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点头,一口回应:“喜欢喜欢,阿遥妹妹,这丸子,我很喜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们哪来的油?”
他明知故问。
那丸子,是用猪油炸出来的,他吃的出来。至于猪油是哪来的,还用说吗?要么是买的,要么是跟人换的。
果然,李星遥道:“圣人赐了我们半亩胡麻,我们榨出了胡麻油,去西市与人换了猪肉。”
萧义明又点头,赵端午适时开了口:“礼轻情意重,你不要嫌弃。”
“我哪会嫌弃。”
萧义明撇嘴,知道他在暗示自己别问了,便不问了。
他走了,李星遥将先前榨完油的麻枯沤成肥,忙忙碌碌间,一下午就过去了。惦记着萧瑀的回应,她留心外头的动静。
但,外头未有人来。
翌日,一大早,赵端午从土门塘打鱼回来了。他连走带跑,一进院子,随手把鱼往水缸里一扔,又边喘气边疾呼:“阿遥阿遥!”
李星遥应了一声。
从屋子里钻出来,便听得:“我在坊门口遇到萧家的人,他们说,萧仆射答应了。”
“真的?”
李星遥有些惊喜,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可,“萧仆射,竟没派人来?”
“来了来了。”
赵端午知她说的是,萧瑀怎么没派人先来确认榨油机的真假。他一脸诚实,道:“忘了同你说,早晨我出门的时候,萧家人来过一次。”
李星遥恍然,原来如此。
今早她起来的晚,赵端午却早早出门打鱼去了。想来,萧家人来时,没惊动她。
“那萧家人有没有说,萧仆射何时放出消息,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报名?”
“不日。”
赵端午回说。
又说:“萧仆射是个谨慎人,定是想好了,再对外放出消息。咱们且等着便是。”
萧义明昨日回去,便说了榨油机是真的,萧瑀想了一晚上,同意了。今早,萧家自是派了人来,可,萧义明故技重施,他在坊门口,可并没遇到萧家的人。
李星遥既知道事情成了,便耐着性子等。
略等了两日,萧瑀果然放出了消息,言说今年胡麻产量惊人,各家油坊出油量再创新高,便想趁此机会,同步举办一场榨油比赛。
比赛限定,以胡麻为榨油原料,各家自出榨油器物。在同等数量胡麻下,综合出油多少,出油速度,出油品质判定,得胜者可免纳三个月的硙课。
消息一出,长安城各油坊皆望风而动。尤其各家佛寺,更是摩拳擦掌,想趁此机会,大出一场风头。
李星遥报了名,资格审核过后,便静静等待比赛的到来。
时间一晃,便到了九月。
长安城外,舂米比赛才刚刚落下帷幕,榨油大赛又接替上演。因比赛是头一次举行,大家都觉得新奇。比赛当天,长安百姓皆早早出了城,围在了萧家磨坊附近。
萧义明也潜伏在人群里。
他是作为赵端午和李星遥的支持者来的,见人头攒动,自家那位说好了要避嫌的阿耶当真没来,心中大石头落地。
赵端午道:“没想到,萧家也参赛了。”
“参赛了也没用,反正必输无疑。”
萧义明毫无为自家说好话的自觉性,他一点也不看好自家。虽知道,自家阿耶参赛,一则是因为,带头吸引别家积极报名,二则是因为,想趁此机会,看一看自家的油坊实力如何。
可,赢不了就是赢不了,他还是,更看好阿遥妹妹。
便转过头,鼓励李星遥:“阿遥妹妹,你别紧张,他们都赢不了你。”
李星遥哭笑不得,想说,她其实一点也不紧张。
参赛的人虽多,可看热闹的更多。铁锅未普及,炒菜还是个稀罕东西,普通人用油需求不大,今日来的,多是各家佛寺。
是以面前,数不清的,是一个个光秃秃的脑袋。
她顺着那些脑袋看去,目光落在……萧家磨坊里。
比赛因是萧瑀牵头,萧瑀便大方让出了自家的地,既供舂米比赛,又供榨油比赛。她对此处,自是不陌生,只是……
她盯着磨坊里那个熟悉的身影,面上微微有些惊讶。
赵端午自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结果……
“怎么是她?”
他惊掉了下巴。
萧义明不明就里,同样顺着二人的视线看去,结果……
“她怎么在这里?”
他也惊掉了下巴。
那位女壮士,那位一巴掌下去,便把两个人才能合抱的树推倒了的女壮士,王蔷,竟然就在他家的磨坊里。
“这……”
萧义明心说,不会吧,她竟然在我家磨坊里做工?
“她是怎么进来的?”
他问赵端午。
赵端午摇头,更想知道,“她怎么在你家磨坊里?”
赵端午无声发问。
心中却哀叹,真是冤家路窄。
本着大家不熟,也没空打招呼的想法,他不做理会。既定的时间要到了,各家在划定的场地,等着那一声鸣锣。
他趁人不备,忙又往脸上抹了一把灰。
萧义明也正等着比赛开始,余光瞥见他和李星遥被挤在角落在,再往外,就要掉到水坑里。他心中不忿,不好腹诽牵头的萧瑀,只得对着占据最好位置的胜业寺恨恨道:“狐假虎威,瞧瞧他们那嚣张的样。”
“萧家阿兄。”
李星遥忙出声提醒。
知道萧义明是一番好意,可,胜业寺是靠李渊发家的。那句狐假虎威,若让人听了去,说不得惹来是非。
再者,“这位置,是我们抽签决定的,其实,也没那么不好。”
站在角落,不被人注意,才好呢。
“我就是气不过。”
萧义明没好说,所谓的抽签,也就是糊弄糊弄背景不够强的人。再看势在必得,好像头名已经收入囊中的胜业寺,他在心中嘀咕,一会看你们脸疼不疼。
一声响亮的锣声打断了他的不忿。
又三声锣声响起,各家榨油所用之物,皆运作起来了。因此间取油,多用炒—磨—蒸的法子,各家油坊,或依赖畜力碓,或依赖水碓。
胜业寺有权有势,自是早几日,就摆出了水碓磨。
李星遥朝着他们看一眼,收回视线,一心只顾着将胡麻先炒好。萧家额外备了石磨和蒸房,以备不时之需。
她和赵端午配合着,将炒好的胡麻放进了石磨里。
因他们所在之处,是赛场的最边上,是以围观的人群不多。虽不多,可眼见着他们兄妹两个有模有样的磨起胡麻,有人没忍住道:“你们是认真的?”
赵端午顾不上回答。
一旁嘴替萧义明道:“不然呢?不认真,能来参加比赛?”
“也是。”
那人点头,又说:“可你们,也太慢了!”
“就是,别家都用畜牲和水碓磨胡麻,你们两个小的,磨完,怕是太阳都下山咯。”
“胡说什么。”
黄三郎从人后头钻了出来。
他已经认出了赵端午和李星遥,记着前头那好用的曲辕犁,便扬声道:“不要小瞧人,李小娘子和李小郎君可聪明了,那曲……”
辕犁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便被萧义明打断了。
“别吵了,影响到他们,我跟你们没完。”
他萧义明猛咳了一声,脸上凶巴巴,语气也凶巴巴的。
黄三郎总觉得,他有点眼熟。努力回忆,倒也顾不上说那曲辕犁的事了。
赵端午今日卯足了劲,他比驴的速度还要快。
原本还有些小瞧他兄妹二人的人,见此,皆看住了。
有人道:“好快的手!”
黄三郎道:“知道什么叫不要小瞧人了吧。”
“不小瞧,不小瞧。”
眼看着旁的油户将磨好的胡麻放进了锅,他兄妹二人却才不紧不慢把胡麻从磨盘里往出来取,有人坐不住了。
“也太慢了吧。”
“是有些慢。”
“现在就比别人慢,之后……唉,不用看了,肯定输了。”
黄三郎也有些拿不准了,这磨完胡麻,就该加水蒸了。各家都换手到了灶前,这李家兄妹二人,却还在上一步。
输了,应该要输了。
他也叹气,莫名有些可惜。
一旁萧义明实在不想听他们说丧气话,正想开口让所有人都闭嘴,那王蔷,突然从人后头冒了出来。
“人不可貌相,比赛还没结束呢,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王蔷目光落在兄妹二人身上。
萧义明觉得,她难得说了句好听话,心中烦闷稍减,他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能在这里吗?”
王蔷回他,又说:“我也来看热闹。”
萧义明撇嘴,正好看到赵端午和李星遥揽着胡麻放进了蒸笼里,他一只脚不由得上前,惊道:“他们怎么没加水?”
又猴急的在原地跳脚,“加水!”
可兄妹两个,都没听到。
“完了。”
“完了完了。”
他急得脑门出了一头汗。
王蔷本来也有些意外,见此倒笑了,“他们兄妹两个还没说输,你倒先认起了输。”
“我可没认输。”
萧义明回嘴,又后知后觉想起来,他怎么忘了,榨油机!
今日阿遥妹妹的目的,便是将榨油机的名头打出去。榨油机,还没亮相呢。又急急忙忙搜寻起榨油机来。待看到被葱茏树木掩映下的榨油机,他心中稍安。
李星遥自是知道,旁的参赛选手都已进行到了最后一步。她也不着急,与赵端午对视一眼,二人按照先前进行过的步骤,将蒸好的胡麻渣倒进了模具里。
而后,拿着模具,她走到了树下。
零星几个看热闹的人目光随着她移到树下,便见,树下有一样东西。
那东西,其实方才他们有人看到了,但,不知是何物,便没有多想。
眼看着李星遥揭开那东西上面的麻布,后又将模具放入榨膛里,他们好像明白了,却又没有完全明白。
“阿兄。”
李星遥对着赵端午一笑,示意,该你了。
赵端午点头,搓手,而后,抡起架在粗壮树干上的撞锤,朝着榨膛猛烈撞击起来。
但见,胡麻油从榨膛里渗了出来。
点点滴滴,继而,汇聚成涓涓细流。
“奇哉!怪哉!”
“出油了!”
不知是谁,出了声。因着距离远,在宽敞平坦处的众寺庙住持和硙户没有听到。
胜业寺诸人已经觉得自家胜券在握了,他们看一眼左侧明显落后的崇义寺和右侧同样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的济度尼寺,并没放在心上。
“出了好多油,真的出了油了!”
“小郎君和小娘子,你们要赢了!”
“不愧是李小郎君和李小娘子,我就知道,你们肯定拔得头筹!”
胜业寺的硙户嗤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今日这比赛,头筹除了自家寺庙,还有哪家能拿?
他们不屑一顾,只当有人好大的口气。
可,又一声锣声响起,第一场比赛,结束了。
最终的结果……
“李小郎君和李小娘子得油三斗,胜业寺得油两斗,济度尼寺,得油两斗,证果寺,得油……”
胜业寺的硙户张大了嘴巴。
“怎么会?”
自家寺里出的油,竟然与济度尼寺持平。那李小郎君,李小娘子,又是何人?
慌忙朝着二人看去。
便看到,一对年岁不大的兄妹正站在树下说着什么。那做哥哥的,听到自家得了第一,面上甚是意气风发。做妹妹的虽有些腼腆,可眉眼间也写满了舒畅。
心中不忿,又觉得,输给了两个小孩子,实在憋屈,便上前,质疑:“萧仆射不是说了吗,得胜者,免纳三月硙课,他们可有水硙?”
“萧仆射可没说,没有水硙,便不能参加比赛。”
济度尼寺的硙户没忍住出了声。
虽然只与胜业寺持平,可第一名被别人拿了去,他们正幸灾乐祸。
胜业寺的硙户道:“纵然他们能参赛,可谁又能保证,他们没有在他们带的东西上做手脚?”
“你这话说的。”
济度尼寺的硙户实在听不下去了,开口讽道:“你们没赢,就是不公平,就是别家暗地里做了手脚。非得你们赢是吧?你们怎么这么输不起?”
“你!”
胜业寺众人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虽然事实的确是他们输不起,可有的话,说出来和没说出来,是两回事。面子上过不去,当即闹着,要检查李星遥和赵端午身上有没有带东西,还要检查那榨油机有没有猫腻。
赵端午快要气死了。
他本来就和胜业寺有梁子,知道这群人向来霸道,此时输了比赛,里里外外都挂不住,必会想法设法找补回来。便冷笑,高声道:“愿赌服输,莫非,你们出家人,连这点胸襟都没有?”
“胡言乱语,你胆敢对佛祖不敬!”
胜业寺的人开始了颠倒黑白。
萧义明抓耳挠腮,实在着急。一方面恨这胜业寺的人蛮横不讲理,另一方面,又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出头。
不出头吧,心里头有气。
出头吧,又怕暴露身份。
正为难着,王蔷开了口:“我们可以作证,他们没有做任何手脚!”
随着她话音落下,黄三郎扬声道:“对,李小郎君和李小娘子不是那种人,他们规规矩矩的,我们都看着的!”
“是啊,输了就是输了,这般找理由,菩萨看了都摇头。”
胜业寺的人面上实在挂不住了。
可他们霸道惯了,明白若是不把“做手脚”一说坐实,只怕回去之后,住持那头,无法交代。便咬牙切齿,道:“你们说他们没做手脚,我们怎知,你们跟他们不是一伙的?若是问心无愧,敢不敢,再和我们比一场?”
“有何不敢?”
赵端午挽起了袖子。话音落,又觉得自己好像嘴快了,便看向李星遥。
李星遥点头。
虽然内心并不想再比,可一则,赵端午开了口,二则,胜业寺摆明了并未心服口服,既然不心服口服,便会找各种理由,来证明他们方才动了手脚。那么,便再比一次吧。
这一次,“我要与你们,站在一处。”
站在一处,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她赢,也赢得正大光明。
因加赛是临时决定的,一方是在长安城里名气极大的胜业寺,另一方,是两个初出茅庐,名不见经转的小孩子,众人都有些兴奋。
济度尼寺的硙户故意在人前走了一遭,停在了李星遥背后。
一声锣响。
又三声锣响。
两方皆不甘落后,各自忙碌了起来。萧义明虽心中有数,可冷眼瞧着,胜业寺的人好像疯了一样,拼着一口气,手上不见停,他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这股担忧在赵端午抡起撞锤,砸向木楔子,原该第二次加速,他手上动作却明显慢了下来时,达到了顶峰。
“二郎。”
他急急唤赵端午。
李星遥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赵端午的手,好似有些抬不起来,他面色,也隐隐有些发白。仔细看,他的牙关,竟是紧咬的。而他额头,竟密密麻麻布着一层汗。
“阿兄。”
她忙上前,然后听到——
“我胳膊好像脱臼了。”
一颗心如大石头坠入谷底,她面色一变,当即想的不是比赛,而是,“快放下。”
不能再打了。
再打,就要出事了。
赵端午摇头,心中梗着一口气,不愿放弃。
他恨恨地看胜业寺的人一眼,深吸一口气,便要强撑着继续往下锤。
“二郎!”
萧义明犹如五雷轰顶,下意识就想冲进去顶替。可人群里不知谁的一声“萧四郎”,让他脚步一顿。
一旁王蔷已经拉住了他,“你锤得动吗?”
“你!”
萧义明实在气愤,“都什么时候了!”
“我能。”
萧义明:?
反应过来,心中便是狂喜,“你的意思是,你要帮他们?”
王蔷没说话,人却迈步,往前去了。
因为赵端午明显的停顿,人群吵闹了起来。黄三郎有些急了,“坏事了,李小郎君的手,好像出问题了。”
“那完了,刚才他们就是用撞锤把油打出来的,手用不了,必输无疑。”
“胜业寺要赢了。”
“太可惜了!”
人群一片惋惜,胜业寺的人听在耳里,心中实在高兴,他们瞟兄妹二人一眼,见二人神色焦急,冷哼了一声,又从鼻子里出气。
济度尼寺的人忙道:“换人啊!”
“对对对,换人,可以换人的。”
人群很快反应过来了,比赛规定,若参赛时,有意外情况发生,可以由自家的人替补。李小郎君的手不好使了,赶紧换别人,还有赢的机会。
“换人,赶紧换人!”
黄三郎比谁都要急。
李星遥苦笑,他们哪里有人可换。
正欲开口,说,比赛到此为止,她愿意认输,便听得:“我来替他!”
回过头,便见王蔷走到了她身边。
“王小娘子。”
她看着王蔷,王蔷道:“你们若信得过我,我愿意,帮你们锤剩下的油。”
“不行!”
胜业寺的人跳了出来。
“你又是何人?”
“你管我是谁。”
王蔷看这群趾高气扬输不起的硙户不满,她尽量克制自己翻白眼的冲动,道:“我是她的干姐姐。”
她指着李星遥。
想了想,又上前,揽住了李星遥的肩膀,道:“阿遥妹妹,你莫怕,我这就来帮你。”
“你是她的干姐姐,刚才怎么不见你?比赛虽规定了能换人,但,只能换自己人。你一边去,少在这干扰比赛了。”
胜业寺的硙户咬死了不认她。
王蔷气笑了,她对着黄三郎和萧义明使眼色,道:“我刚才方便去了,怎么,你连娘子方便也要管?我问你,我不是她干姐姐,她怎么知道我姓王,我又怎知,她的名字?”
“就是!”
黄三郎赶紧开口,“人家本来就是干亲,上次我看到他们几个有说有笑的,不信,你问秦五郎和陈四郎他们。”
他说的有板有眼,好像亲眼见过一样。
萧义明接茬,也顾不上什么找熟人了,他道:“就是!”
胜业寺的硙户还想再说,李星遥出了声。她的声音并不十分响亮,但一句话将胜业寺硙户们堵了回去:“莫非,众位害怕输给我干姐姐?”
干姐姐。
一个同样没长大的小娘子。
胜业寺众人大概觉得,再掰扯下去,有些没面子,耳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他们好像真的怕了”,琢磨着,一个小娘子,不足为惧,便松了口,道:“待会输了,你们可别哭!”
“哭得还不知道是谁呢。”
王蔷啐了一口,示意赵端午,让路。
赵端午嘴皮子动了动,用好着的那只手挠头,顾不上擦汗,他道:“那什么……这个石头撞锤,它挺重的,它……”
“别废话了,时间紧迫。”
王蔷嫌他话多。
知道事实如此,他忙让开。胜业寺众人,本没将王蔷放在眼里。其他佛寺,也不看好王蔷。独独黄三郎几个,握紧了拳头,大气也不敢出。
在众人或看戏或期待或担忧的视线里,王蔷拎起撞锤,推向了榨膛。
李星遥屏气凝神。
放在身侧的手也不由自主握紧了。
她看到……
王蔷的手,好似附着了什么神力。她就那么轻轻一推,撞锤便直朝着榨膛而去。榨油机被撞的晃动了几下。
意识到自己力气大了些,王蔷摇头,忙收紧了些力气。
撞锤又一次轻松朝着榨膛而去。
黄三郎看直了眼。
“莫不是,项羽附在她身上了?”
人群被这意想不到的一幕惊到了,所有人不约而同涌到了榨油机旁边。济度尼寺的和尚们甚至跟着节奏捻起了佛珠。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女施主力大无穷!”
“女中豪杰!”
“英雄啊!”
人人尽呼真英雄,胜业寺的人傻眼。万万没想到,他们没放在眼里的小娘子,竟是个隐藏的高手。
一声锣响。
李星遥彻底松了一口气。
她握着的拳头缓缓松开,身边赵端午对着手上仍未见停的胜业寺硙户,道:“休息休息吧!”
结局已定。
王蔷打出了四斗半,胜业寺得油,三斗。
“大家伙的眼睛都看着的,李小娘子和王小娘子,可没有动任何手脚。李小娘子和王小娘子,赢得干干净净!”
不知是谁强调了一句“干干净净”,一旁济度尼寺的和尚慈眉善目的笑,对着胜业寺的人道:“这下,心服口服了吧?”
胜业寺的人不语。
脸却黑过了烧过的柴火堆。
他们甚至不想等结果宣布,便哗啦啦全部起身走了。
“输不起。”
黄三郎撇嘴,不忘讥讽。
讽完,又想到那木头做的榨油机,忙冲到李星遥跟前,道:“李小娘子,你这榨油机,是你们自个做的吧?”
他注意到了榨油机,旁的人自是也注意到了。
以济度尼寺的和尚为首,各家佛寺的人皆疾步而来。大家都亲眼见到了榨油机的好用,瞬间看不上原觉得好用的榨油法子了。
济度尼寺的和尚想说话,赵端午眼疾手快,用一块麻布,将榨油机盖住了。
“祖传之物,不好多亮于人前,还请师父们见谅。”
赵端午顾不得手上的疼,话虽说的和气,可态度却很坚决。
王蔷也伸出手,在半空中捏了捏。
虽没说什么,可震慑意味极浓。
和尚们瞧着,只觉哭笑不得。当着“同行”们的面,不好多说什么,大家便想着,等回去后,从萧仆射那里打听打听。等打听到兄妹两个是何方人氏,家在何处,再上门,也不迟。
兀的,又是一声锣响。
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原是工部的王员外郎宣布比赛结果了。
王员外郎是受萧瑀指派,来监督今日的比赛的。方才种种,他自然看在眼里,虽对比赛结果并无异议,可……
依着规定,获得比赛头名者,可免纳三个月硙课。然,李小娘子家中,并没有水硙。
该如何奖励呢?
他有些头疼。
正在心里一一排除着,忽然听得:“王员外郎,我家中并无水硙。”
王员外郎心说,我知道。
抬头,他无奈笑笑,对着开口的李星遥道:“所以我才头疼。”
“虽无水硙,可我父兄,皆岁岁不落租庸调。”
一言惊醒梦中人。
王员外郎眼睛一亮,对啊,硙课是朝廷征收的,租庸调,也是朝廷征收的。没有硙课可免,那免除租庸调,也是一样的。
便看向一旁明显年纪不足中男的赵端午,道:“李小郎君,年岁十五?”
赵端午不情不愿点头。
王员外郎的脸都笑烂了。
他摸着胡子,连声道:“那便,同等免除李小郎君三个月的色役。待正式上役后,再行免除。”
赵端午嘴一抽。
很想说点什么。
其实,他本来就不用承担赋役。哪怕按他明面上的身份来算,一年后,他才正式上役。
一年啊,谁知道朝堂会发生什么变化,到时候这位作出口头承诺的王员外郎,还是不是员外郎。而举办比赛的萧瑀,还是不是仆射。
提前画的饼,还是口头说出来的饼,他不是很想吃。
“多谢王员外郎。”
他不想吃,李星遥却对着王员外郎道谢了。
李星遥对这份奖励颇为满意,因为,这本就是她想要的。
家中阿耶赵光禄和大兄赵临汾因充任府兵,不用再承担租调。可赵端午不然,她曾问过赵端午,日后可要和阿耶大兄一样,充任府兵。
赵端午摇头,说不会,他还说,家中总归是要留个人的。
他要看着家里,守着家里,在阿耶和大兄不在的时候,保护好她和李愿娘。
不充任府兵,便要承担课役。
一年后,赵端午十六岁,为中男。中男要正式承担徭役,徭役繁杂,她虽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帮他免除,却能,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帮他减少。
三个月,聊胜于无。
只是,“王员外郎,可与我一纸承诺。若他日王员外郎高升,我好拿着,去工部与他人核对。”
“你这小娘子。”
王员外郎愣了一下,而后,大笑。
他觉得,这李小娘子实在会说话。
明明是想要他实打实写下承诺,却偏偏,说什么高升,核对,真是……玲珑心思!
心情好,他态度便更好,道:“我写给你便是。不过,工部的印不在我手上。这样吧,过几日,你去工部门口取,可好?”
李星遥自是应下不提。
一场比赛就这么落下帷幕,终于可以打道回府了。人群散开,李星遥这才顾得上同王蔷道谢。
她对着王蔷,由衷道:“今日多谢王小娘子出手相助,我与阿兄皆铭感于心,不知,王小娘子,可有什么需要?”
“需要?”
王蔷眉头一挑,也不客气,“这个,还真有。”
又说:“收留我去你家住几日。”
“去我家?还住几日?”
赵端午一脸惊恐,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了一下,没有听错。王蔷的确提出了,去他家住几日。可,为什么要去他家?
他满脸震惊,王蔷道:“我无地方可去。”
“可你不是在萧家磨坊里做工吗?”
赵端午急急开了口,又朝着前方萧家磨坊一指,道:“萧家磨坊,不管吃住吗?”
“管吃,但不管住。”
王蔷很诚实,仔细看,脸上还有点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