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给乔璟什么?我记得我们走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啊?
我直愣愣地听着段离楼的说话,我看的方向对面是陆寒吟,此时他也略微有些震惊地看着段离楼。
短暂的沉默之后,耳边传来乔璟温和的声音:“御风公子请说。”
“我要送的,就是我旁边的这个人。”
“什么?”这回连乔璟都不可置信地有问了一遍。
段离楼没有重复,只是用手扣住我的肩膀道:“乔庄主要是不要?”
陆寒吟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戏谑地嚷嚷道:“要,当然要。”
我刚刚还是半醉,此时酒意已全无。
乔璟道:“恐怕段公子要所要求吧,否则一人作礼,未免太过隆重了。”
“乔庄主是个聪明的人,难道不知道我要什么?”
“段公子请明说。”
“我想以我身边的这人,来换我庄的一个人,林玉歌。”
乔璟的笑声已出:“其一,段公子确信林玉歌就在我庄?其二,若我说这人……我不要,你又该如何?”
段离楼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这人你不会不要。”
乔璟还未接话,段离楼的舞离已经出鞘,他握住剑柄,反手将剑擦着自己的衣袖,剑尖指向我的胸口。
许多人都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尤甚者见状已经倒吸了几口凉气。
“段离楼。”乔璟的声音说不出的严肃。
“我再问一遍,这人你要是不要?”
“你不会伤他的。”
乔璟的语调依旧柔和,音调却已抬高,听上去威慑力十足。
“你可以试试。”段离楼握了握剑柄,一下子往我胸口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段离楼的剑被什么东西挑开,偏过我的肩膀,刺入空气中。
而剑尖,早已越过我的身体。
“好,我要。”乔璟飞快的说:“你可以收剑了。”
段离楼顿了顿,将剑入鞘。
“还望乔庄主能守约将林玉歌交出。”
他说完这句话,就从我旁边起身,大步走出厅堂。
第36章
身旁的人一走,仿佛连温度都带着一起走了。
乔璟并没有像我想的一样过来帮我解穴,只是略带歉意地解释了突发的状况,直到整个厅堂又重新溢出生气。
指尖触碰的杯壁,煮过的酒从暖变凉,一直凉到底。
很长时间之后,参加梅花宴的人陆续散去,醉酒的人被同伴抬了回去,留在这里的要么是不醉山庄的人,要么就是已
经醉得不省人事者。
鼎沸的人声逐渐转为清净,充满酒气的室内也透过冬季的冷风。
有人坐在了我的身旁,手默默地搭在我的肩上,然后轻轻地摇晃。
我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寒吟那边的位置,只是他本人早就离席。
乔璟握住我肩膀的手突然间用力,穴道一下子被冲开。
停了一会儿,我拿起酒杯,酒水全部灌进胃中。
“清浅,你要是想发泄一下……没有关系的。”乔璟松开手,偏过头看我。
我余光扫了他一眼,摇摇头。
若是段离楼刚走,兴许我会冲出去把他狠狠地骂一顿,什么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的词全都从喉咙里冒出来。可是现在不
会了。
我和段离楼五岁的时候就认识,从小生活在一起,心同手足。我兄弟,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于我于
他都是。
只是我忘记了一点——段离楼,他跟我走得再怎样近,终究还是歌蓝山庄的人。
乔璟拿了他们庄的林玉歌,他趁机来个等价交换,更何况接近了乔璟就等于接近了凤竹果,我爹也就有救了,何乐而
不为呢?
这样的交易,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发泄又有何用,不过是推翻几张桌子,要么跑到屋子外面吼两声,要么暴打
乔璟一顿。对我而言毫无用处。
“不生气了?”乔璟见我又要倒酒,连忙抢过酒壶。
“有什么气好生的,就当是来不醉山庄玩玩嘛。”陆寒吟也过来了。
我这才发现我周围几乎聚集了几十个人,全部眨巴着铜铃一样的眼睛参观般地看着我。
颤抖了一下,急忙说:“不……不生气。”
这阵势我实在是吃不消……
乔璟笑着拍了拍我的头,众人露出了一脸诡异的笑容。
从厅堂里走出来后,天色已经全黑,迤逦的山路两端燃起了亮光,星星点点地铺满了整条下山的路。
门口是我的马,想来还是段离楼特意从山脚下帮着牵了上来。
不远处,火光照映着乔璟的脸庞,我看见他在对我微笑。
到达不醉山庄已经是两天后了,长安到铜川是永不间断的山脉,沿途要换好几次马,有的地方因为瀑布留下的地方已
经结冰,一行人不得不下马步行路过。
不醉山庄很大,沿途几乎都驻扎着不醉山庄的人。
陆寒吟,柳氏,和几乎全部山庄的人都跟了过来,队伍浩浩荡荡。而顾一南,齐溪飞和秦敛迹他们几个人则是想在长
安在聚一聚,当然也就带着秦惜楚这个聒噪的丫头。
桥山。
和段离楼分别的糟糕心情在我呆在不醉山庄两天之内一扫而光。
乔璟每天早上呆在他陶然阁后面的花圃处练剑,对我也没有太多的约束,出了叫我出门带上足够的银两以外,我想去
哪里就去哪里。
在这里看到的最多的就是酒,几乎每户人家外面都有石坫,坫上放着各式品种的酒,像是深怕你路过不拿一样。
这里三教九流的人几乎全部聚气,什么样的人都有。侠客、乐师、大夫,百工之人,置酒之人、赌徒、刺客、歌姬、
墨客、伤者、商人……所有你所能想到的和你想不到的人都在这里出现了。除了一种人——朝廷中人。
确切的说,不醉山庄是酒庄,而乔璟自然也就是做酒水买卖的商人。
我在这里看到了鼎鼎大名的刀神谢苍,还有原来在邳州时听到的“如鹤剑”房傕,以及那个做人皮面具的吴琛。
那些从江湖上销声匿迹,无一例外地都归入不醉山庄。
而不醉山庄也有一个传统:山庄入口处有一副对联,上联为“三百天江湖恩仇深似海”,下联为“一千年携酒不醉塞
神仙”,横批“不醉山庄”。
这副对联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不醉山庄的地盘。
以至于现今不醉山庄的地域扩张的越来越大,从开始的桥山一脉延伸至整个山脉。
这天我跟着乔璟沿着桥山拾阶而上,突然感慨:“乔璟啊,你一个庄主要养活这么多人也不容易啊。”
乔璟轻笑了一声道:“只要不醉山庄还有酒,庄里的人自然就养的活了。”
他说这话的同时,路过的人都在向他打招呼,并且用着奇异的眼光打量着我。
“我就弄不明白了,天下制酒之人多少,为什么就以你们家的酒最为出名?”
乔璟停顿了一会儿,拉住我手道:“走,带你去看看。”
“看什么?”
“看我们家的酒啊。”
桥山上全是千年的古柏,经久不凋,即使是到了冬天也是深绿色的一片。树叶遮去了天空的颜色,却仍然带着浓郁的
朝气。
本来是想去看看帝陵的,结果拐了几个弯,乔璟绕过了山腰又回到了山脚下,带我走到了一间偌大的屋子内。
里面的人是在酿酒。
他们有些人在研磨小麦,有些人在参水搅合,有些人在制作酒曲。
有人品尝的时候脸上眉飞色舞,有人只是小押了一口就皱着眉头吐了出来。
我从他们身边路过的时候,他们只是略微抬头瞥了我一眼,有的甚至根本没有发现我从他身边经过。
不同的酒制法也不同,只可惜乔璟并没有让我细心的看,而是径直带我去了酒窖。
酒窖中的酒多的令人无法想象。
一坛一坛的酒堆积着,整整齐齐地朝远处排列出去,根本就看不见尽头。
我被乔璟领着,不断的向远处走去。
“是不是很多?”乔璟的声音在我前面响起。
“多得都快坏掉了。”
“不会的,酒怎么会坏呢?”乔璟说道,我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还是感觉出他在笑:“酒愈陈愈浓,十年之酒一口
便醉,百年之酒闻味即睡。”
我笑了笑:“你们这里的师傅挺认真的。”
说话的同时,我们终于走到了出口。
乔璟微笑道:“清浅,你看那些制酒的人之后,可知道为什么不醉山庄的酒出名么?”
“你们有那么多师傅,当然可以做出很多品种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捋过我的头发:“因为他们亦是爱酒之人。”
“当一个制酒的人,不把制酒当做自己的职业,他才会用心做出一种好酒。”乔璟道:“他们肯留在不醉山庄,本就
是这个原因。”
冬风吹来,带着徐徐酒香,冷而炽热。
“你说是不是,清浅?”
我看着他,皱着眉点了点头然后像做亏心事一样别了过去——总觉得他话里有玄机。
乔璟也不说话,一味恬静地盯着我看。
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指了指远处问道:“那里是什么亭子?造型好奇怪啊。”
乔璟眼睛都没有转便答道:“卷翼亭。”
沮水河边,白色的亭子静静矗立在岸边,亭盖是一只折卷起来的翅膀,绕了两圈有余。如同一只白鹤,在下一刻就要
飘然而去。
我站在亭子里向水面张望,瞬间发现了一样东西。
“那个是莲花?”
“是。”
“冬天也有莲花?”
乔璟的手勾住我的腰,声音柔柔地钻进我的耳中:“这是玉龙雪山上的雪莲,我知道你喜欢,就问人买了一株。这莲
花夏天不开,唯有到了冬天适合的温度才开。”
我尴尬地插腰,结果刚把手放到腰部就碰到了乔璟的手,立即又缩了回去。
没办法,只好说道:“普天之下无奇不有,这莲花竟也有长在冬天的。”
乔璟把头埋在我的颈间,像是睡着了一般。
四野阒然,湖面如镜,唯有一株淡紫色的雪莲安静地盛开在冰冷的水中。
我突然问道:“这花你什么时候买的?”
“今年。”乔璟的声音柔得像是要睡着了。
“你怎么知道我今年一定会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手慢慢收紧:“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或者来了也看不见这花。但我可以等,今年等不到就等明
年,明年等不到就等后年。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我都可以等下去。”
“乔璟……”
“浅儿,雪莲花会开会败,我也可以一年一年的等你。”
我知道乔璟习惯于说肉麻的话了,只是今天说的确是别有一番意味。
人的一生只爱一人,不爱会觉得时光匆匆而逝,爱了还会觉得岁月急急不等。
唯有等待,时间才会放慢它的脚步。可是这样漫长的一生又该如何度过?
我在不醉山庄呆了十几天,不经意间,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新的一年来了,栉风沐雨的人全都赶回了山庄,姑娘们细细涂抹为了一夜的欢腾。青年想出了各种庆祝的活动。那些
远在塞外的人也掌着风灯乘船而至,更有甚者一路轻功而来。
雕刻师花了几天的时间雕出了一只巨龙冰雕,家家挂起了冰灯。
大雪正如占星人所说的,在新年的第一天如期将至。
山庄里的人都沉浸在了一片喜悦之中,梅花宴与之相比实乃小巫见大巫。
喜悦的气氛传遍了大街小巷,人们放下手中的事物储备食物准备迎接一个月之后的除夕。不仅是山庄里的人,从长安
过来做买卖的人也比前些日子少了很多。乔璟从每天必与人谈商到两天一次,再到十几天一次。雇主大多都是客栈,
酒馆,赌坊的一些中等买卖,偶尔也会有朝廷的人来买,都是笑脸进庄哭脸出去。
因为不醉山庄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事官员买酒,酒价比平常番十倍。
即使是这样,来不醉山庄买酒的官员还是有一部分。最恐怖的就是当场的丞相莫汉阳,听说今年他儿子年满十岁,大
设宴席。过来不醉山庄买酒的时候抬的是一箱白银。
京师一带的有钱人真是多,太奢侈了!
“你就这么把钱给收了?”当天莫汉阳走的时候我问乔璟。
乔璟耸耸肩看向他们一行人马:“收了,为什么不收?”
“啊……这,这可是暴利啊,你不就跟贪赃一样么?”
乔璟歪了歪脑袋,半晌笑着用指甲划了下我下颚骨:“我是商人,不是大善人。”
我打掉他的手,再看向窗外已经远去的,金雕玉制的车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是谁的错。
“怎么,浅儿是不是觉得我太坏了?”
我愣了愣,鄙夷地对上他如一泓温泉的眼睛,笑道:“坏什么,乔庄主你善良着呢。”
乔璟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我很坏的。”
“不,你很好。”我面无表情地拍了拍他肩膀:“你又无聊了是么?”
“我真的很坏的。”
“乔璟,你是猪么!你看哪个坏人脸上写着坏人二字?”
乔璟笑眯眯地凑了过来:“我呀。”
说完,一口咬住我的下颌骨。
我呆滞了片刻,杀猪般地叫了出来。
就在我吊嗓子的时候,门吱嘎一声开了,我吓了一跳,赶紧想把脸从乔璟嘴中拯救出来。谁知乔璟恰巧用力,我往后
面一拉,正好磕住牙齿。
结果怎么样看乔璟一脸抱歉的表情就知道了——我破相了,破相的相还是一道齿印。
陆寒吟进来微微愣了一下,看到我转过来的脸以后,终于露出了一副猥琐并且心知肚明的笑容。
“打扰二位了。”
门刚被拉上,我就用手背打了乔璟的胸口:“看!我怎么出去,让我咬一口。”
乔璟拿来纱绢把渗出的血丝擦净,接着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直到打开门寒风灌进了屋子里他才朝我谈谈地一笑:“
清浅,这怎么可能。”
我气得七窍快要冒烟了。
毛巾敷了半天,我硬着头皮走出了陶然阁,乔璟又去后面练剑我也不想睬他,直接下了山去卷翼亭。
卷翼亭处一般很少有人来,而今天是个例外。
容枝在亭内抚筝,琴音飘出千寻之外。
陆寒吟坐在他旁边,很没有风雅地在剥桔子吃。
犹豫了一下,还是准备走人。刚转身就听见容枝的声音:“你非寻声而来,为何带声而去?”
我呆在原地看陆寒吟,这厮不慌不忙地吃完了一瓣橘子冲我招招手:“夏清浅,你过来吧。”
我万分尴尬地走过来坐在了玉砌的凳子上。
容枝并没有看我,只是悠然地把一曲弹完,这才把目光对上我。
他刚想说话,目光移到我的下颌处,硬生生地把话又收回去了。
陆寒吟悄悄地在他耳边耳语,容枝听后笑出了声。
“庄主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