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扬了扬眉梢:“这就是山庄里的师傅新酿出的酒,一名清浅。”
我愣了一下,尴尬地把头转了回去。
乔璟把酒杯放下,勾住我的脖子,顺势凑了过来。
我一脸惊恐地推了他一把:“你唯恐天下不知是不是?离楼就在旁边。”
乔璟扑腾扑腾了眼睛,把视线转移到我的旁边:“他早就走了。”
“啊?”我往旁边一看,旁边的席位上早就没了段离楼的身影。
段离楼一定是受不了两个男人这个样子贴在一起。
妈的,我就给我兄弟留下了什么印象啊!
“我去把他叫回来。”
乔璟犹豫了一下,将他身上的大氅褪下放在我的膝盖上:“外面冷,等会出去披着。”
我打量着这件雪白的鹤氅,忐忑不安地估摸着究竟要多少银子才能搞到手。
正想着,肩膀和后背上的压力一下子消失了,乔璟对我眨了眨眼睛道:“容枝马上就要奏完,我先走,一会儿再见。
”
他语罢,厅堂内的音乐声缓缓消失,爆发出一片掌声。
我点点头,冲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乔璟一弯眼睛,瞬间凑过来在我唇上点了一点,留下了一篮清酒。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篮子许久。
偌大的厅堂之内刚刚恢复了嘈杂的生气,只听门口的女婢一声清脆的嗓音——
“乔夫人到。”
众人目光一齐望向门口,门外的光线已经比过来时暗去一半,留下边角的红叶。苏红诗款步微笑着从门口走来,她的
旁边,跟着不醉山庄的现任庄主,乔璟。
天姿国色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从众人面前走过,不醉山庄的人纷纷站起来以示敬意。其余的人坐在座位上目光在两人
身上迂回曲折了半天,实在不知道到底该看谁比较好。
脱下了厚重的大氅,乔璟笔挺地经过我面前,露出了一副完美的身段。
他打扮的很随意,旁人却以为是精心打扮过。殊不知其实他穿什么都好看。乔璟在我面前一晃而过,嘴角却不经意地
上扬。他的头发如同瀑布一般顺滑地贴在衣服上,后面只用了一根蝴蝶的簪子绕了个略微复杂的结。
没有排场,没有伴乐,他经过的地方却几乎是触目惊心的华丽。
乔璟拉开椅子让苏红诗上座,自己则是站在她的身侧。
冠冕堂皇的话说了几句,就开始新一轮的歌舞,女婢们也纷纷进来为客人斟酒。
我眯着眼睛看了看周围,几乎提供给每个人的酒的品种都不同,在看看我座位旁的竹篮,;里面赫然有着一张纸,上
面写了两个字:适度。
我赶紧趁段离楼不在颇开他那边的酒盅,压在下面的纸上也写了一句话:忌觞无算酌。
我愤懑地将酒杯中的酒一股脑全灌进肚子里。
段离楼还是没有来。
我抬头望过去,乔璟优雅地举着酒杯正在和不认识的人交谈,旁边的柳姐姐和柳妹妹也在同邻座位的人说着话,表情
甚是开心。对面的顾一南又开始和秦敛迹拼酒,这次还加上了齐溪飞。三人一人一个斗卮,不断饮尽不断满上,喝得
不亦乐乎。陆寒吟已经坐到了容枝旁边,两个人凑的很近,不知在干些什么。
我无聊地又环视了一周,决定出去找找段离楼。这厮不可能这么小的一个地方也会迷路吧……
从纤道穿过,然后走出门外,凛冽朔风吹进袖子,我迫不得已只好披上乔璟的鹤氅。
屋外枫叶纷飞,已是红墙半日之时。
我在屋外绕了一个圈子,没见段离楼的踪影,正觉得纳闷,忽然觉得衣角一紧。
我低头,看见秦惜楚哆嗦着使劲把我往屋子的反方向拽。
我赶紧扯下外套给她披上:“你没事出来干什么?”
她走在我前面,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有点事要跟相公你说……”
我也跟着她哆嗦,一听到她叫我相公我就头大。
跟着秦惜楚走了一会儿,我们停在了一个高高隆起的山坡上,四周是低矮的灌木丛和高耸的松树,天然地将我们所在
的地方掩盖住。
“怎么了?”我问。顺便帮她紧了紧衣服,乔璟这衣服我穿都大,更何况是秦惜楚。
秦惜楚瞪着她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好半天才刨了刨她的小手示意我凑过来听。
“嗯?”无奈,只好蹲下来把耳朵凑过来。
刚凑过来我就后悔了,秦惜楚凭借着她尖叫的功力,瞬间将我的右耳震聋。
“你这丫头片子!”我气得狠命地敲了敲她的脑袋。
秦惜楚一脸猥琐的笑容,双手居然还不安分地摸到我脖子里。
我凄厉的惨叫响彻整片森林:“你要冻死你相公啊!手这么冷就往我脖子里塞。”
我刚说完她就“嘘”了一声。
我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疑惑道:“到底想说什么呀,嗯?”
她表情犹豫,过了一会儿才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已经揉皱了的纸,上面是写着歪歪斜斜的字。
“相公读出来。”她轻声说道。
我拿过纸,借着树缝里的光线,愣了一下道:“你从哪里看到的?”
她没回答,只是一味的嚷嚷着要我读出来。
那张纸上面写着的是我在秦府中时,那副画上的字,便依着念了出来。
秦惜楚看上去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夏哥哥……”
“怎么了?”
“你知道为什么乔哥哥不给你凤竹果么?”
我顿了顿,瞬间惊愕地盯住他:“你也知道?”
秦惜楚说道:“我知道,我爹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
“好……那为什么?”
秦惜楚抿了抿嘴,脸上写满了慌张:“因为他不认得凤竹果长什么样子。”
“什么?”我诧异:“凤竹长在不醉山庄,他怎么会不知道凤竹果长什么样子?”
小丫头头摇得像拨浪鼓:“他就是不知道,乔哥哥不知道,我不知道,全天下的人都不知道,除了一个人……”
“谁?”
“你。”
松树的阴影如同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伴随着冷风,压抑地覆盖在我的身上。
周围静的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除了凝重的呼吸。
我扯了扯嘴角,不可置信地问道:“惜楚,小孩子说谎会嫁不了人的。”
“没有没有,这次说的是真的,你看,你认得这个字,天下间只有你认得这些字。”
我又仔细地审视地一遍那上面的字,道:“我以前学过。”
“谁教你的?”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愣愣地说出口:“我不记得了……”
“我爹请过无数的鉴字师,从未有人破解过。”
我索性坐下笑道:“你这么说,我反倒是神人了。其实我不认得的,我刚刚只是随便瞎——”
“乔哥哥身上有一本《凤竹解录》,所有有关凤竹果的事情,全都记载在这个上面。”
我盯着她:“包括我爹?”
秦惜楚怔忪地看了我一眼,像是下定了决心,使劲地点点头。
我站了起来,双脚已经全部麻痹:“那个东西在哪里?”
“只有乔哥哥一个人知道。”
“惜楚……”我缓慢地将她抱起:“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乔璟不告诉我?”
秦惜楚听到乔璟的名字明显在我怀里僵了一下,继而低下头嘟嘟囔囔地说道:“总会知道的,我不想让相公你蒙在鼓
里。”
她搂住我的脖子,把下巴垫在我的肩膀上。
“你不要跟乔哥哥说是我告诉你的,我会死掉的。”
我拍了拍她的背笑道:“不会。”
她的身体突然一直,在我耳边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
秦惜楚没有说话。
我扭头看到她惊恐地朝我身后的方向望去——
段离楼抱着舞离,冷静地站在我们的身后。
我滞了滞,搂紧秦惜楚朝他那边走了过去。
“你听到什么了?”
“全听到了。”段离楼脸上不挂一丝表情,静冷得像这隐秘的黑色松林。
“别说出去。”
段离楼停了一下,接着说道:“不会。”
按照原路,我们又经甬道回到厅堂内,歌舞已经全部散场,等到坐下的时候已经有人上前为乔夫人献礼了。
一人站在厅堂中央,旁边的小厮抬着一个巨大的木雕。
“这是我云上观的能工巧匠,特意为乔夫人做出的一幅木雕,名为‘逐鹿’”
精细雕刻出的绿檀木,在柔和的灯光下,透出了圆润的光泽。
悬崖峭壁之间,鹿鸣呦呦。
“鹿寿千岁,愿乔夫人年岁安康。”
苏红诗笑着说道:“卢观主多礼了,苏红诗在此谢过卢观主。”
陆寒吟这个时候还不忘见缝插针:“卢易驰,逐鹿逐禄,你到底什么意思,是在说我们乔夫人喜好功名利禄么?”
卢易驰适才还自鸣得意地抚摸着他身旁的巨型木雕的手瞬间如同触电般缩了回来。
“这……”
江湖人都知道,不醉山庄素来不和朝廷中人结交,甚至不允许踏进山庄一步。公堂之事则是不醉山庄里最禁忌的话题
。
苏红诗连忙阻止了陆寒吟,圆道:“陆寒吟一时戏言,卢观主别太往心里去。”
卢易驰往陆寒吟那睥睨了一瞬,脸上这才露出一副尴尬的笑容。
这边的陆寒吟根本不以为然,依旧在桌旁和容枝二人谈笑风生。
有倪端……
我眯着眼看着他们两个,再想想陆寒吟是个断袖,顿时震惊了一下。
齐溪飞已经走了上来。
苏红诗略微挺了挺身,转过身不知和身后的乔璟说了些什么,表情微微有些疑惑。
“齐掌门……”
齐溪飞抱拳笑道:“我和小女从池州一路赶来,第一次赴宴不知道还有献礼一说,没带什么贵重的礼品还望乔夫人不
要介意。”
“齐掌门言重了,梅花宴本就是诸位侠士赏脸,至我庄来喝酒而开设的酒宴,不过是恰好与我生辰同天,多喝些不醉
山庄的酒我便足以,何来什么献礼之说。”
齐溪飞大笑:“贵山庄的酒在下头一回喝了那么全,平日在他地满一坛便是百两。”
乔璟在后面说道:“齐掌门若是想喝酒,只需去铜川走一趟,那里的酒乔某保准你十年都喝不完。”
齐溪飞颔首,从怀中掏出一个丝织的锦囊。
“蜀中唐门善毒术,这个……也不例外。”
他晃了晃手中的锦囊,里面的东西类似于一个丸子大小。
“这是唐门里一种稀有的毒,毒药的里面掺杂了八十一种蛇毒,外面又涂抹了八十二种草药解毒,人倘若服下之后,
其中的八十一中草药是于蛇毒混合,迅速的蔓延到全身上下所有的皮层,还有一种草药则是解药。这毒药草药相生相
克,生出的毒则是可怖之极。所以叫‘蛇尸’”
齐溪飞说着,已经将锦囊交给了苏红诗。
在场的人都随着锦囊而目光移动。
“这毒……”
“乔夫人放心,在下并非要乔夫人拿此毒去加害他人,而是在危难之时,乔夫人可以用它来自保。”
“自保?”
“不错,‘蛇尸’最表层是唯一一层解药,乔夫人若是服下后,毒药岁蔓延全身,但自身并无丝毫异样。”
苏红诗疑惑地接过锦囊又问:“既然如此,何毒之有?”
“‘蛇尸’服下后,药效为十二个时辰,在此时辰之内,任何触碰到你,或是被你触碰到的人,必死。”
齐溪飞平淡地说完话,在场的所有人已经不说话了。
一时间,整个厅堂之内只听到沙钟里沙子细细流淌的声音。
“这毒我不能——”
“娘,齐掌门也是一片好意,您就收下吧。”
苏红诗刚想拒绝,乔璟便轻轻地打断了她。
齐溪飞估计是自己也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说道:“抱歉,我忘记不醉山庄是不喜血腥的。但着毒确实是一种稀有的毒
,乔夫人大不了将它作一个摆设便是。”
厅堂内依稀响着窃笑——难得齐溪飞也会有这么客气的时候。顾一南那一桌已经大笑出声。
我即使是不知道这种毒到底有多么珍贵,也能从齐溪飞的字里行间内听出他的谦让之词。
那天他在歌蓝山庄临别的时候,已经告诉我他要前来助乔璟一臂之力。
想来乔璟也意识到了齐溪飞的用意。
陆续有人上去送礼,而酒酣耳热之际,佳肴也纷纷呈上。
我郁闷的看着我前面的酒——很显然,乔璟特地给我弄了一种怎么喝也不会醉的酒。
再看看表情木讷的段离楼,他似乎也没有一点醉意,但手中的酒却未有停过。
我推搡了他一下:“离楼,没想到你挺能喝的啊。”
段离楼表情极为平静地说道:“我已经醉了。”
我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说道:“没啊,人家喝醉了脸上都有两坨红的,你一坨都没有。”
段离楼被我说的有些恼怒:“你说的那是女人。”
我好笑地看了他一会儿,觉得他真的醉了。于是我便悄悄地把头凑过去问他:“你是不是很不习惯两个男人在一起。
”
他握卮酒的手猛然动了一下,眼睛却毫无波澜:“有点。”
我吐出一口气,木木地看着桌前的菜:“你若是不乐意,以后要是看见了,可以避开。”
段离楼依旧没动。
我很了解,段离楼长时间不动的时候,脑中一定是在飞快地思考着什么。绝对不会是在发呆。
良久他才问道:“清浅,你真的喜欢乔璟?”
我拽过他的酒杯,往自己肚子里灌了一口。他酒的滋味比我的酒烈上百倍,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处一直蔓延到了胃里
。
感觉不过瘾,又喝了两口,这才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
我不该喜欢他的。
段离楼转过脸来看着我,像是幻觉,我看见他微微点了点头。
“好。”
迷迷糊糊中,厅堂内又传来了陆寒吟天杀的声音:
“连歌蓝山庄都有人来了,段离楼,你敢踏进这里,可有什么准备?”
很多人都醉了,包括陆寒吟。
否则,他说的再怎么过分,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刚想劝段离楼不要睬他,没想到段离楼一下把我放直,迅速地在我身上点了两处穴位。
我依旧保持着手放桌面握杯的姿势,看不出一点倪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
旁边的段离楼说道:“我能进来,自然是有备而来。”
在场的人饶有兴致地看着段离楼,至少在我能扫视到的范围之内。
“段公子……”柳画楼的声音。
“今日,段某也想送给贵庄一样礼物。不过不是给乔夫人的,而是给乔庄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