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正想回话,顾一南已经看向秦惜楚。此时他正指着她笑道:“清浅,我早就和你说过这丫头不简单,没想到居然是
秦敛迹的女儿。”
秦惜楚一甩辫子,神情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得意忘形。
“一南,真是稀客啊,你何时来的?”秦敛迹飞速地跨出房门,瞬间移步到我们这里。
“刚到刚到,幸亏你家家丁还认得出我,不然我连进来都难。”
秦敛迹哈哈大笑,手重重地拍在顾一南的肩膀上。
“怎么,到大厅茶聊一下?”
顾一南也拍上秦敛迹的肩膀:“不了,你给我备个房间,今天先休息一下,明日定当把酒奉陪。”
我直接拉住顾一南往我房间里扯:“他今天就住我这里,嗯,就住我房间。”
顾一南拖拖拉拉地被我拽到房间里,就听外面秦惜楚尖着嗓子在那里叫:“浅儿,你这个逆贼!”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浅儿也是你叫的?
云无纤云,月白如昼。
夜深,庭院弥漫着青草的香气,从窗口隐隐传至屋内。桌上的灯罩绣着淡紫色的幽兰花,透过薄纸朦胧出淡黄的一片
,一直洒向床铺。
深秋的夜晚安静而冰凉,微微有些寒冷,却能让人清醒不少。
屋外鲜有人声,我和顾一南正促膝而谈。
“你的伤真的好了么?”我裹着被子,紧紧看向坐在地上的顾一南的腰腹处。
顾一南手掌隔着衣服布料抚上伤口,笑道:“我能出来,自然是好了。”
我蹙眉,一时猜不出所以然。
顾一南道:“你莫急,听我说。那天我们被逼至竹林后,那个自称是段离楼的人刚拉住你往山下走我就觉得有倪端—
—。”
我抢话问到:“我的确知道他并不是离楼,但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很多地方,歌蓝山庄的武林大会是在八月末结束,而我丐帮帮主改选则是在十月末。以我的速度都在一个月之内
赶到了岳阳更何况是段离楼?其次,我带你上山的时候就发觉那个人跟在我后面的步伐略微过重,不及段离楼轻功的
一成。段离楼不是乔九,若有人威胁他,他定会以剑向击,从来没有任何犹豫。而那天整个场面乱套以后他只是握住
剑套略作反抗,不过是给你我看看,做个摆设。此外还有一点,我负伤后拉你飞至竹林,本以为段离楼会尾随我们后
面,我等着他带你离开君山,却迟迟不见他人影。最后在我已经无法抗争的时候才出现。那个时候我就发现不对了。
”
我大脑飞快地闪现着当天的情形,再听听顾一南的分析,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顾一南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当时还是慢了一步,可惜了……”
我摇摇头:“当时你对他们来说是最大的障碍,他们这样做,无非是想让你从他们眼中拔除,顾大哥你又何必自责。
更何况你对我情谊至此,我就算死了也了无遗憾。”
顾一南短促地一笑:“当初我在兖州南楼上看见你时便觉得你是一个可以相交的人。这江湖纷争太多,实在难以找到
可以推心置腹的人,我遇见你是幸事。”
他说着,嘴角展开一个笑容。
他的眼睛年轻得如同孩童,是满满的真诚。
很多人都说,看着一个人的眼睛,就会知道他是清澈还是浑浊,即使再年迈的人,只要内心还有希望,便永远年轻,
因为他有一对明亮的双眸。
我抓了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后来你怎么样了?”
顾一南换了一个姿势:“你猜是谁救了我?”
我自然是摇头。
“齐溪飞,是齐溪飞。”
我立即倾下身惊呼:“是他?怎么会是他呢?我之前见过他,他说他要带着他女儿去中原……就是来不醉山庄的。”
顾一南抬手制止我说:“是的,当时我也很奇怪,等到安全了以后他才告诉我原因。他说自从在路上看见你们之后,
齐安郁突然想起,以前在兖州被人用银针刺伤中毒的事情。”
“那个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她想起来她在晕过去之前看见凶手的鞋子和段离楼穿的一样。”
“所以……我当时确实告诉过他们我和离楼要去君山。”
“嗯,所以齐溪飞便改变主意,带着女儿跟着来到君山。”
原来是这样,天哪,着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上天自有公道。歌蓝山庄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步步为营,可惜凡事都没
有完美,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一环出错,总有一天会暴露无遗。
这么说……齐安郁中毒的事是段离楼下的手?
“离楼……也会暗器——”
我话没结束便戛然而止,脑海中闪现出在素云客栈的画面,当晚齐溪飞一间一间房子找女儿之前,我呆在段离楼的天
字间里。我很清楚的记得当时屋里很暗,秉烛就快燃尽,桌子上却放着满满的六盏功夫茶。
当初我以为是柳姐姐泡的,话题便一下子扯远。确实是柳画楼泡给他的没错,关键就是我进段离楼的房间的时候,他
也刚进来没多久。
因为茶没有动过,段离楼看见我的时候,喝的是第一杯。
而根据第二天陆寒吟说的中毒事件,逆推上去其实就是喝茶的那档。
顾一南转过身把灯罩拿下放到一边,用竹签在灯盏上掭了掭灯芯,让光线亮堂一些。继而又转回来对我说:“段离楼
不会暗器,但一个武功极高的人对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下手,用什么武器都是一样可以成功的。”
我黯然地点点头,想到段离楼也参与这次阴谋,顿时有些难过。
顾一南凑过来拍我的肩膀:“他既然是歌蓝山庄的人,自然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你也别太较真。至少有一点我可
以确定,他绝对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我紧了紧被子,叹气点头。
江湖上人心良莠不齐,整天杯弓蛇影提防着他人,同时还要一刻不停地提升自己以防他人超过,地位越高,压力越大
。
所以,段离楼才会变成那样的个性。
顾一南静静地看着我。
我笑道:“还好秦师父救了我,不然我可能还要遭受林玉歌他们的迫害。”
顾一南迸发出大笑:“你以为这是巧合?”
“难道不是?”
“是我飞鸽传书给他的。”
一瞬间,我突然发现其实所有的事都是连在一起的,从来,就不曾有过巧合。
无论是齐溪飞,顾一南也好,还是秦敛迹,秦惜楚也罢。有这么多人在帮助我,那是我一生都感激不尽的事情。
人习而察之,譬如盐在水中,食者但知盐味,不见有盐也。
我是食者,他们是盐。
第二天顾一南被秦敛迹拖着去拼酒,秦敛迹既然是不醉山庄的人,好酒如同敝野塞川,数量极多。顾一南也嗜酒,一
听有酒立刻就去了。
剩下秦惜楚坐在我肩膀上,带她去集市乱逛。
我俩加起来一人半的高度在人群中格外晃眼。
秦惜楚正拿着两朵花敲打着我的头:“走走走,我们去那边,啊对,就是那里,你看,人好多啊。”
我愤恨地往斜对面走去,边走还要抓住这姑娘的两只脚踝以免她掉下来。
是十几个在耍安塞腰鼓。
陕北的安塞腰鼓少至六十人,这里人数显然是少了一多半,不过能在襄阳看见这样的民间演出确实不容易,也难怪聚
集了这么多人。
我被人群埋没,只能听到那里有人一会儿吹奏唢呐,一会儿铜锣阵阵。
惟独秦惜楚在我头上看得起劲道:“哇,这阵势是童子拜观音,好好玩,我也要去。”
我怒道:“你给我老实点!”
秦惜楚抱住我的头乱摇。
阵队一会儿变换成布方阵,一会儿有变成长蛇阵,害得我在秦惜楚手下饱受摧残的同时还要跟着阵型的变化挪开位置
,并且慢慢前移。
小贩也跟着人群来凑热闹。
路边有炸臭豆腐的,我闻着边跟了过去。
“啊相公,这里还没有演完呢。”
我对她如此隆重的称呼已经司空见惯不再反驳,便仍由她去了。
“你相公饿了,去吃点东西。”
我把两枚铜板放到了炸臭豆腐摊主的铁盘里,一旁边等边看风景。
旁边有一个个头到我肩膀的少年也在挑着竹签吃臭豆腐,看见我往这边来便挪了挪位置。秦惜楚看了一会儿腰鼓队,
边将视线转移到臭豆腐的身上。
她死死地勒住我的脖子身体抵住我的后脑勺把手伸到我前面戳起一块豆腐便往嘴里塞,我冷笑一声——这丫头也有完
蛋的一天,她吃了别人的臭豆腐。
不出所料,那少年别着脸往空盘子里戳了半天没有戳到一个,便扭过头看向秦惜楚。
秦惜楚正毫不知情地吃得正欢。
他转脸笑道:“姐姐,我的豆腐可不是容易吃的啊。”
我也看不见这丫头的眼睛,就感觉她身体一震,然后又放松下来。
“没事,让我相公还你钱就是了,颜弟弟。”
我恶寒……这少年明显比秦惜楚大出五六岁了,两个人居然大言不惭地颠倒了辈分,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太嚣张
了。
那个少年俊俏的脸上脸色一变,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叫我什么?”
“我叫你颜寂。”
“你怎么会——”
那少年话还在说着,只是我已经没有再注意听了。
我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一身玄色长袍的男子,正缓缓朝我走来,他的腰间,佩戴着那柄绝世的剑:舞离。
第32章
两个小毛孩子还在那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叽叽呱呱乱吵,可我注意力早已不在他们身上,我与他一衣带水之距,却像是
相隔了数年之久,未曾见面。
段离楼被往来的人撞了一下,于是匆匆走了过来。
“看你不务正业的样子,别靠近我们,小心我喊人!”
“你喊?我就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讨厌的姑娘。”
“姓颜的,你这只猪。”
“把豆腐给我吐出来!”
拔剑出鞘,一声金属锐利的响声横空响彻我们周围。
颜寂和秦惜楚立即四目齐齐往我们这里看来。
“对不起,歌蓝山庄的事太多,我脱不开身。”
我对他眨了眨眼睛,咧嘴一笑。
林玉歌不会傻到再易容成段离楼,同样,段离楼也不会笨得再提我在君山那次经历。
“没事没事,没你我不也快到不醉山庄了嘛。”
我们四个人并排往秦府走去,颜寂嘴巴显然没有秦惜楚那么刻薄,几番轮回便败下阵来,本想甩手走人,正巧碰见段
离楼,便打算跟着膜拜。
秦惜楚终于从我头上蹭下来着地,拽着我两根手指安静地走着。
我道:“你怎么不吵了?”
秦惜楚抿了抿嘴道:“说累了,让我休息一会儿。”
我哭笑不得地望向前方,段离楼正惊讶秦惜楚厚脸皮的功力。按道理说秦敛迹是段离楼的师傅,段离楼估计也见过秦
惜楚,可惜当时秦惜楚不过出生襁褓,如今再看看这姑娘,一定有了惊涛骇浪一般的感觉
颜寂双手握拳,望向段离楼,立即脸涨得通红。段离楼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段离楼高出颜寂很多,在颜寂的眼中,他就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
“段大哥,你是何时习武的?”
段离楼依旧慢慢走着,静静地答道:“十一岁。”
少年双眼放光:“我今年虚岁十二,前年刚习武功,哪天你若是有空能不能教我两下子?”
段离楼转头认真地注视着他,半晌才问:“你没有师傅?”
少年抓了抓头道:“嗯。”
我正惊讶,秦惜楚已经哇地一声叫了出来。
段离楼停下脚步,瞬间拔出剑,电光火石之间剑尖已经刺向颜寂,颜寂一惊,飞快往旁边一斜,两指用力横夹住剑刃
。
街边有开成排的桂花树,颜寂突然间伸手一拽,扯过一手的树叶,桂树叶子就像闪着寒光的暗器一般,全部飞向段离
楼。
段离楼脸色一变,倏忽归剑入鞘,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已经将叶子全部握住。
周围有人发出惊叹的声音,这里已经渐渐地围成了圈子。
颜寂见段离楼收手,便随意地把手朝身上摸了摸,靠了过来。
段离楼挡开人群,走出几步,对颜寂说道:“你确实不需要师父。”
“不是,我——”
颜寂刚想解释,段离楼已经摊开手掌,手中的叶子片片落下,现出了充满红痕的手掌。
“天……”我暗暗佩服这个少年,如此年轻内功便十分浑厚,他人必定一鸣惊人。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秦惜楚如此,颜寂如此。
秦府门口。
秦惜楚终于放下面子跟颜寂道了歉,颜寂硬邦邦地点点头算是接受了。
我和段离楼感慨地看着他们,回忆我们幼年时候,那个时候我俩动不动就打成一团,道歉的话,和他们两个也差不多
。
可惜时过境迁,童年再美好,总是要过去。我们都要长大。
很多年后,我再看着已经是螓首蛾眉秦惜楚时,总会怀念起这时的她——没有忧愁,活泼如同六月之阳。
黄发垂髫时,会讨厌对方,会生对方的气,却从不伤害彼此。
可是长大后却总是受伤,每个人都如此。
人生有新故,贵贱不相逾。
我和秦惜楚已经迈过步子走近秦府,段离楼却停在门前不进去,我疑惑地看着段离楼,刚想招呼他一声秦敛迹已经风
一般从回廊处站在我们面前。
段离楼一掠衣袂,双膝突然跪地。
“离楼拜见师傅。”
确切的说,秦敛迹是个老实人。
不像乔璟那般温柔如水,也不似段离楼那般沉默寡言,师徒三人唯一的一个共同点就是耐心,非常好的耐心。
所以,秦敛迹有求必应,待人是绝对的真诚。
顾一南成心想把他灌醉,一开始还替他一杯一杯的满上,到了最后直接抱坛子灌。
我们刚走到正厅,一股类似杏花村汾酒的浓郁香气扑鼻而来。顺着酒香,我们径直看见顾一南一坛一坛的往肚子里灌
。
秦敛迹对着我们笑道:“一南还是这副德性,总是想让我醉。”
我问道:“莫非秦师父没有醉过?”
“当然不是。”秦敛迹笑得深沉:“醉得多了,就不会再醉了。”
案几旁的顾一南笑傲谑浪:“何谓不醉,不过千杯。敛迹,我看你敢不敢和我对饮三十天!”
顾一南放声大笑,然后渐渐倒在后面的软榻上沉沉睡去。
秦敛迹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金乌西坠,西面的天空沉沉浮云,像是万顷江水急于泻下。
秦府的桂花树开到了极致,已经不见香味,只等见快要枯黄的草地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花瓣。
我,顾一南,秦敛迹和段离楼在正堂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