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火器用过之后便损毁了。光化又藏得紧,是以她到现在都不知那火器的模样。
火器是从何而来的,说实话,她并不关心。她只知道,光化手上没有同样的火器,而李星遥,见过用过一次那火器,便能完整再造出来。
这样的人物,自然是得想方设法攥紧在自己手中。
可,正如碧玉所说,李星遥,深藏不露。
该怎么做呢?
怎么样才能心甘情愿地让她掏出更多更好的东西?
一夜北风紧,李星遥醒来时,天色蒙蒙亮。听到外头动静,她起身,本以为是有人来催促她种牧草,亦或者是挤羊奶。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来人是来传义成公主的话的。
义成公主原话:收拾东西,即刻启程,回定襄。
她有些意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昨晚在五原停留,只是歇脚。
无奈再次收拾东西,等启程时,下意识搜寻王阿存的身影。结果,更让她意外的是,这次,义成公主竟然带了王阿存一道。
心中颇觉怪异,可惜,一直未能找到说话的机会。
再回定襄,一切如昨。屋子还是先前种牧草时住过的那间屋子,看管她的人,也还是从前看管她的人。
她依然不能随意走动。
义成公主前脚进了定襄城,后脚稍作休息,便抬脚,去了萧皇后的寝殿。
萧皇后自是知道她的动向,见她面色尚好,心中松了一口气,问:“人要回来了?”
“要回来了。”
义成公主点头,“毕竟人尽皆知,李星遥是我的人。她不好强扣留,也不想与我撕破脸皮,便由着我把人带回来了。”
“只怕此举,开罪于她。”
萧皇后手上捻佛珠的动作不见停,言语之间说担心,倒也并不十分担心。
义成公主摆手,浑不在意,“那又如何?她与我,各有所求,她既然不甘心将太子之位拱手让给尊王,那么,便只能遵守我们的约定。她有私心,可孰轻孰重,她还是知道的。”
“你们两个,从前都是宗室里头一等一的伶俐人,从前,也要好。可如今……时移势易。她为了她儿子,诸般作为,也算情有可原。”
萧皇后有些感慨。
义成公主接茬,道:“虽说都顶着杨这个姓氏,可,终究还是有了分歧。说起来,我有一事,想要问一问皇后的意见。”
“何事?”
“三郎的婚事。”
义成公主开门见山,甚至没有半分遮掩,“三郎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不知皇后可有什么想法?”
“想法,自然是有的。可,如今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宗室凋敝,朝臣家里,选不出几个合适的。三郎年纪不算大,好在,还能拖一拖。”
提到杨政道的婚事,萧皇后有些头疼。杨政道一日日大了,如今已经到了婚配年纪,她作为当祖母的,如何不急。
可,此一时彼一时。彼时大隋还没亡,在大兴时,她曾为杨政道定下了婚事。可惜江都之变,大半宗室朝臣皆死于宇文化及刀下。
婚事自然不了了之了。
后来杨政道即位,虽名义上为后隋的主人。可偏居一隅,这一隅,还是借别人的。她曾问过杨政道,对自己的亲事有何想法。
杨政道回说,没有想法。他还说,现在不是谈这些情与爱的时候。
“三郎这个孩子,看似通透知事,可心里头爱藏事。他性子冷,之前给他挑的那几个朝臣家的娘子,性情虽各有不同,人却都是伶俐人。他却不理人家,也不和她们多说话。他的婚事啊,难。”
“他那是,不喜欢人家。”
义成公主笑了一下,又说:“给他一个他喜欢的,看他还会不会不理会。”
“要真有这样的人,我现在就高呼阿弥陀佛,去给菩萨烧高香了。”
萧皇后没当回事。
义成公主却丢出了一个重磅消息:“三郎没事爱种种菜,或骑着马一个人去外头跑跑。皇后许是不知道,三郎遮掩了姓名和身份,好几次和李星遥一起种菜,摘野菜。”
“李星遥?”
萧皇后颇为惊讶,“这些事,我竟然没听他说过。”
“三郎是个有主意的,他也大了,没好意思同皇后说,许是少年人扭捏。倒是我,本应该早早告诉皇后的。可我想着,事情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三郎高兴,随他去吧。”
“那你今日特意提起,是……”
“皇后觉得,若将这李星遥说与三郎,如何?”
萧皇后一怔。
手中的佛珠上下弹跳了两下,她端正了神色,问:“你是说,让三郎和那李星遥成婚?”
“不错!”
义成公主点头,“李星遥的身份,虽有些埋没三郎,可,不打紧。一则,我看三郎喜欢和她待在一起。二则,李星遥的能耐,皇后已有所耳闻。说句夸张的,中原几百上千个能工巧匠加在一起,怕是都比不过她。此外,我总觉得,此女身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运道。若她能和三郎结成一对,天命,便能助我。”
“可她如今,不是已经为你所用了吗?”
萧皇后仍有疑问。
义成公主摇头,“不一样。她的心,未必真的在我们这边。皇后应当不知,此女除了会打铁冶铁,种牧草做榨油机,还会制造火器。只是,此女一直藏着没说。吐谷浑知道她的能耐,所以千方百计想将她扣留。若旁的,东突厥,西突厥,其他大大小小的部落知道,也会效仿。唯有让她和三郎成婚,才能彻彻底底将她绑在我们这头。”
“皇后你看,光化从前,一心只有大隋,可,有了慕容顺,她的心,就在慕容顺身上。她和我达成约定,是为了什么?为了将太子之位,吐谷浑大汗之位,争给慕容顺。这女人啊,一旦成了婚,就被绑住了,她的利益就和夫家的利益一致了,尤其若有了子嗣,为了子嗣,她一定会主动站出来,捍卫夫家的利益。”
“李星遥容貌还算秀丽,三郎喜欢和她待在一起,眼下,就够了。这婚事啊,相信三郎也会同意的。”
萧皇后没立刻给出回应。
当晚,她叫人给义成公主送去了答复,她没有异议。
第99章 逼婚
李星遥并不知晓,自己的“终身大事”已经在义成公主谈笑间定下了。她正努力适应重新回到定襄的生活,本以为,故地重回,又奔波了一天,她会酣梦淋漓。
哪里想到,她竟然没睡着。
在床上翻腾了一宿,翌日一早,碧玉亲自来请,她被叫进了宫。
义成公主见她形容,难得好脾气地问了一句:“怎么,没睡好?睡不惯外头的房子和床?”
“还好还好。”
李星遥忙回应,连很想打出来的哈欠都紧急按了回去。义成公主对她如此温声软语,她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就像……就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一样。
强打起精神,义成公主又提了一嘴种牧草的事,说什么“五原的牧草有人打理,你虽然被掳走了,可,烂摊子倒是有人接手了”。
却是只字不提烂摊子被谁接手了。
“你可认识隋三郎?”
蓦地,义成公主又提起了隋三郎。
李星遥心中警铃大作,只觉,今日义成公主实在奇怪。她心生警惕,点头,说:“认识。”
同样只字不提如何认识,二人又说过什么。
义成公主好像也没有深挖的意思,点了点头,又问:“那你觉得,隋三郎这个人如何?”
李星遥更奇怪了。
“挺好的。”
她依然严谨回应。
义成公主笑了一下,“你会种牧草种菜,他也喜欢种菜。你们两个,说起来,还真有话能说到一处。这年龄嘛,虽然略有错差,但错差也不至于太大。你不是个话多的,他,也同样不是话多的。也算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李星遥眼皮子猛地一跳,心头也是一个突突,她隐约猜到义成公主想说什么了。
果然,“我打算让你和三郎成婚。”
义成公主直言不讳。
李星遥心头巨震。
“你或许,还不知道三郎的身份吧?”
义成公主还“好心”多提了一句,末了,又道:“事已至此,不妨告诉你,三郎便是我后隋的主人,亦是日后这天下的主……”
“我不愿意。”
李星遥打断了义成公主的话,又说了一遍:“我不愿意。”
“你不愿意?”
义成公主面上笑容转淡,她从上方台阶下来,道:“你知道,嫁给三郎意味着什么吗?荣华富贵,权利名望,唾手可得。你可以自由地穿梭在定襄城的每一个角落,可以自由地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包括种牧草,包括打铁。”
“你强迫我嫁给他,本就是一种不自由。”
李星遥直视着义成公主的眼睛。心中诸多思量,此时也顾不得了。她只觉得,义成公主此言何其可笑,又何其冠冕堂皇。
什么嫁给他就能得到自由了,她本就没有自由,来去由不得自己,眼下连婚事都由不得自己了,又何谈,自由?
论年龄,她如今也不过十四岁,翻了年,也不过十五岁。十四五岁,远没到可以成婚的年龄。
论宗法伦理,她的婚姻大事,由不得一个外人来做主。
更重要的是,她和杨政道虽有来往,可二人统共只见了几面,何来男女之情?牛不喝水强按头,义成公主,比那乱拉红线的媒婆还要可恶!
“我虽被掳来突厥,可我生是大唐人,死,也是大唐人。我的婚事,从来都轮不到一个外人来做主。”
“外人?呵,大唐人。李星遥,你莫非还在做重回大唐,重回长安的美梦?”
义成公主嗤笑,面上满是嘲讽与高高在上,她连说话都带上了几分嘲讽。
“你以为,你会制造火枪的事,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只字不提,便是被你糊弄过去了吗?我通知你,是给你脸面,可你竟不知天高地厚,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了?”
“你是我的奴隶,你是生,是死,全赖我一句话。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可你压根没有选择!”
“莫要犯蠢了,蠢人总是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可以在所有的事中游刃有余。就像光化,她自以为已经将你攥在手里,我没有证据,只能吃了哑巴亏。可你看看,最后我吃亏了没有?从王廷将你带回时,我便说过,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婚事,我已经定在腊八节,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认命。”
义成公主的嘴一张一合,每一个字都清晰传到李星遥耳里。
李星遥心中有一瞬间的慌乱,原来,她会使用突火枪的事,义成公主早就知道了。原来,义成公主引而不发,是已经想好了,将她彻底攥在自己手上。
婚事,只是一种手段,义成公主想要她,心甘情愿为后隋所用。
“若我抵死不愿呢?”
她不肯回避义成公主的眼神,倔强地说出七个字。
义成公主却笑了,那笑中,多了几分说不上的……怜悯。
“你舍得死吗?”
又说:“你舍得,让他……死吗?”
话音落,拍了拍巴掌。随后碧玉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你想干什么?”
李星遥猛地回过了头,碧玉带进来的,是王阿存。义成公主不知何时让人把王阿存绑了,他身上有箭伤,有擦伤,伤口似是方才才弄上的。
“我想干什么?”
义成公主往她面前走了两步,边走边说:“将你们从王廷带来时,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说我想干什么?李星遥啊李星遥,当初我还不想将他从王廷带过来,此时我倒有些庆幸了。庆幸你当时拿你的命威胁了我,若你不威胁我,我怎会知道,他对你,如此重要?”
“你不是说,你抵死不愿吗?好啊,你是大隋未来的女主人,我不会杀你,可他……他的命,我可以随时拿去。你说,我是让人搭弓引箭,让他万箭穿心而死呢,还是一刀一刀,将他的肉剐下来,看着他慢慢死呢?”
“算了,还是一刀一刀剐下来吧。毕竟,他可是有百步穿杨之本领,让他死在他心爱的箭下面,可是便宜了他。”
话音落,再度拍了两个巴掌。
碧玉手中拿出一把刀,李星遥还没反应过来,那把刀就朝着王阿存的胳膊而去。
“不要!”
她惊慌失措。
那把刀落下又拿起,顷刻间,王阿存胳膊皮开肉绽,有鲜红的血从那伤口中流了出来。
李星遥攥紧了拳头,不自觉往前扑了两步。
“这只是一个警告。”
义成公主面上依然云淡风轻。
她压根不去看闷哼了一声的王阿存,好似那个伤口不是她让人划的。
“蝼蚁尚且还知道偷生。李星遥,怀璧本就是一种罪。从你踏上定襄的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注定了。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你能做的,唯有认命。若你不在乎王阿存的命,那么,张娘子呢?孙郎君呢?”
被碧玉带着人关进定襄城的大牢后,李星遥来不及观察周围的环境,连忙去看王阿存的伤。
王阿存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额上也微微冒着汗。
那个伤口,还在缓缓地往外冒着血。打眼一瞧,只叫人觉得惊骇。
“疼不疼?”
她问王阿存。问完又觉得,自己这话是白问。怎么可能不疼呢?那一刀子,可是结结实实划了下去。
想到那一刀子,心中愤怒,烦闷,慌乱,紧张种种情绪交织。默不作声帮着王阿存擦掉额间的汗水,王阿存却出了声:“没事。”
他的声音,还是和平时一样。可仔细听,却比平日里“虚弱”了不少。
“先不要说话。”
李星遥回他,手上动作却不见停,她看着王阿存的眼睛,又说:“先休息。”
其实,她如何看不出,王阿存这话是想让她不要担心。可,她实在无法睁着眼睛说瞎话。纵然他性子冷漠,可刚刚,刀子划下去,他还是闷哼了一声。
“得想办法弄点药来了。”
嘀咕了一句,李星遥心中叹气。
谁能想到,再回突厥,面临的不是平静,而是更大的风浪。她以为她半真半假回应,突火枪的事便瞒了过去。哪里想到,义成公主远比她想得厉害。
离开吐谷浑时,赵端午胡乱给她塞了许多药。若知道今日会有这样一场动乱,方才进宫的时候,她就该顺手把那些药带上的。
此时……
这才顾得上打量周遭的环境来。
快速扫了几眼,心中的郁闷感更甚了。大牢就是大牢,再怎么样也不会叫人觉得舒适。现在又是冬天,这样潮湿的环境,待久了,不利于伤口恢复。
心中越发着急,王阿存却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道:“伤口过几日便会好。”
顿了一下,又说:“我以前……”
以前什么,他没说了。李星遥却知道,他想说,以前受过这样的伤。
“此一时彼一时,以前,虽然也不自由,行动处处受到掣肘,可毕竟,还能钻到空子,想到办法。可如今……说实话,这一次,我倒有些束手无策了。”
李星遥苦笑。
她很少说自己没办法了,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样的话。毕竟,平时她潜意识总觉得,天无绝人之路,万事有系统兜底。
可如今,系统给的三次机会已经用完,她没把握,系统会救她于水火之中。另外,身陷囹圄,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就算她有什么想法,也无从施展。
沉默了一会,她强打起精神,决定还是先从系统下手。
便唤出了系统,问:“系统,你可有办法,解决我的燃眉之急?”
「很抱歉,这超出了系统的能力范围。系统只负责发布任务并解锁物资,不涉及婚丧嫁娶等日常事宜。」
系统作出官方回应。
她不死心,继续尝试:“可我今日之难,追本溯源,全因为你所起。若非你发布暴走任务,我便不会被劫掠来,若不被劫掠来,自然也不会被逼迫着与人成婚了。”
「嘟嘟嘟嘟嘟……」
系统竟然切换了忙音。
李星遥大跌眼镜,果然,她不该对系统抱有任何指望的。既然系统指望不上,那么,只能靠自己了。
“我本来想的是,逃走,不可行,毕竟这里是义成公主的地盘。逃不走,那么,就只有拖。只要能将婚事拖后,兴许便有转机。 ”
轻声说了一句,李星遥暗忖,腊八成婚,时间过于仓促了。如今距离腊八,只有一个月了,一个月,对于普通人备婚来说,都有些紧张,更别提,成婚的主角是杨政道了。
义成公主不会无的放矢,以她对后隋小朝廷,对杨政道的上心,杨政道的婚事,怎么着,也不该草草了结的。
可若,现实情况不允许,义成公主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且这更重要的事,仅靠她一人完成不了,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你说,她会不会在过年的时候,趁大唐不备,偷袭大唐?”
小声又说了一句,李星遥心头一个突突。
过年,正是阖家欢乐的时候,若义成公主突然偷袭,的确让人措手不及。
“我们未必出不去。”
王阿存接了一句,正待细说,大牢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二人对话戛然而止,李星遥警惕地看着门外,便见,杨政道步履匆匆而来。
“成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杨政道隔着大牢的门,环视周围,目光在王阿存身上一停顿,而后,开门见山,毫不隐瞒。甚至不等李星遥问,又说了一句:“我也不愿意。”
李星遥有些惊诧。
她实在没想到,杨政道找来,竟然是说这件事的。心中有小小的希望萌发,她在心里斟酌着言语,杨政道却又开了口:“昨日我不在定襄,回来后才听他们说了成婚一事。我亦很惊讶,来此,不过是想同你说一声,不必担心。”
“为何?”
李星遥开了口。
杨政道却道:“我并非因为我的身份而不愿意。李小娘子,你是个灵秀通透的,我早知,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可,一直想问,是什么时候。”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李星遥不妨他问起了这个,愣了一下,诚实回了一句。
杨政道恍然,叹了口气,说:“我还以为,是后来才发现的,原来第一次见面,我就已经暴露了身份。是因为,我的马吗?”
李星遥点头,“你的马与你的衣裳,并不匹配。”
第一次见杨政道时,她便和王阿存说了,能骑那样一匹马的人,不会穿那样一身平民的衣裳。穿那样一身衣裳的人,骑不到那样一匹好马。
后来……
底檷实,五原……
“底檷实是西域的东西,如今才刚刚传到中原,纵是富贵人家,也得不到一株果苗。可,你的菜园里,就大剌剌种着一株。五原乃是突厥的地盘,奴隶被驱赶着进入或离开五原,独独你,来去自由。其实,你亦早知我知道了你的身份,是不是?”
“是。”
杨政道并不否认,他转过了身,道:“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知道却默契的不揭破,所以友谊才能长久。只可惜……”
“不去管那些。有一件事,我一直没顾得上向你道谢。”
李星遥目光明亮,里头并没有对杨政道的迁怒。
杨政道又将身子转回来了,迎着她的目光,只听到:“五原掉落天罚的那次,是你请来了义成公主,对不对?”
杨政道笑了一下。
点头,“对。”
那么,“谢谢。”
李星遥由衷的道谢,这是她欠杨政道的。
出事那晚,她欣喜于义成公主的及时赶到,可事后回想,总觉,一切未免太巧。杨政道前脚说要去看天罚,后脚,人就消失了。
结骨当时义正词严,要将她送上祭坛。从那个时候算起,纵然碧玉让人快马加鞭回去递消息,义成公主也无法在那个时间点赶回来。
她倒推时间,推测出,是杨政道回去通风报信了。
眼下,杨政道承认了,这声道谢,是她补给杨政道的。
“我救你时,没想过让你道谢。”
杨政道摆了摆手,又说:“我也没打算让你用此后一生来回报。”
“成婚的事……”
“我会同她们说。”
杨政道说完这句,转身朝着外头而去。李星遥看着他的身影远去,良久,才将视线收回来。
杨政道径直去了萧皇后的寝殿。巧得很,他到的时候,义成公主也在。
义成公主见他神色与往日不同,道:“突利性情莽撞,你只当他是个跳梁小丑。他目前还有用,以后想怎么收拾他,就怎么收拾他。”
“突利之言,不足为惧,我并非为了他而心不在焉。我是为了,我的婚事。”
杨政道回了一句,又说:“我不愿与李星遥成婚。”
“你……”
萧皇后有些惊讶,人,是昨晚回来的,婚事她还没来得及说,没想到,三郎竟然知道了。
“是她求了你?”
义成公主既不生气也不意外,她道:“三郎,你是个实心人。可成婚一事,是大事。我与你祖母并非心血来潮,胡乱指了一个人给你。我们为何选中李星遥,相信不必多说,你心中自有判断。我理解,你乍然得了这个消息,没有回过神。旁人又一求,你便心软。可,孰轻孰重,如何取舍,你好好想想,不要冲动说一些孩子气的话。”
“我并非一时冲动,我只是觉得,强扭的瓜不甜。我与她并无男女之情,何必非把两个人绑在一起?公主想留下她,想要让她为我们所用,我明白,我也支持。可,天底下,不是只有成婚这一种方式,才能将她留下来。”
杨政道一句一句说得很慢,显然,每一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了的。
萧皇后叹气,道:“三郎,你还是不明白。天底下,的确不是只有成婚这一种方式才能将人留下,可如今,只有这种方式,才是最好的方式。你想和她做朋友,可,你能保证,一切都如你所愿吗?”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矢志不渝的朋友。人心是最经不起试探的东西,也是最不能轻易相信的东西。”
“可是没有试过,怎么会知道呢?”
杨政道目光中带着几分倔强。
萧皇后看着他,目光几多喟叹。
义成公主起了身,走到了他跟前,语重心长道:“三郎,你一向早慧。你知道,自己说的这一切,站不住脚。你也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没有时间去等,也没有时间去赌。怀柔,是一种低效的手段。许多事,过程不重要,结果才最重要。”
“可,强权之下,结果便一定会如我们所愿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义成公主轻拍他的肩膀,许多话,咽回肚子里。最后她只道:“在其位,谋其职。走到今天,已没有真正自由的人。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在这个位置上,总有舍弃的,不是吗?三郎,善良是一种美德,可这时候,我不需要你善良。你会想明白的,好好冷静冷静吧。”
说罢,抬脚走了。
殿内只有祖孙二人,萧皇后无心捻转佛珠,她示意杨政道上前来。等人上前了,将他额前凌乱的碎发拨到一边,而后才缓缓开了口:“三郎啊,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杨政道不言,纵然他知道,祖母这句话是诘问。
是,他是不该说这些话的。与李星遥成婚,是为了他好。义成公主也好,祖母也罢,一番筹谋,都是为了他。
他不识抬举,也太不懂事。拒绝的话,不该说的。
可是……
“祖母听义成说,那位李小娘子教你种菜,还教你沤肥,你同她一起采过野菜,你救过她,你和她,有许多话可以说到一起去。祖母本以为,你会很乐意祖母的安排,可现在看来……你告诉祖母,你,不喜欢她吗?”
杨政道不言。
萧皇后便笑了一下,“到祖母这个年纪,许多事,已经看开了。可,你还小,从大兴到这里,国仇,家恨,你被逼着长大,也被逼着背负起了太多本不该背负的责任。祖母知道你辛苦,祖母有时候也在想,要是一切都是一场梦该多好。可你我皆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一场梦。这么多年的谋划,已经走到了今天,回不了头了,你的身后不止是祖母,还是大隋。”
“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杨政道的声音沉沉的,他眼神有些迷茫,像是在问萧皇后,又像是在问自己。
萧皇后轻抚着他的额头,道:“或许,下辈子,不姓杨,便可落得个人间逍遥。但这辈子,总该要肩负起这辈子该负的责任的。快了,啊,快了。很快就有停下来喘息的机会了,三郎,再坚持一下。”
“祖母。”
杨政道心中叹气,他想说,可是,我真的好累啊。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闭了闭眼,他放任自己的思绪一片空白。
萧皇后起了身,同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义成刚才说的,是对的。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每一个人,都身不由己。义成,她身不由己,那位李小娘子,同样身不由己。而你,亦是身不由己。你觉得对不住李小娘子,日后,多看顾于她。义成那头,去给她道个歉,莫要让她心寒。”
走出萧皇后寝殿,叫风一吹,杨政道才惊觉,已经是晌午了。
连日阴天,终于,有了一个好天。
可,那样好的日头,那样明媚的天,他却不敢再看。
驻足原处,天大地大,他竟不知,该踏向何方。
身边随侍之人小心询问:“郎君,要同李小娘子递句话吗?”
他摇头,“她会明白的。”
顿了一下,又说:“去给他们送些吃的,另外,再送点治刀伤的药。”
侍从应下。将吃的和药送到时,李星遥正翘首以待,等着好消息传来。说是等好消息,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尤其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外头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她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