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少一，你--"殷凡做了个拇指向下的动作。

"我智商高的时候情商低，情商高的时候智商低，你当我人格分裂好了。"凌少一惨笑，"有烟吗？半夜出门没带。"

殷凡从一边拿出烟递给凌少一，随意的问："半夜出来？别说你在我门口等到现在才鼓起勇气。"

"不是......昨晚寒扬出了车祸被送进医院了。"

"啊？"殷凡惊讶。

"不过季幽因为救寒扬......死了。"

正在打火的殷凡听到这句话，手中的火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呆呆的站在那维持着固有的姿势，双目之中流露出悲伤的神色，过了许久许久，他对凌少一说："少一，咱们去喝酒吧。"

第二十三章

三十几天得时间并不长，甚至短暂的让凌少一觉得可怕。

这其中除了去看了寒扬几次，其余时间都窝在家里和红一起研究那些数字走向，偶尔累了趴下睡一会儿再立刻起来，完全没有时间概念。

用红的话来说："凌少一，我是不是第一个看到你这么狼狈样子的人？"

狼狈吗？也许。

当妈的人太善良，几乎不过问他到底在忙些什么，饭做好了不强求他吃，总是冷了热，热了凉，凉了再热，持续不断的等待凌少一，红只是这样短暂的接触，就发现凌少一身上这点毛病，八成都是他妈给惯的。就没见过比凌少一他妈更温柔无主见的女人了，红羡慕凌少一他爸的本事和运气，也羡慕这样一个家，尽管残缺不全，但是毕竟曾经完整过。

也许凌少一感觉到了红的这点心思，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俩窝在椅子里抽烟，偶尔有风从窗外吹进来，沉寂之中两个人在对话。

"红，你就一个哥哥吗？

这些事凌少一本来不想多问，可是人嘛，总是有些好奇心，尤其是当你知道一点，就想知道全部。在香港翻阅那些卷宗的时候凌少一就在想，是什么让这对兄弟爱着，又是什么让红如此执着。

红瞄了一眼凌少一，却很乐观，他回答："我一共三个哥哥，但是都不是我亲生的。"

凌少一翻了个白眼，"废话，要是你亲生的不就管你叫爹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除了大哥其他都是别的爸爸妈妈的。"

"你们家还真复杂。"

"不然你以为我这些本事跟谁学的？有我爸顶着的时候我可以无所顾忌，可惜......"红停下，抽了一口烟，那烟圈在空气里渐渐散开，像是蔓延的心情，"不过老爹死了，我就落魄成这个样子。"

"那个案子的事你当初为什么不申诉了？"

"其实我知道你有机会一定会问我的，托马斯说过你这个人的好奇心比你表现出来的要严重。"红笑呵呵的，"不过我挺佩服你能坚持到现在才问啊。"

"这......这不是凑巧。"凌少一咳嗽掩饰自己的尴尬。

"我挺喜欢我哥的，他跟爸很像，有点单纯的世故。"

"你当写文章呢，还单纯的世故。"凌少一见红的烟燃没了，替他续上一根，火光绚烂，"我见过你大哥，那个人其实很愚。"

"对啊，他愚就是他的单纯，认定了一个道理就绝对不会更改，说他世故......毕竟那么大一个家业，没有点脑子也管不来的，二哥和三哥人都很聪明。"像是夸奖外人一样，红的语调很轻松，却掩饰不住内容的沉重。"你呢？独生啊？我听说大陆像你这个年纪的男人都有兄弟姐妹的。"

"我们家讲究优生。"眼神很认真的，"不懂吧？像我这样的，都是精品。"

这下红彻底的败给凌少一，这个漂亮的男人自信心不一般，而且自恋到一定程度了。

"现在太晚，要不然真想放点音乐听。"凌少一岔开话题，"本来想在我那弄这些，不过......"

那个二十四楼随时可能招待那个男人，风建会不会因为他消失的一个月而想念他？会不会去那个楼下朝楼上看看？又或者他会觉得轻松，因为没有自己的纠缠？仿佛活了这么久，只是为了得到风建心甘情愿的爱，折腾了这么久，心却还是如此忐忑不安。

看出凌少一有心事，红问："凌少一，你有爱人没？"

"爱人？"

"别小看我啊，在香港这些圈子里的人和事我知道不少的，哈哈，托马斯和许律师之间暧昧很久了的，凌少一你去了他们俩都帮你。"红的眼珠转了一圈，"凌少一，你......喜欢男人的吧。"

"上帝说过只许喜欢异性吗？"

"我不信上帝的。"难得红严肃起来，"不许转移话题。"

"哈哈。"凌少一笑了，"我可不打算招惹你。"

"凌少一，我发现你很容易自恋。"这话题本来打算适可而止，红却执意说了下去，像是他身边没有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朋友，一旦心事憋的太久，就会无限制的爆发。"我觉得我大概有点恋父情结，太依赖DAD的支持，从小到大都是他默默支持我做的一切，然后我发现我大哥也是这样，你可能会说那毕竟是一个父母的孩子，这样关怀是理所当然的。"

忘记比记住容易，爱比不爱需要勇气。

这句话几年前听谁说得忘记了，凌少一拍了拍红的肩膀，这家伙看起来阳光灿烂，心里却如此敏感脆弱，也许是情商影响，他总觉得人不能强求太多，这是这段时间唯一的收获。

"这些情况托马斯早知道的，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申诉，原因......就这么简单的。"

当一直所爱所重视的人完全的抛弃了自己，当自己真的一无所有，无法再有任何价值时，申诉又是何必，只把自己关闭在一个地方，当成是惩罚。

这些事确实不该挖掘，凌少一在心底警告自己，日后，若不是万不得已，不再询问别人的私事。

"凌少一，你呢？"

"我？"凌少一淡然的笑了笑，"在你来之前那段合作的日子里，我为一个男人做事。"

"你喜欢他？"

"我爱他。"凌少一别扭的叹了口气，"可惜他是个直的，虽然不好色，但是却喜欢女人。我比你疯狂，想了无数的办法死缠烂打跟在他身边。"

"你？完全想象不出来。"红失笑，倒是真的有几分不信，但凡见过凌少一却没见过凌少一和风建在一起的人，都无法想象这么一个男人会作出这样的事，那些形容词完全无法和他联系在一起。

"我也想不出来，事到如今我仍旧无法完全醒过来，就算身边有其他人，还是会想起他。"就算他承认了这种感情，说了爱他，愿意做出任何事，心底深处，凌少一还是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做的事太绝对，不是爱，就是不爱。"

"对，人不可能成为两极。"

"他完全在给自己做选择题，既然不能不爱，那就是爱我。可是我比他清楚比他理智......可能也比他疯狂，没办法，我就毁了他。"轻松的把心里话讲出来，凌少一掐了烟，"我要把之前所做的一切错误的事，都纠正过来，留一部分钱给他，然后让他过安静平安的日子。"

"啊？"红裂着嘴，"你让我做的是毁了这些公司？"

凌少一点头。

"然后让他抛弃这些一个人走？"

"他有妻子和儿子。"

"你......真是个太奇怪的人了。"红摇头表示不解，"你觉得他会接受吗？"

"会吧......"没有准确的答案，在面对殷凡时候他就知道，即便自己一切都做到了，也不过是争取一条命，一个人罢了，可是争取之后他却什么都不要，这样矛盾混乱的心情他无法说清楚，只是一意孤行的做下去。殷凡说的对，他是个执着的疯子，红也说的没错，他是个奇怪的人。

一旦入戏，任何人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之后，红没再说什么，他一心一意的盯着电脑，手摸着鼠标，也许过了一个小时，凌少一也呆呆的什么都没做没说的时候，红开口说道："如果你只是为了毁了这些的话，不用三十天，我五天就可以搞定。"

五天......缩短的日程不知为何，凌少一心里却不期待，难道面对结束，仍有太多的恐惧吗？

"好吧......五天吧。"

"这么不确定？"

"不，只是突然间......"有些割舍不了？凌少一笑了，"就五天吧，五天后给我好消息，然后我请你去逛逛这个城市，再送你回香港。"

"好啊。"

像是那么平淡的交易，凌少一和红握了下手，正式的寒暄。

五天，五天后。

凌少一没有跟红一起待着等到那一个时刻的到来，而是选择躲了出去，他问了小添风建的踪迹，然后依靠在四书五经门口打了个电话给殷凡。

一切准备就绪，只是等着最后的那一刻。

笑容一直维持在脸上，等到风建搀扶着那女人走出来时看到他，眼神几分犹豫，有些压抑的惊喜。他大步走了过来，声音很低沉，一如多年前彼此相识。

"少一。"

"让人送她回去吧。"凌少一第一次这么放肆自己的感情，"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她......好吧。"

风建本想说些什么，却在凌少一那双透彻的眼睛注视下显得那么局促不安，他叮嘱那女人自己离开，回到凌少一身边的时候隐约听到警车的声音，并没在意。

这个城市的每一分都有太多的不可思议，凌少一忽然抱住风建，在他耳边说："风建，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爱，你会不会离开？"

"说这个......做什么？"

"如果......如果一切都回到我们刚刚相识的时候，你可以过上你自己的生活，和天哥一起经营点正经生意，你会愿意吗？"

抬头，凌少一那么认真的问。

所以风建也认真的回答了，他闻着凌少一身上特有的香味，心中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不安，"可能愿意。"

第二十四章

"那就走吧，这些钱你拿着。"凌少一把一张卡片放在风建手上，"不管是不是带着那个女人......离开这个城市，快点离开。"

"什么？"风建皱着眉头。

"警方已经开始行动了，天哥刚好在外地一时半刻不会有危险，你现在......总之信我的，快点走吧。"

"凌少一你说什么......"风建脸色恨阴沉，"陈兰跟你说了什么？我不会放弃天风帮这么多兄弟的......就算......"就算曾经答应过陈兰，用帮里的兄弟换凌少一，可是凌少一又为什么这么说，"告诉我，凌少一，你知道些什么？"

"什么都别问。"凌少一抱紧风建，"就当作你我之间，黄粱一梦，路归路，桥归桥，你带着老婆孩子过正常的日子，别再管这些江湖恩怨，别再想我是不是还爱你。"

"你说什么疯话！"风建皱着眉头，"事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严重？"

那些警笛的声音越来越近，凌少一和风建还都没有意识到彼此已经站在危机边缘，他们仍旧拥抱着，反复的对话。直到那些人围拢上来，凌少一还带着无法相信的错觉，殷凡走了上来。

"这么久只是为了等你的一个承诺，我办到了。"殷凡站在警察堆里看着凌少一。

"你......怎么......"这么快？不是说他办到之后才开始行动吗？

"别的话不要说了，凌少一，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这个事不允许我马虎大意。你给风建安排的路要看他愿不愿意走，风建，你身边这个男人埋葬了你们天风帮的所有资金，就在你还每感觉的时候，已经让你跌入谷底，就这样，你是愿意我放你一条生路离开，还是现在就跟我走？"

"殷凡！"凌少一愣住。

"凌少一你闭嘴。"风建诧异的吼着，他不是不相信，而是太相信，凌少一方才所说的一切似乎都在为眼前的事实打着附笔，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问："是真的？"

凌少一点了点头，还想解释，只是那一拳来得太快，快的让他没有机会防备，一拳打在心口，重重的倒在地上。然后风建伸出手对着殷凡，态度恨漠然。

"风建......"

"凌少一，你就当作，你我之间，一梦黄梁。"

这句话出自凌少一，归于凌少一，殷凡要扶起他，却被他一手打开。

警车和警察，犯人和爱人。那些喧嚣的声音渐渐远离，凌少一干脆躺在地上看着天空，微澜的不象话。

还有什么比现实更让人无法把握？

笑着，无奈的笑着。

三个月后，仓促的混乱得到解决。

凌少一送走红后一直把自己关在二十四层的家里，每天都是他母亲给他送饭，再没人看过他什么。

有一天，殷凡站在门口，不管凌少一是否开门，径自的转述了这三个月所发生的事。

关于风建，将为这个城市的平静死去，不管他是否出于本意，在案件整个审理过程中，他没有说过一个不字，并且撇清了和程天陈兰的关系，对于天风帮的处理，被另外一股势力接手，鹰帮帮主莫问下落不明，帮派四分五裂一片混乱。至于陈兰，陈笑借了毒品毁了他，整个陈家被揭露贩卖军火毒品，全盘翻盘，陈兰被关押入戒毒所，程天下落不明。

凌少一在听，殷凡知道他一定隔着这道门认真的听着，所以他残忍的说："今天上午，风建被执行死刑了，尸体现停放在武警医院，没有通知任何家属。"

你我之间，一梦黄梁。

殷凡来过，然后离开。

那之后不出一小时，凌少一穿戴争气的出现在武警医院，他看到殷凡抽着烟在等他，笑的那么形式化。

不打招呼，不说一句话。殷凡带着他，推开那道门，趁着凌少一要走进去的时候说："恨我吧？"

凌少一摇头，仍旧不说话，他不恨殷凡，他恨的是自己。

自始至终，都是他自私自利的想要拜弄一切，想要成就一切，所以才有了这么多意料之外。人生，自由之外，规则就是原罪。

那房间散发着冰冷的气，那俱原本温暖拥抱过的身体如今成了尸体，灵魂不知飘散何方，凌少一微笑着，掀开白布，然后再重新盖上。出来时候，他盯着殷凡看了很久，看的殷凡心里发毛。

"他有说什么吗？"

"他要跟你说的不是都说了？"殷凡被烟呛了一口，自嘲的说："果然不能撒谎，凌少一，他说老婆是他的，孩子是他的，但是那些是他作为一个父亲需要负责的意外，而你......是他意外之外的意外。"

凌少一长长的舒了口气，点点头，风建说得没错。

"他还说，希望......他死了以后你能幸福。"

这句话不知道到底带着多少诚恳，凌少一心里发酸，他点点头，"我会的。"

"就这些。"

"足够了。"

凌少一伸出手管殷凡要了根烟，然后带着笑那么自然的说："当初浩然死的时候，你的心情也是这么轻松吧？"然后殷凡的烟掉在了地上，凌少一自顾自的点燃自己的，扔了火机走掉。

这份失去的痛苦你我不是没有体验过，又为何不为别人想想，一样的痛要让两个人难过，那就不要怪他重新点破他的保护膜。

这个混乱的城市，这些混乱的心情，凌少一不是没想过要整理，但是既然已经发生就让他顺其自然下去，干涉和更改都是徒劳无功，他想到殷凡说得那些话，几分可信又有几分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