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剑by三相月
三相月  发于:2025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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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姑娘与四殿下认得?”
顾清澄点点头:“算是吧。”
“不过萍水相逢,承蒙过几分照拂罢了。”
庆奴挥起马鞭,马车载着满厢不可言说的秘密,缓缓驶入长街深处。
回到平阳女学时,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
知知瘫坐在门边上,打着哈欠,点头如啄米,红色的头绳耷拉着,满头乱发如鸡窝。
但她看到来人,眼前一亮,像只小兔子般蹦了起来。
“酥羽姐姐,林姐姐,你们回来啦!”
顾清澄伸手拂去她发间的晨露,指尖在她眼下淡淡的青影上刮了刮:“小孩子不睡觉,小心长不高。”
“这是军中的规矩!”知知一板一眼道,“夜归的将士,总要有人接应的……”
话音未落,知知的小脑袋已经不由自主地往顾清澄肩上靠去。
直到她看见了车厢里抬出来的另一个昏迷的少女。
知知眼睛瞪大,拍了拍小手。
三,二,一。
剩下的六个小丫头们齐齐出现,训练有素地将楚小小围起,温水、擦身、处理伤口、行针,各司其职,动作娴熟如行云流水,完全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模样。
“这是……”
林艳书惊讶道。
顾清澄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早说过,她们不是学生,是先生,你偏不信。”
果真是治兵有方,她在心里默默地给谢问樵加了一分。
“酥姐姐,林姐姐。”
庆奴端上热乎乎的汤面时,知知正蹦蹦跳跳地过来。
“新来的姐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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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11点59踩点愣是没发出来……[爆哭]

第二日中午, 江步月差人送来了楚小小的赎身文书。
林艳书对着日头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耳朵上的红玛瑙熠熠发光,映得她的脸庞也红扑扑的。
“她虽还是乐籍, ”林艳书将文书仔细折好, 目送江步月的小厮远去, 转身时眉眼舒展, “但总算不用在红袖楼里受苦了。”
熬了个大夜的顾清澄睡眼惺忪, 打着哈欠,无意识道:
“四殿下也算是给你省了一大笔银子。”
林艳书随口“嗯”地应和了一声, 转身去探望楚小小,悄然藏下了眼底的一抹黯色。
苦涩的药香自厢房里扑面而来, 楚小小倚在床头,比昨日高热惊厥时安静许多, 素白的中衣空荡荡挂在身上,更显形销骨立。
她本是那种养在深闺的官家小姐, 身量纤细,眉眼颦颦,如今却只剩下一双空洞的眼睛, 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精致人偶。
直到林艳书将赎身文书递到她的眼前, 她裹着白纱的双手才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林姑娘恩德。”林艳书来不及搀扶,楚小小踉跄着跌下床榻, 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小小,没齿难忘。”
这一拜, 林艳书反倒无措起来,她抓过犹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顾清澄,补充道:
“是舒羽,她在马厩里找到你, 亲自把你救出来的。”
“你谢她就好。”
楚小小闻言,俯身还要再拜,顾清澄也慌忙去扶,却蓦地对上了楚小小那双惊惶中带着探寻的眼睛。
“您就是……那位只身请动三千轻骑的舒状元?”
顾清澄正准备推辞,林艳书却在一旁补充道:
“没错,她神通广大,你的赎身文书,也是舒状元托人求来的。”
楚小小这时才从林艳书手中颤抖着接过文书,缠着白纱的指尖反复摩挲着其上的字迹,一字一句地默读着,仿佛一松手就会再次失去一般。
“这文书……”
“请问舒姑娘,是用什么换的?”
她将文书小心折好,收在怀中,声音忽地极轻,像是怕惊动什么:“红袖楼里,从来没有白得的恩典。”
顾清澄愣了一霎,旋即轻笑道:“楚姑娘多虑了,不过是……”
“三日前,”楚小小的眼光微动,打断了她的话茬,“曾有酒客想要赎我续弦,结果被打断腿扔出去。”
“那时我以为,这辈子都走不出红袖楼的门了。”
话音甫落,她已重重跪倒在地。
这次跪得突然,连顾清澄都没来得及拦。
“舒姑娘大恩,小小没齿难忘。”她声音很轻,却仿佛带了极大的勇气,“只是……”
她的话到嘴边又顿了顿,似在斟酌措辞。
“只是小小……仍有不情之请。”
顾清澄的目光,落在她缠着白纱的指节上。
“小小能出红袖楼,全仰仗舒状元周旋。”
她深吸一口气,再度叩首:“小小知舒状元手段非凡,家父贪墨之罪,实属冤屈。”
“恳请您高抬贵手,为他……申冤。”
“此恩此徳,小小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屋内一时静得可怕,楚小小的额间亦磕出了血痕。
顾清澄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终究没有伸手。
“——我要你,远离林氏与楚小小。”
江步月疏冷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响。
她的睫毛轻颤,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
这一步退得极轻,却让林艳书的身影恰到好处地隔在了中间。
只是看似不经意的距离,已将立场划得泾渭分明。
这半步,三分因江步月的告诫,七分却是她多年历练出的本能——此事一旦沾染,后患无穷。
楚小小依旧保持着叩首的姿势,纹丝不动,静候她的回应。
“我做不到。”
她甚至连解释都吝于给予,只是干脆地拒绝了楚小小。
楚小小身子微微一颤,像是绷紧的弦骤然断裂,整个人无声地软了下去。
“你既知晓,能出红袖楼的门已是万幸。”
后一句,顾清澄没说,但在场三人都心照不宣——
有些事,不该说,不该问,更不该求。
楚小小低着头,跪坐在地上,声音轻若游丝:
“是……小小僭越了。”
林艳书本以为救下楚小小,该是戏文里“英雄救美”的圆满结局,却不想横生枝节,反倒添了几分棘手。
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
楚小小的眼泪终于无声滑落,砸在地上。
“那日家父下朝归来,禁军半路便将他押入天牢。”
“我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爹爹便……身首异处。”
“之后,斩的斩,流放的流放。而我被卖入红袖楼,受尽折辱,连求死都不能。”
她缓缓抬头,眼底仍泛红,却已不再流泪。
“一朝跌落泥沼,浑浑噩噩至今,却仍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活着。”
她抬手拭泪,深吸一口气,脊背一寸寸挺直,像是重新拾起了什么。
“是小小失态了,还望二位姑娘……莫怪。”
林艳书见她情绪渐稳,伸手虚扶了一把:
“我与舒羽救你,也未曾求过回报。”
“如今卖身契已交还给你,你便也是自由身。”
楚小小再拜。
这一拜,她的动作干净克制,双手交叠置于额前,再无半分畏缩之态。
“若蒙林小姐垂怜,小小请入平阳女学求学。”她声音很轻,却字字分明。
“此身虽贱,尚知恩义。他日若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艳书上前搀扶时,顾清澄立在原地,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
“你父亲的事,林小姐既已保你性命,剩下的路终归要你自己走。”
“记住,莫要连累女学。”
顾清澄太熟悉这种云端跌落的痛楚。
她也比谁都明白,仇恨之路,向来只能独行。
仇恨能支撑人活下去,却也最容易让人迷失本心,但她不愿让楚小小的恨,牵连林艳书和她守护的一切。
一晃已是数日。
自那日婉拒楚小小后,顾清澄便再未踏足女学。
一来林艳书整日忙于书院课业,下学后又有楚小小与知知等人协助招生办学,确实无需她过多插手。
二来,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比起楚小小,她的仇恨更沉重,也更复杂,所以始终清醒自知,该走的路,要办的事,未有一刻敢忘。
这般疏离,倒也阴差阳错应了江步月“远离林氏与楚小小”的叮嘱。
这些日子,她依着谢问樵的叮嘱,每日都在风云镖局门前徘徊。
不为别的,只因风云镖局不愿收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状元。
名气虽大,却无半点武功傍身,确实拒之有理。
可顾清澄偏就认准了这一家。
她软磨硬泡,声称自己熟读兵书阵法,能为镖局规划最佳走镖路线,又许诺定当勤学武艺,带动镖师们习武的热忱。
最终,看在女状元的面子上,镖头终于放了话。
留可以留,不过丑话在前,武功不过关,兵法不精通,没有镖头的首肯,休想出镖——
横竖不过是多添副碗筷,也罢!
顾清澄如愿以偿地再混了个身份,日日从书院出发,喂了赤练马之后,便悠哉游哉地晃到风云镖局,白日里与镖师们打木桩,练把式,待到夜深人静时,再细细地琢磨谢问樵的《乾坤阵法》。
这些时日操练下来,镖师们依旧觉得她那些招式不过是花拳绣腿。
但只有顾清澄自己知道,自己沉睡的七杀剑意,在暗藏的经脉里缓缓推进,如今她已能勉强催动内力,学着谢问樵那般,以白宣为刃,布下个桌案大小的乾坤阵来。
“唰!”
白宣如蝶,从顾清澄的指尖飘起,化作利刃直斩向房梁。
她仰首望着那飞舞的宣纸,唇角微扬。
嗯,比前日又高了几寸。
收回凝于指尖的七杀剑意,顾清澄颇为满意这段时日的进益,如今无论是白宣还是狼毫,在她手中皆可化为利刃,只是......
唯独缺了那把真正的七杀剑。
信步走出房门,顾清澄暗自思忖,在寻回七杀剑前,总得先找个趁手的兵器。
这么想着,脚步已不自觉迈进了当铺的门槛。
当铺里宝贝多,或许买不起,但是先逛逛。
“你们这有什么死当的物件吗?”
顾清澄问道,死当的东西妥帖,至少不必担心哪天原主找上门来赎回。
寒暄几句后,顾清澄在掌柜的指引下,来到了有所谓“龙泉宝剑”的内室。
内室里宝贝不多,但件件精品。
她抚着掌柜递上来的镶满翡翠的宝剑,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到了另一处——
一枚用珠翠和雀羽攒成的步摇。
顾清澄认得这步摇。
这是平阳女学开张时,打扮成小孔雀的林艳书戴在头上的那支。
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佩戴的,必然是她的心爱之物。
死当之物,虽然能当更多银两,却不可再赎回了。
……怎么流落至此?
掌柜顺着她的眼光过去,接上话茬:
“姑娘这是不爱兵器,爱红妆?”
顾清澄放下宝剑,径直走到那雀羽步摇前,翠羽上的松石与祖母绿流光溢彩,这工艺,整个北霖寻不出第二支来。
“这是哪家小姐的珍宝?”
她装作无意问道,指间已递了块碎银到掌柜的手中。
掌柜掂量着碎银,压低声音答道:
“说来蹊跷,近来有个家奴模样的人,整日拿宝贝来当,件件都是珍品,件件也都是死当,我琢磨着,若是偷来的,也不可如此明目张胆啊。”
“这是其一,这其二啊,这些宝贝来得快,去得更快。”
“近来,北霖的珍宝生意都红火得很,像我手上这些好东西,不押现钱,不消几日便能出手。”
“姑娘您若是看上了,可得赶紧下定啊……哎!”
掌柜的话音未落,顾清澄却已跑出了当铺的大门。
不止一件……她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林艳书尚在书院上学,她转头先去了林艳书在北霖购置的住处——
那个朱雀街上的五进豪宅。
当顾清澄站在熟悉的林府门前时,她的心骤然一沉。
昔日高悬的“林府”牌匾,此刻竟已不知所踪!
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她竟全然不知。

“主人家缺银子, 早把宅子押出去了。”
“如今正寻买主呢,里头的丫鬟婆子都打发走了,约莫这几日就能成交。”
从林艳书入住到变卖, 也不过月余光景。
顾清澄心头愈发沉重, 转身向平阳女学走去。
她想起那日林艳书执意收留楚小小时说的话:“哪个良家女子甘愿卖笑?我林艳书既然要建女学, 为何只因她们曾堕入风尘, 便要划清界限呢?”
如今看来, 她确实说到做到。
顾清澄走到女学时,十余名女子正整齐地坐在书案前, 楚小小正在教她们认字——
林艳书收学生,只问诚心向学, 从不问出身来历。自楚小小在女学露面后,陆续有女子犹豫着叩响女学的门。她们的年纪参差不齐, 有的已近三十,有的才十五六岁, 但无人懈怠,均是蹙眉沉思,专注落笔。
院外偶尔能听到路人的议论:“听说里头都是些勾栏里出来的……”
“好好的姑娘家, 跟这些人混在一起做什么?”
“嘘, 小声些,那位林小姐可不好惹, 你忘了前阵子陆六来这女学闹事,被阉了抬走了……”
这些话语飘进院里, 正在习字的女子们笔尖微顿,却无人抬头。楚小小轻咳一声,继续讲解着字的间架结构。有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偷偷抹了把眼睛,很快又挺直了腰杆。
顾清澄静立廊下, 看着最后一缕目夕照掠过女子们手中的书卷。直至散学,楚小小抬眸,才对上了顾清澄的目光。
“舒姑娘。”
楚小小拂素裙起身,迎了上来,她的身量依旧清瘦,素裙木钗,眉眼里却多了几分神采。
顾清澄点点头,望向院中三三两两收拾书册的女子:“学生多了。”
“都是无路可走的姐妹。”楚小小声音温和,一一指给顾清澄看,“这是红袖楼自赎的绿腰,那是张员外家被赶出来的娟儿,最小的是梨儿,比知知还小,她娘攒了银子送出来的……”
她看着顾清澄循着她指尖过去的目光,语气也沉稳了许多:
“也包括我自己。”
“我们这样的人,要么在泥淖里沉沦,要么就咬牙爬出来。”
“艳书给了机会,我们便要用百倍力气活出个样子。”
顾清澄看着楚小小结痂的指尖,原本沉重的心底,也松了几分。
“你倒是……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这话说得极轻,楚小小却心中一颤:
“有时候,我打心底里佩服艳书,明明可以锦衣玉食。”
“她说,这世道留给女子的路太窄,她便要在力所能及之处,开出一条狭路来。”
在朱雀街最好的门脸开女学,不收束脩,不问出身,不求回报,只为给天下女子立学正道,这背后需要多少真金白银,可想而知。
千金小姐林艳书,这般魄力,这世间无多少圣人能及。
顾清澄看着穿行而过的女学生们,只问:“你可知,她这女学,一日要花费多少银两?”
她心下终究有些疑虑,即便女学办学耗费巨大,但凭借林家的财力,也不至于让林艳书典当贴身首饰,甚至是变卖宅院。
楚小小摇摇头,枝枝却从一头探出脑袋来:“林姐姐最是精于此道,账目都是她和庆奴哥哥亲手过目的。”
“庆奴现在何处?”顾清澄问,显而易见,林艳书的所有银钱来往都经过庆奴之手,此事问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去接林小姐下学了。”楚小小道,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对了,今日我听艳书和庆奴说,林家二少爷来了。”
顾清澄目光一凝,示意她继续。
“说是约了她今日在渡云斋小聚,下学后便直接过去了。”
“渡云斋?”顾清澄秀眉一挑,若有所思地看着楚小小,“都快到城郊了,往秋山寺的方向。”
“我听她说,她二哥素来疼妹妹,怎么会让她跑这么远?”
楚小小摇摇头:“她近来都住在女学里,极少外出。”
“今日她说要出门,我也觉得有些稀奇,便多问了一句。”
“她的家丁呢?”
楚小小伸手指向门外:“总有些登徒子想来此闹事,家丁们都留下看守女学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顾清澄抬头,看着渐沉的天色,眼神凝重。
“酉时三刻了。”楚小小答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安。
“虽说庆奴会武,但终归只有他一个人。”
顾清澄与楚小小的目光对上。
“我去寻她。”
顾清澄转身离开女学,只身走入暮色。
“我同你一道去。”
楚小小急步跟上。
顾清澄摇摇头,顺便揉了揉一旁枝枝的发顶:“你们在此等她回来。若真有不测,务必和家丁们守好女学。”
她离开前,回头看了眼平阳女学的四个漆金大字:
“这是她全部的心血。”
骤然入夜。
朱雀大街上很快便灯火通明,她从安静沉穆的女学出发,穿过一路的嬉笑喧闹声。
饭香酒香飘入鼻腔,顾清澄浑然不觉地向前走,江步月那句告诫,此刻在心头愈发清晰。
“远离林氏与楚小小。”
她秀眉微蹙,脚步却未停。
江步月此言必有深意,似乎早就料到会有变故。
但此时此刻,她做不到置身事外。
事与事之间,一定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走出朱雀街,转头看见了路边的已经打烊的红字招牌。
林氏钱庄分号。
林家做的是钱庄生意,林氏钱庄总部在南靖,但钱路通衢,祖上靠运粮换盐引起家,后来专做商路上的盐引抵押生意,终成官商一体的巨贾,钱庄分号遍布南北。
有庞大的家族做后盾,林艳书不可能缺钱,也不该缺钱,绝不会沦落到典当首饰,变卖宅院的地步。
除非……
顾清澄想起,林艳书是从南靖家中逃婚出来,孤身来天令书院求学的。
林家二少今日来,莫不是带她回去完婚的?
若只是家族内部之事,没有其他势力横生枝节,倒也不必担忧她的性命,起码她的家人不会害她。
可眼下形势显然更为复杂。
林氏小小姐如今孤身在北霖,又因女学之事抛头露面,处在风口浪尖上,恰似肥肉悬于群狼环伺之中,怎会不引起有心之人的觊觎?
戌时了,天已经黑透,这是林艳书回府的必经之路。
她没有回来。
顾清澄的心沉到谷底。
“赤练。”
顾清澄用一把嫩草提前堵住了赤练准备嘶鸣的大嘴。
“随我去救人。”
冷冽月色下,顾清澄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衣袍猎猎飞舞。
演练场的长弓已被她信手抄起,箭袋轻轻甩上肩背,袖剑是提前挑好的,贴着腕骨,寒芒隐现。
赤练如魅影般掠过书院的后门,马蹄声消融在夜色中。
她刻意避开众人耳目,林艳书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忽而寒鸦惊起,扑朔着遮盖了树梢的月亮。
夜风呼啸中,一人一马向着城郊渡云斋的方向疾驰而去。
被那场背叛雨夜剥去的锋芒,终于在握紧缰绳的起伏中苏醒。
那些关于生死的劝诫,此刻已然与她无关。
昔日剑出,皆是皇命。
今朝策马,只为故人。
在这场锋芒毕露的夜奔里,她又何尝不与过去的自己狭路相逢。
赤练在渡云斋边停下。
渡云斋是秋山寺下的一个别院,以精致斋饭闻名。此间青瓦白墙,灯光昏黄,看似清幽的几进厢房里,隐约传来瓷盏碰撞的脆响。
渡云斋的雅间少,能在此间布宴的,不是虔诚香客,便是达官贵人。
顾清澄没有急着进去,她翻身下马,环顾四周。
看到了林艳书的马车。
她心中一宽,屏住呼吸向马车靠去。
轻轻探身上车,庆奴与林艳书皆已不见踪影,车上还倾倒着下学回来的书箱与行囊,连防身的短剑与小鞭也未曾带在身上。
难道真是去见林家二少的?
渡云斋的门口,迎客的小沙弥正低头数着念珠。
她想了想,不愿打草惊蛇,一共九间厢房,她一一探查过去便是。
她的身影翩然闪过——
一室觥筹交错。
二室棋局正酣。
三室……软玉温香。
第四间雅室,她轻挑珠帘,只见空无一人,两幅碗筷整齐摆放,菜肴丝毫未动,美酒却撒了一地,桌席歪斜,地毯皱褶,似是曾有过挣扎之势。
顾清澄眼光一闪,欠身潜入。室内沉香方尽,她俯身查看香炉,指腹轻捻炉灰,尚有余温,好像还掺杂了一些别的异物。
余光扫过桌角,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抹嫣红之上。
一颗红玛瑙耳坠静静地躺在地上,在烛光下泛着熟悉的光泽。
那分明是林艳书耳畔那只。
她心底发沉,将耳坠揣进怀中,目光徘徊间,已将席内发生过的情景重现了一遍——
赴约入局,挣扎间耳坠脱落,迷香见效,人踪杳然。
“叮铃。”
正沉思间,珠帘忽地一声脆响。
这逼仄厢房内,顾清澄已然来不及闪身。
指尖寒芒将出未出之际,她回眸一看,来者却是门口打盹的小沙弥,正张着嘴巴,呆立在帘下。
珠帘微颤的瞬间,顾清澄指尖轻掐剑诀。
狭小厢房内瞬间乾坤倒转,珠帘垂落,绒毯延展,小沙弥的惊呼甫一出口,便已湮没在这方寸阵法之中。
这正是她的苦练的乾坤阵,恰好笼住整间厢房。阵内自成天地,阵外波澜不惊。
“何人指使?”
顾清澄没空和小孩子周旋,封闭空间内,逼问很快见效。小沙弥战战兢兢道出,确有人持林家二少林诚名帖下定。
但渡云斋从未见过这位南靖贵客,只知是个瘦削男子,独坐厢房久候,特意吩咐莫要打扰。
一个半时辰前,一位少女带着家奴前来。
如今已过两个时辰,小沙弥才敢前来查看,谁知撞见这诡异一幕。
“没见人出去?”
“绝、绝对没有!”
“不过……这间厢房有山景,临着后山。”
小沙弥颤抖着抬手,指向另一处窗外。
夜风灌进大开的纸窗,吹尽最后一丝迷香。
此时只见夜色苍茫,窗外秋山如墨,古寺沉寂。
顾清澄指尖剑诀骤地撤去。
一声马哨刺破夜空。
少女掠窗而出的刹那,赤练已经踏过山石接住主人。
冷风刮过小沙弥的脸庞,待他扑倒窗边,只见夜色里那抹朱红发带如流星般闪过,最终化成一点残影,没入暗色秋山。
马蹄无畏疾驰,夜风呼啸间,顾清澄耳尖微动。
有窸窣异响擦肩而过。
下一刻,她眸光骤凛,反手抽箭搭弦。
弓开满月,箭指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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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宝们,本周三到周日我没办法日更,还有个差要出。
最近太忙,工作连轴转,到家基本凌晨,脑子都是木的。
写文需要状态,硬挤出来的东西我自己都看不下去,更不想敷衍你们。
加上后面的剧情比较关键,我不想硬赶着在路上写崩,所以缓几天,如果当天晚上10点没更就是不更了。
后面这段剧情很重要,框架和伏笔都埋好了,但得情绪拉满才能写好。
最近总是断更,有机会一定补回来!我是真心喜欢这个故事,包括追更的、默默看的宝们,都是支撑我写下去的动力。
真的特别不好意思!!

箭锋的尽头, 顾清澄睥睨而视,眸光凛冽如刀。
夜风扬起发丝,她指节微松, 羽箭脱弦而出, 锋芒劈开浓稠夜色。
下一秒, 几丈外的深林里传来了重物坠地的闷响, 气若游丝的哀求远远地传来:
“啊……!”
“别、别杀我……”
笃, 笃,笃。
马蹄踏过枯枝。
赤练在这片跌落的黑暗前停下。
月光下, 只见一个男子匍匐在地,膝窝处, 赫然插着那支雪白的羽箭。
浓烈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熟悉的声线让顾清澄眉心微蹙, 借着月光,她看清了那团蜷缩的暗影。
“庆奴?”
顾清澄声音发冷, 这浓郁血气昭示着,庆奴身上有更严重的伤。
“舒、舒姑娘!怎么是您?”
听到她的声音,地上的庆奴陡然抬头, 眼睛亮起, 声音里泛着劫后余生的颤音:
“太好了……快,快报官!救小姐!”
“有山贼, 山贼把小姐掳走了!”
顾清澄自马上俯身,看着庆奴满脸的血污:
“慢慢说, 哪里来的山贼?”
庆奴带着虚弱的气音,努力地撑起身子,一字一句:
“山上的寨子……咳咳……”
“小姐和我被迷香熏倒,等我醒来时, 小姐已不见踪影……我拼了命才挣脱绳索……”
“有多少人?”
“起码……二十人……”
说这些话似乎耗尽了庆奴的力气。
“舒姑娘快走,您不会武功……”
“您去下山报信,庆奴,庆奴给您断后……”
顾清澄看着他腿窝的那支羽箭,认真道:“不行,一起走。”
不容他拒绝,她利落下马,确认了四周无人后,迅速检查他的伤势——除了腿上的箭伤外,左肋下的伤口触目惊心。
她不犹豫,撕下庆奴的衣摆,为他包扎止血。
“舒姑娘……不碍事的。”庆奴心头一热,哽咽着抓紧她的手腕,“庆奴命贱,小姐若有闪失,庆奴也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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