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桦紧紧咬着嘴唇。
她终究不过刚刚十二岁,失去了最亲密的爸爸后已经惶惶然,想到要远离所有亲朋好友去寄宿学校,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江暻年没有一直盯着姜桦给她压力,而是看着窗外:“人各有命,有时候父母只能陪你走一段路,人生还很漫长,剩下的路都要靠自己坚强。结婚只是选择,不是出路,你选择另一个人和你一起走未来的路,最重要的是先有决定自己人生的能力。”
天色暗下,圈在方方正正的四合院里,远处漂浮着最后一抹浅淡的日光。
他和姜桦说这些话,也像和自己说。
不能回答姜桦之前的问题,是因为他的人生一样失控。
无法确定能继续保留和岁暖的婚约,还有家族遗传的定时炸弹。她总说这是最重要的一年,对于他来说却是独自守着秘密的一年。
她心软,富有同情心,他不想她受影响,也不知道怎么和她和盘托出。
婚约都说不准,又何必说其他的让她为以后担忧。
但终究藏匿着可耻的私心,至少在最后的一年装聋作哑,将岁暖留在身边。
江暻年看向身旁茫然无措的姜桦,大概还需要很久才能消化他的话,跟她说道:“你和我男女有别,我不能完全懂你在想什么,也没有那么细腻。你之后有什么困难或者疑问,可以找岁暖聊一聊。”
姜桦想起在影壁前见到岁暖的第一面。
在她村子里没有江暻年这样的男生,也没有岁暖那样的女生。即使穿得很简单,素面朝天,整个人依旧在发光一般,被她下意识躲闪后脸上还一直挂着笑,毫不介意地让出自己的房间,明亮到让人不敢直视。
又让人羡慕。
不会像她一样怯场,一样敏感,一样不自信。
因为是同性,反而在接近时更觉得自惭形秽,因为她永远也变不成那样的人。连岁暖向自己释放善意,她都惶恐地觉得自己不配。
姜桦抠着桌角:“我怕暖暖姐嫌我烦……”
“她不会。”江暻年淡声回,语气很笃定,“她性格其实很好,你多跟她接触就知道。”
晚上,江暻年回西厢房拿药,岁暖正坐在他电脑前,屏幕上放着网课。
前面听到门口传来的“皇上驾到,皇上驾到”岁暖就知道有人来了,姜桦和宋阿姨都不可能这时间过来,所以岁暖头都不回地问:“做知心哥哥的感觉怎么样?我就觉得她有话对你说。”
“问我们明年会不会结婚。”江暻年随口说,从另一边的桌子上拿过敏药。
这次不能放任不管,因为在脸上,所以岁暖总是盯着他看。
他第一次希望快点好。
岁暖:“……呃?”
她转着电脑椅回身看向江暻年,一脸古怪:“你之前怎么跟她介绍我的?”
“姜桦也玩过一段时间那个音游,和微信联系人同步的,问过一次你是不是我女朋友。”江暻年合上抽屉,淡声,“我说是我未婚妻。”
岁暖的重点跑偏,大惊失色:“和微信联系人同步的?!那大白(班主任)、蒋老师什么的岂不是也能看到?”
江暻年像看傻子一样看她:“你觉得我们老师会玩这种游戏吗?”
那还有同学呢。
岁暖摸摸鼻子:“能不能隐藏……”
江暻年眼角微抬,睨她:“要隐你自己去隐。”
她都卸载一万年了……
岁暖猜周围的同学应该也不会再玩这种上古游戏,正好江暻年跟她说起姜桦在餐厅正经说的那些话,便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什么年代还重男轻女。”岁暖不满地咕哝,“姜桦千万别被这种话影响。”
江暻年抬睫:“我把她的微信转给你,以后你和她视频吧。”
结合前面的话,仿佛真有种夫妻一体的感觉。岁暖移开视线,小声抱怨:“你倒挺会给我找活干……”
但也没有拒绝。
毕竟很多事情还是她和姜桦说更方便。
岁暖又想到另一件事:“姜桦已经订明天的票了吗?”
“嗯。”
她托着脸,思索:“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这样回去的话,她以后回忆起来肯定也觉得遗憾可惜。正好我也没好好逛过京市,要不让她多留几天,我们带她一块出去玩吧?”
江暻年瞥了一眼她摊在桌子上比脸还干净的笔记本,太阳穴跳了一下。
岁暖又找到不学习出去玩的理由了。
还冠冕堂皇。
岁暖显然不是向他征求意见,喜滋滋地说:“我等会儿让小董给我们订票,她有亲戚在旅行社工作。”
他无话可说,只好问:“你打算去哪儿?”
“游乐园和海洋馆在一起,我想去很久了……”岁暖掰着手指,“小孩也会喜欢吧。还有故宫、天。安门、长城?”
她看了他一眼,视线惋惜:“不过你带着伤,活动量也不能太大,白天我们问问姜桦的意思再计划好了。”
江暻年不置可否,拿着药准备离开:“早点睡吧。”
岁暖突然伸手拉住他,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我今天在网上看到一个缓解过敏的妙招,你要不要试试。”
他总觉得她有点不怀好意,迟疑了下:“什么?”
岁暖说:“生理盐水湿敷。”
她像变魔术一样掏出一个压缩面膜,起身用手压住他的肩膀:“正好我有干面膜,家里也有盐,你快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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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看了看我的大纲,后面还是好甜喔[狗头叼玫瑰]
自己写着都要爱上暖暖,怪不得小江被迷得七荤八素[垂耳兔头]
下章周二或者周三凌晨[撒花]
岁暖不容拒绝地将江暻年按在椅子里。
她把压缩面膜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一边叮嘱:“我去厨房拿盐,你等我一下。”
江暻年本来想和她说生理盐水和食盐水完全是两码事,但忽然想到了什么,淡定地抬了抬下巴:“行,你去吧。”
岁暖轻盈地闪出了房间。
等听到外间传来“皇上驾到,皇上驾到”的声音后,江暻年站起身,打开书桌另一边博古架下方的柜子。
数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被垒在柜子里。
看样子岁暖还没对他的房间展开地毯式搜寻,但江暻年绝不可能低估她的好奇心,弯腰把里面给她和岁晟买的生日礼物抱了出来。
他蹙着眉用视线在室内搜寻一圈,想了几个地方又一一否定,最后想起来床头柜下有一个保险箱。
江暻年合上保险柜的时候,岁暖正好拿着东西回来了。
室内铺着厚实的地毯,等江暻年注意到的时候,岁暖已经站在他身后一米远的地方,一脸狐疑:“你蹲这儿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江暻年僵了一下后站起身,低头抚平衣角的褶皱:“……没什么。”
岁暖不满地鼓起脸:“你有什么小秘密了。”
“生日礼物应该是秘密”这种概念还是岁暖以前告诉他的。
但她还是非常热衷于探究秘密,千方百计、无孔不入,就像好奇心旺盛的猫,需要别人不留余力地供她娱乐。
江暻年转移话题:“你调好盐水了?”
“去厨房碰见了宋阿姨,她说……咳咳,反正家里有生理盐水。”岁暖不想暴露自己化学学得不到位这一事实,话题又被转回来,“你刚刚到底藏了什么?”
从卧室到书房的几步路,岁暖像小尾巴一样跟着江暻年问个不停。
“有什么我不能看的啊?别人给你的情书?你的私房钱?还是你们男生爱看的、且不能让别人看见的某些东西一类的……”
眼看岁暖越猜越夸张,江暻年太阳穴重重跳了一下,霍地转身,凉凉地睨着她:“藏了内裤,行了吧?”
岁暖迟疑:“……没洗的?”
在她眼里他是会藏没洗内裤的那种人吗?
感觉肋骨都被气得痛了下,江暻年受到冲击般安静了一秒:“你想什么?我是怕你晚上洗完澡出来偷我的凑合下。”
“……”
岁暖愣了会儿,才意识到是上次江暻年是在报复上次留宿她家时她让他去偷她爸内裤的事。
这人怎么小心眼到能记仇这么久?!
江暻年在电脑椅上坐下,转了一圈面向她,语气凉凉:“不是要敷面膜吗?快点吧,医嘱建议我早睡。”
“原来你还能记得医嘱呢……”
岁暖嘀咕着吐槽,但撬不开他的嘴也只能作罢。她走过去拆开压缩面膜的包装,放进刚刚从厨房拿来的小碗里,然后打开生理盐水也倒入碗中。
盐水没过面膜,等了一会儿便被浸透。
岁暖把面膜从盐水里拿出来展开,像印度飞饼一样摊在手上。
“闭眼,我给你贴脸上。”她对江暻年说。
江暻年迟疑地看了眼岁暖的姿势。
虽然他没有观察过女生是怎么敷面膜的,但应该不是这种好像要一把拍在脸上的手法吧?
岁暖催促:“闭眼啊。”
算了,拍一下又不会死。
江暻年抿着唇,眼前一片黑暗。岁暖的鼻息似有若无地拂过,泛着湿咸气息的面膜一点点贴近。
错误的姿势导致了不可计量的后果。
江暻年听见岁暖“诶”了一声。
湿重的东西落下,砸在岔开的双腿之间,落在中心的布料上时发出扑簌的轻响。
岁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从手上滑落的面膜。
江暻年倏然睁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坚硬的指节用力箍住她的腕骨,指尖划过下方湿漉漉的布料的那瞬,被强行拉开,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
沾满盐水的面膜落在江暻年的裤子上,从中心洇开深色的水痕。
一室死寂。
手腕被握紧的痛觉让岁暖回神,她猛地抬起脸,视线都没敢落在江暻年脸上,转过身假装很忙地在书桌上摸索:“呃,我再找一张面膜……”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似乎来自对面的东厢房。
岁暖的耳朵忽然变得格外灵敏,就像刚才她清清楚楚听到江暻年好像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宋阿姨……我出去看看她出了什么事。”岁暖浑浑噩噩地转过身,结果看到江暻年正低头拿起那团面膜,一把将手盖在额头,隔开视线后干巴巴地说,“你留在这儿自己处理下吧,吼吼。”
岁暖风一般地跑出了房间。
对面的东厢房前,姜桦和宋阿姨面对面站着,姜桦表情担忧,宋阿姨则心有余悸地不停拍着胸口。
岁暖快步走过去,眨着眼问:“发生什么事了?”
宋阿姨指了指东厢房里面。
“刚刚小桦去前院找我,说房间里有只虫子,她不敢碰,问我能不能帮忙赶一下,我心想一个虫子而已,等我一脚踩死……结果那个虫子有这么大!”宋阿姨比着自己的手掌,一脸惊骇,“还会飞!我用扫把去赶,那玩意直接往我身上飞……真吓死我了!”
姜桦自责地嚅嗫:“都怪我,我没说清楚,给宋阿姨心理准备……”
岁暖去过大湄公河区的原始森林,对千奇百怪的虫子基本免疫,听到后摩拳擦掌:“没事,我不怕虫子,把扫把给我,我去赶。”
宋阿姨捏着扫把杆犹豫道:“要不我叫个人过来吧,岁小姐……”
“大晚上的,早点搞完让小桦早点休息。”岁暖一把夺过扫把,“放心,我抓过不少虫子。”
宋阿姨拗不过她,只好说:“那岁小姐你小心。”她看着岁暖的脸,又忍不住问,“你脸怎么这么红,也过敏了吗?”
岁暖一下子抬起手背贴在自己脸上,颊侧果然滚烫。
走出房间前看到的画面又倏然在眼前划过,像一根点火的引信。
到底是男生的裤子就是这样设计,还是说是被打湿后勾勒出来的痕迹呢……
不合时宜的问题出现在岁暖脑海中,她干笑两声:“我……今天晚上太热了吧,哈哈。”
然后就像被鬼追一般冲进房间。
姜桦和宋阿姨跟在她身后,看着岁暖搜寻一圈,很快找到在拔步床的床幔上趴伏的虫子。
毫不犹豫地抄起扫把将虫子扫下来,冲过去就是一脚。
“咔吱”一声。
爆浆的感觉从鞋底传来。
岁暖反应过来自己化悲愤为动力,用拖鞋踩了虫子以后,呆了两秒。转过身后,她看到姜桦和宋阿姨也是一脸呆滞。
“嗯,那个,宋阿姨,我等下得换双拖鞋。”岁暖摸了摸脸,觉得自己的形象已经不知道在小姜桦心里刷新成了怎样的模样,勉强地解释,“这个是害虫,叫云斑白条天牛,算国内天牛品种里体型比较大的一种,会啃果树,我在越南也见过……”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一堆什么后,岁暖清了清嗓子,努力露出一副和善的笑容:“小桦,你明天先不用回家了,你不是好不容易才来京市一趟吗?姐姐和你暻年哥带你去游乐园玩。”
她注意到姜桦的视线还集中在她的脚上。
顺着低头,天牛两根长长的触须在拖鞋边缘晃动。
岁暖又用力地碾了碾:“别怕,这次彻底死了。你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一起出去玩,怎么样?”
她抬起脸,看到姜桦仿佛瑟缩了一下,颤巍巍地点头:“好……好的,暖暖姐。”
“……”
怎么好像是被她威胁了一样?
宋阿姨手脚麻利地拿过来一双新拖鞋,顺便打扫干净了地上天牛粉身碎骨的尸骸。岁暖换好鞋走出东厢房,恰巧撞见正从对面出来的江暻年。
视线下意识地下滑,某个部位的布料干爽,应该是换了一条新裤子。
他走到岁暖面前,淡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岁暖摸摸鼻子:“赶走了一只虫子。你不敷面膜了吗?”
江暻年举了举另一只手里的东西,垂着眼睨她:“我还敢让你给我敷?我回去自己敷。”
岁暖哑然片刻,不服气地小声嘀咕:“我又什么都没碰到……”
江暻年不太确定听到什么,蹙眉:“什么?”
岁暖依旧不可能承认自己错误的那种人,毫无愧意地挺了挺胸膛:“都怪你乱动才会掉下来。”
江暻年:“……呵。”
岁暖又眨了眨大眼睛:“你应该感谢我——”
江暻年差点要被气笑了:“感谢你什么?”
没反应快到正儿八经地碰到吗?
岁暖望着天说:“感谢我让你从一个冷酷的人,变成了一个超酷的人……”
“潮裤”的人。
江暻年:“……”
院子里飕地刮过一阵凉风。
石榴树的枝叶随风碰撞,窸窣作响,心里仿佛也有摇曳的枝条,在清明的月色下,轻颤着,升起一阵难言的痒意。
江暻年忍不住弯下腰,用手指捏住岁暖的脸。
柔软,温热,滑腻。
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把“约会”两个字压在了舌尖下,化为一句很轻的——
“早点睡吧,明天陪你去游乐场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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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诶嘿嘿,带娃约会[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小江甜蜜的折磨~今晚会梦见什么呢[狗头叼玫瑰]
第二天早上,为了赶上提前入园,岁暖六点半就被闹钟揪了起来。
岁暖醒的时候还有些恍恍惚,天蒙蒙亮,室内一片昏暗,清晨微凉的空气覆在伸出被子的手臂上,意识缓缓回笼。
鼻尖随而嗅到一股很淡的雨后森林的气息。
清新,带着些许凉意,笼罩着她。
有一瞬仿佛梦回初三暑假的那天清晨,她睁开眼,就看到江暻年的脸,他们的手指像藤蔓一样整晚缠在一起。
岁暖一下子坐起来。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将这些莫名的思绪赶出脑海,归结于早晨不清醒以后,跳下了床。
总之要戴墨镜和口罩,所以也没必要花时间化妆,岁暖洗漱完换好衣服后,走出房间,想了想先去了对面的东厢房。
大门敞开着,她走进去,犹豫地敲了敲门:“小桦,你在里面吗?”
房间内安安静静,没有回音。
另一头的过厅传来宋阿姨的声音,扯着嗓子喊她:“岁小姐,江少爷和小桦在这儿呢!”
岁暖像是被雷劈了下。
……怎么她还是起最晚的?!小学生都比她起得早。
从自己的衣帽间拿了两顶帽子后,岁暖快步走进过厅,桌上放着几种早餐,看样子江暻年和姜桦都已经吃过了。
宋阿姨正给姜桦编头发,看岁暖进来笑呵呵地探出头:“小桦今天起得特别早,在厨房碰见她我都吓一跳……”她努努嘴,示意岁暖看茶桌上的玻璃壶,“用枸杞、枣片和苹果干泡的水,都是小桦从老家带来的好东西,甜滋滋的,很好喝。”
岁暖惊讶了一瞬,忍不住笑眯眯地摸了摸姜桦的头:“哇,小桦也太贴心啦。”
姜桦的小脸泛起红晕,磕磕绊绊:“谢、谢谢你们带我出去玩……”
岁暖将手中那顶淡黄色的遮阳帽递到姜桦面前:“今天在外面玩,太阳晒,你先凑合下带我的,等到了游乐园姐姐给你买新的。”
她不由分说地将帽子塞进姜桦手里,另一顶粉色的棒球帽则扣在自己头上。
姜桦抠着手指,犹豫片刻后倒了一杯玻璃壶里的枸杞水给她,小声说:“谢谢暖暖姐……水还是温的。”
岁暖说“好啊”便爽快接过,小口抿着路过江暻年去餐桌前,却注意到江暻年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江暻年的眼神好像在说“那我呢”。
岁暖抱着杯子扭身,一脸防备地说:“小桦给我倒的,你要是口渴自己去倒。”
宋阿姨听到,连忙说:“江少爷口渴啊?我来倒我来倒。”
“没。”江暻年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太阳晒,我回去拿顶帽子。”
踏出门槛的时候还听见背后的岁暖嘀咕“好龟毛”。
江暻年不由地绊了一下:“……”
小董给岁暖安排的行程自然是最贵也体验最好的那种。
岁暖挑的是坐落在西城区的一座游乐园,建园比较早,设施不算新,但都是经典项目,优点是交通方便,暑期勉强没那么挤,花半天就能玩完,隔壁还有一个海洋馆,属于本地小孩会被爸妈带着过来玩的那种。
司机将他们送到游乐园门口,刷过速通VIP票后,三人一起入园。他们买的是大通票,意味着一天内可以无限次体验园内的所有项目。
门票上印着地图和项目,岁暖递到姜桦面前:“小桦,你想先玩哪一个?”
姜桦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还是暖暖姐你挑吧,我没来过游乐园……”
岁暖很自然地回:“我也没来过啊。”
岁衡和庄珈丽自然不可能带她和岁晟来逛游乐园,基本从小都是送到各式各样的训练营、兴趣班、研学团……
上了初中后,虽然有了自己去游乐园的能力,但她也没什么空。
如果不是姜桦的到来,她可能都不会想起这一项她从未体验过的、在她童年里缺失的一部分。
姜桦的视线又转向江暻年。
岁暖说:“你暻年哥也没来过,而且今天大部分项目他也不能玩,之前摔伤了。”
姜桦黑乌乌的眼珠在她和江暻年之间打转,竟隐约地浮现出一丝同情。
岁暖在心里默默补充:虽然他没来过游乐园,但他小时候骑马射击卡丁车样样不落呢……
她是不会为杯里只剩半杯牛奶而伤感的人。
不过为了姜桦可以撒些善意的谎言,她捏了捏姜桦的小脸:“所以今天我们听你的,你想带我们体验什么,我们就去玩什么。”
从云霄飞车下来,岁暖神清气爽,完全像个没事人。
她瞅了眼旁边脸色发白的姜桦,伸手拉住姜桦的小手:“小桦,你还好吧?”
刚刚姜桦坐在她身边,她连尖叫都没听到一声,摸不准姜桦的感受。
姜桦被拉住后有些僵硬:“我、我挺好的。”
她不想扫兴。
而且暖暖姐没来过游乐园,暻年哥还在旁边看着,她要是现在退缩的话完全浪费了他们的一番心意……
姜桦掏出揉得皱巴巴的门票:“旁边就是大摆锤,暖暖姐,你想去吗?”
岁暖说:“好啊。”
体验过大摆锤后,姜桦看了看门票:“嗯……前面还有跳楼机……”
头顶爆发人群的尖叫,姜桦抬起头,看到刚刚悬停高空的跳楼机座舱以极快的速度落下,上面的游客都像要扯破嗓子般发出尖锐爆鸣。
她的脚有些发软。
岁暖注意到了姜桦的不对劲,低头:“小桦,你不舒服吗?”
姜桦连忙摇头:“没、没有……”
岁暖伸手去拉她的手,指尖果然冰凉。她把姜桦的小手攥在自己暖融融的掌心里,一边拉着她往前走:“江暻年一个人等着我们估计挺无聊的,我们去看看他,顺便休息会儿。”
姜桦乖巧地说“好”。
岁暖又说:“咱们是来游乐园开心的,又不是来挑战自己的。我感觉那些不刺激的项目也很好玩啊,要不我们等下去试试。”
姜桦的心轻轻颤了下。
她的妈妈早逝,爸爸也离她而去,自从寄住在舅妈家,就再也不曾有人像这样在意她的感受,用这样温柔的口气和她说话。
而她第一眼见到岁暖,却误以为她是那种骄纵的大小姐,会看不起她、嫌弃她……
甚至江暻年将岁暖的微信推给她,她还惶恐又难过,猜疑是岁暖不愿意让她和江暻年有关系,害怕岁暖在人后对她冷言冷语。
姜桦为自己曾经的想法感到愧疚。
她小心翼翼地蜷起手指,回握住岁暖的手:“好、好的。”
江暻年在商业街边上的休息区等她们。
岁暖拉着姜桦找到他时,他正坐在长椅上,仿佛一直关注着她们的动向,眯起眼睛盯着她们走过来。
身边除了岁暖的信封小挎包,还放着一只粉色书包,印花泛旧,印的是喜羊羊和灰太狼。
是出门前姜桦特意落后他们一步,从宋阿姨手中拿过来,硬要背在身上的。
那时的姜桦还没想到江暻年不能陪他们一起玩项目,看包的事最后落在了他头上。破旧泛白的书包放在旁边,和他的气质格格不入。
姜桦咬着嘴唇,脸颊不由地烧起来。
岁暖却在她旁边哇了一声:“江么叽,这个书包让你看上去都变可爱了,要不你戴个黑色棒球帽像来打人的。”
江暻年手搭在椅背上,懒懒地瞥了她一眼:“这么快就回来?”
岁暖说:“玩累了呗。”
姜桦走上前打开书包,拿出一粉一蓝两个保温杯,有些羞涩地递出去:“暻年哥,暖暖姐,我给你们带的枸杞水,放了冰块……”
岁暖这才意识到姜桦坚决要背着的沉甸甸的书包里装着什么。
“小桦真好呀。”她看了眼已经空瘪的书包,“你没给自己带水吗?可以让宋阿姨给你找一只新杯子的。”
姜桦连忙说:“没事、没事,我不喜欢喝水……”
岁暖把那只粉色的保温杯递给她:“今天活动量这么大,怎么能不喝水。你喝这个杯子里的吧,我喝江暻年的。”
江暻年拧开蓝色保温杯的瓶盖,递给岁暖后,有些恹恹地说:“我等会儿去咖啡厅等你们,这边路过的人太多了。”
岁暖喝了一口枸杞水,冰凉沁爽,泛着很淡的苹果甜味,闻言睨了江暻年一眼,便明白了缘由。
即使棒球帽遮去大半张脸,江暻年穿着件简单的白T恤和灰运动裤,坐在这里依旧很惹人瞩目。
是独属于青春期少年才有的清瘦又挺拔的身形,看上去淡淡的,却像夏天凉爽的冰块水,在燥热的空气里不由自主地吸引视线。
他还是一个人坐在这儿。
岁暖抱着保温杯,抬了抬下巴:“解决之道不就在你旁边吗?”
江暻年斜她:“?”
连姜桦都好奇地投来视线。
岁暖指着那只喜羊羊和灰太狼的书包,说:“下次再有人和你搭讪,你就说在帮老婆孩子看包。”
江暻年:“……”
一旁的姜桦被水呛到,猛烈地咳起来。
休整好以后,岁暖又和姜桦去坐了旋转木马。
她带了拍立得,上去之前交给了后面排队的年轻女生,拜托她帮忙拍些照片。从旋转木马下来后她还特意多等了一轮,主动给刚刚帮她拍照的女生拍了几张照片,等女生下来后将相纸递给她。
女生没想到举手之劳能有这样的回报,表情很惊喜。
去漂流的路上,岁暖给姜桦看刚刚的照片,她们并肩坐在双人的白马上,一起朝镜头比耶。
第一张姜桦的表情还有些僵硬,后面就好了许多。
岁暖捏捏她的脸:“你笑起来多好看呀,小桦以后要多笑一笑。”
姜桦的脸不由红起来,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小声问:“暖暖姐,照片能不能给我一张呀?”
岁暖对她眨了眨眼:“就是要给你的呀,我只留一张,剩下的等会儿都装你书包里。”
游乐园内的漂流路线不长,但落差做得很大,最后从高高的滑梯上滑下来,左右摇摆着转了好几圈,水花四溅,很刺激,却没有太强的失重感。
岁暖和姜桦从橡皮艇上下来,脱下身上湿漉漉的雨衣,却看到刚刚拜托帮忙拍照的大哥不知何时变成了江暻年。
他将相纸甩了甩,递过来:“看看。”
岁暖看了眼,忍不住“哇”了声:“你还能拍这么好。”
姜桦也探头过来看,怔了下。
相纸上,橡皮艇冲下的瞬间,水花溅得很高,她和岁暖笑得一样灿烂。
原来她能笑得这么灿烂。
岁暖注意到江暻年挎在臂弯的另一样东西,“咦”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去买了个新书包?”
是一个白色的皮制书包,顶盖上装饰着一个毛茸茸的小羊脑袋,侧面的网袋里还装着一只小羊肖恩联名的崭新保温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