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里并不是很热,相反的,让人十分清醒。
我终于通过一颗缠了弯曲树干的大树爬出了后院,从墙上摔下来滚了半天,我喘了口气急忙往那片树林里面跑去。
偌大空旷的荒野之中,只传来我自己踏草而过的声音。
我一刻都不敢停下,飞快地跑到了树林中。
我记路一直非常的准,绝对不会有任何差错。我记得就在这里,就在这里看到的那个东西。
我俯下身,把火折子凑近,四处在草地上摸索。
有很多蚊子和飞蛾看到了火光,都朝这里飞过来。
我四下乱摸,突然摸到了一条长长的东西,愣了一下,我已经知道是什么了。
一条已经死掉的蛇。
我硬着头皮,准备把它拿起来扔到远处,结果刚拿起来我就手软了——那条蛇没有头。
夏天的夜晚很凉,凉到令人发抖。
我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笑出来。
换了个手继续摸,终于在旁边不远的地方找到了蛇的头。
我直楞楞地打了一个激灵,赶紧一股脑地把它们扔入树林里面。
我想找的绝对不是这个。
也不知道摸了多久,我抬头擦汗,我离进来的入口已经很远了,可是那个白色的东西还是没有找到,这里来往的人本
身就很少,在加上几乎没有人会往树林子里跑,理应不会被人拿走,莫非我记错了路?
我扶着腰站了起来,准备走出去再看看,脚下是常年不见阳光的枯树叶,走上去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刚迈出一步我便顿住了。
我踩上去的枯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我再弯腰将它拾起,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是一块白色的手帕,上面是一大块已经干涸的血迹。
我急忙把火折子凑过来,将手帕放在手里反复地揉捏——这个手帕是上好的丝绸做的,而且上面绣了朵花。
我放进衣服口袋里走出树林。
门还是锁着,我没有办法像出来时候那样进去,客栈的前大门要直到早上寅时才开,我只好坐在地上等门。
我反复地看这个手绢,身体渐渐冰凉。
段离楼提起的房傕,分明是个男子,就算是杀了人之后擦血,手绢也不应该做成这样,这明显是一个女子的贴身之物
。
莫非杀人的人是一个女的?
还是说这个手绢是凌纤然的,有人刺伤她之后拿了她的手绢?
拿她手绢干什么?
我昏昏沉沉,把手绢放回口袋里靠着墙角闭上眼睛。
我是被喧闹声闹醒的。
我睁眼的时候,陆寒吟的脸放大到无比恐怖的程度。
“啊!”我大叫一声,头往后靠,然后直接撞到了墙上,又是一声叫。
柳画船踹了我一脚:“夏清浅你很吓人知不知道!”
我莫名其妙地揉着腿,眼前围了一群人,都在对我指指点点,还有人在摸我脖子上的玉佩被我一掌打掉。
段离楼抱着舞离低声说:“我们以为你也遇害了。”
“夏公子你没事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你是怎么出来的?”
更有人说道:“我很早就看见他了啊,可是我看他脖子上是不醉山庄,就没敢碰他。”
“这长得跟女人似的人也是不醉山庄的?”
“不会是乔九的男伶吧?”
“想不到乔九也喜欢男风。”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我跟你说啊……”
众人一看是一场闹剧,便各说各地散了去,留下我们几个人脸色铁青地面面相觑。
段离楼在想我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
柳画船和柳画楼在想那个人说不醉山庄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寒吟不怀好意外加无比下流地用目光意淫我。
我则是在想难道这块玉佩是专门给乔璟的男宠的?
众人心怀鬼胎,一时间都不说话。
半个月后我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金陵。
一路上都不再做任何停留,除了晚上就在驿站旁边的小旅店里休息之外,其它时间我们一直在赶路。
有人被害的消息已经开始传开来了。
金陵城花开似锦,商铺云集,四处笙歌艳舞流光异彩。
热闹,繁荣,璀璨,构成了整个城市的主旋律。没有人忘记城门那里的金陵二字所带来的非凡霸气。
当然,物价也贵的离谱。
刚进城阙的时候,我还以为这里在庆祝什么节日,大家欢天喜地的窜来窜去。后来听段离楼说过才知道,这些路旁张
灯结彩是因为歌蓝山庄的武林大会。
歌蓝山庄将城中所有大路上都挂上了他们山庄独有的一种莲花灯。
我默默看着漂亮得莲花灯,感觉那不是用纸糊出来的,而是用银票粘的。
敢情歌蓝山庄烧钱呢。
八月末,七夕节将至,往后十几天,又是中元节。
苍玉庄主一高兴,索性白天歌舞升平,夜间金吾不禁。
柳画船和柳画楼很高兴,天天没事就出门逛逛,陆寒吟看着整个纸醉金迷的城市一阵恶寒,可晚上从妓院里回来却又
一脸满足地说以后让乔璟也这么整整。不醉山庄跟这里一比整个一荒郊野外。
我打心眼里怀疑乔璟是怎么管理他的山庄,难道是天天省吃俭用?
很久之后我对我自己现在的想法接近可耻的鄙视,因为不醉山庄里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活糜烂——日复一日,不醉无
归。
武林大会是在八月末举行,离开始还有七天。
对于我们来说,最近至少没有人再在我们身边突然遇害。
段离楼对这里非常熟悉,过了采石矶后便将我们安排到了享誉盛名的孙楚酒楼中住下。这个酒楼跟黄鹤楼滕王阁一样
几乎天下的人都知道。
孙楚是晋代的一位太守,当时来到水西门这里的酒楼是醉舞狂歌,后人将其改名为孙楚酒楼。
唐代李白曾说道:“朝沽金陵酒,歌吹孙楚楼。”
孙楚酒楼矗立在秦淮河畔,灯火繁荣。
这是金陵城唯一一处可以买到不醉山庄的酒的地方。也就是说,里面的人同样嗜酒如命。
段离楼为我们一人要了一间上房,安排入住后他便匆匆赶往不醉山庄内部,留下我和三个随时处于被人谋杀的三个不
醉山庄的人。
酒楼后有一处池塘,虽然不及邳州的那家客栈的池塘漂亮,却也显得小家碧玉。
然而金陵这种寸金土地的地方,人也是比我们进过的任何一处都多上几倍。再加上武林群雄接踵而来,很快酒楼就人
数爆满。
早上睡觉完全不用担心睡到正午十分,光是下面吵就可以将人吵醒。
我跟着陆寒吟他们吃尽了白眼。
别人打不过柳画船和柳画楼,只好用眼神秒杀他们,我跟着遭殃。
我终于在茫茫人海之中寻觅到了一处熟悉的身影——何林远和他的两名徒弟也住在这里。那天我看到他时他真巧从我
们一行人旁边进过,我刚想和他打招呼他就冷哼一声从我们身旁不屑地走了过去。
他后面的两个徒弟跟着耀武扬威。
旁晚,我跟陆寒吟两个人在秦淮河的河堤上逛了半天,终于在夜市快要收场的时候回到酒楼。柳画船他们已经睡下,
楼下人数稀少都没什么事在唠嗑。
我躺在床上,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我不明白当初凌纤然为什么会出现在素云客栈。
她是歌蓝山庄的人,为什么还要从金陵跑出来?
那个手绢第二天我就把血迹洗掉了,血迹后面绣着一朵紫色的花,花型很奇怪。
我拿出这个手绢举起端详着,毫无头绪可言。
“你害相思病了?”
旁边的人人声讽刺,不用说我都知道是谁,只不过陆寒吟突然闯进还是把我吓了一跳。
“你管不找,我要睡觉了。”我慌忙把手绢放到怀中的口袋里。
陆寒吟磨磨蹭蹭地靠了过来,对我浅浅一笑。
我脸色一变:“你干什么?”
“我听说你身材不错。”陆寒吟语气轻浮。
“你听谁说的?”
陆寒吟没理我,又道:“证明给我看看如何?”
我想起他自己承认自己是断袖来着……
我赶紧亮出那块护身符。
陆寒吟皱了下眉,伸手把我的手掰开把那块翡翠放到我衣领里面。顺势他直接坐到了我床上来。
“夏清浅,乔璟不在,身体很寂寞吧。”
我一阵恶寒,尽量远离他坐。
“我帮你?”
“陆寒吟,你他妈的找死!”我大吼出声,满脸愤懑。
陆寒吟翻了个白眼把头缩了回去,站起来的时候头还碰到了床楣,疼的龇牙咧嘴。
“啊哟……这天怎么这么热啊真是。”
我不解地看着他。
陆寒吟笑笑:“我那边窗户不通风,想到你这里来看看,没想到比我那里还热。”
我面部僵硬:“那你刚才什么意思?”
陆寒吟耸耸肩,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反正无聊。”
我想宰了这个畜生!
陆寒吟没有走的意思,我窝在床上也没有跟他说话。
现在并不是午夜,天还是微呈深紫色。
秦淮河畔有许多卖灯笼的,和着歌蓝山庄古典雅致的莲花灯组成河边漂亮的长线,有人纷纷驻足观看,小孩子扎着两
根小辫子,手里拿着糖葫芦嚷嚷着要买灯笼,声音透过窗户穿到了房间里。
我想起了那个叫惜楚的小女孩,不禁笑出声。
陆寒吟立刻就看向我问:“你笑什么?”
我起身道:“没事,我们下去吧。”
陆寒吟一脸茫然:“下去,去哪里?”
“你不是说热么,我帮你解暑。”
小池塘边上,几多荷花收起花瓣变成了尖角,刚才那个孩子还在那里玩,她的爹娘已经帮她买了一个小的荷花灯,此
刻她爹正在帮他点火。
院子里空无一人,陆寒吟坐在地上。
我把玉佩接下来跪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用手触着池塘里的河水。找到水中有两块石头的夹层,我捋起袖子把玉佩卡
到中间。
楼外那家人点着了灯,正笑的开心。
我站了起来,拍拍膝盖,又用衣服将水擦干。
院子里漆黑一片,我看不清陆寒吟的表情,只知道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明天拿起来的话,这玉就会很凉了。”我走到他面前:“本少爷借你一天用。”
远处燃气了一丝火光,是那家人的荷花灯烧着了。小孩子愣了愣便放声大哭,大人在哄她,嘴里不停地说着“再买一
个就是了”这样的话。
陆寒吟吸了口气,往酒楼内走去。
“喂……”我在后面叫了他一声,陆寒吟微微顿了顿,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走,直到转弯处消失不见。
我眨了眨眼,看着一池平静的池塘。
那个小孩子已经走远了,哭声也没有了。
远处买灯笼的摊子将灯笼高高穿成一串,用长竿挂起固定,五颜六色的灯笼尤其漂亮。
我突然很想给惜楚也买一盏兔子灯,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第20章
我盖着厚厚的蚕丝被,早上活活被热醒了。
额头上全是汗水,我随便擦了擦从床上爬起来。这店家真是有问题,居然会告诉我说蚕丝被有祛暑的功效……祛个屁
的暑!热死我了。
我跑到酒店的门口,双手撑着腰迎着风狂吹,抬头看看天上,天上白花花的一片看不出任何颜色,有经验的老人会告
诉你——今天要下雨了。
苍翠的梧桐树下有野猫正在玩树上掉下来的绒球果子,人声鼎沸已经盖住了屋外的蝉叫。金陵城中一如既往的开始了
又一天的喧嚣。
我一时有些想念起聊城,那个江北的水城。
那里的生活就如同那里的水一般,缓缓地流淌在平静的城镇里。
而伴着十里秦淮,人们忙碌着,从不停下张望。
孙楚酒楼外逆旅络绎不绝,寒食侠士武士都从我眼前一晃而过,有人拿着高出自己几个头的长枪神采飞扬,有人腰间
插着两把双刀匆匆走过,有些人拿着手握着纸扇三三两两围成一团,说到兴奋处直拿扇子敲自己的手心。旁边一处有
无数的摊位在卖武功秘籍,少则十文,多则二两,有人在摊位面前面露惊讶,有人却是满脸不屑。
各式各样的人,为这城市又添上了一笔厚重的色彩。
自古帝王州,郁郁葱葱佳气浮。
金陵空壮观,天堑净波澜。醉客回桡去,吴歌且自欢。
“你一个人在这里当门神呢?”陆寒吟突然出现在我旁边。
这厮是不是就以吓人为乐了?
我撇了他一眼,看见他一手握一个包子于是不客气地抽出一个放在嘴边狂咬一口,然后定定地看着他。
陆寒吟挑衅地看了我一眼,刷的一下把我手上的包子全塞在了我嘴里。
我一口气没喘过来,憋得满脸通红。陆寒吟嘴角浮现出邪恶的笑容。
我准备拿那块玉佩出来当挡箭牌,刚往脖子上一摸这才想起来玉佩昨天放在后院的池塘里,今天答应借给陆寒吟一天
的。
我死命将包子咽下去,飞快地向后面跑去。
“你去哪儿?”
我冲他挥挥手,示意他也过来。
陆寒吟站着没动。
这家伙,年纪轻轻跟地主似的,我难道是他的仆人?
早上人都在纷纷忙碌着,没有人像我一样闲得会在花园里转悠。我优哉游哉地卷起袖子跪在地上开始往水里摸。
当我摸到了那两块有夹缝的石头时,心里倏忽就凉了——那块玉佩没了。
我脑中第一个反应就是乔璟拿着小刀捅我肚子。
第二个反应就是陆寒吟一脸嚣张的笑。
我把手伸出水面,静静地看着池塘。池塘里幽幽倒映出我的脸,继而慢慢平坦如镜面。池水里面微微能够看清一些芦
苇的草根。
我看着池水,觉得不会有人看见这么深的水里还会有玉佩,于是又心定了一点。
陆寒吟靠着门框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哂笑了一下,脱去鞋袜,挽起裤筒直接站到了水里。
弯腰时,我觉得我像是在插秧……
池水看似浅,其实很深,我站到里面去就发现水面已经到了我的腰际。那裤子卷了等于没卷。
小鲤鱼傻傻地游过来,看看是不是有食物。我一移位它又飞快地游走了。
脚踩着松软的泥地,池水四面八方地盖住了皮肤,说不出的沁凉。
我俯身继续在那两块石头附近摸索。
石头上长了水草,摸上去滑腻腻的有些恶心。我捅了一个小青鱼仔的窝,他们颤颤悠悠地四处逃散。
陆寒吟蹲在岸边,香樟树的树荫翳蔽住了他的脸庞,斑驳的树荫洒满了他的全身。
他捞起一手水往我脸上泼去道:“你这样找,不如把头埋进去。”
我刚想也泼他一脸,转念一想他说的也对,正欲屏气钻进水里,脚底板已经踩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
我松了一口气,将身体浸到水里伸手去够。结果够不到,只好把头埋下去。
池水青的有些泛黄,眼睛涩的睁不开。
赶紧摸到玉佩把它放到岸边的地上,翡翠色的玉佩清辉光泽,水中浸泡了一夜竟比池水还要凉上几分。
我上前两步准备上岸,却突然悚然地抬起头望向陆寒吟。
陆寒吟被我的变脸吓得不轻,急忙手撑过来问道:“怎么了?”
我吓得脸色惨白,一瞬间清凉的池水变得刺骨的冰冷。
陆寒吟手拉住我的手:“抽筋了?我拉你上来。”
我摇摇头,不可置信地又抬起脚,继而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