杆子赶紧上前帮忙,不知所以道:“诶呀生哥你这到底是咋了呀?!”
“你快撒手啊生哥,麻子都快憋死了!”
尤三妹愕然顿在原地,反应过来后忙提起口气加快脚步。
一阵风吹过,陈劲生恍然回过神,蓦地撒开手,却像是也被自己的冲动吓到了。
皱紧眉头看了看颤抖的掌心,漆黑的眼浸满凝重。
麻子劫后余生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愤然质问:“生哥,你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我、我是哪儿招你不高兴了,你好歹打声招呼,哪有直接动手的??”
陈劲生闻此陡然一震,死死地瞪过去,发了狠一般咬紧牙关:“你他妈说错话了!知道吗?!”
“拿啥事儿开玩笑都不能拿人命开玩笑!!”
尤三妹这就一下明白了。
陈劲生把人命和生死都看得无比重。
重到平时连稍微动点家伙事的群架都不敢去,面对一大堆真真正正的亡命之徒却敢赤手空拳地像疯狗一样扑上去送命。
尤三妹也隐隐能觉出来,这一定跟最疼爱他的那个早死的爹脱不了干系。
麻子被陈劲生吼得耳膜都嗡嗡震得慌,打了个激灵以后才回过神来,却是眼珠子一转,立刻作揖赔罪,“诶呦呦,是我的不对、是我的不对!”
“我给生哥赔罪、道歉,也给我嫂子赔罪道歉……嫂子呀!诶呦,我这今儿一看您呐就觉得跟您投缘—”
“谁他妈跟你投缘!”
陈劲生挺直了身子,下意识地把尤三妹往后一挡,火热热的大手也牵住了她的小手。
他气还没消,态度也非常不友善,可尤三妹却已经极为眼尖的发现了他微微上翘的嘴角。
尤三妹恨不能照他屁股上就给一脚,叫他摔个狗吃屎直接摔醒了才好。
傻瓜蛋子一样!
人家在你媳妇儿面前捧你两句就能叫你消下火了?
你可真好哄!
麻子也十分了解陈劲生,知道他此时此刻也只是在拗着个劲而已。
他离不开他们这几个吹捧他的,但又非常臭屁的需要对方不停讨饶道歉给他个台阶。
还得显得是他胸怀宽广,有气度。
这倒无所谓,麻子他们早就应对得非常娴熟。
麻子飞快给杆子递了个眼神。
杆子瞬间领会,照着麻子后背就是啪啪两巴掌:“叫你嘴贱!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敢惹我们生哥不高兴?”
“还惹咱嫂子不高兴?!”
“看我不打死你的!”
“生哥,你别拦我!我今儿必须得抽死他,替你出了这口气才行!”
这下陈劲生可是震惊到了。
一个忍不住就上手拦,“行了行了!你俩这是做啥?”
“谁不知道你们俩是打小穿一条裤衩长大的?这不反倒叫我成了坏人了?”
“……”
尤三妹感觉她马上就要被陈黑狗气到犯病了。
麻子啊呦啊呦地叫起来,装得可像那么回事了,“错了错了,真是知道错了,哎呀!”
“不成!生哥!”
他转而非常真诚地恳求道:“你今儿说啥都得跟我们出去搓一顿,我请客!”
“你要是不叫我给你赔这个罪,别说是我了,杆子都不带同意的。”
“对对,没错儿。”杆子疯狂点头,站到陈劲生身边指着麻子,“生哥,咱必须得叫他请客。”
“得好好杀他一回才行!”
是好好杀我家蠢狗一回才对吧?
尤三妹在心里呵呵一笑。
紧着就听杆子说:“……虽然我们也很想叫嫂子一起去认识认识,可嫂子看上去脸色好像不太好。”
“生哥,你先把嫂子送家去吧,没事儿,我俩在这等你,不着急。”
尤三妹转了转眼珠子,暗暗盘算。
真没想到,这两个小喽啰竟然比她想的要油滑很多啊。
他们把陈劲生的性子摸得可够清楚的,所以很明白他吃哪套……
下一秒,她忽然软乎乎地贴上去,“劲生,你低下来点嘛,我想跟你说点事儿。”
陈劲生半拉身子都紧绷起来,张嘴就道:“啥啥、啥话不能回家再说!”
“同着我哥们弟兄的拉拉扯扯像个啥样子?”
他高抬着下巴颏,不看她,也不推开她,颇有气势地命令:“我给你倒数三个数儿啊,数完就老老实实地放开——”
“不要!”
尤三妹小小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他凶巴巴的样子吓到了,眼尾微微泛起红意。
身子却贴得更紧了,可磨人可委屈地道:“我好快就说完了,真的,就要现在说嘛,你就低下来点不行吗?”
“求求你了……好不?”
陈劲生嗓子里干得都发涩了,极其生硬地呵呵两声蹭了蹭鼻子,冲着麻子杆子道:“不好意思啊,叫你们看笑话了。”
“我家这口子就这样儿,太黏糊人!天天都离不开我。”
“啧,瞅你这作人劲儿吧!”
陈劲生一脸不耐烦,施恩似地深深俯低脑瓜,“说吧说吧,有屁快放。”
“说完我赶紧送你回去,跟我兄弟们喝酒去了!”
麻子和杆子相视一眼,齐刷刷地四十五度角仰望夜空。
一个咬牙,一个攥拳。
太恨了!!
从来都没这么恨过陈劲生这个怂包蛋!
这么个一无是处蠢成猪的怂包,竟然能有个这么黏糊他这么缠着他的娇娇媳妇儿!
凭啥?!
老天爷啊!
你告诉我们这到底是凭啥啊啊啊!!
第9章 真是不知羞!
尤三妹踮着脚,拢着嘴,娇里娇气地道:“你能不能不要去呀?……你今天辛辛苦苦给我扛来那老大一麻袋的苹果,我可高兴了。”
“我想好好谢谢你,行不?”
陈劲生听得耳廓开始发热,还麻酥酥的,却压着嗓子急忙纠正:“啥,啥就叫‘我给你’!那是人家非塞给我的,我拒绝不了行么?!”
“嗯呢嗯呢,”尤三妹连声答应,“我知道嘛,可你最后不也给了我啦?”
“我就是想谢谢你嘛~好不好?就咱俩……”
“回屋……”
“谢谢你,好不?”
咱,咱俩?!
回屋谢谢?!
那、那是咋谢?!
陈劲生受不了了,脑子里浮现的东西就没一个干净的!
当即捂着耳朵撤开一步,“啥啥啥!你说的这叫啥话?!”
“……”尤三妹眼皮子一跳。
不可能吧?
他能这么有骨气,能拒绝这种“不良诱惑”?
麻子跟杆子见此,也跟着忍不住好奇,“咋,咋了啊生哥,我嫂子说啥的啥啊?”
陈劲生脸哇哇烫,岂有此理地瞥了尤三妹一眼,“真是不知羞!咋还能没我就睡不着觉了呢,呿!”
尤三妹:“……”
看来她真是有点多虑了。
麻子:“……”
艹!死嘴!非得问,非得问!
陈劲生“很是苦恼”地咂咂嘴,啧啧好几声才“勉为其难”地牵起尤三妹小小的手,
“行吧行吧,哎!就摊上你这么个耗子胆的媳妇儿了,你说能咋办呢?”
“没辙啊!没辙!”
语罢,便转身要往家走,还挺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今儿咱哥几个是没缘分聚了,我家这个身体不好,睡不好觉可是大事儿。”
“赶明儿的吧,赶明儿的!”
“走了啊!你们吃得高兴点嗷,别因为我不在就嗨不起来嗷!”
“……”
“……”
见陈家大门在夜色中缓缓关上,又听见喀拉喀拉的上锁声,麻子嘴角抽搐道:“杆子,你觉得他真的不情愿吗?”
杆子摇摇头:“没看出不情愿,我倒觉得他还怪享受的。”
“不过也不赖他,我要有个这么白这么好看的媳妇儿,还缠着我陪她睡觉,那我肯定也哪儿都不去!”
“难道你不会吗?”
杆子发自内心地反问。
麻子痛苦不已地闭上眼,“别再往咱自个儿心里扎刀子了,成不?”
“哎,走吧,钱包不去咱就少点几串,稍微咂摸咂摸味儿就得了。”
“重点是得整几杯白的!今儿要是不把我自己灌迷糊了,我他妈肯定也得睡不着!”
陈劲生一路将尤三妹拉回屋里,陈家别屋的灯都熄了。
他们吃完饭都没回来,自己屋里也没开灯,里头黢黑一片。
只有把着窗户的位置,微凉的月光投进来,洒在地上。
可俩人谁都没觉出凉快,反倒是热得心里发慌、发闷。
然后尤三妹就真有点喘不上气来了。
“劲生……”
她捂着胸口,很吃力地道:“我有点憋得慌。”
“……啥?!”
陈劲生脑子里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瞬间被扫去,着急忙慌道:“赶快赶快,坐炕上去。”
“扇子呢,扇子……”
“啧,你可真是的!这天儿多闷呐,吃完饭非出去做啥?我给你扇扇,你别瞎动弹!”
他拿下墙上挂着的破洞蒲扇,也不敢坐得离尤三妹太近,怕堵着她更不通风了。
“你先缓缓,我给你扇会儿就把窗户开大点去。”
“风扇在俩崽子那屋呢,可大夫说你抵抗力差,要是着凉得比别人都容易生病……”
这会儿工夫尤三妹就已经缓上来些了。
她侧眸看向他,眼里因不太舒服蒙上层水色,“你咋,记得这么清楚?”
“大夫还说啥了?”
“还说—”
陈劲生顿时反应过来,猛地别开脸,“不知道了。”
“那句也是我不小心听着的,不是有心听的!”
“那你现在,也不是有心伺候我的?”
尤三妹轻笑一声。
陈劲生不说话了。
尤三妹颤颤悠悠地伸出手,抓在他骨节硬挺的腕上,假装被吓到,“哎呀,劲生!你心跳好快——”
“尤—三—妹!”
陈劲生紧紧咬住牙,扇子也扇不下去了,羞恼难忍地瞪了过来:“你今儿到底是咋了?”
“你这么招惹我到底打的是个啥主意?!”
“我咋就招惹你了?”
尤三妹撒开手,可怜兮兮地眨着眼,“我这不就是在跟你相好嘛?谁家两口子不相好的?”
“你刚才跟那两个人不也一口一个,我家那口子嘛?”
“我是你媳妇儿呀,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但你之前就不跟我相好啊!
陈劲生心里忍不住委屈,又没法说出口。
说出来得多没面儿啊!
好像求着她跟自己相好似的!
可他又憋得实在难受。
于是舔了舔发干的嘴皮子,琢磨了一会儿,哼哼唧唧地挤出来句,“……你刚说要回屋谢我,啥咱俩人还是啥的,是,是咋谢我?”
尤三妹悄悄攥紧手底下的炕褥子,“哦,就是……”
陈劲生盯着她,喉结燥动地滚了滚,“嗯嗯。”
尤三妹慢慢将手伸向自己的衣襟——
“!!!”
陈劲生黑亮的眼猝然瞪大,“腾”地一下站起,迅速背过身,“你这是做啥?!”
尤三妹更使劲地攥住褥子,“我……”
“咱俩不能这么相好!”
陈劲生痛定思痛,拳头攥得邦邦硬,“简直是胡闹!你现在多走两步道都喘得不行,竟然还想跟我睡觉!这肯定不成!”
“再像结婚那天似的咋整??”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尤三妹实在是忍不住了,身子一歪倒炕上就笑,一边笑一边赶快从怀里掏出那个大苹果。
“哎呦,你瞎误会啥呢呀?”
“我就是想跟你说,二嫂给我个苹果,叫我今天吃,可我饭都吃挺饱啦,只能吃下一个苹果。”
“但为了谢谢你把那些苹果扛回来,我想先吃你给我的苹果~”
“怎么样呀?”
陈劲生身躯一震,傻不愣登地转回身来,“啥玩意儿?!”
十几分钟以后,尤三妹好受多了。
时候不早了,怕其他人看见就这一屋亮着灯过来问,陈劲生就守着炕点了支洋蜡。
地铺也已经打好了。
他盘腿往地上一坐,闷着个脑瓜咔嚓咔嚓地嚼苹果。
是二嫂给尤三妹的那个苹果,被陈劲生抢走了。
尤三妹咋听咋觉得他嚼苹果那劲头子叫人觉得瘆得慌,不过心里也清楚是为啥。
但她没再追着问,怕一而再再而三的,把陈黑狗逼急了真扑上来给自己掏空。
尤三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陈劲生忽然瓮声瓮气地问一句:“甜么?”
“……甜!”尤三妹立马回,“可甜了!”
陈劲生这才勾勾唇角,“呿,我就说我这个肯定比她那甜!”
“幸亏你没吃这个,可酸了,吃得我都倒牙。”
尤三妹弯起眼眸,很是配合地道:“哎呀,还真是的,我晚上吃不了太酸的,吃完睡觉胃里不舒服。”
“吃完了么?吃完就赶紧睡觉,别一会儿又难受了。”
陈劲生飞速瞥她一眼,心里毛毛躁躁的那个劲儿又上来了。
囫囵不清地说了句:“核放桌子上吧,脸盆里的水明我早起去倒就得了。”
“太晚了,不出去了。”
刚他特意打盆水进来,俩人草草洗漱了一番。
“嗯嗯。”尤三妹赶紧把苹果核往桌上一放,等不及似的顺炕上一躺。
“是得睡了,我都困了。”
撒谎撒得有点心虚,她有些忙乱地掀开被把肚子一圈都盖好。
“嗯。”陈劲生应了一声,紧着吹熄了洋蜡。
屋里瞬间陷入沉寂,只剩下外头树上的阵阵蝉鸣。
才入夏不久,蝉还不多,叫得零零碎碎,一阵一阵的。
尤三妹白天睡那么多觉,哪能这么快就有困意,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转悠来转悠去。
脑子里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从盘算给陈劲生的甜头还是不能着急,得一点一点的给才能勾着他、吊着他,让他学会听自己的话。
想到家里其他人。
又想到大家死时候的惨状。
最后,自然就想到了林梅身上。
尤三妹纤长的睫毛蓦地颤了两颤,默默攥紧了拳。
如果没记错的话,林梅明天就要来找她串门子了。
左不过还是不厌其烦地明里暗里跟自己炫耀,之后再给吹吹耳旁风,撺掇自己越来越害怕、反感陈家人。
尤三妹拳头逐渐松开,心绪也逐渐沉定。
林梅,这辈子我绝对不会叫你好过的。
你不是最不想瞧见我过得比你好吗?
那我就偏要叫你眼睁睁地看着我一天过得比一天好,我们陈家,也要越来越好、越来越团结!
我要把你气得心里呕血!
不对,不对,不能只是这样。
尤三妹忍不住翻了个身,呼吸略微急促。
不就是撺掇吗?谁还没长一张会说话的嘴了呢?
她也要撺掇!她要把林梅曾经假装无意的往她心里扎得那些刀子全都还回去!
她要一点一点撕开他们的面具!
让林梅和李恒那对狼狈为奸、般配至极的阴险之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最好是互相折磨好久好久、闹得家里鸡飞狗跳,把他们所有的气焰、所有的力气全都耗光!
最后,再被那些讨债的亡命徒杀得杀、卖得卖!
“……你睡了么?”
陈劲生觉得嗓子里燥得很,才想起来喝水,就听见尤三妹翻个身,呼吸声还有点重,便试探着问了一句。
尤三妹呼吸一滞,使劲闭着眼小小声地嘟囔:“唔,萍、苹果……”
“嗯嗯,劲生给我的苹果真甜呀!嘿嘿……”
陈劲生怔了怔,小心翼翼地往桌子边挪,“切,啥时候还添个说梦话的毛病?”
表情在黑暗中难掩得意,别别扭扭地蹭了蹭鼻子,“瞧你这点儿出息吧?不就是个苹果么?有那么好吃?”
“睡个觉还得惦记着。”
到了桌边,长臂一伸,端起搪瓷缸子咕咚咕咚往下灌水。
足足大半缸的凉白开都灌下肚了,却觉得深处的那团燥热一点都没消。
烦死了!烦死了!
陈劲生胸廓剧烈起伏,突然怄气,把缸子举起来老高——
临近放下又忽地撤了力道,可轻可轻地撂下了。
然后他就觉得更浮躁更烦心了。
他也懒得再掉个儿,直接在原地躺下了,眼睛里亮得吓人,精神得要命。
使劲瞪着房顶,心里不听话地开始碎碎念起来。
她刚在外头说那话,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么?
难道真是他会错意了?
不对不对!
陈劲生摇摇脑瓜,下意识去摸自己被她挽住的那侧手臂。
他穿着件工字背心,胳膊全都露着。
尤三妹搂着这儿紧紧贴过来的时候,他一下就感觉到了。
温热的,柔软的两——
“啪!”
没来及反应,陈劲生就反手给了自己一嘴巴!
直接就把自己给抽懵了!
抽完就冷静不少,心想不成不成,不能再往下想了,病耗子现在这个身子,走道都得喘……
命是最重要的,要是死了,这人就没了。
彻彻底底的没了。
陈劲生心烦意乱地岔开腿,呈大字状闭上眼。
片刻后,倏地又睁开。
一个挺身坐起来。
不是?!
那、那她还搂他了呢!
白天的时候她也搂他了,说要谢他的时候也那么紧地搂他了。
这两回她都没不好受啊?
那就不能再多搂他一会儿么?搂、搂一搂,再亲两口啥的……
陈劲生不自知地眯起眼,顺便舔了舔嘴。
尤三妹的嘴可小,他一口就能可严实的亲裹住。
圆房那天,他亲得太突然,吓到她了。
她还抠着他胳膊上的肉咬了他下嘴皮子一口。
有点疼……
还有点爽。
“!!”
啊啊啊啊!不行了不行了!
陈劲生的信心突然就破碎了。
啥搂不搂亲不亲的啊,他肯定是忍不住啊!
他“噗通”一声倒在地铺上,僵住几秒。
忽然“腾”地一下撑起双臂——
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吭哧吭哧地做起俯卧撑了!
一直都没敢再动半下的尤三妹默默咽了咽口水,心惊胆战、气都不敢喘地拽起被子,盖住了耳朵。
太吓人了!
陈黑狗这是……
都憋得发狂了!
陈劲生这一做起俯卧撑来,就停不下了。
像是突然找到个得以发泄的出口一样,直到脑门上的汗都顺着往下淌,滴答滴答地在褥子上砸下几滴,他才意犹未尽般停下来。
至于尤三妹呢……
她这回是真的睡着了。
因为陈劲生实在是做得太久了。
陈劲生汗流浃背地扒了背心跟大裤衩,借着窗口微弱的月光,又用盆里剩下的水拧了毛巾擦把脸,擦擦身上。
这才重新躺回地铺去。
身体里的那股燥热终于是泄出去不少,脑子里却跟着变得清明起来。
他便自然而然的想起了今天自己足有两回的失态。
一回是听见陈浩北和陈浩南说尤三妹叫鬼上身了。
陈劲生头一个想法是:让鬼上身,那不就得死了么?
鬼故事里都是那么讲的。
鬼是阴气老重的,所以都得找身体不好阳气不旺的人上身。
等它走了,这人也得死。
他害怕了。
这么一想,他瞬间就明白自己为啥突然间脑瓜一热跟麻子动手了。
陈劲生害怕死。
但他更害怕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日渐枯槁,瘦成个骷髅架子,然后一点一点地断了气。
他的老爹陈延东就是那么着没的。
在陈劲生将将要出生的时候,十村八店儿出了名的窝囊废懒汉陈延东在城里的医院被诊断出得了癌。
当时,这个病对好多乡下人来说都无比陌生。
研究明白以后,全家人的心也就基本全死了。
这是个就算卖血卖器官,或是把地都种烂,都够呛能治好的病……
陈劲生不自觉地侧过身,对着尤三妹在黑暗中昏睡的纤瘦的身形看出了神。
逐渐的,他黑黑的眼睛里,亮光被晦暗的雾气蒙住了。
他不想要老爹死,也不想要尤三妹死。
他们都、都挺好的……
他爹不就是懒了点,没用了点吗?
又没去坑人害人,还那么疼他。
就算他不听话,把东西都扔地上,他爹都会竖起大拇指,说:“看我家劲生,扔东西都跟别人不一样……”
“这这、这扔得多好看啊?还能随手扔出个形状来呢?”
“劲生啊,你知道城里有个词儿,叫个啥的搞艺术嘛?”
“照爸看,你往后没准也得是个搞艺术的!哈哈哈!”
再说尤三妹。
她是变了,变得爱说爱笑了,竟然还变得愿意主动跟他亲近了。
但如果这都得是因为让鬼上身了才变的,那他宁可她不要变,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就成。
反正也是他媳妇儿。
只要她不死,能好好活着,他们就算永远都说不上熟,也不咋亲密,还是能互相陪着过一辈子的。
这就够了。
陈劲生抿了抿唇,慢慢吞吞地起了身,蹲地上把地铺朝炕边扥了扥。
随后才心满意足地躺下了。
他闭上眼,心想:自己这么个正值十八的大小伙子,虽然结了婚,但还能算是个童子儿呢!
身上阳气肯定得老重了!
他得护着病耗子,叫那些鬼都不敢近前!
翌日清晨,早饭都没吃完,陈劲生就叫麻子跟杆子给叫走了。
这回尤三妹却没再拦,反而很痛快地叫他避着点日头毒的地方,别中暑。
陈劲生兜里大概有多少钱,尤三妹差不多有个数。
昨儿弄来的那些苹果肯定已经花不少了,他剩不下啥钱了。
夜里不让他出去,一个是天太晚了,他酒量又不好,想起上辈子李恒就是在晚上约他出去喝酒,然后借着他喝醉了骗的他。
尤三妹就暗暗决定,白天出去晃悠可以。
晚上出去喝酒,绝对不行。
况且,麻子跟杆子还不像她想的那么傻,真挺懂得该咋拿捏陈劲生的。
万一他们明嘲暗讽个几句,说陈劲生是个怕媳妇儿的,那可就是踩中他的雷区了。
很可能会叫她一天的努力都白费。
吃过早饭,陈浩北跟陈浩南就去上学了。
大嫂跟二嫂俩人在伙房一个干活,一个捧着把瓜子站旁边扯闲。
“啐,我还以为他们小叔昨晚上都没出去是转了性呢!结果呢?这一大早上的,又跑出去瞎混了!”
话音才落,陈老大和陈老二就背着箩筐拿着家伙事出来了,许令华也绑了个头巾跟在后头。
见此,葛招娣更是脸一黑,冲着自家爷们嗤道:“看看,看看,这就是区别啊,这大热天儿的,有人就得去下地干活,还有的人呢,就得在家伺候病号儿~”
“可有的人呢,人家就能揣着零花钱出去瞎玩瞎闹,比浩北浩南还轻松呐~”
“咱们浩北浩南去读书还得动脑子呐!”
母子三人听见这话皆是面无表情,好似全无动容,一副仨棒子打不出个屁的样子。
听见不好听的,他们从来都是这样,不反驳,不吵闹。
也不解释。
但这副样子却最是叫杨翠莲跟葛招娣这俩炮仗似的人受不了。
不光是消不下气,反而更堵心更起火儿!
许令华临出门前还不忘嘱咐一句:“别忘了给你们弟妹熬药,我看她昨儿就见好,你俩今儿还得盯着她喝。”
葛招娣又啐了一口瓜子皮,怄气似的故意不作答,转身就进伙房去了。
一边骂骂咧咧地把瓜子找个空地方搁,一边又蹲下身子掏药锅。
“一天天的真是要把人气死!”
“原本说的是谁当班谁来熬,可你那脑瓜也是个不好使的,忙活这个就记不得那个。”
“叫你熬几回都熬胡巴了……要我说,她前两天把把那药偷着倒了,就是因为你熬胡巴了!”
“药本来就苦么,你熬胡了不是更苦?”
杨翠莲正刷着锅,猛地把丝瓜瓤往里一扔,转身就呛:“行啊,你厉害、你能看住,那往后就你天天负责给熬不就好了?!”
“在我这叨叨叨个啥呢?神婆子啊!念咒呢?”
“三妹!”
“您好,请问三妹在家了不?”
忽然,外头传来道呼唤声。
二人同时顿住。
杨翠莲一下就听出来了,立马走出去扒着脑瓜道:“林梅来啦!三妹还在屋趴窝呢,你直接进去吧!”
“诶,大嫂!您跟二嫂忙你俩的,不用照顾我哈!”
林梅答得很脆生。
“成!”杨翠莲也没客气,折头回来后却忍不住嘬了嘬牙花子。
“都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性格咋就能差这么多呢?”
“诶,他二婶,你说咱妈当时咋就没相中林梅呢?非得买个病秧子做啥啊!”
葛招娣掀开牛皮纸裹着的中药,捡了捡渣子,“这不是挺好的吗?娶病秧子不用办婚礼,你不知道李家办婚礼花多少钱啊?”
杨翠莲嘶了一声,“那倒也是哈……”
不过很快就激灵一下,拍一把大腿,“诶呀你脑瓜是不是进水了啊?”
“咱是没花钱办婚礼,但你熬的这药又花了多少钱?!”
“可不比办婚礼便宜多少吧!”
葛招娣:“……”
第12章 咋还急了呐?这么害怕呀?
“算了算了!”杨翠莲皱着眉头摆摆手,“咱俩在这讨论个啥劲,又不是给咱娶媳妇儿,是给他们那个混子小叔娶的!”
“我看呐,妈就是觉得咱家现在这几个女人都没啥女人样儿,怕再娶个刺头回来,老三更不乐意在家待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