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时机到了。
火势一起,她所有的安排便如引线般次第燃起。
此地,不能再留。
她低头看了林艳书一眼,轻声道:“走吧。”
然后抱起林艳书,一步步,走出了院门。
秋山极高,按理应越攀越凉。
可此时,黄涛额间却渗出细密的汗。
他抬袖擦了擦,低声道:“殿下……这山上为何,越来越热?”
白马缓步而行,江步月骑在马上,白衣胜雪。
他似早已察觉,只轻声道:
“看来,有人比我们先一步到了。”
山风忽起,吹乱了马鬃,草木之间隐隐传来焦灼的气息。
“火!”
黄涛陡然低呼:“是火!”
“秋山寺着火了!”
话音未落,江步月的白马已在风中疾驰,朝山巅奔去。
风起山巅。
秋山寺的最高塔,便是秋山之巅。
火光从秋山寺的后殿燃起,逆风而上,像一张红色的网,悄然收紧。
火照山影,人立高处。
江步月勒住缰绳,在天幕之下抬眼望去。
他是火光下一粒静静伫立的雪。
黄涛喘着气赶上来,一时竟不敢出声——
他心头发虚。
秋山寺这一局,终究绕不开海伯。
风越来越大,火借风势,如同有人,刻意为之。
江步月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似乎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未言。
火光翻卷,照亮山寺之巅。
他静静望着那片焰色,良久不动。
风在吹,火在烧,谁也没说话。
半晌,他低声开口:
“这火,烧得太巧了。”
他的思绪渐冷,如平日一般,淡漠地评论着眼前所见。
尘烟飞起,落上他的肩膀。
“啊嚏!”
黄涛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一边揉着鼻子,一边回头。
“殿下?”
眼前空无一人。
他怔了一下,再抬头时,只看见远处火光中,一抹白影疾驰而去。
江步月的白马如银梭般,顺着火光,奔向秋山寺的寺门。
白衣破火,宛如九天之上,堕入尘世的一点寒星。
“殿下——”
“火没停啊——!!!”
黄涛的喊声撕裂风声,几乎被火浪吞没。
那一刻,江步月听见了心脏砸在胸腔的声音。
他曾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
天地滚动,万象崩散。
她出现了。
在火光的高处。
黑发飞舞的少女,似乎抱着一个人,自火光中跃出。
他以为是幻觉。
太像了。
他不敢信。
可当她那张脸微微转向他时,他所有的理智在一瞬间崩塌。
天地喧嚣,只剩那一眼。
这是他,夜夜梦回、却又不愿想起的那张脸。
眉目如画,唇若点朱。
唯独一双眼,冰冷无情。
她与他对视了一眼。
他屏住了呼吸,指节微颤,世间万物仿佛在此刻停顿。
可下一瞬。
她坠了下去。
被火光活活吞掉,像是从他眼前,生生抹去。
她只是在火光中恍惚地出现了那一刹那。
足以让他心底所有冰雪,尽数崩裂。
她没死。
她在那里。
是他以为失去的。
是他刚刚看到又抓不住的。
是他,冰封晦暗心底,久久不能释怀的。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
那一眼。
顾清澄从未想过会在秋山寺这里见到他。
她抱着林艳书踏过火光的那一瞬,还未及换上另一张脸。
于是,与他对视的刹那。
她身形一折,借势坠入暗影之中。
火光翻卷,遮住她的脸。
她没抬头,只在心底微微吐了口气——
还好,只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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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改了很久,来迟了![抱抱]
字数居然都是3344!
无双还没结束,后面还有,体量比我想象的大,还可以期待一下。[抱抱]
不过我打算明天休息一天,宝宝们,一个是老板明天来了,我肯定写不完。
还有就是我有点燃尽了[化了]这几章把我的情绪霍霍完了[化了][化了]无双的饺子醋还没写到呢……明天先缓一天[可怜]
从此辉煌陨落,只剩断壁残垣。
贺珩骑在黑色的莫邪马上,仰头望着山火, 手中仍握着一柄短剑。
温热的鲜血自指缝滑落, 顺着剑柄滴入泥尘。
握剑的手在轻轻颤抖。
但他剑尖的锋芒依旧锐利稳定。
一刻钟前, 他从背后抓住了袁大师的衣领。
袁大师试图开口斡旋之前。
他似乎失去理智地、疯狂地, 从背后捅了袁大师足足十二剑。
一剑接一剑, 贯体入骨。
没有招式、没有技巧,没有半分犹豫和言语。
只剩绝对的正义、力量压制, 与毫不迟疑的——
遵循她的指令。
滚烫鲜血喷涌而出的刹那,他的意识逐渐在血腥里清明。
这里, 是他的主场。
袁大师的身体如破布般落下。
火折在手,火光映着他的脸, 少年的神情冷冽似铁。
他骑着黑马,巡视偏院关押过女子的痕迹。
绳索、稻草、碗筷, 以及逃难女子斩断的长发与裙摆……
他分不清是心惊还是愤懑,眼底一片通红。
莫邪自偏殿缓缓步出。
少年身后,火光蓬然跃起。
寺门外等候的侍卫担忧着冲进来救火时, 只看见他们的世子, 静坐于莫邪之上,身后大火熊熊, 浑身鲜血。
而他的一双眼睛却锋芒毕露,挥了挥手。
示意他们, 不必上前。
十一月十七,镇北王世子贺珩,火烧秋山寺。
“公子。”
“属下派人搜过了。”
“秋山寺诸僧已伏,现均跪于正殿, 听候您的发落。”
贺珩点点头,却抬头问道:“还有别人吗?”
侍卫一愣:“您是说?”
然后缓过神:“林氏小姐已经不在前殿。”
贺珩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短剑:“没事,人没事就好。”
但侍卫却没有离开:“公子,寺门有您的客人在等。”
贺珩用衣襟将短剑擦净,揣在怀里:
“我的客人?”
侍卫跪下行礼:“是四殿下。”
“哦……老四啊!”
贺珩调转马头:“他来这里做什么?”
一片焦黑的寺门下,江步月白衣白马,静立如雪。
火光早熄,余烬犹在,他却仍似困在某个瞬间。
缰绳早已勒出掌痕,他浑然未觉。
他勒马于此,未进也未退。
“殿下,您不能进去。”
“为何。”
——“如意,见过四殿下。”
黑马红衣的少年自断瓦焦墙间踏出,笑意如旧,语气却换了尊称。
他不再叫“老四”,而是用了“四殿下”。
江步月抬眸,与他对视。
贺珩果然在,神色镇定得近乎反常。
只是衣角染血,火未烧身,却显得有些狼狈。
江步月的目光落在贺珩染血的袖口上。
他杀过人。
再落向他身后焦黑的殿宇,思绪渐深。
杀人、灭迹、放火,一桩接一桩,偏偏都发生在镇北王的地盘上。
而贺珩,就站在那里,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这一场烧得太快,快得让人来不及问。
山风卷过,白马与黑马山门对峙,天地静如一口悬钟。
江步月在重新考量镇北王的风险与价值,而贺珩,需要肃清这一切。
一扇门,悄无声息地将两个人,划开了天堑。
贺珩并未下马行礼,恍若不知地笑着露出虎牙:
“老四,怎么来这里找我玩?”
江步月也不恼,只是低眉笑,缰绳在指尖一圈一圈缓慢缠绕。
“没有。”他语气如常,“今日来庙里拜神。”
“寻个故人。”
“不想……碰见了公子。”
贺珩好奇地笑:“这荒山野寺,老四居然还有朋友?”
江步月指尖微顿,笑意不达眼底:
“或许如意公子,也曾见过。”
贺珩眉梢挑了挑,回答得极快:
“没有。”
连顿都没顿。
江步月没有再问,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收了笑意。
什么也没说。
他不需要问第二遍。
微风拂过,黄涛忍不住打了第二个喷嚏。
贺珩才回过神来,转身道:“请进。”
两人策马前行,穿过焦黑偏院,未发一言。
直至走到正殿前,江步月勒马而止。
此间跪着一排排僧人,灰头土脸,低着头,未有人敢言。
江步月目光沉沉扫过——
贺珩火烧秋山寺的举动,印证了海伯关于女子失踪的密报。
只是这雷霆手段……
不似少年意气,倒像得了高人指点。
江步月的眸光闪了一霎,却很快隐去。
“这些人,公子打算如何处置?”
贺珩道:“送官。”
话未落,他又觉不妥,旋即改口:“镇北王府,自会自清门户。”
江步月轻轻点头,视线落在焦黑的殿中:
“这几年,秋山寺的香火冷清。”
“来的人……却不少。”
贺珩握紧了缰绳,未作声。
江步月淡淡,好似提醒:
“有些地方,烧了一座寺,也未必能烧干净。”
贺珩抬眸望着他,片刻,像是终于作下决定,低声开口:
“老四,这次不劳你出手。”
“我以镇北王世子之名起誓,该清的,一个都不会少。”
江步月看了他一眼,只拨马回身:
“红袖楼那边,动得了吗?”
贺珩握着缰绳的指节轻轻一动,语气仍平:
“我亲自来动。”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
“我镇北王府的刀,不该用来折辱女人。”
江步月的语气淡漠,好似划了一线:
“庙堂之争,纵有明枪暗箭,不过生死杀伐。”
“唯独动女子清白……
“……最是下作。”
贺珩肩膀微动,声音不高,却极认真:
“三日。”
“我定送她们回家。”
江步月点头,马头一转,终究道出一句:
“善后之事,可来找我。”
“……我不会追问。”
他不再回头看贺珩。
山门未关,风卷灰烬。
两匹马背道而行。
江步月的白马在灰烬中缓步而行。
“殿下。”
“您方才……究竟在找什么?”
江步月的唇抿成一条线。
他确信,自己不会看错。
贺珩的镇定、秋山寺的火、那些被掩埋的勾当……还有她。
她出现过。
问及故人时,贺珩毫不迟疑的否认,就是答案。
她没死。
却不愿见他。
可见了又如何?
江步月的心甫一提起,却又沉沉地落下来。
他是质子,从被钉在北霖地界的第一日起,便知此生如漂萍逐浪,唯有利弊二字作锚。
他也做到了。
如今婚约在身,局势已成,他只需顺水推舟,娶倾城公主,回南靖争储——
北霖皇帝乐见其成,身后有南靖世家,甚至想要夺权,镇北王也愿与他筹谋。
众人皆盼他登高一步,他也未曾拒绝。
她死了之后,谁来……都一样。
“明智、果断、大局为重”。
他应当如此。
他也本该如此。
向来不问愿不愿,只问值不值得。
直到今日。
火光之中,那一眼来得太真、太重,叫他一瞬间失了分寸。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锋利、悸动,带着久违的渴望。
若她还活着,他该怎么做?
这问题不该问。
可他,问了。
他向来利弊分明,却唯独在此时失去了答案。
那一眼太真,他几乎动了念。
江步月垂下眼,指尖轻敲马鞍。
这念头转瞬即逝。
他不该问,更不该,仅凭一眼,便起了千般念头。
山风一吹,他已敛尽情绪,恢复如常。
“走吧。”
“我看错了。”
像在说服别人,又像在说服自己。
可心念一起,便难再止。
顾清澄背着林艳书,走在下山的路上。
她本可以将林艳书托付给贺珩。
但是看着她单薄瘦弱的身躯,此刻,她只怕节外生枝。
林艳书还未醒,她必须要亲手将她带回女学。
小七的易容已经换上,僧袍已经褪下。
她又变回了舒羽。
前日与楚小小交谈后,只身从女学出发,上山寻人,被陆六绑架的舒羽。
舒羽,是秋山寺后山逃出的众女子中的一员。
怀中那本僧人的薄册,藏得极稳,日后或可一用。
她不慌。
从身份、面具,到出路、证据,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她想,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除非有小人物在掌控之外。
她听见林间有细微的枝叶断裂声。
她的心里微微一颤。
是脚步声,极轻,也极其迅猛。
她没有回头,只将林艳书往肩上抬了抬,像是不经意的动作。
掌心已经贴上了袖口,确认短剑已经不在——
为了脱身,她将它留给了贺珩。
顾清澄低下头加快了速度。
她很快就到半山腰,若是赤练来得及时,她尚能脱身。
但似乎来不及了。
响声,从侧后方袭来。
下一瞬,一道凌冽的刀风破空而来!
她心中一凛,没有反击,只咬牙往后一闪,护着林艳书躲入树后。
来人脚步笨重虚浮,她心中瞬间清明。
是陆六。
千算万算,唯独漏过了这个心心念念想着林艳书的陆六。
“你他娘的真烈啊。”
“老子把你放山上,你把寺给我点了?”
他声音极其凌厉,面目狰狞。
“那我怎么和爷交代?”
“次次都是你,坏老子好事!”
顾清澄将林艳书护在怀里,扭头便继续往下走。
此时山间人多眼杂,贺珩、江步月、甚至还有其他人在。
她不能立刻出手,暴露会武功的事实。
心念电转间,她已经有了筹谋。
“去死吧!”
陆六气急,满眼通红,身形暴起。
这一刀,冲着她怀里的林艳书而来。
顾清澄低下头,身形一软,蓦地扑倒。
刀光明亮,她侧过身体,将林艳书护在身下。
陆六的刀切过皮肉,擦着她的后背,割向了右臂——
那是她握剑的手。
鲜血汩汩,却没有声响。
但角度精妙,歪歪斜斜。
她伏在地上,脸色苍白,唇角却有一丝极淡的弧度。
这一刀,她借来掩身,也是借来掩饰。
右臂伤了,便握不了剑。
从此所有人都会信,她是拼死逃出秋山寺的柔弱女子。
没有力气,没有反抗,只是被牵连,拼死带着林艳书逃生的舒羽。
她看似狼狈,实则筹谋已成。
下一刀——她要借势杀了陆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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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周日-周一出差。我现在在写明天的更新,争取凌晨发出来,不断更,周一如果不忙的话就更。
第55章 无双(七) “别逞强。”
陆六骂骂咧咧地逼近, 见她倒在血泊中,却仍低头死死护着林艳书,一时有些怔住。
“真他娘的命硬。”
他咬牙抬刀, 眼中全是狠意。
顾清澄眼睫一颤, 气息绵长, 右臂的伤连着脊背, 鲜血滴入泥中, 冷意直透骨髓。
她在等一个机会。
借着向下的坡势,让陆六扑空。
他在上, 她在下——只需一个角度,利刃便能反穿其喉。
只有半息的机会。
顾清澄的眼睛微微眯起。
陆六终于扑了下来。
她手指一紧, 护着林艳书下滑,正要借势夺刀——
“嗖——!”
一道寒光自林间激射而来。
顾清澄猛地止住动作。
下一瞬, 陆六的身形猛然一滞。
一支雕羽重箭,破空穿颅, 自眉心直入后脑,将他钉死在地。
血从额头滚落,在地上晕开一朵深红。
他眼睁睁瞪着顾清澄, 仿佛死也没料到, 自己会被一箭穿颅。
顾清澄仰面躺倒,将林艳书的脸护在怀里, 脸上却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反倒不劳烦她出手了。
出手的人,手稳、眼准、杀意干脆。
这正中眉心的精准与力道, 世间罕有。
她眨眨眼,似乎在想这一箭的主人。
江步月拉弓搭箭的指尖,微微带着酥麻。
他并未刻意瞄准,那一箭, 几乎是本能——
方才,他在林间看见了一把刀。
他本不欲理会。
但刀风太重,惊扰山林。
他只是微微一瞥,眸光却不由得顿住。
山林间,坡地微斜,一名黑衣男子挥刀而下,刀势极重,目标却是——
一个怀中护人的少女。
她身形微颤,却下意识护住怀中之人,那角度、那动作……
与火海中惊鸿一瞥的身姿倏然重合。
山风忽止。
他向后抬手,黄涛心领神会,早已将弓箭递上。
弓弦如月,指节如玉,广袖翻卷如云。
拉弓如画,杀人无声。
林间唯余箭尾白羽轻颤的微响。
陆六尚未看清来路,便已颅穿气绝,被钉死在地。
江步月未言一语,拍马而出,衣袂翻飞。
马蹄踏入灰烬,直奔那少女而来。
这一次。
他不愿再错过了。
“四殿下……”
林艳书的小脸依旧贴在她怀里,她仰面躺着,直到看见一抹雪白的衣袂垂落眼前。
“您怎么来了……”
那衣角雪白又熟悉,在风中轻晃,晃得她眼眶发涩。
怎么又是他。
江步月。
他方才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他既然已经出现在那里,就该继续在山上,与贺珩试探、对峙,而不是——
她下意识地抱紧林艳书,手掌顺势抬起,极快地拂过脸颊,像是在确认易容未失。
动作极轻,却被江步月尽收眼底。
他站在她面前,没说话。
山风裹着灰尘吹来,吹得她的发丝微乱,脸色苍白,气息紊乱,却还护着怀中人不放。
江步月眼中情绪沉沉,语气却极轻极淡:
“我还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顿了顿,眼尾挑开一丝冷意:
“你不是不会武吗?”
“抱着林小姐逃生,是嫌命太长?”
“若我晚一步……”
他声音极轻,像是自语,又像在压着什么。
最终看了一眼她怀里的林艳书:
“林小姐也未必护得住。”
顾清澄轻轻地松了口气。
他果然还是她记忆中那个江步月,利弊先行、言语藏刀。
他既然先关心林艳书,那便是……
不曾见过她。
她垂下眼,将血迹斑驳的手藏进袖中。
那神情平静,安静、甚至乖顺,仿佛只是个惊魂未定、受伤过重的寻常女子。
“对不起。”她低声道,“我只是想把她带下山。”
“没想过……还能遇见您。”
她刻意强调了“您”,像是疏离,又像是侥幸。
江步月终于开口,声音克制,却隐着几分压抑的冷意:
“我是不是同你说过,远离林氏与楚小小。”
顾清澄怔了怔,像是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她低头看了眼怀中人,眼眶慢慢泛红。
“我是自愿救她的……”
“殿下,也不必管我的死活。”
她明明记得他的嘱咐,却依旧倔强地去做她认为对的事。
她的反应如此自然、得体,连呼吸都合情合理。
甚至连那滴将落未落的眼泪,也颤抖得恰到好处。
江步月看着她的脸,半晌未语。
黄涛在一旁站得发紧,终究还是咳了一声,上前打圆场:
“小七姑娘,我们殿下既然救了你,就不会再与你计较了。”
“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终究还是有些心虚。
毕竟这一切的起点,皆因海伯。
他未曾料到,小七竟会夜探秋山,还能只身救出林艳书。
顾清澄自顾自地说着,一切都如她安排好那般——
寻人,上山,被掳,被如意公子救出,托付林艳书给她……
丝丝入扣,毫无破绽。
黄涛听得心惊。
江步月的神情却始终不动,只冷冷问出一句:
“那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顾清澄一怔。
“你说你是寻人之人,不会武功,却能从秋山寺中独自脱身。”
他原本顺着话锋,几乎要问出:
“我见过你,抱着她越过火光。”
话至唇边,却终究止住。
——那一眼,说与不说,都会落了下风。
他目光微敛,轻描淡写地一转:
“陆六刀法粗劣,但力道不轻——你如何避开的?”
他声音平平,语气轻缓,似是风轻云淡,又像是在逼她走进下一个圈套。
这次轮到顾清澄沉默。
她不确定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但她知道,他在试探。
更知道,这一步,她不能退。
更何况,她早有准备。
“我没有避开……”
她的语气轻而弱,几乎听不出情绪,却透着某种恰到好处的苍白倔强。
她看着江步月,抬起了右臂。
袖口滑落,鲜血淋漓。
那伤口,贯穿前臂,血肉模糊,正是那一刀实实在在的代价。
江步月目光微顿。
顾清澄低声道:
“我只是……护住她。”
声音很轻,却足够了。
血,是最好的解释,也是最好的筹码。
她仿佛早已预料这一问,一早就准备好这道答案。
“所以,小七,叩谢四殿下……救命之恩。”
江步月垂眸,眸色微暗。
眼前的少女,太像她了。
不是样貌,而是她抱着林艳书的身形、与他说话的气息与锋芒——
熟悉得几乎令他烦躁。
但她的名字,身份,她的来路……都不对。
他不信巧合。
但他更不相信所谓的,宛宛类卿。
他第一次,愿意信自己的直觉。
“你受伤了。”
他声音很淡,对黄涛道:
“但林小姐气息不稳,耽误不得。”
江步月转眸,语气平静:“先送她下山。”
黄涛一愣,瞥了眼顾清澄染血的衣袖:“可小七姑娘她——”
“她还能说话。”
江步月只淡淡扫了顾清澄一眼:“也还能走。”
黄涛顿时噤声。
顾清澄仿佛没听见,神情恍惚,却下意识抱紧了怀中人。
“你看好她……”她低声,“我好不容易,才救她出来。”
黄涛连连点头,手脚利落地接过林艳书,扶她上马。
他看着她,目光像锋刃般,落在她的脸上,却什么都没说。
山风微动,林间无声。
直到马蹄渐远,他才收回视线:
“你方才说……是贺珩把你放了出来?”
此刻,这片山林间只余他与她两人,四下寂静,连风都收了声。
顾清澄微微一顿,终究颔首:“是。”
江步月的唇线紧绷,眼神沉了沉,似是还想再问什么。
最后,只化成了淡淡的一句:
“如意公子,果真智勇双全。”
顾清澄的心头一凛。
她下意识抬眸,却撞入他那双冷静得近乎无情的眼。
仿佛他已将她从头到脚重新打量,连一丝破绽都不肯放过。
她喉头微紧,刚欲开口,却听见一声清脆的裂帛。
江步月低下头,缓缓撕开衣袍内侧一角——那是干净的、未曾落尘的织锦。
雪白的织锦一寸寸裂开,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也划破了他一贯的克制与距离。
他俯下身,靠近她,动作利落、冷静,却不带一丝怜悯:
“把手伸出来。”
顾清澄一愣。
下一秒,她感觉到雪白的布料,轻轻地覆上了她的伤口。
“放好。”
他的动作很轻,轻柔的布料覆上肌肤,带着他指腹微凉的触感,一圈一圈,缠得极稳。
他的动作太熟练,像习惯了替人止血,也习惯了替人收场。
顾清澄看着他,一时有些怔忡。
原本紧绷的神经忽然松了,她向来能忍痛,却还是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江步月没抬头,语气仍淡:“别乱动。”
顾清澄没有回话,只在他垂首时,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里,是山风,是冷光,是她不肯提的往昔。
“谢谢四殿下。”她低声开口,语气恰到好处。
江步月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系好最后一道结,神情专注,动作冷静。
他的呼吸离她很近。
她清晰地察觉着,他指尖的温度在一点点渗入皮肤之下,仿佛要将她伪装出来的恍惚与脆弱,尽数包裹。
此时的他,不似搅弄局势的皇子,更不似探人心思的旁观者。
倒像她记忆中那个,温柔却疏离的少年。
但她知道,这不是真的。
他是江步月。
他所谋非人,所守非情。
“四殿下待人,向来如此周到?”
她语气恭敬,却疏离得恰到好处,也割断了两人间那一瞬间的静默。
江步月的手指微微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