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翠莲不耐烦道:“无所谓,就这么算。”
葛招娣一听这个也点头,“对,就算一人两块,我去告陈老三。”
临走前还扒了个头,特地又强调一遍,“妈,您不许偷着给他掖钱了!不然咱真没完!”
许令华眉一皱,表情稍显不自然,“别磨蹭了,再折腾天都黑了。”
等门关上,杨翠莲就很不厚道地拆穿:“您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您给他掖钱从来不在明面上,要不就是塞他裤子口袋里,要不就是塞他们屋那枕头底下去。”
“今儿四毛明儿八毛的。”
“要我说啊妈,您还不如大大方方给他呢,不然就他那脑子,您觉得他能算明白哪个是他打麻将赚的,哪个是您给他的?”
“您这就叫肉全埋饭里了!”
“……”
陈劲生收拾完就回屋去了。
不过这回门关得老死,甚至还把窗帘都拉上了。
尤三妹见此,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满脑子都是陈劲生咧嘴问他的鸡是不是还行。
整得她刚才吃那鸡肉的时候都觉得心里怪怪的。
怎想,陈劲生却匆匆忙地冲她嘘了一声,随即就开始满处乱翻。
枕头底下,褂子里,裤子口袋。
一边翻嘴里还一边嘟囔:“应该得有,我那钱总乱掖,说不定凑凑就够了。”
尤三妹顿时暗暗松口气,“…盘完账了?”
“一个人分多少钱?”
陈劲生撇撇嘴:“两块。”
尤三妹笑笑,“那还真是不少。”
陈劲生打麻将都是赚赚输输,不然就是赚点也去叫人坑走了。
一想到这个,尤三妹就恨不能上去拧他耳朵。
他不经意间提起过,说前段时间有一天赚了四五块。
那次手风巨顺,一两年都赶不上的顺。
大屁家有个单独的小屋,去那屋玩的都是富裕些的。
陈劲生只进去过一回,就再没敢去,那天却忽然想再去碰碰运气。
结果就赚了好几块,可一部分买的鸡蛋被挤得稀碎,另外一部分都请了麻子杆子吃饭。
末了大屁给他那一块,后来又叫他输了。
这年头四五块也不少了!
他竟然就玩闹似地全撒出去了。
尤三妹气得使劲瞪他后背,等他忽地一下转过身马上换张脸,柔柔弱弱的关心道:“咋样,没翻着吗?”
“要不你再翻翻?”
陈劲生挠挠头发,拧着眉头走过来。
往炕边一坐,苦恼地叹了口气。
“找也没用了,肯定是没有了,这一算,自打下地以后我就没咋去打过麻将了,可不没钱了?”
尤三妹啊了一声,乌溜溜的眼睛眨呀眨,“那咋办呀?”
陈劲生抿住嘴思索了一会儿,随即做贼似地往窗户那瞥了一眼。
见窗帘拉得足够严实,他缓缓蹲下身子,唏嘘道:“媳妇儿你别出音儿啊,我往炕洞里掏点东西……”
尤三妹怔住了。
啥情况?还背着我藏小金库了?!
她忍不住紧张起来,咽咽唾沫,扒着炕沿低头往下瞅。
陈劲生半截手臂都伸进去,等抽出来的时候胳膊上全是灰。
手心里,则是张陈旧暗黄的牛皮纸,叠起来的,上面都是褶皱。
就跟尤三妹喝的那个药,外面包着的牛皮纸一样。
而且拿出来以后,她还真隐约闻着股药味儿。
没来及细想,却见陈劲生脸上逐渐没了表情,原本黑亮的眸也像是失去光芒,盛满凝重的灰暗。
尤三妹竟是一时看出了神。
他眼睛里头好像突然间变得很深很深,深得好像……
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是咱爸给你的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
陈劲生绷着脸,点点头,直接席地而坐。
长腿屈起,双手很是规矩地捧着那个纸包,郑重又轻缓地撂在炕上,像是生怕给它弄坏。
紧着深吸口气,才拆开。
“!”尤三妹眸一颤,瞪圆着眼看向他。
“咋,咋这么多钱??”
粗略估计下咋也得有一百块。
有大票,有小票还有毛票,一看就是攒的。
陈劲生嗓音有些沙哑,“嗯,有一百多点,爸要没之前偷偷塞给我的。”
“说万许有一天要是分家了,我妈不乐意管我了,我也别恨她。”
“……就拿这钱看看能不能干点啥。”
“还说绝对不能瞎花,就是实在不行要用钱,也绝对不能叫这里头的钱少于一百块。”
他不自觉抱住双膝,挺高挺精神的一个人突然显出几分狼狈和脆弱,犹犹豫豫地嘟囔道:“那现在,应该不算瞎花吧?”
“我就拿两块钱……”
完了舔舔嘴皮子,有点紧张地伸出手。
“我还是先数数吧,看看到底一百多多少,这东西在里头都得有十年了吧?”
“我还真不知道具体是个啥数儿呢。”
第52章 不许说你不喜欢,不许说你不想要
几分钟过后,陈劲生足足数了好几遍,脸上终于露出笑。
“嘿嘿,我爸对我真好!有一百二十多呢!”
“嘶,富裕出来二十多……”
他忽然振奋,利落起身,掌心抵在炕上俯首凑近。
压着声音,拽拽的道:“诶,刚你那朋友身上穿个花裙子,你喜欢不?”
“我觉得她穿一点儿都不好看,啧,什么人啊,长得像狗尾巴草还非得把自己往花儿上捯饬!香得人都撞脑袋,别说你,我都想吐了。”
“……媳妇儿,我觉得你要是穿花裙子肯定得可好看了,比她好看一百倍,不对,一千倍!”
尤三妹一愣,随即垂下眸,咬住唇。
“可,可她那个花裙子是她男人给买的。”
陈劲生没反应过来,“我也是你男人啊,我给你买啊!”
尤三妹揪紧手,“但,但那是她男人赚钱给她买的嘛!”
“她之前来就跟我显摆过,唔,说她男人工作很努力,很有能耐,赚了钱就给她买这买那。”
“其实我当时听着,也有点难过了……”
她声音越来越轻,隐约透出几分委屈,又有几分对自己的怪罪。
陈劲生听得神色一滞。
尤三妹却蓦地扬起白生生的脸,眼中荡起涟漪。
坚决而愤慨地道:“但我马上就觉得自己这样是不对的!”
“我就跟她说,我家陈劲生就算不会赚钱又怎么样,他又不会饿到我!而且我男人长得很好看,比她男人可好看多了!”
“不光比她男人长得高,还比她男人长得俊!”
“你没看见她男人那头发好像都打了那叫啥,发胶是啥的嘛?还故意把头发拢的老高,哼,肯定是怕跟你在一起比出来。”
“可那也没用呀,那他也还是没有你个子高呀!没你精神呀!”
“我家陈劲生本来就很精神,都不用捯饬就很精神,不像他,得穿好衣裳还得穿皮鞋啥的……”
她见他一直不说话,瑟缩着纤瘦的肩膀,紧张兮兮地抓住他背心下摆,“劲生,你没生气吧?”
“你别跟我生气,好不?”
“……我,我不喜欢花裙子,真的!我真的不喜欢!”
陈劲生猝然咬紧牙关,一把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来,随即调转方向坐到炕上,又掂了两下,叫她在腿上更稳些,别掉下去。
跟抱小孩子似的。
他精悍的手臂绷着股劲,青筋都凸起来。
双眼泛着红,极用力地盯着她看,好半晌都没说话。
尤三妹眸底水雾越积越多,噙在眼眶,好似随时都要满溢,小手顺着往上爬,直到他领口,又攥住。
“你别生气嘛……我真的不喜欢花——”
“你喜欢!”
陈劲生厉声打断,字字咬着重音:“天底下有几个女人不喜欢花裙子?!”
“你长得这么白这么好看,你咋能不喜欢?!”
“你凭啥不喜欢?!”
“就为了给我脸,为了不叫我难过,你就这么委屈自己是吗?!!”
“我……”
尤三妹哽咽。
“你不许说话!”
陈劲生猛地将脸扎到她颈侧,脑门蹭着她鬓边的碎发,一下又一下,气势逐渐蔫下来。
磨人又不讲理地闷声连道:“你不许说话,不许说话……”
“不许说你不喜欢,不许说你不想要。”
“我不要你这样三妹,我不想要这样的面子。”
他嗓子里酸苦得要命,又觉得辣呛。
干涩得只能使劲往下吞咽。
可心里也直翻涌,已经够满。
于是,那些从未体会过的感受,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便又只能重新冲上来,顺着眼尾往外流,变成湿咸。
他喉咙逐渐被堵死,却接着在心底念咒一般重复。
他不要这样的面子。
他陈劲生为啥要这样的面子,这能是面子吗?这明明是耻辱,这明明是丢人。
尤三妹心里也是疼得慌的,忍不住偏过脸亲他,“劲生,你别难受,你不叫我说那我就不说了……”
陈劲生使劲点头,在她颈窝里蹭了蹭。
紧着倏地抬起脑瓜,猩红着双眼告诉她:“三妹,我绝对不会让你后悔嫁给我的。”
“你再给我些时间。”
“我不会后悔嫁给你的,劲生。”
尤三妹真真切切地笑弯了眼,细白的手臂攀住他脖子,“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他嘴一瘪,再也遭不住,搂着她倒在炕上,急迫又凶猛地吻了过去。
陈劲生踩着傍晚的落日出门了。
离开前,他把那个包着一百二十块的牛皮纸重新折好,塞进炕洞里更深的地方。
他告诉尤三妹替他想着点,等到入冬要烧炕的时候可得拿出来。
因为他陈劲生要把那一百二十块忘掉。
他要当那一百二十块根本就没有。
他是个男人,是娶到个全天下最漂亮、最温柔、最好最好的尤三妹做媳妇儿的男人。
他要对得起她那句“不后悔”。
陈劲生直奔着大屁家去了,他认识的人当中,会赚钱的人好像就只有大屁。
虽然不多,但他一定比自己更明白,更懂。
等走到大屁家门口时,正好碰见大屁帮别人倒缸子里的茶叶沫,在院门外那颗枣树上磕着缸子。
“大屁。”
陈劲生叫他一声。
大屁一愣,顿时喜上眉梢,“生哥!你咋来啦?打麻将?”
陈劲生走过去,“不打麻将……”
他耳根子有点发热,却很快心一横道:“我想跟你请教点事儿。”
“哐啷!”
大屁手上的茶缸子掉地上了。
却像是浑然不知,直愣愣地盯着陈劲生看。
陈劲生羞恼异常,终是没控制住嚷了一句:“别这么看着我!…你就说行不行!”
“行!”
“…行行行,很行,特别行,非常行。”
大屁囫囵不清地回,舌头都大了,点头如捣蒜。
心里以为他是要掰扯麻子杆子的事呢,一把拽住他就往院里拖,“走,生哥,咱回屋说。”
“我爷正好才睡醒,我叫他盯会儿就成!”
“诶大屁!哥茶缸子呐?你倒是给我送回来啊!”
“……”
第53章 呼撸毛~陈劲生吓不着~
晚上八点多钟,陈宗明在伙房借着洋辣的光,猫在马扎上搓完了最后一条裤衩。
草草抹把汗,端起盆走出伙房。
结果正好看见陈劲生鸟悄儿地溜进他们自己屋里去,门还没关严实,留了个缝。
陈宗明皱皱眉,纠结再三还是决定叫他出来一下,看看他胳膊上那血道子咋样了。
没想才走到门口,就不经意看见陈劲生把尤三妹抱起来塞怀里了!
唉呀妈呀!!
陈宗明猛地闭上眼,情急之下往门后一躲,双手勒在盆沿,使劲到手指头都紫了。
可人就是这样。
越觉得不该看,心里还越刺挠。
当然,他倒不是好奇别的。
他就是实在没想到他三弟那副吊儿郎当混不吝的样子,咋能这么……
这么着腻乎媳妇儿。
恍惚间,陈劲生笑了两声。
简单又纯粹,就好像许多许多年前,他小的时候一样。
陈宗明竟是一时听愣住了。
这样的笑声实在是太遥远了,遥远到陌生。
又陌生到让他心底没来由地生起一股怅然。
那种,恍若隔世的怅然。
他出了神似的,难以自控地顺着门缝子往里望,正巧赶上尤三妹娇俏可爱地笑着凿了陈劲生胸口一拳。
给陈劲生凿得更美了,跟个傻子似地咧着嘴嘿嘿笑。
……嗯??
陈宗明蓦地瞪大眼,收回脑瓜。
咋,咋感觉这动作有点熟悉呢?
虽然力道看上去截然不同,一个看着就跟猫挠一样,甚至都没凿出声音。
一个捶上一拳,差点把骨头都干碎了。
但他白天的时候就想了,招娣中午突然给那他一下子,真是咋想咋怪!
不是说她打他这事怪,这倒是个寻常事。
可打完啥都不说,的的确确是不大可能的。
她跟大嫂都是炮仗似的性子,有不乐意,基本没有憋屈自己的时候。
对别人不一定,但对待自己的男人可是打骂不分家的!
他跟他大哥就在一张桌子上被轮流收拾过的!
她们俩的招数都是一样的,习惯也是一样的!
就是因为那天,大哥半拉月都没跟他说几句话,也没正眼看他。
陈宗明一边回忆着,一边端着盆轻手轻脚地回屋里去了。
把自己的裤衩子和儿子陈浩南的裤衩子往绳子上一搭,暗暗叹息着挒了衣服,摸黑上了炕。
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看着天花板心想:
大哥好面子这点好像更随妈。
但真有必要好这个面子吗?
有没有亲眼看见也没啥差别啊,他们都住一起,一旦哪屋燃起炮火,那必定是整个院子都不得安宁啊。
嘶,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一叶障目吧?
想着想着,陈宗明眼皮子便开始发沉,逐渐进入梦乡。
至于那两个十分雷同的“抡拳头凿人”,自是再无精神接着琢磨了。
睡前,尤三妹跟陈劲生照常又是一阵耳鬓厮磨。
随后她便沿用老办法,打着哈欠说困了,脑袋一歪,就“睡”了过去。
没办法,她总不能天天帮他,隔三差五的就够了。
不然身子是保住了,手却迟早得废。
陈劲生近来基本都是跟尤三妹一起睡炕上的。
但也不敢紧贴着她太久。
眼见着天气越来越热,夜里又不大方便敞着门,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身上呼呼冒热气呢。
要是贴着她,她肯定得可难受、可闷得慌了。
再者说,他得更难受。
他睡不着,光脚丫子到地上先做上一通俯卧撑,随后又鬼鬼祟祟地去开衣柜,从衣柜的角落里翻出来两个形状各不相同的小木头块。
是从废品站弄来的,都是木材加工厂不要的废料。
他要的也不多,有俩就够鼓捣好长时间的,反正就是睡觉前抠抠嘛。
仨俩月去要一回,给废品站老头子掖几根烟就成。
陈劲生又摸到窗户底下去,端个马扎,拿帘子盖住脑瓜。
既能借着月光,又能不让光照到里面,晃她眼睛,叫她睡不好觉。
窗台上有个小小的刻刀,他攥在手里,眉头攒着劲皱皱着,舔了两下嘴皮子,开始喀拉喀拉地抠起来。
那小木头块上有凹进去的地方,还有凸出来的地方,粗略一看,竟有点像只小耗子!
隐约,耳畔拂过阵温热,陈劲生却聚精会神,全然没察觉到。
一道轻悠悠的声音忽然响起——
“……你干啥呢?”
“!!!”
“唔——”
尤三妹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这才没让他叫出来。
可吓是真吓着了。
他这么黑的脸,让月光照着都显出几分惨白。
尤三妹也后知后觉,自己是有点吓人了。
小时候大人就总说,不能乱吓唬人,容易把魂儿吓丢了。
于是她赶紧伸手摸他脑瓜,温柔地抚过他短短的头发,“哦哦哦~胡撸呼撸毛儿~吓不着~”
“呼撸呼撸毛~陈劲生吓不着~~”
她从背后搂着他,小小的却又无比柔软的怀抱散发着一股清淡的香气,很快就让他僵硬绷直的脊背逐渐松懈。
尤三妹立刻加把劲,又亲亲他脑瓜顶,“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就是怕离得太远叫你,你就藏起来不让我看了。”
陈劲生拍拍她胳膊,显得有点急。
尤三妹哎呀一声撒开手。
陈劲生顶着一脑门汗,咽咽唾沫道:“先,先从帘子里出去,热死了。”
“对对对,出来说出来说。”
尤三妹撩开帘子,眼眸里映着弯弯的月亮。
小心翼翼道:“你还好不?…我给你倒点水擦擦汗?”
“你不生气吧?”
“你没讨厌我吧?”
陈劲生有些迟缓地站起身,很正经地看着她,“我没生气,媳妇儿,但咱能不能商量个事儿?”
尤三妹使劲点头,“你说你说。”
陈劲生:“……下回你想捂我嘴的时候,能不能记得把鼻孔给我留出来?”
尤三妹:“……”
第54章 我错啦我错啦,我不摸啦
她心里更愧疚,抓住他胳膊道:“我去拧把毛巾,你先坐炕上去。”
陈劲生点点头,眉眼间还隐约留有几分失神。
尤三妹快速拧了毛巾,过去给他擦。
一手轻柔地帮他擦脸,一手又顺着脑瓜呼撸两下,“吓不着吓不着,陈劲生快回来!”
陈劲生终是忍不住笑了。
“好了,媳妇儿,真没事了。”
“你别忙了,随便擦擦就得,反正一会儿还得出汗。”
“我把背心挒了。”
说着,就把手里的小木头块撂到旁边桌上。
尤三妹很是新奇地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盯着看了好半天。
站着看完,又稍微猫下腰看。
看着看着,就感觉……
“劲生,这是不是个小耗子呀?我咋看咋感觉有点像,你看这个尖尖的嘴,还有这个胡子。”
“咳咳咳!”陈劲生被口水呛着了。
尤三妹怔愣了一会儿,脑子里忽地一闪。
她看向陈劲生,试探道:“你不会是因为,之前总叫我病耗子,才……?”
陈劲生视线有些慌乱地飘荡在空中,闷着嗓子道:“我、我又不是故意的么!”
“之前叫着叫着就,嗯,就抠上了么,等发觉的时候身子跟脑袋都出来了。”
“……抠?这不叫雕吗?”
尤三妹下意识要伸手拿起来,可临近跟前又瑟缩了一下。
陈劲生赶紧抓起来放她手里,“有啥不敢摸的!摸你的,随便摸!”
当把这么个小木头块真放手里的时候,尤三妹忽然就说不出话了。
她不自觉地抚过上面的纹路,又端到跟前借着从窗帘缝隙洒进来的些许月光看那栩栩如生的小胡子。
眼睛里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无意识地喃喃道:“我就说你晚上总是喀拉喀拉地鼓捣什么呢……”
“原来就是雕这个呢?”
“……嗯?”陈劲生神色一滞。
尤三妹没察觉,愈发亢奋起来,肩膀碰了碰他,“劲生,你有没有雕好的东西啊,就是其他的?”
“我看你雕得这么好,肯定不是头一回吧!”
“我、我,我雕得很好吗??”
陈劲生脸上热起来,摁在她身侧的掌心忍不住揪起褥子,“有、有多好?”
“你为啥知道这个叫雕,你见过别的吗?”
尤三妹回忆道:“唔,我们村有个老头儿,他很爱捣腾葫芦跟核桃啥的,虽然我也不懂那些有啥可玩儿的,但他就爱搁手里搓来搓去,搓着搓着就变得锃亮。”
“他提起过,说以前管得严的时候,他就爱去黑市看些小玩意儿,那啥都有,其中就有拿木头或是石头雕出来的东西,摆件啥的,都是人亲手拿锉刀刻刀雕的,说的应该就是你弄得这个吧……”
说完,身边久久都没动静,再扭脸一看,陈劲生又跑衣柜去了。
他从角落里摸呀摸,摸出来好些个,然后屁颠屁颠地双手捧着折回来,都撒在炕上。
尤三妹当即“嗬”地一声!
这基本都是雕好的了。
其中她最喜欢的、一眼看见的是一只胖胖的小麻雀,翅膀上的羽毛比耗子的胡子还要真。
尤三妹彻底震惊住了。
她先是用看宝物一样的眼神一样一样地看过,随后转而看向陈劲生,眸底跃动着灼灼星火。
心道:这才是个最大的宝物、真真实实的大宝物呀!
夜色渐深时,尤三妹已然昏昏入睡,枕头边摆着那个她最喜欢的“小麻雀”。
是陈劲生送给她的。
他还说好,等那个小耗子雕好了也送给她。
躺下之前,她把那个小麻雀放在手里摸了好大一会儿,后来困了,还把它搁在枕头边。
最开始的时候,陈劲生是很高兴很激动的。
他想着尤三妹刚才那样夸张的反应,还说他是个天才,心房搏动不止,脸上身上都亢奋到直发烫。
可见她都困得眼皮子打架了,细又白的小手却还无意识地去摸那个小麻雀,渐渐的,就觉得不是滋味儿了。
他跟她面对面地贴过去,压着嗓子瓮声瓮气:“…你睡着了不?”
“唔……”
尤三妹迷迷糊糊应了,又要去摸小麻雀。
陈劲生当即可不痛快地皱起眉,一把抓住她的小手——
尤三妹猝然睁大眼,惊得睡意都散了。
陈劲生眯起的眸在黑暗中显得异常亮,没带好气道:“你就那么喜欢那个鸟儿?”
“摸那么半天了都不舍得撒手?”
“……你放开我,我困啦!”
尤三妹已经急得带上哭腔,好汉不吃眼前亏地连声道歉:“我错啦我错啦,我不摸啦,真的!”
“让我睡觉吧好不好?好劲生,真的困的不行啦~”
陈劲生喉结滚了两滚,上半身蓦地抬起,俯到她耳侧。
笑得有点痞:“你为啥知道我总夜里鼓捣那个?你不是每天都比我睡得早么?”
“……”尤三妹瞬间梗住。
不小心露馅了!
但眼下,明显是一切都晚了。
他灼热如烙铁似的掌强势地嵌着她,一路向下,启唇叼住她玉白的小耳朵。
粗粗喘息道:“没说不许你摸啊!”
“但不许摸那个鸟儿……”
“摸……”
“……”
尤三妹终究是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别样惨痛的代价。
之后终于疲软着手睡过去之前,她头脑昏沉的想:看来还是得往后再拖拖。
他的精神头实在是太凶了。
就是那么一个重复性的动作,都能丝毫不知道累丝毫不知道满足。
要是使在她身上……
足足半宿……
她再不敢想,也再没了力气去想。
陈劲生去地里又干了三天,但这三天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别样难熬。
杨翠莲跟葛招娣逮着机会就要来地里晃悠一圈,然后互相扯着嗓子唱大戏。
“诶呦,他二婶儿啊,咱刚来时路上地下掉了两块钱,你看见了不?”
“咋能没看见呐?那可是两~块钱~呐~”
葛招娣冲着陈劲生的方向一个劲抻脖子。
杨翠莲接话道:“都连着三天啦,那两块钱咋就一直在那儿,不动地方呢?~~”
陈劲生猛地转身,掀了掀嘴皮子,发出一声哂笑。
“那是因为你俩蠢得没边儿了,连着看见三天了都不知道捡!”
“在哪儿啊?你俩要是不好意思捡给我指个道呗?”
“反正我这人脸皮最厚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陈劲生去做临时工的事只有尤三妹知道。
一来,是他心里忍不住觉得那样的活听着就叫人有点没脸面,是个挑果子工。
主家雇了一批人,收完果子就叫人进果子堆去挑,分最好的中等的和最差的。
干活的时候他会四处巡视,动作快的能给五毛钱,动作慢的只有三毛钱。
二来,则就是因为两块钱还没凑够,他才偷着去了两天。
干活的时间都赶在中午,于是陈劲生这两天便连着都没在家吃饭。
杨翠莲葛招娣见此,不免要讽刺几句,说跟外头那些混子就这么难分难舍啊,地里干了活、饿着肚子也要去。
尤三妹闻此只是笑笑,啥也没说。
陈宗明倒是没忍住,说老三已经好不少了,这两天下地干活手脚也麻利了,只是中午这点时间出去,就算透口气嘛,随即就被葛招娣给了一杵子,缩起脖子不敢言语了。
今天是陈劲生去的第三天。
中午吃过饭,众人回屋歇息,杨翠莲回屋以后忍不住念叨起这件事,还埋怨昨儿在地里,陈劲生说她俩蠢没边,你这个做大哥的就那么听着?
原本这话,陈孝先是听惯了的。
可今儿,他脑子里闪了闪,忍不住浮现出陈劲生胳膊上结了痂的血道子。
一个没忍住就闷声回了句:“差不多得了,你们也没吃亏。”
说完的刹那,他便浑身一震,心下暗道:
脑海中警铃大响,陈孝先绷着脸下意识想去穿鞋,先跑再说,却在下一秒便被杨翠莲尖声叫嚷着薅住头发!
陈孝先不忍再看般痛苦地闭上眼,垂死挣扎道:“把……窗户关上!”
却已晚矣。
杨翠莲薅着他的头皮一把将他抡在炕上,骑到他身上使劲揪住他耳朵,一双眼睛像在往外喷火。
“我们不吃亏?!你是哪只眼睛看见我们不吃亏的?肚脐眼吗?!还是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