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半天才进来,出去却是如此短的距离。
乔璟离地没多一会儿,四周已是一片温暖的阳光。
杂乱的青草地与刚才恐怖的白色世界完全变成了冰火两重天。浑身感觉都又涨又潮湿。乔璟松开我的手坐在地上揉太
阳穴。与他相比我反而没事了。
有点不好意思……
我正想说点什么,乔璟已经重新站了起来道:“我得去救他们。”
我恍然,点点头又立即摇头:“你刚才消耗了那么多体力,你现在怎么救?”
乔璟含笑:“你把我想得太脆弱了。”
我疑惑:“真的?”
乔璟的眼睛弯起,我看见他颈间也带着一个一样的玉佩。他靠过来把手一丝一丝地扣住我的手指最后紧紧握住,我想
撤回,他却扣得更紧。
一直没有仔细地看过他,以前在聊城的时候他把头发随意地束了髻,不加任何修饰。如今盛夏之时他将头发用黑色的
带子扎起,甩出一束及腰的青丝,清爽自然却又是更加的隽美。
一直以为段离楼的轻功天下第一,没想到乔璟的速度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身材纤瘦,骨骼舒展匀称,奔跑时却是
极稳。四周如练一般从眼前飞过,待到停下时已经是擂台的旁边了。
场地一片混乱。
我一落脚,乔璟已经飞身掠过我的头顶,向柳画楼她们那边飞去。柳画楼挥舞着她的柳叶双刀,她左边的月牙形发簪
已经松下,双颊微微泛红。照情况看来,众人已是轮番上阵,为的就是消耗掉她们的体力。
这么多的帮派,竟没有一人帮着不醉山庄。
顾一南就在柳画船的旁边,还在和萧陌打着,看样子是在帮柳画船。
有人抬头看见乔璟,正在惊呼。
乔璟蜻蜓点水地落到地面,夹起柳画楼和柳画船便又飞身跃起,长紫霞湖的湖面飞去。难以想象一个人拖着两个人居
然还能轻盈地踏水而过。陆寒吟还被人们围困着,顾一南用竹杖扫出一条路来,伸手就是在陆寒吟背上给了一掌。陆
寒吟一下子飞出了五六丈远,借势也飞去湖面。
我冲上前去,齐溪飞已经掠过湖面跟了过去,但更多得人却已经停步不前,没有人敢和乔璟大打出手。
顾一南拍着我的肩膀道:“我们也去看看。”
我刚从冰窖出来时天空还是青色的一片,而今却已是红霞满天。
岸边的杨柳轻扭枝条,黄鹂空灵地鸣叫。
繁华的金陵城,奢华的歌蓝山庄,激动的武林大会,今时却变成了一场大混乱。与着向晚的自然格格不入。
乔璟的身上散发着一种令人平静的东西,没有人拔剑动刀,大家都安静地听着乔璟的说话。奇怪的是他明明是混迹在
人群之中,却有感觉像是所有人都围着他。
陆寒吟嘴角还有淡淡的血痕,柳姐姐和柳妹妹也是略微疲惫。
青城派和唐门的人全都在,当然就包括了齐溪飞和冷华老人。萧陌和白逵这两个人也在。还有许多我不认识的生面孔
。
乔璟依旧用他那种柔软的语气,像是在和知己聊天。
“各位,你们说的房傕,吴琛这些人,他们都已经在不醉山庄很多年了,并且已经发誓不再离开中原。”
有人冲出来,举着那两张面具:“这两张面具!这两张面具总错不了!”
乔璟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一摸一样面皮,同样是笑到夸张。我想起他那天夜里从窗口跳到房间里时,带的就是
这张面具。他道:“你过来摸一下,就知道其中的差别了。”
那个人是何林远的徒弟,此刻他正上前抓起乔璟的那张面具。
而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乔璟接着说道:“吴琛的面具,并不是用人皮做的。”
众人一片哗然,就连陆寒吟他们也是惊讶非常。
“吴琛以前确实是从活人脸上撕下面皮做成人皮面具,但是自从他误撕了他妻子的面皮之后,他的面具便再也不是用
真正的人皮做的了。也就是说,他十几年前便已经金盆洗手,而人皮面具只不过是他打出来的幌子用来威慑大众的。
”
“而凶手用了真的人皮面具恰好是证明了吴琛的无罪。”
何林远的徒弟脸一红,大吼道:“你一面之词,可有证据?”
乔璟苦笑:“如果是人皮面具,还需要把面具画成这样么?”
他将那张恐怖的面具举起,平静地看着那个徒弟。
白逵环臂说:“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是你还是没有证据。”
柳画船在乔璟身后提高声音叫道:“你们这群人简直是莫名其妙,我们庄主都说了这些案件不是我们做的,你们为什
么不相信?我们庄主什么时候骗过人了!”
陆寒吟从座位上站起来道:“庄主,你不要与他们再死缠烂打了。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我们。”萧陌冷冷地开口:“你
们以为你们还能这么走出去么?”
陆寒吟握住玉笛的手倏忽一下收紧:“你们不要太过分!”
陆寒吟想冲上去,被乔璟横出的手臂拦住,一时阴恻地瞪着萧陌。
乔璟问道:“我们怎样才能离开?”
他说的心平气和,如果我不知道他是乔璟,是不醉山庄的庄主,我很可能以为他是在求萧陌,他的语气没有一点威胁
和愤怒,只有从容和忍让。
萧陌说道:“歌蓝山庄的冰窖里正放着四条人命,除非你们给出解药,否则不管你是谁都别想活着走出去。”
他定定地注视着乔璟,不再说话。周围一群人亦是一片沉默。顾一南靠在树下说道:“照这么说你是认定人家乔九就
是主谋喽?”
萧陌没有回话。
乔璟的话很出人意料,他说:“寒吟,把解药给他们吧。”
片刻的沉默过后,四下所有的人都发出惊叹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乔璟这么说,就意味着他承认了是不醉山庄作的
案,所有的责任都会由他来承担。
我不可置信地瞪着乔璟,想着那晚他拿着匕首刺进我爹的腹部时,几乎不敢呼吸。就连顾一南都从树旁站起,僵硬地
盯着乔璟看。
乔璟还是平静地注视着每个人的表情。
而其他的人,要么是愤怒,要么就是嘲弄,仿佛早就知道结局。
陆寒吟激动地扯住乔璟的袖子,压低声音吼道:“我们没有杀人,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乔璟看着他道:“公道自在人心,我什么时候承认是不醉山庄杀的人了?”
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陆寒吟整张连血色逐渐变红,他声音抬得很高:“那我们怎么可能有解药!”
“寒吟,把解药给他们。四份的话……正好。”
“庄主!”
乔璟已经几步开外,柳画楼和柳画船担心地看了一眼陆寒吟便立刻跟上,乔璟走了几步又停下,背对着陆寒吟说道:
“等他们醒了之后去歌蓝山庄外的友方客栈,不要多做停留,我在那里等你。”
乔璟走的翩翩然,很快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留下陆寒吟满脸愤懑。他全身都在颤抖,握着笛子的手,指关节白森森
的一片,像是要把笛子握断。
萧陌伸出右手摊开道:“陆神医,解药给我们吧。”
陆寒吟双眼通红地扫视了周围一群人,玩世不恭的面容一扫而光。他径直走到对面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嘭”地一声
摔门将自己关了起来。
周围的人并未散去,齐溪飞正疑惑地盯着陆寒吟关上的那扇门,显然是在思索着什么。
大约是一个时辰后,陆寒吟推开门,他又恢复了他原来不可一世的那种腔调,声音里却已透出一丝疲惫:“把那些人
带来吧。”
萧陌到远处找了一位婢女,悄声耳语了一番。
陆寒吟又准备关门,我飞快地跟着闪了进去。
他看了我一眼,也不多说自己靠在椅子上。我凑上去看见桌子上放着三盏茶杯,里面盛有淡绿色的液体。
“这是……解药?”
他用鼻音里发出了一声嗯,以示回答。
“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医。”陆寒吟头靠着椅子背扭过来看我,他的眼神平静却光芒闪烁:“我不知道我的爹娘是
谁,一直以来都是一位师傅把我扯大的。”
“我记得我四五岁就跟着师傅到了不醉山庄,那个时候因为有人找他救人,但那人还是因为用药太晚误了性命,师傅
为了躲避那些人的追杀不得不进了不醉山庄。那个时候庄主就跟我差不多大,我们两个根本谈不到一块儿,所以虽然
都是在不醉山庄里面,却很少见面。”
我问道:“他不是庄主么?”
陆寒吟摇头:“他是庄主不错,但这么小的小孩,怎么可能胜任?全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乔璟的娘做的。”
“苏红诗?”
“不错。”陆寒吟继续说,“我那是虽然不喜欢庄主,但是对不醉山庄却是格外的喜爱,那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有,就
是缺一名医术高明的大夫。于是我师父在山庄里处处受人尊敬,我自然也是非常高兴。”
“我自诩医术超群,我十来岁的时候便无所不会。有一次庄主生病,我被叫去帮他治病,我因为实在讨厌他便随便给
他用了几服药,回去的时候才发现又两处药方是相生相克,吃下去会要人的命。等到我在跑过去的时候,庄主已经…
…就几乎和死人差不多了。”
“是我师父把真气全都灌输给了庄主才保住了性命,而我师父因为体力消耗过多,回去后就去了。”陆寒吟自嘲地笑
道:“那种事……本来就是一命偿一命的。”
“师父临终前曾对我说过,人世间最可贵的便是生命,无论是仇人也还,朋友也好,生命的价值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
一样的。倘若你治好了仇人的病,那么仇人也是会变成你的朋友,药有相生相克,人自然也是可变的。”
陆寒吟说道此处便说不下去了,他用手按着额头将手臂遮住眼睛。我知道他是在哭,不想让我发现,但是我还是察觉
了——他的玉笛不见了。
“你的——”
“冰玉,天下最神奇的一种玉。碾磨后与水相溶可以治好任何病。那是我师父走时给我的东西。”
“就是一那支笛子?”我问。
陆寒吟还没有开口,已经有人推门而入。小厮驾着四个人过来,陆寒吟交代了一下用药过程后便和我一起出去了。
我说:“别太难过了,丢了笛子其实就像是丢掉了你原来伤心的事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本来就是行医者的灵魂。”
陆寒吟对我浅笑,我发现这是他第一次对我真正不怀任何贬义的微笑。
人本向善,只不过偶尔也会有恨。假如多一点忍让与宽容,就算是做一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也要比一时的解恨强得
多。
第 24 章
树后有人在说话,声音钻入我的耳朵里。
“听说乔璟在歌蓝山庄外的友方客栈?”
“是啊,我听说已经有人前去找他报仇了。”
“不醉山庄杀我师兄,玉笛公子还在这里,眼下他的武器都没了,我们倒不如先擒了他,也好泄心头之恨。”
“你这又有什么意思?人都去围攻乔璟了,你还管那陆寒吟做什么?”
我恍然大悟——原来乔璟走时报出的客栈名,不是要告诉陆寒吟目的地,而是因为他知道陆寒吟没有了玉笛就等于没
有了武功。他这么做无非是为了让人不要伤害到陆寒吟。
“你怎么办?”那两个人走远了,我才开口问他。
陆寒吟看着那两个人的背影,脸上满是嘲讽:“回去啊。”
“回友方客栈?”
“什么友方客栈啊,你当庄主真在那里啊?”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乔璟这只狐狸!
陆寒吟道:“走吧,我知道他在哪里。”
早上还是一片晴朗,晚上却是雷雨交加。我和顾一南暂时告别,让他先不要告诉段离楼我去了哪里。我和陆寒吟去无
非是想问几个问题……今天很多的事情我都没有弄清楚,比如我爹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乔璟会出现在冰窖里?他既
然知道陆寒吟有冰玉粉,为什么不救我爹呢?他和我爹到底有什么过节?
我知道这些问题问谁谁都不会直接告诉我,但是……那个人是乔璟。
陆寒吟没有伞,我们在大街上一路小跑。夏天的雨突如其来,倾盆暴雨点点滴滴砸在身上,虽然凉快了不少,但是衣
服都黏在身上的感觉实在是不怎么好。
买不到伞,全身都湿透了。
沿街的店家都纷纷在屋外放上水桶来接水,还有些小店铺急急收店关门回家。有老人三三两两坐在干燥的避雨处抽旱
烟,吐出的丝丝烟雾很快就同雨水绕成一体。酒楼上依旧歌舞升平,女子边弹着琵琶边唱着《虞美人》,声音隐隐约
约,是不是被轰雷淹没。楼上的客人扶着栏杆伸头向屋外张望,不一会儿便拍拍身上的雨水将头缩了回去。雨水砸落
在了长砖路上,有微小的回溅,将这路面洗刷的十分光滑,一不小心走快一点就很了能摔跤。
转弯巷子里都流浪野狗的吠叫声。还有模糊的说话声。
我就问一下,问一下我就回去……
我跟着陆寒吟雨中疾行,终于停在了一处僻静无人的泥泞小路上面,路上铺着干草以防滑跤,乔璟撑着竹伞,远远地
看着我们。
他右手撑伞,左手臂上坐着一个髻年的小姑娘。
我们一到,那个小姑娘便从篮子里拿住一把竹伞递给陆寒吟。我惊讶地叫道:“惜楚?”
陆寒吟撑起伞,正要往我这边靠,乔璟已经把他的伞盖住我的头顶。我听见陆寒吟在旁边不屑的笑声。小丫头还是拿
着她的竹篮,篮子里放这一个刚采下不久的荷花,新鲜漂亮。乔璟在我旁边很近,我只得直楞楞地看着他的颈项。
乔璟说道:“我没想到你也来了,清浅。”
惜楚也大声尖叫:“大哥哥我就知道我们是有缘份。”
陆寒吟道:“你用点正常的词语行不行啊?”
惜楚摇摇脑袋,然后抓住伞柄换了个姿势看着陆寒吟:“你嫉妒我喜欢他!我就是不喜欢你,你现在连笛子也没有了
,就算想娶我你也没有嫁妆!”
这疯子……
乔璟把胳膊肘往上一提,嗔怪地提醒她道:“楚楚,别乱说话。”
陆寒吟脸色铁青地往远处走了几步,完全不想见到这个丫头片子。
我悻悻然道:“我爹——”
“爹~”
我愕然,这个小丫头正搂着乔璟的脖子,情切地呼唤着他——爹。
爹?!
我结结巴巴地问道:“他是你的孩子?”
乔璟愣了一下,随即又摆出他那副不要钱的微笑,然后点点头。
我脑袋中轰地一下变得一片空白,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乔璟,然后又试探性地看了看陆寒吟,陆寒吟一脸云淡风轻地说
:“夏清浅,原来你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