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放过义成。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义成一命。”
“义成公主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李世民反问,又说:“你们放心,我不会,也不打算杀她。”
“你……”
碧玉瞪大了眼,“此话当真?”
“我们大王从不说谎。”
尉迟恭又没忍住出了声。
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着急忙慌看了李星遥一眼。
“各为其主,忠君之事。姑且不问对错,只谈立场。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萧皇后也未必想听我说。我只有一言,诸事,已定,今夜,风平浪静。”
李世民的声音如夜空中吹拂的风一样,轻飘飘,却又足够凉冰冰。
萧皇后哂笑。
“风平浪静?”
又说:“好一个少年轻狂!李世民,你还是和十六岁时一模一样。大业十一年,你雁门救驾之时,我知你英勇无畏。若早知有今日之辱,大业十二年,我就不该让你随父去往太原!你说忠君之事,可你也好意思说忠君?雁门救驾时,你尚且能称得上一句忠君,今日呢?今日你忠的,是哪个君?李渊,你,你们都是大隋的叛徒!你们背叛了大隋,你们会被后人永远记住,永永远远的记住!”
“炀帝就不会被记住吗?”
李世民也哂笑,他目光对上萧皇后的,明明是二十来岁的郎君,可不知为何,萧皇后竟在他身上看到了,文帝杨坚开国时的凌厉豪迈之气。
不,他比杨坚更肆意,更自信。
“炀帝是死于江都之变,死于宇文化及刀下吗?是,但也不是。炀帝分明死于万民的愤怒。昔年,我若知晓,后来炀帝会那样变本加厉,横征暴敛,我必不会雁门救驾!对于天下百姓来说,他死的,太晚。没有人感念大隋,也没有人想回到大隋。”
“你又怎知,我们不会也不能重建一个更好的大隋?”
“能吗?”
李世民又笑,再次问了一遍:“萧皇后以为,你们能吗?”
萧皇后……沉默了。
她看着李世民的眼睛,却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野心,壮志,豪情。
“我们不能,你们能吗?”
知道自己的反问是无力的,可她还是问了。
“我能。”
李世民笃定,很快给出了答案。
他说:“我能。”
萧皇后又一次没声了。是啊,秦王,李世民,他已经不是十六岁时那个雁门救驾的少年了,他南征北战,一点一点打下了大唐江山。民心,声望,他都有。
最重要的是,他是皇子,是大唐的皇子。大唐,已经成为一个家喻户晓的新的朝代。没有人会再记得大隋,只有她们,只有她们……
“莫忘了,大唐的太子,名叫李建成!”
萧皇后最后做出无力的挣扎。
是挑衅,也是,奚落。
李世民……
李星遥站在大殿的角落里,因为李世民是与萧皇后面对面的,她看不到李世民的表情。只听到,李世民说:“可谁说,秦王就只能是秦王。”
几个字犹如一股电流,缓缓击中了她。她感觉,自己的思维在变慢。不,应该说,从她知晓黎明就是李世民的那一刻起,她的思维就在变慢。
所有的人和事,都好像隔着一层纱。她在纱里面,而那些人,在纱外面。
此时此刻,殿里的,殿外的,一切声音,也好像,与她隔着些距离。
她偏过了头。
却又……看到了王阿存。
心中诸多复杂的情绪顷刻间回流,她正要说点什么,李世民却出了声:“先用饭吧。也该是用饭的时候了。”
话音落,又问:“阿遥,你想吃点什么?”
吃点什么。
李星遥愣了一下,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李世民笑了,这次,却是对着王道生,“你是打铁的行家,想吃炒菜吗?”
“想!”
王道生立刻就回答了。
不过,“那什么,大王,咱们当真要现在吃炒菜?”
“你不饿吗?”
李世民无奈摇摇头,“不饿就算了。”
“饿!饿饿饿!那我现在就去炒几个菜!”
王道生乐呵乐呵的,临走之前,还不忘一把把王阿存拽走。
“阿遥,走吧。”
李世民又对着李星遥出了声,示意她,可以走了。
李星遥点头跟上。
李世民却没急着出声。
最终还是李星遥没忍住,在出了门没几步后,迟疑着开了口:“黎阿叔,你当真是……秦王?”
“如假包换。”
李世民回了四个字。
李星遥没声了。
“我并非有意瞒着你,只是,换个身份,毕竟方便些。”
“那,黎……大王,为何独独选中通济坊?”
李星遥说服自己接受黎明就是李世民的事实。她顺着黎明的话想啊,秦王之名响彻天下,若想悄悄办些事,的确还是改换姓名的好。
为何黎明会在通济坊安家?通济坊以及周遭各坊,并没什么特殊的,既无独一无二的珍宝,也无没法剿灭的山匪盗贼。
通济坊,只是个荒无人烟的坊,而像这样的坊,有几十个。
“通济坊……”
李世民眼角余光悄悄往身侧某一处瞟了一眼,他知道,自家阿姊就在那里。不动声色笑了一下,道:“抓阄抓的。”
李星遥愕然。
好半天,笑了一下,“原来如此。”
笑完,又觉得,自己放肆了些,便又拘束起来。
李世民叹气。
“阿遥。”
又说:“你要这么客气,就没意思了。一个人可以有无数重身份,我是秦王,是李世民,是二郎,是黎明。你仍然把我当成黎明就是了,黎明这个名字,我还要用呢。”
李星遥没吱声。
好半天,点头应了,说了一声“好”。
不过,她忽然想起来,既然黎明就是李世民,那么,于阿叔,柴阿叔他们几位阿叔呢?他们,又到底是谁?于,柴,杜,等等这些,当真是他们的本姓吗?
便犹豫着问了一句。
李世民沉吟了片刻,对着身后看热闹看得起劲,正支着耳朵努力偷听的几人道:“你们是谁啊?”
长孙无忌当即就想翻个白眼。
“我是长孙无忌。”
李星遥嘴巴微微张大。
常阿叔,是长孙无忌。
“我是房玄龄。”
柴玄龄笑眯眯出了声。
“我就姓杜。”
杜如晦也笑眯眯。
李星遥眉心一动,姓杜,莫非,便是杜如晦?
“他是杜如晦。”
尉迟恭好心多说了一句,末了,多嘴:“老杜你也不说清楚,人家怎么知道你叫杜如晦,还是杜大牛,杜二宝的。”
“别说我了,说你吧。”
杜如晦也不生气,只催促。
“我……”
尉迟恭却莫名有些紧张了,他咽了一口口水,面向李星遥,“我,我叫尉……”
咳咳咳咳。
杜如晦突然用力咳嗽。
尉迟恭扭头看他,突然,明白过来了,于恭这个名字,可是柴绍给他起的,也是柴绍主动说出口的,若他说自己叫尉迟恭,岂不是惹人生疑?
便改口:“我就姓于,叫于恭。不过,我可能要改名了。”
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包括李世民几人都看向尉迟恭,心说:你又要给自己加戏了?
果然,尉迟恭道:“出征前,我失散多年的亲戚找上来了,说,我本姓尉迟。所以,我可能要改名叫尉迟恭了。不过,得等我回去确认后再说。”
“原来……”
李星遥不知自己是何心情,差点说出口,原来你就是尉迟恭。不止尉迟恭,原来历史书上的人物,都与她早早有了交集。
“那,我阿耶知道吗?”
想到赵光禄,鬼使神差的,她问了一句。
尉迟恭嘴巴扯了一下,在心里说,老柴那家伙哪能不知道,这些名字就是他给我们起的。嘴上却道:“当然不知道。我以前跟你阿耶在一处,结果他去了霍国公麾下,我来了秦王麾下。你别说,李小娘子,当我知道,原来黎郎君就是秦王后,别提有多惊讶了。”
“你也很惊讶吧?”
他还问了李星遥一句。
李星遥被他逗笑了,点头,说:“是很惊讶。”
这次是李世民咳嗽了,他不想再看尉迟恭加戏了,道:“走吧,军中还有事,忙完了还能赶上吃饭。”
尉迟恭马上住嘴。
李星遥琢磨着,军中有事,自己肯定不能过去,不若,先去找王道生他们吧。便同李世民说了一声,摸索着往做饭的地方去了。
到了以后,王道生果然已经开始炒菜了。
他两个锅同时开工,只见一个锅里煮了羊肉汤,另一个锅里正在炒菜。炒的是冬笋和肉片,冬笋外,又似是腌过的藠头。
案板上放着切好的鱼和洗好的葵菜,沙葱。
“你别说,这杨政道的菜园子里,好东西还真不少。我看他就是个当富贵闲人的命,当什么皇帝,还不如种菜。他种菜,可比当皇帝厉害的多。”
王道生喋喋不休。
炒好笋盛出来,又说:“我还以为这地方不长竹子呢,没想到,他们的庖厨里有。你等着,今儿咱们就能尝到地道的家乡味了。这锅啊,可是来自咱们长安的手艺,得你亲传打铁之法做出来的铁锅,这炒菜的油,嘿嘿,你知道我哪来的吧?”
“是羊膏吗?”
李星遥心不在焉回了一句,又觉得不像。
王道生道:“谁要吃羊身上的油啊?这油,可是,正儿八经的猪油。后隋宫室里不是圈养了几头猪吗,我杀了一头,现炼的,怎么样,垂涎欲滴了吧?”
“嗯。”
李星遥简短回应。
王道生炒菜的动作一顿,“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对劲?”
又凑近了,“不会吧,你还没接受黎郎君就是秦王的事实?”
“不是。”
李星遥摇头。
“那是什么?”
王道生不明白,“你要吃到炒菜了,不激动吗?你打的铁锅,有肉还有菜,还有我。我本来是不想掌勺的,可谁让秦王开了口,还允许我可以开一次小灶呢?我就卖他一个面子,我炒了这么多菜,你就没点反应?”
“王小郎君呢?”
李星遥打断了他的话。
王道生一愣,“对啊,十六郎呢?刚才还在呢。喽,这些菜,都他洗的,也是他切的。好小子,该不会是嫌累,跑了吧?”
“我先出去了。”
李星遥没回应。
王道生手拿着勺,盯着她的背影,嘀咕:奇怪。
奇怪,怎么一个两个,都怪怪的。
李星遥出了做饭的地方,却有些茫然。她并不知道王阿存去了哪里,只能根据王道生方才的话,推断他应该就在附近。
便从左手边开始找。
深一脚浅一脚找了半天,却并没有找到人。心中有些失望,她打算再往右手边找。可,才转过了身子,却听得不远处似有水声。
水声断断续续,时高时低,并不像自然水流之声,倒像是……
她寻着声音找过去,结果,看到了王阿存。
他在洗菜。
已是黄昏时分,可此时的黄昏,没有诗文里那般浪漫,那般壮美。天是有些发白的,没有太阳,黑夜好像在下一刻便要喧腾着奔涌而来。
凌厉的风吹在人身上,有些疼。
王阿存在凿冰,用冰下的水,洗着菜。
她当即就想上前。
王阿存却好似有所感一样,手上动作顿住了。
他没有回过头。
“秦王交代了军中伙夫,让他们给将士们做和我们一样的饭。人手不够用,我在帮他们洗菜。”
他洗的,是沙葱。
同样的菜,刚才她已经在王道生手边看过了。
“我帮你。”
她没有犹豫,隔着一段距离,轻轻回应。
王阿存没做声。
就在她准备抬起脚,往他身边走去时,他出了声:“李星遥。”
李星遥脚步一顿。
“我想一个人。”
他又说了一句。
李星遥睫毛一颤。
“好。”
她回了一句,仍是轻轻的。
不再上前,只是站在远处,守着,等着,候着,看着。
王阿存又凿起了冰。
他将绿油油细长的沙葱在冰水里洗过。
他将沙葱上面的水珠轻轻抖落。
他没有出声。
夜幕终于拉开了,李星遥仍看着他的背影,眼睛却有些涩。她眯了一下眼睛,又再次张开。她不知,在她的身后,李愿娘正不远不近地跟着。
李愿娘早在射出那一箭,救下王阿存时,便想现身了。知道李星遥在找王阿存,她怕有个万一,便一路跟着。
见两个少年人都不说话,心中叹气。
一方面,她为王阿存而感慨。王阿存的身份,她已经知道了。李星遥那句“他可是南阳县主唯一的孩子”正好传入她耳里,之后又听到碧玉说“他也是宇文士及的孩子”,她便明白了。
宇文禅师没有死,王阿存便是宇文禅师。
可另一方面,她又为李星遥的成长而百感交集。
“人呢?都去哪了?还吃不吃饭了?”
王道生催促的声音响起。
他人似乎也走过来了。
李愿娘忙躲到了一边。
第106章 报仇
多日行军,一举拿下颉利可汗,义成公主等人,又攻破了定襄城,唐军士气高涨。晚饭竟吃到了在长安时,只有达官贵人才吃得起的炒菜和滴了胡麻油的地道馎饦,喝到了热热的羊汤,诸位将士更是高兴不已。
虽打了胜仗,可不是庆功之时,秦王又立下过军纪,不得饮酒,因此众人只是吃了炒菜和馎饦,又喝了羊汤。
李世民巡查过各处,见并无异样,方放心回了营帐。他并没有也不打算暂时住进后隋王宫,端了一份热的饭食,顾不得吃,便送进了营帐。
营帐里,李愿娘已经等着了。
“阿姊,快吃。”
李世民将热热的羊汤奉上,又指着炒菜,示意李愿娘趁热吃。
李愿娘道:“你呢?”
“我等会背过人再吃。”
李世民轻声回应。
李愿娘二话不说,将羊汤推到了他面前。不等他开口,便先说了:“老规矩,你一半我一半。炒菜是王道生亲自掌勺的,炒菜的锅,是阿遥帮着他们做出来的铁锅,我就要吃炒菜。你委屈一下,喝羊汤吧。”
“阿姊。”
李世民哭笑不得,心说,你找理由找的也太“好笑”了,知道阿姊关心自己,也不矫情,接过那羊汤,喝了一大口。
一口羊汤下肚,腹内热乎乎的。
“封德彝,你打算怎么办?”
李愿娘没急着吃那炒菜,而是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李世民道:“喝汤喝汤。”
说罢,又喝了一口羊肉汤。
“又跟我装傻。”
李愿娘气笑了,很想打他。可,舍不得,也懒得打,便瞪了他一眼,道:“封德彝现在可还被关着呢。”
“关着就关着呗。”
李世民不置可否。那样子,倒好像,封德彝的死活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还又说:“关几日,又不会掉几斤肉。再说了,他被关在王宫里,再怎么着,都比被关在大牢里好吧。”
“定襄城的大牢,早都塌了。”
李愿娘无可奈何。
李世民点头,“差点忘了,是阿姊把大牢弄塌的。”
“你这意思,莫非是在怪我,让封德彝住上了好地方?”
李愿娘又笑,还是气的。
“不敢不敢。”
李世民赔笑,这次,认真回应了:“阿姊知道我想做什么的,封德彝这个老滑头,出来吧,可能对我们没什么坏处,但,也没什么好处。我懒得听他念叨,还是让他关着吧。左右不会缺他吃的喝的,再等上些时日,最迟,一个月后,我一定把他放出来。”
“一个月?”
李愿娘心说,你别把他关疯了。她倒也没有反对,只道:“你有你的谋划,我不问。我只想知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义成公主?”
“没想好。”
李世民低头喝了一口羊肉汤,而后,回了三个字。
“真没想好?”
李愿娘表示怀疑。
李世民道:“也不是没想好,只是,还在犹豫。”
“那好,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想法了。”
李愿娘示意弟弟打住,又说:“如果你信任我的话,把人交给我。或许,我能……”
能什么,她没说。
李世民立刻点头,道:“阿姊的本事,有目共睹,此次我能这么快攻入定襄,全赖阿姊在城中运筹帷幄。阿姊问我要人,我没有意见。”
“我还要一个人。”
李愿娘却又出了声。
李世民好奇:“谁啊?”
“颉利。”
李愿娘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们曾经那样对阿遥,我总得报复回来,不是吗?”
“别把人弄死。”
李世民嘴巴张了张,不忘叮嘱。
李愿娘回他:“放心。”
李愿娘用完饭,便钻进了定襄王宫。义成公主,颉利可汗,萧皇后,杨政道等人都被关在王宫里,由驻守的秦王大军严加看管。
看管的不是别人,正是长孙无忌。
得了李世民授意,长孙无忌对着李愿娘指了指关押义成公主的屋子。李愿娘便朝着那屋子走去。
进了屋,四目相对。
义成公主正曲腿坐在一张胡床上,送去的饭没有动,她似乎已经保持同样的姿势很久了。
李愿娘关上了屋子。
“你是谁?你是位娘子?”
义成公主瞧见她关门的动作,又一眼看出了她的女儿身。
李愿娘也不否认,道:“义成,别来无恙。”
“你……”
义成公主愣了一下,她盯着李愿娘的脸,眉心快速动了一下,“你是……李三娘?!”
“可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你是来替李世民当说客的?不,不对。”
义成公主忽然想起长安城里的传闻。
她一直关心着长安城的动静,长安城里,也有她的探子。她明明记得探子回报,柴家有病在身的小娘子被突厥人掳走了,那位李三娘一怒之下,当街唤出三千娘子军,又带着兵械,准备与突厥大军决一死战。
之后,李渊震怒,令人拿下李三娘,幽禁在家,并废除李三娘一切食邑。
可,眼前的,分明就是李三娘。
“你……逃了?”
义成公主面上笃定,似是以为自己猜中了,讽道:“万万没想到,从前威震一时的李三娘竟有一日也当了逃兵。”
“逃?”
李愿娘轻笑,她对上义成公主的眼,“我是来找你的。从前的账,今日的帐,我一笔一笔与你们清算。”
“你说的帐,便是我们多次攻打大唐吗?李三娘,你现在才来算账,会不会已经……”
义成公主轻轻吐口“迟了”两个字,又不忘挑拨离间:“毕竟,你的好阿弟可已经先你一步,拿下了定襄。”
“我很早就在定襄城了。”
李愿娘面色并无波动,她甚至无视义成公主的挑拨,只道:“义成,昔日你恐吓,威胁,逼迫我的孩子,今日,我该让你尝尝同样的滋味。”
“你的孩子?”
义成公主眉心一拧,心头有股异样,异样之后,又似有什么东西被联系起来了。她很快反应过来了,“你的孩子,是……李星遥?”
李星遥三个字说出口,义成公主心中豁然开朗。
一切都有迹可循,一切都对上了。
“原来,她是你的女儿。”
义成公主又笑,笑里多了几分得意:“怎么样,看着我折磨,奴役,驱使你的女儿,你是不是很愤怒?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原来我看中的,竟然是你李三娘的女儿。好一个李三娘,好一个李星遥,你们母女,合起伙来,戏弄于我。真是,一出好戏!”
义成公主以为李星遥是和李愿娘说好了,掩盖身份里应外合的。
李愿娘也不揭破,道:“你想用婚事绑住阿遥的手脚,让她不得不为你们所用。你是过来人,你懂,我也懂。我该怎么回报你呢,义成?不若,就让颉利进来,与你一起作伴吧。”
“你说什么?!”
义成公主大惊。
李愿娘却不理她,“你与颉利,是夫妻,你怕什么?义成,你应该感谢我才对,毕竟,你们夫妻,马上就团聚了。哦对了,还有碧玉,她将阿遥关在冰天雪地里,我的孩子,差点出事。如今,同样是冰天雪地,我该如何回报她呢?”
“你想干什么?”
义成公主有些慌了,她愤怒地看着李愿娘,威胁,并警告:“你莫要动碧玉。”
“我的孩子被关在羊圈里时,我也是这样想的。义成,我不是良善之人。碧玉,大阿遥一轮,她身子骨一向健硕,那便公平些,两夜,她在羊圈里待两夜。若她能活过去,我便放过她,若不能,那也是她的命。”
“你不能动碧玉!李三娘,你不准动她!”
义成公主彻底慌了。
李愿娘不再回应,转身,让人将碧玉送进了羊圈,又让人将颉利送进了义成公主屋子里。
李星遥不知道这些事情,只模糊听闻,碧玉被关起来了。知道这些,已是第二日清晨,才一起床,她就被翘首以盼的王道生拉走了。
王道生大喇叭一样碎碎念:“我才知道,原来曹般陀压根不是义成公主的亲信,她的亲信,是康苏密。曹般陀,是颉利的人。这夫妻两个互相一百零八个心眼子,现在好了,都玩完。颉利被抓,姓赵的那军师被康苏密捅死了,啧啧,都这时候了,还不忘内斗。”
边说着,王道生将人拽到了之前杨政道种菜的那块菜地里。
指着菜地里绿油油的一样菜,问:“这是什么?”
李星遥头一天晚上总算睡了一个好觉,她低头朝着那菜看去,下意识的,便想回答,是菠菜。刚开了口,想起现在菠菜还不叫这个名,便改口:“应该是菠棱菜。”
菠棱菜是李世民当皇帝后引入的,现在长安城里,还没有这样菜。
新的菜种,都是稀奇又珍贵的,这些菠菜,应该和先头那些无花果一样,都是杨政道从西域得来的。
“昨晚上我就想炒这个菜,但不知道能不能吃,没敢揪。你说是菠棱菜,那也就是说,是菜喽。这个菜怎么吃,和葵菜一样,煮汤吗?”
王道生非常好奇菠菜的做法。
李星遥点头,道:“也可以炒着吃。霜打后,才是最甜的。吃的时候,最好焯水,里头有。”
草酸两个字她咽下去了。
好在,王道生只听到可以炒着吃五个字。
“那咱们,能想办法弄些回长安吗?”
“应该可以。”
李星遥用手轻轻摸了摸那菠菜,莫名想到上汤菠菜,按下心中的馋意,又说:“可,就这么挖出来,必然不行,得先留种。”
这些菠菜,是冬菠菜。要想带回长安种植,得等菠菜抽薹开花结籽后,自留种。
不过……
想到菠菜的传入历史,再看眼前真实的菠菜,她拿不准,杨政道那里是不是还有种子。
“这个好办,你跟我来。”
王道生立刻有了主意。
李星遥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他拉到了庖厨里。
“该送饭了。”
王道生装模作样抓了一把干酪,竟带着李星遥到了关押杨政道的屋子。一进屋子,他便问:“那什么……你菜地里的菜,我们会好好帮你打理的。总归也是你的心血,浪费了不好。”
不等杨政道回答,又说:“这一把种子,是那什么菠棱菜的种子吗?”
他还掏出了一把种子。
李星遥大为震惊。
“我……”
王道生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在王宫里翻出来的,睁着眼睛说瞎话,道:“我从灶台里找到的。”
“不是菠棱菜,是底檷实的种子。”
杨政道回应了。
他人也没了从前的精气神,目光从李星遥身上移开,落在那把种子上。
“菜地里,是冬菠棱。春菠棱的种子,在我的床下面。”
李星遥眸光微动。
杨政道又说:“多谢你们帮我打理菜地。”
“春菠棱,我还没来得及种下。如果有可能,之后,帮我种下吧。总归是千里迢迢而来的,不好浪费。种子,该有它的去处,让它们回到泥土里吧。”
李星遥应了声:“好。”
杨政道便笑了一下,扭过了头。
“你们该走了。”
“走吧。”
王道生催促李星遥,等和李星遥一道出门走远了,方问:“你说,咱们真的要帮他种春菠棱菜吗?”
“种。”
李星遥回应。
王道生犹豫了,“可我本来是想把种子带回长安的。”
“秦王大军一时半会未必会班师回朝,再说了,日后定襄会如何,也还两说。菠棱菜长得快,也许,离开前,我们还能吃上春菠棱。”
“你哄我的吧?”
王道生不太相信,“菜地里的是冬菠棱,冬菠棱顾名思义,长在冬天。冬天可还没完,这春菠棱,现在还只是一把种子。”
“马上便春天了。”
李星遥劝他,又说:“我有办法。”
王道生想追问是什么办法,她却不肯说。
和王道生分开后,李星遥思来想去,又回到了菜地。那片菜地,没有上次看到的那么硕果累累。菜地里有施过肥的痕迹。
她盯着那痕迹,忍不住想得深了。
传统的农家肥好用,但,肥力比不上正儿八经的氮肥,磷肥,钾肥。
氮,磷,钾三种肥,她在原先挖塘泥自己沤肥时便想过了。当时氮肥的来源是肥饼,麻枯,而磷肥的来源是鱼鳞,钾肥的来源是草木灰。
事实上,氮肥还可以从硝石中获取,钾肥也可以从钾石盐矿中获取。磷肥获取的鸟粪石目前在东南亚,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