椅座下。
很多年后,我赢了正牌太子,踩着自己的心,君临天下。
第97章
“哼,朕逼过你献计了么?你保我城池不破,却没有想过为龙潭谷解围,为什么?”
肩膀上酸麻一片,已然习惯。
布帛撕裂的声音从心里传来……
“你倒是告诉朕为什么呀?”
他咄咄逼人,手指又加一分力,似乎想扣进肉里一样的凶狠。
我去掰他的手,想远远地离开。
他拽住不放,嘴里还在执着地反覆那三个字,提着脾气非要盘根揭底问个明白。
不耐烦的用着力,心中慌乱地失去了理智,只想若此时能挣脱,哪怕用命去换我也愿意。
“你放手!”耐性终于灼烧殆尽,剩余的烟灰四下飘散。“容苍云,我帮你只是因为可怜你,因为你蠢!”
手一下子松开,在话音落完之际。
惯性的前倾,而后慌忙的逃离,我只听到自己心中,布帛撕裂之声更加响亮。
“陛……啊……”
匆匆而走,却正巧与一个内侍撞了个满怀。他手中的食盒落地,香甜弥漫四室。
我低头望着地上的东西,雪白的糕点形似海棠,上面裹了层焦黄的秦糖,莫说尝一口,就是看着都叫人喜欢,更何况
那股甜人五内的香气一直浓浓的聚着不散。
五香糕……
我本能地将它与记忆中的糕点对号……
“滚!”
容苍云暴怒的声音阴沉沉响起。
内侍藉着话连滚带趴的出了门。
我有些迟疑,伸出手去捡地上的糕点。那人的声音比前一次更为狠戾:“滚!朕叫你滚!”
我没有理会,将漂亮的糕点拾了起来,捏在手上,有种想去咬上一口的冲动。
“滚!”
容苍云到了跟前,可奇怪的是,手里握着这块小小的东西,他的怒吼声听上去也成了甜的。递到嘴边,想要尝到它味
道的冲动化做了执念。
“你给我滚出去,滚滚滚!”
扬袖挥来,目标清晰的直指手中的糖糕。准确的击打,让它直飞了起来,重重落地,惨淡收场。
“你……”
他回过头来制止,却已来不及。捏在指间的最后一点渣子,被我迅速含进了嘴里。无奈的一笑,自己缘何对食物起了
贪婪,做着丢脸之事,却还心满意足。
配合正好的甜香味弥漫在唇齿之间,若有若无扫着,的确是我所吃的五香糕的味道……意犹未尽地抿着嘴唇,我懊恼
地望着地上零落的五香糕,努力忽略一旁的视线。
这不是宫里的东西,粗糙的豆沙微微有些苦味,哪里比得过宫里用蜜调过的那般细腻。容苍云不爱吃甜的东西,所以
果盘子里剩得最多的也总是各式精致的点心。如果他不在,平日我总是用茶水就着冰冷冷的吃下去。一旦被他看到,
少不了一顿恶毒的嘲讽,然后灌我一肚的热汤热粥。
这内侍提着食盒而来,食盒中又只有一盘三块的糕点,难道是要分给那么好几位大臣就茶……?
我的视线未及,他却轻哼一声转过头躲去,撇开红透了半边的脸颊。
他……
原来,那日他一直都在……
从人流中将我拉住也并不是巧合……
因为他一直都在……
这小小一块糕点,竟然强势的压下先前所有的憎恨和绝望,刹那间温暖了已经结冰,一味偏颇的思绪,给了我一个理
由去好好思考让他暴怒的问题。
他孤单的躇在那里,蜕却荣华,方才挥去香糕的手握成了拳头,贴在胸口。
这样的他,让我不得不想到此人表达善意的方式。
聪明如容苍云,即使没有考虑到大雪的阻力,又怎么会不明白固守城池,静观其变的道理,一旦叛军真的攻打任意一
处,他再就近调派也为时不晚。
我只点了一处浅显的道理,他所有的安排就如流水一般顺畅,紧密的落实,堪称未雨绸缪的绝妙。而绝妙的代价,便
是龙潭谷的损兵折将。
疑问浮上心头,然后渐渐清晰。
红翼军被困,就不可能再派援军,某种意义上来说,龙潭谷将救援的责任推给了他的同盟,推给了容苍云。
……灵光一现,一个关键人物跃然脑海。
胤康曾经说过,此人的手段,狠劲,能力比起容广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为容苍云稳固了江山,扫清了龙椅上的灰尘。
秀将军裴梓澄。
他在童武的身边,在龙潭谷的援军中。
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寥寥红翼军,能在六王与容敛风两面夹击下成功突围,保下了一半,安全退回灵先关。真真是最
好的结果……
不敢相信的看着容苍云,紧张的连话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