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道:“若是萧家磨坊管吃又管住,我便不开这个口了。可偏偏,他们只管吃,不管住。”
“你……”
赵端午语塞。
想说,之前你在终南山下,不也风餐露宿的过来了。却又觉得,这话说出来,实在欠揍。
论理,今日王蔷帮了他们。方才若非她出手相助,只怕他们便要输了比赛。胜业寺的人和蛇虫一样难缠,若输了比赛,想必,定有更多说辞。
去他家住几日,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他家身份特殊,本就不与外人来往,此前,也从未允过任何人来家中。王蔷虽然自报姓名,可他对对方,依然知之甚少。
虽知道对方叫王蔷,是来长安寻人的,可,天底下叫王蔷的人多了去,谁知道此王蔷是不是真的叫王蔷。
再者,前几日王蔷还在终南山下打转,今日却又摇身一变,出现在了萧家的磨坊。
他心中仍有顾虑,只觉实在为难。
见了他的神色,王蔷便明白了。
王蔷叹息。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冒昧,也有些强人所难了。可,不开这个口,她今夜,便要露宿街头了。
想到被长安的巡街使抓走的那幅画面,她急道:“我发誓,我对着我死去的阿娘发誓,我来长安,的确是来寻人的。”
见赵端午仍是迟疑,只得看向最后的救星,李星遥,先是唤了一声“阿遥妹妹”,而后才道:“看在我是你干姐姐的份上,看在,我刚才帮了你们的份上,收留我住几日。真的只要几日。”
李星遥……
李星遥其实已经愿意了。
并非她完全信了王蔷的说辞,而是,王蔷今日出手相助,可见,她不是卑鄙之人。虽不知,她言语间遮掩了些什么,但想来,于他们,并无紧要。长安城极大,夜里有宵禁。王蔷若无落脚之地,游荡在街头,必会被巡街使抓去。
若是藏身于城外,城外荒芜,比之城内,更不安全。
“阿兄。”
她看向赵端午,虽没明说,可那意思,却极明白。
赵端午也知,一个小娘子,若无落脚之地,实在不安全。可……
在心中天人交战了一回,他决定,松口。
只是,在松口之前,“你怎会出现在萧家的磨坊?”
“我……”
王蔷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因为萧家的马车,进出长安城,比旁的马车更容易。”
“你想跟着萧家的马车,一道进城?”
赵端午明白了。
他还给了一旁看热闹的萧义明一个眼神。
萧义明:……
萧义明实在憋不住了,“你什么意思?”
感觉,像是在夸他们家,又好像,不像是在夸他们家。
他盯着王蔷,等着对方回答。
李星遥却也在想这话的意思。
想了想,大概猜到了。
萧瑀身为仆射,在长安,素有声名。因为推广曲辕犁之事,近来他在长安,声名更盛。城中富贵人家的田庄多在城外,舂米,磨麦,轧油,皆离不开水碓磨。米舂好了,麦磨好了,油轧好了,皆需从城外送入城中。
城门郎卖萧瑀的好,对萧家的马车,自是宽松。
王蔷找机会入了萧家磨坊做工,便能寻得机会,跟着送米面油的车,一道进入城中。
只是,入城是第一道关,进了城,夜里宵禁,是第二道关。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一会我同萧家的马车一道入城,等入了城,你们再收留我,夜里歇歇脚。”
王蔷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赵端午沉默良久,颔首。
王蔷大喜,忙不迭上前,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
“你干什么?”
赵端午吓了一跳。
正待挣脱……
一声清脆的接骨声响起,他脱臼的那只手,骨头复位了。
“你……”
他实在震惊。
李星遥也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忙道:“王小娘子会接骨?”
王蔷点头,“会。”
“那你怎么不早帮他接?”
萧义明脱口而出,又说:“你该不会故意……”
“谁故意了?”
王蔷白他一眼,没好气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可不是想挟恩图报,故意帮你们赢了比赛,好叫你们欠我一个人情。”
虽然,一开始,她的确有这个打算。
可后来,胜业寺咄咄逼人,她实在看不下去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才是她的本色。
不过,“刚才你们若是不答应我,我便不帮他接骨了。”
“王小娘子高义。”
李星遥哭笑不得。怕二人继续吵下去,忙看向一旁心情复杂,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的赵端午,问:“阿兄,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感觉……”
赵端午轻轻甩了甩刚接好的那只手,“挺好的。”
能不好吗?
他现在的心情,可真是好极了。
“回去吧,我饿了。”
郁闷地说了一句。
李星遥也知,再留下去,实在显眼,便应了一声。几人欲装好榨油机,往通济坊去。因赵端午伤了手,萧义明便想帮忙。
可,才伸了手,便听得一声:“萧四郎!”
他浑身一震,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方才比赛时听到的那声“萧四郎”不是幻听。在场的,真的有他的熟人。
怕熟人找来,露了馅,忙看了赵端午一眼,而后抬脚往熟人跟前去了。
他与熟人勾肩搭背朝着反方向而去,赵端午松了一口气。
“我来吧。”
王蔷实在看不下去他动作磨蹭,手一推,便把榨油机推上了驴车。
驴车进城,萧家的马车,也跟着进城。
也不知王蔷使了什么办法,虽才来了一日,竟跟着萧家的马车,一道进了城。至启夏门内,几人汇合。
赵端午欲言又止。
王蔷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她只看向李星遥,道:“阿遥妹妹,虽是借住,可我也不会白吃白住。你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同我提。尤其是需要出力的地方,我定,包你满意。”
李星遥点头,又颇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王小娘子的力气,是天生的吗?”
“自然是天生的。”
王蔷没忍住笑了,那样子,好像在说,这玩意,难道还有不是天生的吗?
“老天爷给的,便是最好的。你只瞧见我力气大,却不知,我阿耶的力气更大。那圌山上的野猪,都被他打怕了。”
李星遥偏过了头,“王小娘子,是江都人氏?”
圌山,是江都的山。
王蔷面色一顿,暗骂自己嘴快。
赵端午道:“那炀帝便是死在江都。这么说来,他死的时候,你在江都,经历过一场腥风血雨?”
“嗯。”
王蔷点头,“当时江都,乱成了一团。”
见赵端午还想再问,忙含糊道:“你莫问我,炀帝死时情状。我又没看到,我只知,他是被宇文化及杀死的。宇文化及你知道吧?”
赵端午想翻白眼。
宇文化及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说起来,他还和对方打过照面呢。
“听过,不认识。”
他回了一句。
王蔷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又转了话题,问:“阿遥妹妹,你这榨油机……”
“王小娘子不妨有话直说。”
李星遥看出了她有话要说。
既说了直说,王蔷便直说了:“我虽初来长安,却也听闻,长安佛寺众多。刚才,那些和尚,对你这榨油机,甚是好奇。你有没有想过,把这榨油机,卖给他们?”
“王小娘子觉得,我该把榨油机卖出去?”
李星遥颇有些惊讶,王蔷竟然与她想到了一处。
“我只是觉得,一样东西,若是许多人都想争抢,偏生自己不一定能守住,那还不如,早日卖出去,如此,既省了提心吊胆,又能,赚些钱财。”
王蔷说了心中所想。
话音落,又似觉得自己僭越了,忙描补道:“我并非小看你们。只是,民不与官斗,长安的佛寺,手眼通天。今日那胜业寺作为,你们也看在眼里。我恐你二人,无法与他们抗衡。”
是谁冷笑了一声。
王蔷偏过头,见是赵端午。
她有些狐疑,“你怎么了?手疼?”
“没有。”
赵端午假笑,挤出两个字,心中却在想,长安的佛寺,倒也没那么手眼通天。不过胜业寺的那群硙户,今日输了比赛,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面子,恐,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他不得不防。
便打定主意,一会就与李愿娘商议,先下手为强。
心中既存了事,他倒没注意,驴车已经到通济坊了。
“阿兄,到了。”
李星遥的声音响起,他忙叫停了驴。
王蔷便知,到地方了。
卸下榨油机,李星遥记着那句“我饿了”,急急忙忙钻进了庖厨。一阵忙碌,饭香飘出来的时候,李愿娘也回来了。
李愿娘早从自己人口中听闻了今日种种,也知,自家来了位陌生的小娘子。她装作不知,先是问了一句:“今日的比赛,可是赢了?”
见赵端午和李星遥双双点头,方放下一颗心,道:“回来的路上,听人说,一位小郎君和一位小娘子赢了比赛,我便猜到,是你们。可没见着你们,到底不敢信。”
“是我们。”
赵端午又点头,他面上骄傲极了。可那份骄傲在听到李愿娘问“你的手,还疼吗”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疼了。”
他摇头,将脱臼的那只手往身后藏了藏。
好丢脸。
他真的,很久没有这么丢脸了。今日,本说好了,要让胜业寺那帮硙户好看。结果,人算不如天算,最后好看的,差点成了他。
还有王蔷,明明年龄比他小,却力气比他大。
“我……阿娘,对了,忘了同你说,这位小娘子姓王名蔷,今日,是她帮了我们。”
又把今日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李愿娘听罢,道:“王小娘子两次相助,我替二郎和阿遥,谢你一谢。”
“不用谢,不用谢。”
王蔷慌忙摆手。
心中莫名有些紧张。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明明是头一回见这李愿娘,可不知怎的,她总下意识地不敢高声说话。
“你既无处落脚,那便安心在这住下吧。今夜,你与阿遥睡在一处。若是缺什么,只管说。”
李愿娘的声音很平和。
王蔷悄悄捏了捏裙角,点头,说好。
又说:“我……我帮阿遥他们,不是想图什么,我就是……就是看不惯胜业寺那帮人。”
说到胜业寺,心中那股打抱不平的劲又上来了。
她捏着裙角的手一松,没忍住道:“胜业寺欺世盗名,明明是佛寺,却丝毫没有悲天悯人之心。都说它是长安城里最有名的佛寺,可今日所见,与我想的,大相径庭。那些和尚,无一人称得上慈眉善目,反倒叫我想起酒囊饭袋一词。”
“可不是酒囊饭袋。”
赵端午脱口而出,心中对这话极是认同。
托他外祖父李渊的“福”,胜业寺的和尚们可不是背地里赚的盆满钵满,吃的满嘴流油。茹素的和尚,可茹不出那么油的脸和那么大的肚子。
“他们,仗势欺人惯了。”
不好多说,他委婉骂了一句。
李愿娘道:“今日之事,恐不会就此作罢,阿遥,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先等明日,萧仆射派人上门。”
李星遥轻声回应。
心中说担忧,倒也不十分担忧。
今日,他们的确得罪了胜业寺。可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多人看着,比赛他们赢得光明正大。
再者……今日的比赛,是由萧瑀牵头主办的。榨油机一鸣惊人,各佛寺皆蠢蠢欲动。既蠢蠢欲动,便会找到萧瑀,从旁打探她和赵端午的下落。
萧瑀是个明白人。
此前他虽派人来家中确认过榨油机的真假,可到底,没亲眼瞧见过。若知晓,榨油机效率惊人,再加上各佛寺找上门,他定然,会有所行动。
他行动了,他们便安全了。
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不欲让李愿娘多担心,她抬起头,轻轻笑了一下,又说:“阿娘,我心里有数的。”
李愿娘叹气,知她心中所想。可……
不是她故意想说胜业寺不好,而是这佛寺,是真的不好。
她与胜业寺,恩恩怨怨,非三两句话就能分说。
其实原先,大家并无宿怨,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她虽看不惯对方,可大家互无交集。她忙于通济坊与崇仁坊两处,连日奔波,无暇顾及其他。若不是后来对方欺到她头上,她懒得与对方缠斗。
李渊……惯会活稀泥。
偏偏胜业寺起家,依仗的,就是李渊。
当年李渊为唐国公,无意中一次见面,有僧人景晖信誓旦旦断言,道:唐国公日后,必登人极。
人极,便是天子。
一语成真。
后来晋阳起兵,李唐建国。李渊登顶帝位,想起当年景晖之言,欣喜之下,为景晖建造了胜业寺。自此,胜业寺在长安声名鹊起,一跃成为长安香火最旺的佛寺。
香火旺,寺里的和尚,便傲了起来。似侵占良田,圈地扩寺之事屡见不鲜。
今日,胜业寺信誓旦旦,以为取头名犹如探囊取物。可最后,头名却叫阿遥和端午得了。
阿遥以为,有了萧瑀掺和,胜业寺纵然有心报复,却也不敢太出格。可她,太天真了。
心中忧虑,她叹了一口气,顺着女儿的话道:“但愿吧。”
但愿对方,真的知进退。
若是不然……
她心中有了成算。
一顿饭用毕,两个小娘子去看兔子了。赵端午盯着二人的背影,观察了一会,见并无异样,方回过头与李愿娘说起了今日之事。
他问李愿娘:“阿娘,你当真愿意让王蔷借住?”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们既然承诺了她,便该做到。”
“可……”
“她对阿遥,应该没有恶意。”
赵端午沉默。
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道:“我看阿遥与她,倒是颇为投缘。”
“阿遥……也需要朋友。”
李愿娘神情淡然,透过窗,目光落在蹲在地上看兔子的李星遥身上。
看了好一会儿,才道:“阿遥没怎么出过家门,这几年,她身边也没有旁的小娘子。她也需要朋友,你虽是她的兄长,也是她的朋友,可有些话,她未必愿意说给你听。王小娘子虽性子略急躁,却也算得性情中人。若她们能成为朋友,并没什么不好的。”
赵端午若有所思。
他想啊,儿郎和娘子的喜好,是不同的。他有萧义明这样的“狐朋狗友”,有些话,不想说与阿耶阿娘,不方便说与阿遥,他便说与萧义明。
阿遥,应该也是需要这样一个朋友的吧。
王蔷若能成为她的朋友,好像,的确没什么不好。
这些时日,他多看着点吧。
天刚透亮,李愿娘便出了门。前脚她走了,后脚李星遥几个就起来了。
见赵端午在喂驴,李星遥想了想,往不远处茭白田去了。
本是想看看,能不能采些茭白叶子,剁碎了给驴吃。可当她站在田边,看到水田深处茭白茎拔了节,才突然反应过来,在不知不觉间,茭白的孕茭期已到,其肉质茎开始充实膨大,茭白,要……正式露白了。
心中欢喜,她恨不得立刻喊赵端午过来看。考虑到孕茭才开始,又生生忍住了。
看了又看,一时,连叶子也舍不得摘了。
索性转身回去。
才进了院子,便听得赵端午问:“阿遥,你怎么这么开心?”
“昨晚睡得好,自然就开心啊。”
王蔷打了个哈欠,接了一句。
赵端午撇嘴,“你们昨晚上明明说了许久的话。”
“你怎么知道?”
王蔷第二个哈欠打了一半,她眼睛也瞪大了,“不会吧,你昨晚听我们墙角了?”
“小人之心。”
赵端午鄙夷。
又说:“是你声音太大了。”
“不好意思。”
王蔷瞬间尴尬的笑,摸摸耳朵,“那什么,我习惯了大嗓门。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赵端午不回应。
正好那只兔子蹦蹦跳跳从不知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王蔷的眼睛马上就亮了。她大步上前,摸上了兔子的背。
兔子浑身僵直。
赵端午道:“你别把它摸死了。”
“我跟它又没仇。”
王蔷回他一句,又说:“阿遥妹妹,这兔子,是你的吧?”
李星遥点头。
她又说:“还怪可爱的,煮起来,应该也挺好吃的。”
兔子的身子更僵硬了。
李星遥哭笑不得,忙道:“吃不得,吃不得。”
这兔子,是黎明专门打给她的。那日黎明失了约,后来赵端午去黎家问了,方知,黎明也跟着一道出征去了。
兔子好吃,这话不假。可旁人送的兔子,实在不“好”吃。
见兔子一动也不敢动,有心想解救,忙道:“王小娘子若不嫌弃,今日,我给你们做胡麻油拌葵菜吧。”
“胡麻油拌葵菜?”
王蔷反应了一下,而后……
“用油拌?好奢侈啊!”
王蔷实在想象不出油拌葵菜的味道。油,是一样很奢侈的东西,她吃过,但没这样吃过。不过话说回来,李家有那稀罕的榨油机,也有胡麻。
胡麻,同样是一样很贵的东西,“阿遥妹妹,你们家,竟然有那么多。”
还有,“其实我昨天就想问了,先前我听到那什么萧大头,唤他赵端午,可王员外郎,又喊他李小郎君,他到底姓赵还是姓李。”
王蔷心头迷惑。
她明明记得,在终南山那回,姓萧的那个大脑袋,喊赵端午为赵端午。可昨日,在萧家田庄,所有人又都喊赵端午李小郎君。
到底是赵小郎君还是李小郎君,她迷糊了。
好奇的等着李星遥答疑,赵端午却先回应了:“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李星遥正想说话,外头忽有马蹄声传来。听着,不似只有一匹马。
三人皆是一静。
赵端午心中莫名有点慌。
不会吧,萧家老头亲自带人上门了?不然,怎会有这么多匹马。他是不是应该……
正思索着逃走路线,忽听得:“驭。”
马停了下来。
那声音似有几分耳熟。
吱呀一声。
门开了。
是被人从外头推开的。
“李小娘子。”
那人毫不客气地唤了一声,又自顾自踏入了院内。
赵端午脸色一变。
李星遥一颗心也沉了下去。
来人,是个熟脸。正是昨日在萧家田庄见过的,胜业寺的硙户,名唤白三郎者。
赵端午面色不虞。
快走几步上前,顺手一拍身边驴车。但见驴车上放着的斧头上下翻飞。紧紧握着那斧头手柄,他挡在了白三郎前面。
白三郎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面色也同样不虞。
往日里,他出入各处,无人不是对他客客气气的。今日倒好,他专程赏脸来此,李家的小郎君,竟如此没有礼貌。
真是穷人爱咋唬,不知礼仪二字如何写。若不是为了那榨油机,他才不会踏足此处。
此处……
再看一眼面前简陋的屋舍和寒酸的陈设,他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惦记着正事,只得将到嘴的呵斥咽了回去。又尽量耐着性子,道:“小郎君,你莫紧张,我们来,是来给你妹妹送一份大礼的。”
说到你妹妹,目光开始搜寻起李星遥的身影来。
可……没看到李星遥,却先看到了昨日那位女壮士。
“你怎么在这里?”
他冷哼,似想起了什么,嘴上阴阳怪气,道:“我倒忘了,你们是干亲。”
话音落,目光只往更后头望去。
李星遥从王蔷身后走了出来。
王蔷有些着急,李星遥却对她轻轻摇了摇头,而后,“什么大礼?”
李星遥目光只落在白三郎身上。
方才,虽然王蔷第一时间挡在了她前面,可她还是透过间隙看清了眼前情况。今日,加上白三郎,一共来了八个人。
八个人里,有四个和白三郎一样,未剃发着僧衣者。这四人,昨日她见过,正是胜业寺的轧油人,听任白三郎差遣,昨日帮着白三郎打下手的。
至于剩下三个,着了僧衣,剃了头发的。不消多说,必是胜业寺的和尚无疑。
和尚亲自登门,还说要送她大礼,想来这大礼,烫手。
“什么大礼,一会你就知道了。”
白三郎卖了个关子,又颇有几分谄媚地指着和尚里头肚子最大的那个,道:“还不快来拜见圆通大师,圆通大师可是为了你才来的。”
“圆通?”
赵端午冷笑,先出了声。他看着圆通,直恨不得一斧头劈过去,好劈死这不要脸的老秃驴!
老秃驴分管胜业寺的硙课,先前,便是他授意硙户们占了自家的田。也是他,在住持景晖的支持下,与自家打擂台。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抬脚朝着圆通走去。
圆通却未注意到他眼中的憎恶,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李星遥,往李星遥跟前走去。
“我观李小娘子,似有不足之症。”
圆通拨弄佛珠,面上端的是悲天悯人模样。
不等李星遥回话,又道:“阿弥陀佛,都说佛家普渡众生。我们出家人,也一向以慈悲为怀。若不知李小娘子身染沉疴,也就罢了。既知晓了,便少不得,伸手一助。实不相瞒,我今日来,便是来助李小娘子的。不知,李小娘子可愿让贫僧渡你一渡?”
“如何渡?”
李星遥不动声色,还暗地里给了想发飙的赵端午一个眼神,示意他,先静观其变。
“佛只渡有缘人,这渡,说不容易,倒也容易。”
圆通模棱两可,说话间,放慢了拨弄佛珠的速度,还给了左手边陪着的小和尚一眼。
那小和尚便上前,伶牙俐齿开了口:“世人祈福,多添香油,捐功德。财力雄厚者,多求长生牌位。胜业寺香火旺盛,向来长生牌位难求。可难求,求之者依然纷至沓来。”
说到“纷至沓来”,小和尚似有几分得意。
他清了清嗓子,亦抬高了声音,又道:“圆通大师轻易不与人写长生牌位,今日他愿渡李小娘子你,是你的机缘。只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给你写了牌位,不给旁人写,若叫人知道,恐惹来些不愉快。为求两全,不知李小娘子,可愿投桃报李,以堵悠悠众口?”
“何谓投桃报李?”
李星遥面上好奇,似是真的动了心。
小和尚瞧在眼里,越发得意。难得,还给了她一个笑。
“燃灯古佛佛诞日在即,我们寺里正缺香油。素日里,长安城的香客,多有捐香油之举。此举为积德,亦为祈福。李小娘子,不若你也捐个什么?”
“那……”
李星遥迎着他期待的视线,“我也捐个香油吧。”
小和尚:?
小和尚险些一个倒仰,他脸上的笑立刻收了回去。暗自腹诽,刚才他一定是瞎了眼,竟然以为,这李小娘子是三个里头最乖巧的。
乖巧?乖巧个屁!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想说话,他给了另一个小和尚一个眼神,那小和尚打配合,道:“捐香油,是小功德。功德与福气不对等,恐,招来大祸。依我之见,李小娘子不妨,将那台榨油机捐出来。如此,功德无量,福生亦无量。”
是谁笑出了声。
小和尚闻声看去,原是王蔷。
“真不要脸啊!”
王蔷实在忍不住,开口啐了一句。
白三郎脸色阴沉,“王小娘子,犯下如此口业,你必遭天谴!”
说罢,给了那几个轧油人一个眼神,撂下一句“今日这榨油机,你们不给也得给”,抬脚就往榨油机旁走去。
“我看谁敢?”
赵端午彻底怒了。
寻思着,三对八,大概率打不过。实在打不过,他就吹口哨。反正周围又不是没有自己人,自己人来了,先把这胜业寺的人打个半死。
可,未及行动,便见王蔷叹了一口气,随后眼前一花,王蔷已经风一样席卷到了那几个轧油人跟前。
“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蔷也没了耐心。
四个轧油人冷笑,伸手便要将她推开。
王蔷两拳头,打倒伸手的两个轧油人。
又一拳,送走一个轧油人。
最后一个轧油人大吃一惊,回过神来,铁青着脸上前。
王蔷最后给他一拳,把人送走了。
四个轧油人皆捧着肚子,瘫坐在地上哎呦哎呦。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王小娘子,力大如牛,竟一拳,把他们肠子都快打出来了。
“哎呦哎呦!”
有个轧油人实在疼得受不住,嚎出了声。
白三郎脸色如猪肝一样难看,他把拳头攥的咯吱咯吱响。气呼呼地上前,王蔷却对着他,做出了捏拳头的架势。
他心头一怵,僵硬着身子定在原处。
“之后……再与你算账。”
撂下这句,他转过身,给了圆通一个眼神,二人带着小和尚落荒而逃。他们走了,四个轧油人面面相觑,也忙不迭连走带爬逃了。
院子里又恢复了最初的安静。
赵端午嘴皮子动了动,又动了动,终是没忍住,问:“你到底是武王转世,还是,项羽附身?”
“我谁都不是。”
王蔷放下了拳头,似乎对今日的战果很满意。
可,满意过后,她又心存担忧。
“那什么,我刚才虽然收着力了,但好像,还是给你们惹祸了。”
“惹了就惹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