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六郎,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她李星遥,是义成公主要的人。这定襄城里,城外,都是她的亲人。她肯定是安全的,那你呢?义成公主可好几次想杀了你,你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墙那头,还是没有回应。
罢了罢了,王道生抹脸,手动将自己的眼睛合上,翻了个身,躺一旁生闷气去了。
一边生闷气,他又一边嘟囔:“命苦啊,合着我们父子俩,都是给他们一大家子做苦工的。”
刚说到苦工,外头有人来了。
是上次拿了把刀,威胁王道生要把他舌头割掉的那人。
“沈四六,你可以走了。”
来人语气不善,可说出的话却叫王道生眼睛一亮。
他立刻鲤鱼打挺,从地上翻了起来,之后,兴冲冲地冲出了大牢。快速瞥王阿存一眼,嚷嚷:“走了走了。”
“快点!”
那人催促。
父子二人压根没有说话的机会,牢里再度恢复安静。王阿存找了一处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他闭目,如入定了一般。
王道生出了大牢,本想装模作样去义成公主面前讨个说法,可谁知,义成公主压根懒得见他。他琢磨着,那便找机会,再与李星遥或者李愿娘通个气吧,哪成想,碧玉叫人把他按在马上,凶狠地一甩鞭子,马就带着他发疯一样往城门外奔去。
“杀人了!杀人了!”
他大喊。
憋了一肚子气回到了突利帐下,一见到突利,迅速换上一张笑脸,也不急着说在定襄城遭到的冷遇,却是先给突利递上了一颗橘子。
“这是我专门从定襄带来的,只有一颗,可汗快吃。”
他献殷勤。
突利接过那橘子,问:“义成公主给的?”
“不是。”
王道生笑容一顿,脸上稍显落寞,头微微垂下,他说:“我偷的。”
突利挑眉,倒也没说什么。
话锋一转,问:“铁锅拿到了吗?”
“没有。”
王道生脸上更失落了,他瞅准机会,噼里啪啦把在定襄城里的遭遇说了。当然,没少添油加醋。
突利闻讯,果然大怒,道:“她还说,与我结盟,我助她拿下大唐,她助我夺回大可汗之位,可,我不过是要一口铁锅,她都不愿意。你是我的人,她不管不顾将你关牢里,打得,可是我的脸。”
“那也没有办法,谁让她是突厥的可敦,颉利大可汗又信赖她。”
王道生试图劝和。
突利却嗤笑一声,道:“信赖?呵,他二人之间……”
笑容一收,改口:“说起来,多日不见我那位好叔叔了。天寒地冻,听说他那里,牛羊冻死了不少。你跟我,去王廷看看他吧。”
“都听可汗的。”
王道生连声称是。
防风林的搭建说难,倒也不难,只是事情繁杂,相对麻烦了些。若是全用毡布做防风网,以牧草的种植面积来算,需要上百块毡布还不止,是以碧玉想都不想便一口回绝了。
她定下用移栽树木作为防风网的办法,又指了二十个人,命他们在一天之内将防风网搭建起来。
李星遥本来还指望着从这些人里打探消息,哪里想到,众人忙起来,压根没有闲暇。
二十个人分成了两拨,一拨忙着挖树,另一拨忙着种树。尘土被扬起的声音和悉悉簌簌的杂音入耳,李星遥心中叹气。
她手底下也闲不得。
监视她的六个人实在尽职尽责,她懒得面对六人没有感情的目光,干脆背过他们,拿着刈刀有一下没一下地割着受了冻但还没死透的牧草。
不知割了多久,她腰酸背痛。
恰好送干草的人来了。
干草是用来铺在牧草上面,帮助牧草抵御之后的严寒的。
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可,“干草来了。”
背后送干草的一人出了声,她忙回头。
四目相对,着实有些惊喜。
“这些干草,多少有些潮。许是昨夜刮大风,吸了水汽。但,也不是不能用,只是,不能再堆积起来了,需要立刻摊开。”
她不动声色抬高声音说了一句。
监视她的六人中一人毫不犹豫,回说:“那就摊开吧。”
“可。”
李星遥略显忧愁,她指着那少说有几百公斤的干草,为难道:“这么多干草,若是让我一人来摊,怕是,到明天早上,都摊不完。”
六人交换眼神。
最终,还是先头开口的那人出了声。他对着送干草的四人道:“你们留下,跟着她一起把干草摊开。”
四人闻声而动。
李星遥也不急着与张娘子搭话,她自顾自拿了些干草,按序摊开。因牧草种植时,留有间距,几人便顺着间距一路往远方铺设干草。
觑着距离差不多了,李星遥手上不见停,嘴上急道:“张阿婶,你莫非又是来送兵器的?”
张娘子没好点头,同样手上动作不见停,嘴上回应:“是呢,又让我们来送兵器。只是,这一次,忒急了些。”
话音落,忙又问:“李小娘子,你在吐谷浑,可有遭到搓磨?自打你走后,我这心里头,就不安稳。我们都担心你呢,好不容易得知你回来的消息,我们还想着,找机会去五原与你见上一面,哪知道,转眼,义成公主又把你带到了定襄。”
“我在吐谷浑,一切还好。”
李星遥长话短说,顾不上寒暄,忙又道:“张阿婶的心意,我都明白的,只是此时不是说话的机会。我如今,行动处处受限,既知张阿婶是从贺兰山来的,正好,有些事想同张阿婶打探打探。张阿婶,五原,还有贺兰山,可有什么异常?你方才说,义成公主这次忒急了些,又是何意?”
“五原和贺兰山,都出事了!”
张娘子压低了声音,快速瞟了那监视的人一眼,又道:“贺兰山出怪事了。你知道的,义成公主在贺兰山东边悄悄打兵器,在山的西边悄悄造火器。火器的事,她虽然瞒着我们,可日子长了,如今,我心里也有数了。前些日子,火器突然爆炸了。还不止炸了一次,我算着,声音时而近时而远的,加起来,总共有五次。”
“火器?”
李星遥铺干草的动作一顿,很快,又接上了。
张娘子小心“嗯”了一声,又说:“先头我还以为,火器不稳定,所以炸了。可回想从前,除了天罚那次,哪里还听到过火器爆炸的声音,所以我总觉得这里头,不对劲。更怪的是,火器送到我们手上的时间,延迟了。”
“可张阿婶方才不是才说,义成公主着急了?”
李星遥有些没明白。
张娘子道:“这正是我要同你说的。李小娘子,我怀疑,义成公主造火器的事快要瞒不住了!”
丢出自己的判断,张娘子又道:“火器是从山的西边送到东边我们冶铁的地方的,义成公主的人暗渡陈仓,以为我们不知道。但我记下了他们送火器的规律,每逢初一十五,大小箱交错。可上个十五,没送。另外,那个叫赵德言的,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了贺兰山。如今,颉利和义成公主,也都在五原。”
“义成已经在五原了?”
李星遥恍然,心中却觉得,事情的发展速度,竟然比她想象中还要快。
拖住义成公主,让她无暇顾及其他,本就是她的战略。所以她对义成公主出现在五原,并不觉得奇怪。
她奇怪的,是张娘子口中炸了不止一次的火器。
原本按她的设想,她想通过对贺兰山里的火器下手,来引起义成公主紧张。但如今看来,爆炸的,似乎不是贺兰山里的火器。
义成公主造了这么久的火器,也运了这么久的火器,没道理火器性能已经稳定,现在突然又爆了,且还“时近时远”,东爆一次,西爆一次。
那么,事情大概率,是秦王的人干的,毕竟,眼下手中有火器的,除了义成公主,便只有秦王了。
这手笔……
李星遥莫名有股笃定,是黎明的手笔。
黎明总喜欢出其不意,火器的事,也是他从中转圜,告知秦王的。身为探子,多次潜入贺兰山,他对贺兰山,应该是足够了解的。
东爆一次,西爆一次,应该便是在沿用义成公主“狼来了”的方式,让义成公主惶恐。
如果没猜错的话,黎明应该还没拿出突火枪,他拿出的,应该是和义成公主同样的火球。那火球,是她告诉他制作方法的。
如此,她心中大定。
又想到,火器送到贺兰山东边的时间延迟了,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莫非,秦王的人当真在金城截住了吐谷浑送来的硝石?
毕竟,没了硝石,火器制造只得暂缓。
“多谢张阿婶告知我这些。”
对着张娘子快速说了一句,李星遥示意,该去拿干草了。
张娘子心领神会,拍了拍手上的草屑,无事人一样转身。去堆放干草的地方抱了一把干草,回过神,与同样抱了干草折返牧草深处的李星遥道:“李小娘子,我还有一事想问你。我怎么恍惚听说,义成公主要让你和后隋的小皇帝成婚?可是真的?”
“是真的。”
李星遥依然小心回应。
张娘子吓了一大跳,“不会吧?义成公主,她疯成了这样?”
李星遥苦笑,不想让她跟着一起担心,便道:“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可是。”
张娘子眼中写满了担忧。
“以前咱们也没有想到,咱们还能离开突厥王廷,不是吗?所以,张阿婶,不必担心,兴许,眨眼间,我们又能离开这里,回到大唐了。”
李星遥轻声回应。
张娘子嘴巴张了张,没好再说。
此时的五原,义成公主刚刚送走前来刺探的颉利和赵德言,眼看着颉利的人马渐行渐远,收回视线,她轻蔑地一笑,转身纵马又往贺兰山去了。
至贺兰山东边冶铁的地方,大致走了一圈,回到藏锻打好的兵器所在,她蹙眉不语。
管事的人道:“公主,咱们可要转移地盘?”
“不。”
义成公主摇头,“大事将谋,何必多此一举?更何况,多做多错,值此紧要关头,还是谨慎些得好。”
“可,那些火器……”
管事的人忧心忡忡,提到火器,心中更多了几分不确定。那些火器,可不是自己人打造的。可,不是自己人打造的,又是谁打造的?
难不成,天底下还有别的人,手上握有和自己一样的火器?
这个猜想,让他有些焦虑。
义成公主见他神态,道:“兴许当时,他留了后路,只是现在探究这些,已是不必要。我是从来不信天上掉宝贝的说辞的,发现的这些火器,若没猜测,应是有人故意而为。”
“可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又会是谁的人?”
管事的人只觉眼前迷雾重重,结合颉利可汗突然前来,心中更倾向于,是颉利可汗的人。
义成公主却不言。
她心里头,说实话,也有几分不确定。这几分不确定,让她有股不受控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陌生,甚至,还让她有些说不出的慌张。
给出火器制造方法的人,早已被她杀了。那是个痴迷炼丹的炼丹师,无意中发现了火器的制造方法,无意中,又被她知道。
她重金利诱,套出了火器制造方法,而后,把人杀了。
本以为,一切做的天衣无缝,从此以后,火器的制造方法就掌握在她手上了。可谁知,如今贺兰山里突然诡异地冒出另一批火器。
她拿着那火器残片对照过,和她手上的,是一样的。
定是那炼丹师留了后手。
可,后手留给谁了呢?
李星遥?颉利?灵州的柴绍?
心中有无数猜测,她不得头绪。
火器正好在贺兰山爆炸,不像是偶然为之,倒像是冲着她来的。如今吐谷浑运来的硝石也莫名被劫,金城的人,明明被自己策反了,可……
还有颉利,不声不响就带着赵德言来了五原。名义上是来挑马的,可实际上,还是为了贺兰山的火器。
局面越来越乱了,或许,有的事,不得不提前了。
颉利可汗带着众人一道,策马飞驰在雪地里。
赵德言试探着问了一句:“大汗,咱们可是要去定襄?”
颉利道:“不,回王廷。”
又说:“隋朝的小皇帝不是马上要成亲了吗,日子不就定在你们中原人的什么,什么腊八节。我身为大汗,礼物总不能送的太寒酸吧?”
“大汗带我们回王廷,是为了给后隋的小皇帝挑礼物?”
赵德言气了个半死。
偏生颉利还应了一句,道:“王廷好东西多。义成平日里总说,好东西都留在王廷了,这话虽然不好听,可,倒是实话。定襄城有喜事,我得送个大的,我打算,送小皇帝一百匹马和一百个奴隶,你觉得怎么样?”
“大汗不打算去定襄探查了吗?”
赵德言强压着心中的怒气,又劝:“难道大汗以为,兵器,火器,不是好东西?”
“兵器,火器,当然是好东西了。可义成不是说了,她没有吗。”
颉利不置可否,末了,又道:“军师啊,你就不要捕风捉影了。上次你说义成有鬼,我不是同意了你来五原吗?结果不是什么都没发现吗?后来我不是又亲自去定襄,借着打大唐的风声,私下里探查了吗?结果,不还是什么都没发现吗?你看,这次我们又来,结果,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大王,恳请你下令,彻查身边人。”
赵德言边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看了同行的康苏密一眼。
康苏密还没说话,颉利就先开了口:“得了吧,我身边的人,我还能不知道?你说康苏密有鬼,不可能。他和你,可是穿一条裤子的,你怀疑他,很没有道理。”
“是人是鬼,大汗又怎会知道?我只是觉得,近来的事,桩桩件件都透着诡异。每一次,我来五原,义成公主恰好都在,大汗不觉得,这本来就是一种不正常吗?”
赵德言还试图劝说颉利可汗。
颉利却有些不耐烦了,道:“她在五原种牧草,还有一个叫什么沙葱的东西,这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牧草,还不是给马吃了,马,可都是我们的。沙葱,她也叫人送到王廷了,连可敦那里,都没落下,你不是也吃过吗?所以她在五原,没什么奇怪的。”
“那李星遥呢?”
赵德言脸已经黑成了锅底一般,嗤笑一声,又问:“大王就这么放任李星遥和后隋的小皇帝结为盟友?”
“人家马上就是夫妻了。”
颉利叹气,嘴皮子动了动,“再说了,她也没你想的那么神通广大。她和杨政道成婚,日后好处,不还是我们突厥得了?军师,你要记住,不管是义成,还是她的人,再厉害,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你且看着吧。”
赵德言还想再说,颉利却摆了摆手。
康苏密道:“其实军师说的有道理,大王,我也觉得,贺兰山有古怪。不如,明面上大王把我和军师带回王廷,私下里,我再和军师去探查一番?”
“那就听你的吧。”
颉利这次真的不想再说了。
赵德言只是冷笑,鞭子一甩,纵马跑到了最前头。
话分两头。
却说长安城里,李渊正举棋不定。他同时收到了三封来信,一封来自李世民,一封来自柴绍,另一封却是来自幽州刺史。
李世民在信中写:洛阳城中多了突厥的探子,已从探子口中知晓,突厥会借后隋小皇帝成亲之际,偷袭于大唐。
柴绍在信中写:虽然上次梁师都吃了败仗消停了,但实际上,小动作不断。近来梁师都频频练兵,金城郡守截住了一批硝石,并清理了一批吐谷浑和突厥的探子。据探子所言,硝石是送往贺兰山的,义成公主在贺兰山中打造出了火器。
幽州刺史在信中写:自上次一战后,刘黑闼音讯全无。近来,有人在洺州发现其踪迹。恐怕其准备再求突厥庇护,借突厥人之势,卷土重来。
三封信看完,李渊眉头不展。
他把信丢给了李建成,李建成看完,又给了萧瑀。
“圣人,若信上所言为真,咱们需得早做防范了。”
萧瑀看完,又将信递给了封德彝。
“大郎,你怎么看?”
李渊问了李建成。
李建成道:“自秋天以来,突厥多有入侵之举。梁师都,苑君璋,虽看似独立一方,可实际众人都知,他们背后倚仗的,是突厥人之势。刘黑闼是一方劲敌,不能小觑。长安突发地震时,传言突厥人要趁机攻打大唐,后来碍于薛延陀叛乱,不得不作罢。突厥人,贼心不死,若火器之事为真,只怕这次,形势比我们想象中还要严峻。”
顿了一下,“臣自请,领兵出征,防患于未然!”
李渊不言,却是看向了萧瑀。
萧瑀道:“太子所言极是。圣人,秦王不会无的放矢,探子既然潜入了洛阳,那么想必,突厥所图甚广。霍国公之前与苑君璋和突厥人都交过手,长安西边的情况,他最清楚。他亦不是无的放矢之人,这火器,怕是要命啊!”
“那你说怎么办?”
李渊叹气。
萧瑀道:“还是方才太子那句话,防患于未然。”
李渊沉吟了片刻,而后,让众人畅所欲言。封德彝,陈叔达,宇文士及便纷纷开了口,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众人想法基本趋于一致,只是个别处略有不同。
讨论争执到天黑,李渊叫各人离开。等人都散去,他在屋子里坐了坐,而后,叫人拿出了另一封信。
依然是李世民送来的。
第四封信。
搭建防风林之事果然在一日之内了结。李星遥本以为,事情了结,她约莫要被送回大牢了。哪里想到,碧玉一反常态,不仅没将她送回大牢,还给她又找了一件事。
此时她方知,原来先前来定襄时,义成公主口中“看看能不能试一试,种宿麦”的那个宿麦,已经被杨政道种下了。
然而,现实不遂人愿,宿麦的生长并没达到预期。
碧玉将她又带到宿麦田里,还是硬邦邦的那句话:“看看,能不能解决。”
她无言。
朝着宿麦田里看去,只见本该是一拢一拢碧绿的小麦,此时稀稀疏疏,像极了快要秃顶的脑袋。
“若能想办法让它们重新迸发生机,好好生长,我可以让你和王阿存见一面。”
碧玉丢出了一个“大萝卜”。
李星遥叹气,“那我试试吧。”
虽然嘴上说着试试,可她压根没有办法。怀揣着死马当成活马医,撞撞运气的侥幸心理,她寻求系统帮助。
“系统,你有办法吗?”
系统刺啦了两声,张口便是:「没办法。」
它回答的过于言简意赅,李星遥心中的希望又被扑灭了几分。她不死心,追问:“你不是可以无中生有吗?”
「宿主想让我提供宿麦种子?」
“我……”
李星遥迟疑了。说实话,她并不想如义成公主的意。宿麦是个好东西,若能往北边种植,能养活多少人口。
可,若大唐此战当真得胜,定襄城为大唐所据,她的立场又要改变了。若真有那日,她自然还是希望,宿麦能在北边生长的。
“算了,就算你能提供种子,世上没有白得的午餐,我还得暴走。”
回想系统的规定,她打消了念头。
系统便没出声了。
她蹲在宿麦田里,盯着不如人意的出苗情况,正胡思乱想着,察觉到了一阵脚步声。
“这些宿麦种子,是我专门叫人去郓城选的。”
杨政道的脚步突然停了,他并不走近。
李星遥也不回头,道:“橘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为枳,宿麦在郓城长得好,在这里,可未必。两地土壤,水文不一样,水分含量和冷热程度,也不一样,纵是同一种种子,种出来的结果,也大相径庭。”
又顿了一下,而后,“此外,你播种的时候,种子种得太密。这些土壤,也有些板结。”
杨政道没吱声。
可惜地看了一眼偌大的宿麦田,方问:“当真救不了了吗?”
李星遥摇头。
他便又没吱声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蹲下身子,亲自上手,将一株矮小的宿麦植株从土里拔了出来。
“早知道,就不费这些功夫了。”
“都说雪水对宿麦好,冬天下了雪,雪越厚,来年宿麦长得越好。我本来还指望,今年多下几场雪呢。”
“原来想的灌溉方式,也没用了。”
李星遥没接话。
她从田间退了出来,这样一来,她与杨政道的目光就在同一条直线上了。她依然不出声,杨政道却起了身,目光对上她的,道:“婚事的事……”
犹豫了一下,又说:“对不住了。”
李星遥不知该如何作答。
说,你已经尽力了,不必抱歉,这话实在莫名。说,你不必告诉我这些,又显得掩耳盗铃了点。
思来想去,她移开了视线,道:“你有你的难处。”
杨政道扯着嘴笑了一下。
“难处……呵。
他也将目光移向别处。偌大的宿麦田,忙来忙去,都是一场空。
“以后……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吧。我不会要求你什么,也不会拦着你做你喜欢做的事,我们之间,只如朋友一般,就好了。”
“好。”
李星遥应下。
远处似乎是碧玉找来,杨政道又默了一瞬,抬脚走了。
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我会让他们尽快把王小郎君放出来。”
李星遥眉心一松,看着他走远。
她琢磨着这句话,一心盼着王阿存赶紧“出狱”。哪里想到,没等到王阿存“出狱”,却先等到了婚期提前的消息。
义成公主与萧皇后商议后,将成婚之日提前到了大寒时节。
碧玉冷着一张脸来送消息,还额外强调:“还记得你做出的那二十台纺车吗?这次你的衣物,全是用那二十台纺车做出来的。赶紧试,不合适的话,现在就改。”
她震惊不已。
碧玉见她不动,下巴一抬,便有两个健壮的妇人上前,一个钳制住了她,另一个,拿着那所谓的新衣服在她身上比划。
“里衣合适,外衣长了,没关系,改一下就行了。”
其中一个妇人很快给出了结论。
碧玉点头,先说:“那你们今日之内,就把衣裳改好。”
又说:“把她带下去,严加看管。”
有妇人上前,二话不说,拉着李星遥就走。等到到了一处屋舍,妇人将门关上,虽没上锁,但显然,门外有人守着。
李星遥放弃挣扎,心中虽焦急,可知道眼下不是焦急的时候。
勉强镇静下来,她思索义成公主的作为,只觉,源头还是出在近来的异样上面。
火器现身,义成公主不可能不怀疑。张娘子说,颉利可汗,义成公主前后脚出现在了五原。颉利心中所想,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与义成公主面和心不和。
自己和杨政道成婚,按理说,和打不打大唐并无因果联系。只要成婚的事在前头,义成公主就可以腾开手,专注打大唐之事。
原本自己的猜测,是义成公主准备趁着过年阖家团圆之时进犯大唐。可若,不是呢?
若义成公主的打算,是明面上为杨政道和自己办婚事,实际上,暗渡陈仓,在腊八那日偷袭大唐呢?
眼皮子狠狠跳了一下,她感觉,自己已经趋近真相。
若非如此,如何解释婚事莫名其妙要提前?毕竟,火器影响的是打大唐,不是自己和杨政道的婚事。
婚事,是幌子。
幌子两个字钻进脑海,李星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步子突然顿住,指甲扣在手心又松开,一时忍不住担心起秦王那头。
秦王知道这些吗?大唐提前做好了防御准备吗?火器分散到各处了吗?配备的抛石机又到位了吗?
许许多多的问题在心底涌现,她心不在焉。
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如今已是十一月二十一,大寒在腊月初二,一共只有十天了。
六天很快过去了,一晃便到了大婚前四天。
随着婚期临近,李星遥越发魂不守舍了。一方面,她知道,自己应该淡定的,秦王从不打没准备的仗,大唐的战神出马,结局必然会赢。
可另一方面,龟缩在一间屋子里,不能出去,得不到外界的消息,只能靠着每日送来的东西判断事情进展到了哪里,外头又是什么情况。她有些憋屈,亦有些烦闷。
杨政道倒是又来了一回。
说了两件事。
一,自然是婚事。说起婚事,两个人都尴尬,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因此杨政道只提了一嘴,说义成公主让人算过,大寒时节更好,因此将婚事提前到了大寒。
二,则是王阿存的动静。
杨政道道:“之前答应过你,将他放出来的,但……总之,到了你我……那日,我一定会履约,将他放出来。”
李星遥只是叹气,最后杨政道自觉过意不去,沉默着走了。
又一天过去了。
李星遥心中的烦闷更甚,她在屋子中放空,忽然听到外头动静,隐隐约约似乎还夹杂着一个熟悉的声音。没心思细想,也没放在心上,哪里想到,敲门声却响起。
她有些惊讶。
平日里碧玉等人来时,从不敲门,皆是不管不顾推门便入,今日,是谁这般客气?
支起了耳朵,却听得:“李小娘子?”
“李小娘子在吗?”
阿史那思摩见迟迟没有回应,又客气问了一句。
李星遥心中一动,来人竟然是阿史那思摩。
“在。”
她隔着门回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