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要晕倒。
我踩到了一个人的脸。
一瞬间天玄地转,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心里却寒到发毛。
这池水里面埋着人……
陆寒吟见我半天没有反应,急的放下笛子双手欲把我拖上来。我想把下面的那个人拉上岸便避开了陆寒吟的手,结果
后退了一步又踩到了他其他的部位,直接惊叫了一声。
无法克制的颤抖。
我死命地闭起眼睛,把头埋了下去。
我看清了——泥水中是两个惨白僵直的手臂,其余的部位都埋没在了水里。他的身上绑着着一块大石头无法上浮。
我赶紧冒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开始喘气。
岸边干燥的地上微微散出热量,我手上的水一滴一滴的地在上面化开,很快又被炎热的温度蒸干留下略微深一点的水
色。
心脏跳动得稍微慢下去一些,我又埋到了水里。
我咬咬牙,开始解那跟粗麻绳。那根绳子其实系得并不紧所以很快就解开了,推开石头我全身发冷,水下的一切让人
感到毛骨悚然。那些水面上的荷花和这里的死人显得格格不入。
我闭上眼睛,拉住他的手往上拽。
过了很长的时间,上面的陆寒吟才开始帮忙往上拉。我刚想冒出水面却发觉有什么东西正擦着我的身子向上浮。
等到睁开眼睛一看,一只手握着上面的人的脚踝死死不放。
埋在水下的……有两个人。
我看着他们一点点的上浮,下面那个人的身体无规则地左右旋转。当他的脸转过来时,我几乎要在水中尖叫。
那是一张笑到夸张的脸,他的嘴角已经扬到了眼角,眉毛分得极开,随着他的嘴咧着露出血红的口腔。笑得让人不敢
正视。
头露出水面时,陆寒吟已经把两个人都送上了平地。
我撑着岸哆哆嗦嗦地踩着石头上来,眼眶开始发红。
陆寒吟解开我外面的中袖衫,把他的衣服盖住我。他双手贴住我的脸拨开遮住眼睛的头发。他的手不热,但现在对于
我来说却无比的安全。
天空浑浊一片,看不出一丝阳光。
而空气中却是令人抓狂的沉默和闷热。
“夏清浅没事了没事了,你动一动,别发呆。”
“清浅,别怕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陆寒吟语气是少有的温和,他就一直双手捧住我的脸,直到我的脸上又重新出现了血色。
我虚弱地冲他笑了笑,点点头。
“抓着这个好了。”他把玉佩放在我手上,扶我站起来:“去房间休息一下,嗯?”
我恍惚地走了两步,看见他不放心地看着我。
“要我陪你么?”
我摇头,动作笑得连我自己都觉察不出,于是只好开口:“没事,你救人要紧。”
我又想起那张笑脸,冷汗直流,胃里忍不住地翻腾。
陆寒吟俯身在检查那两个人,我转了个弯不让陆寒吟看见,干呕起来。
直到中午时,我才真正缓过神来,这才意识到早上吃的全被我吐出来了,便在酒楼外的摊子上买了一个馒头靠着梧桐
树嚼了起来。
楼内几乎全都知道了这件事,只是陆寒吟拿着药箱把自己和两个死人关在了后院里面谁也不让进。
众人在楼中的正堂里等待着,没有人喝酒,没有人吃饭,大家紧张到了极点。
自己身边突然死了人,是谁都会惊讶的。
我吃了馒头,找到了一个地方坐下,我旁边的男子正哭丧着一张脸。
我端详他了半天,才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他是何林远的徒弟,而何林远和他另一个徒弟不在了。
陆寒吟推开院子的小门,安静地背着两个人上了楼梯。
他没有像上几次那样怒火冲天不可一世,他的表情极其古怪。
那两个人的脸恢复了正常,有人认出了何林远,正在大呼出声。
楼内炸开了锅。
我旁边的那个人冲了过去,陆寒吟看了他一眼把他踹下了楼梯。
柳画船和柳画楼也出现在正门处,她们的手上还拿着两个彩色的小泥人。
泥人的手上拿着一只很小的风车,而此刻风车却没有转动。
楼下的人又开始在众说纷纭,陆寒吟脸色铁青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床上的两个人。
人群挤破了屋子的门,看见陆寒吟手中拿着的两个人皮面具。
“是‘笑面佛’吴琛,是不醉山庄的吴琛!”
“就是那个杀过人会在死者脸上贴上笑面的吴琛?”
“没错,就是他,全都是不醉山庄搞的鬼!”
“兄弟们,我们还等什么,咱么一起上,诛灭这三个不醉山庄的人!”
我转头看着门口一脸愤世嫉俗的人群,他们的脸上充满的愤懑和惊恐,所有人都拿起了武器。
陆寒吟站起来对着人群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就你们?也想诛灭我们?”
柳画船和柳画楼也已经转过去面对人群,柳画船的袖口处已经露出了一截银针,柳画楼也握住了她腰际的两刃柳叶双
刀。
两队人马在做血拼前最后的沉默。
刀刃迸发出紧张清晰地金属声。
陆寒吟又往前走了进步,依旧挂着傲人的笑容,悄悄把我挡在身后。
我很不道德的在四处乱瞄待会儿打起来我躲哪儿,这是外一声马的嘶鸣声,几乎瞬间,段离楼已经冲到了楼梯口。
“各位豪侠先停手。”
我看不见段离楼的身影,只知道他声音沉稳而淡定。
他永远都保持相当的冷静。
“段公子,这些人今天早晨——”
“我知道,各位先听我一说。”
陆寒吟让了让身,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段离楼走到了屋内。
他瞥了一眼床上的两个人,有看见桌子上的两张人皮面具,没有任何表情地说道:“我庄庄主有请各位去歌蓝山庄一
坐,由于各方侠士已经到齐,后天便提前召开武林大会。”
有人渐渐收起了武器。
段离楼又道:“眼下凶手并没有抓出,如果自行定论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
此话一出许多人都往那两张面具上看去。
“段公子说的对,到时候我们集齐各方势力在讨伐这群伤天害理的恶贼也不迟。”
“好,我看他们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众人纷纷投来恶毒的目光,恨不得把我们几个人杀死。
门外的人已经散去,留下段离楼一个人还未走。
柳画楼道:“刚才多谢了。”
段离楼走到她身边,眼神温和:“我是想来告诉你们一声,明天的大会你们不去可能会更好一点。”
柳画楼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不用为我们担心。”
段离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我怕你们进去就出不出来了。”
柳画楼微微一愣,继而露出恬静的笑颜:“我说了,我们不会有事的。”
段离楼叹了口气,又看向其它人。
柳画船急忙说:“我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陆寒吟也道:“不醉山庄的命令全部都是柳画楼护法传达的,我习惯听她的了。”
柳画楼低头垂笑,笑靥如花。
段离楼做最后的挣扎,指向我道:“清浅,你不许去。”
我头一歪,没听明白,我是要来替我爹找凤竹果的,我不去那还来做什么?
“凤竹果的事我会替你打听的。”
我勉强一笑,刚要说话陆寒吟已经抢在我前面说道:“他也是不醉山庄的人,我们一定要带他去。”
我转过去看陆寒吟,陆寒吟一脸正义凌然。
段离楼皱起眉头:“他什么时候是不醉山庄的人了?”
我尴尬地摆摆手:“我不是不醉山庄的人。”
语罢,那三个人惊愕地看着我。
柳画船大声嚷嚷:“你不是?你不是为什么带着这块玉佩?”
“乔璟硬塞给我的,现在拿也拿不下来。”
“你上次在素云客栈的时候还说了很多乔璟的好话。”
我瞄了一眼段离楼,他正听着我们的对话,表情相当古怪。
“那……那不是为了哄你么。”
陆寒吟的玉笛突然贴住我的下颌骨:“就算你不承认,只要我们承认就可以了。”然后他又转向段离楼:“总之我们
不醉山庄的事情不劳阁下操心,御风公子请回吧。”
段离楼嘴皮子功夫绝对没有陆寒吟好,被陆寒吟再三搅和下终于破功,面带愠色地驾马而去。
是夜,我握着翡翠玉佩,将握紧的手放在腹部,眼睛瞪得老大。
我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早上在水中看到的那两个人。
下面的那个是何林远,他死死地握住上面那个人的脚踝,像是要把他拖下水一般。待到陆寒吟将面具摘下,两人俱是
一副死不瞑目的表情,既惊讶又愤怒。那种狰狞的表情配上两张惨白的脸,简直是恐怖到了极点。
还有那副面具,所谓的人皮面具,一定是在人活着的时候将他的面皮撕下才能做成人皮面具,这种手法异常残忍,所
以人皮面具时间少有,收藏的人更是少只又少。而最典型莫过于不醉山庄的‘笑面佛’吴琛。
如果真的是不醉山庄,这样做未免太过明显了。
我迷迷糊糊将腿伸直,闭上眼睛。
屋外有凉风吹进,蝉噪声渐少。
窗户莫名地响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了上去一样。我心里一紧,转而又骂自己胆子太笑连这点动静都要草木皆兵
。
然而屋子本来是寂静无声,床边靠窗的茶几上却发出了细微的摩擦声。
然后是地板。
声音轻得不像是人的脚步发出的声音。
不是人……难道是鬼?
我头上开始冒汗,却还是死死地闭着眼睛,屋外又有凉风吹进,像是阴风一般。
小时候听人家说,鬼进来的时候没有声音,但是带着一阵阴风。而且你不会发现他进来,鬼会躲在床底下,等到你睡
觉不老实把手伸到床沿边上的时候,他就一把抓住你把你拖到床底下将你吃掉。
当时我小时候会踢被子,别人为了让我睡觉老实点才这么说的。那个时候我还翻了个白眼说谁信啊,现在想想感觉一
身的冷汗。
我边骂自己没出息,手却不由自主地往床沿探了探。
发觉并没有什么手抓住我,不禁窃喜,又晃悠晃悠地伸出去一点。
有人在轻笑,随即一只手轻轻地抓住我手腕。
我吓得大叫一声睁开眼睛。
有人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他的脸上是一张笑到夸张的脸。
是那个面具。
我愣了一下没有任何反应,那个人往我这边凑近,我赶紧往床里面缩,他继续逼近直到我已经无路可退紧紧地贴住墙
角。
我浑身都在颤抖,想尖叫却又叫不出来。
那个人手伸了过来。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大叫着,发觉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他的手抚上我的脸,我索性惊恐地看着他。
他是要把我的脸扯下来,还是要我像何林远他们一样死在荷花池里?我还没有给我爹拿到凤竹果,怎么能就自己死了
呢?
“你放过我吧,求你了。”
那个人手不动了,然后一手撑在床上,一手将面具撕掉。
月光在他的背后泻下,却无法照出他的面容,就如同我一样。
没有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把我勾到他面前撑住我的后脑勺开始吻我。
第21章
只有他一个人会这么吻我,也只有他吻过我。
扬子江的水浩浩荡荡流出了一支秦淮河,环抱流经整个金陵城,不胜繁华。
秦淮河两岸画舫凌波,烟花女子在船舫上持着红牙板,唱着旧时的古曲小调。声音柔媚至极入骨三分。
她们罗裙委地,款款巧笑,润色着秦淮河的两岸。
花市灯如昼,笑声依旧,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可是他只要弯一弯眼睛,就可以带走万顷的碧波。
他只要笑一笑,都能令着秦淮河两岸的所有花容都失尽颜色。
我一个失神,就被乔璟趁虚而入。
期间他只说了一句话:“吓着你了,浅儿。”
我没把持住,自己贴上去与他开始深吻。
乔璟的手摸索着握住我的手,我那只手还紧紧攥着玉佩。他边吻我边把我的手指一根根打开,直到摸到了我手中的东
西才从鼻子里发出浅浅的笑声,随即连着玉佩与我十指相扣。
翡翠色的凤凰玉佩在我们的手心里清凉无比,却又是如此让人沉沦。
聊城的时候,乔璟喜欢穿一些新旧棉絮混合在一起的缊袍,而现在他的衣服摸上去却是光洁柔滑的轻绸。
他的身上全都湿透,衣服贴在身上勾勒出一幅完美的身材。
我这才意识到外面已是倾盆大雨。
从早上开始的闷热,到了深夜终于爆发出来,像是蓄势待发的羽箭直射而下。
乔璟的头发被雨水黏湿在了一起,水滴顺着他的发梢滴下流到我的脸上,每滴一滴,都有一种白鹭惊起的感觉。乔璟
身上带着一股很浓的梨花香味,让人闻之嗜睡。我的眼睛很快就不受控制的闭起,乔璟把我放平在床上,俯身亲了一
下,随即起身。
我知道他要走了,可是我没有力气叫他。
我拽住他的袖子,半睁着眼睛模模糊糊地往他那边看去。
月光滑过乔璟削瘦的下颚,呈现出一个漂亮得弧度。
“雨大,晚点走……”
我感觉到乔璟握住我的手,轻轻地抚摸我的额发,我知道他在笑,但之后我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等我醒来的时候,屋外已是阳光一片。
昨日恍然若梦。
我呆呆地躺在床上,被子整整齐齐地盖在我身上。那块玉佩已经又重新挂回我的脖子上。
我翻了个身,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是乔璟险些杀了我爹,他是我的仇人,可是我却还是神魂颠倒地自己倒贴人家,我到底还是不是男人?我简直是连做
人的不配。
我丢脸地抹了把眼泪,转身下床。
枕头旁边放了一个青绿饱满的莲蓬。
我停顿了一下,握紧莲蓬正欲将它扔到下面的池塘里面,却在我垂首的时候愣住。
屋外菡萏如同着了火一般盛开了整个池塘,满满的一片。我惊愕地瞪着眼下灼烧一般的荷花,手一下子失力,莲蓬瞬
间滑落到地上。
与此同时,陆寒吟开门窜到我身后。
“哦,有莲子吃啊。”陆寒吟把莲蓬捡起来开始拨莲子。
我默默看着他,陆寒吟吧嗒吧嗒地吃得正欢。
“谁给的?”他问道。
我望了会儿天花板,才回话到:“自己摘的。”
陆寒吟低头吃着到:“那你等会自己再摘一个把,这个我拿走了。”
我有一种想抢回来的冲动,刚伸手立刻觉得太有损尊严,便耸耸肩随他去了,陆寒吟吃了一会儿便道:“明天就是武
林大会,我们今天也得启程了。”
清晨渔夫早早坐着渔船在水面上撒了网,还有一些坐江垂钓的人也背着鱼篓带着斗笠静静坐在岸边。
秦淮河分内河与外河,外河环抱金陵城向西水关流去流入长江,内河流经城内享有了十里繁华的美名。
歌蓝山庄坐落于金陵城中的紫金山脚琵琶湖畔,风景清丽秀美,有着江南的温软又有着帝王的磅礴。
顺着秦淮河坐小舟游去,两岸青砖白墙,小桥流水。
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写过的诗,诗云:
天共水,水远与天连。天净水平寒月漾,水光月色两相兼。月映水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