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萦绕在心头,她心中跟猫抓一样。
好在,当天晚上,赵端午给了她答案。
萧瑀的仆从里,有人经不住胜业寺的钱财诱惑,泄了消息。那仆从,是萧瑀跟前常用的。更让人觉得如戏文一样巧合的是,那仆从在来萧家之前,是裴寂的仆从。
“世上竟有如此荒诞之事?那萧仆射,岂不是气坏了?对了,阿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星遥问赵端午,心中的疑问却更多了。
赵端午一个头两个大,不敢说,是他从萧义明那探听来的,只得转移话题:“王蔷那头,好像有消息了。”
又一日,天朗气清。
太阳爬到树稍上的时候,王蔷来了。
冷不丁看到她,李星遥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忙不迭把人迎进来,又着急问:“王小娘子,你这几日,还好吧?萧仆射怎么说?你见到你阿翁了吗?”
“见到了。”
王蔷用力点头,又笑,“你一次问的太多,我都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了。”
“王蔷?”
赵端午从外头进来,面上颇有些意外。
王蔷回过头看他,“你的脸怎么肿了?”
又嘲笑:“摔的?”
赵端午到嘴的询问咽了回去,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是向你们辞行的。”
王蔷收了笑,声音也低落了下去,“我今日晌午,就走。”
“这么快?”
李星遥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虽然她与王蔷萍水相逢,两个人算起来,也并没有在一起待过很长时间。可,许是在家里闷了太久,终于来了一个伴,她只觉,日子都过得快了许多。
王蔷爱说话,人也是个不拘小节的。同她在一起,她被带的,话也多了许多。
渐渐地,已经习惯有这么一个玩伴。可,才刚刚习惯,玩伴却说,她要走了。
“你同你阿翁一道走吗?”
想到王蔷来长安的目的,她问了一句。问完,又觉得自己傻了。
杜伏威七月入长安,便是来做“人质”的。“人质”怎么可能被轻易放回去?如今江淮有变,以李渊心性,若辅公祏当真反了,只怕,他会连带着对杜伏威也心中膈应。
王蔷是杜伏威的干孙女,辅公祏造反一事,由她告发,她能被放回去,已是极大的幸运。
“我一个人回去。”
王蔷轻声回了一句。
末了,又说:“我虽然带了证据来长安,可仅凭那点证据,难以取信圣人。好在,老天垂怜,又一次助我,让我与阿翁见上了面。”
说到见上面,王蔷颇有几分感慨。
所谓一波三折,柳暗花明,大抵便是如此了。
那日,同李星遥在萧家门口分别后,她便按照进城之前在外头打听的,一路问一路找,朝着“太子太保”的宅院而去。
她知道,杜伏威被加封为“太子太保”。
可,“太子太保”的宅院压根没有她想的那么好进。所谓的纵享长安富贵,其实是被人监视着,做个不自由的富贵闲人。
那宅院外,皆是护卫,她进不去。
尝试了许多办法,依然无果。眼看着天色要暗了,她只得先返回通济坊赵家。
可,还是迟了一步。
那巡街的街使眼睛极好,一眼就看到她,要把她抓走施加以笞刑。情急之下,她对着萧瑀报出了自己的身份。
之后的事,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萧瑀从她口中知晓江淮情况,立刻派人进宫告诉了李渊。李渊本半信半疑,后来约莫是怕事情万一是真的,放任不管,恐生祸端,便允她,与杜伏威见了一面。
谎言自此,不攻自破。
从杜伏威口中,她知晓,那封所谓从长安送去的斥责她阿耶的信,果然是伪造的。
“因事关重大,圣人便想把我扣下,说让我陪我阿翁一段时间。可我急着回去救我阿耶,我阿耶那个人,性子急,心思又单纯,他本来就因为那封伪造的信,心中郁闷。我不在,说不得他更加着了对方的道。我想回去,可,又不敢违抗圣人之令。好在,平阳公主和萧仆射美言,圣人才松了口。”
“平阳公主?”
李星遥本来听得认真,听到后头,抬起了头,她颇为诧异,随口便问:“是崇仁坊的那个平阳公主?”
“什么崇仁坊不崇仁坊的,我也不知道。大唐有几个平阳公主?不就,穆皇后所出的,平阳公主。”
王蔷回了一句。
又说:“平阳公主说,我只身入长安,只为救父。胆色惊人,其心可嘉。望圣人全我一片孝心,允我回家再救父于水火。”
提到平阳公主,王蔷眼中满满的都是敬佩。敬佩过后,又有些抑制不住的失落。
平阳公主,是她的榜样。她从前便听闻对方声名,平生只恨,不能亲眼一见。如今,倒是阴差阳错,对方助了她。
可她压根没与对方见上面!
心中郁闷,惦记着来日方长,她暗自下定决心,他日,若有机会,她一定衔环结草,回报今日恩情。
“对了,阿遥妹妹,还没顾得上同你说一句对不起。”
回想这些时日来,她语焉不详,隐瞒了真相,忙又不好意思地对李星遥说了声抱歉。
李星遥道:“你并没有瞒我,你一开始便说了,你来长安,是来找你阿翁的。我问你,你是江淮人氏时,你也没有撒谎骗我。虽没有尽言,可我都理解的。况且,我还欠你人情呢。”
“没有啊。”
王蔷摇头,一脸“不是已经两清了吗”的疑惑表情。
她还一样样摊开来,道:“你看啊,我第一回帮你们,你们给了我胡饼,咱们两清。我第二回帮你们,你们收留我在家中小住,咱们依然两清。我第三回帮你们,你们帮我与阿翁见上了面。若不是因为你们,萧仆射怎会来通济坊,我又怎会遇上他?所以啊,咱们两清了,你并不欠我人情。”
“话虽如此,可。”
李星遥还有话要说。
王蔷却笑了笑,说:“阿遥妹妹,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客气了。你忘了,我是你的干姐姐,干姐姐帮干妹妹,不是应该的吗?你以为,我生性好打抱不平,可我打抱不平,也看眼缘。不合我眼缘的,我才不会出手。
“那,我再给你做些吃食吧,你带着,路上吃。”
李星遥被她的话逗乐了,她起身,去菜地里拔萝卜。
王蔷也不跟她客气。
吃食做好了,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王蔷带着丸子,站在院子门口道别。
她说:“阿遥妹妹,再见了。”
又对着一旁好似一心只想吃东西实则心不在焉眼睛还往门口偷瞟的赵端午道:“赵家二郎,你也再见。”
赵端午别过了头。
很快,又别回来了。
“赶紧走吧,再不走,小心坊门又关了,巡街使把你抓……”
罢了,说点好的吧。
“那什么,一路平安,早日救出你阿耶。”
“借你吉言。”
王蔷笑了,难得没与他斗嘴。
她转过身,将身上包袱往上提了提,深吸一口气,直朝着坊门而去。
走了几步,又回头,大声道:“我叫王蔷,蔷薇的蔷。我阿耶说,想让我像蔷薇一样美好,惹人怜爱。可谁说,蔷薇只能惹人怜爱?我今年十四岁,是头一回来长安。阿遥妹妹,记好了,我会回来找你的,一定会回来找你。”
“好。”
李星遥应下了,她好用力的招手。
王蔷对着她,也招手。
“再见!”
李星遥也说。
再见,她与王蔷,一定会再见。
王蔷的离开,宛如一颗石子投入水面,涟漪散开后,一切归于平静。通济坊外,因胜业寺之事引起的风浪也逐渐平息。
长安城各大佛寺,皆让人拿出了最好的木头,热火朝天的做起了榨油机。
赵端午是个闲不住的,每日里,去外头打听了,便回来把最新的消息说与李星遥听。
这日,李星遥坐在门口槐树下,用树枝子写写画画着什么。
赵端午又刚从外头凑热闹回来,见她入了神,一跟头栽过来,开口便是:“阿遥,你又想出什么新点子了?”
说着新点子,他往地上看去。
本以为会看到什么奇奇怪怪的,类似曲辕犁或者榨油机的东西,哪知道,那地上画着的却是,五只鸟。
“你画五只鸟干什么?”
他问李星遥。
李星遥画画的动作一顿,叹气,“阿兄,这是驴,这是马,这是牛。”
她明明画了两头驴,两匹马,一头牛,哪里是五只鸟。
“那你画驴,马,牛干什么?”
赵端午瞬间改口,他还弯腰凑近了些。看了一会儿,摸着下巴,恍然,“你该不会,想把这些畜牲买回来吧?”
李星遥放下了树枝子。
没否认。
“我的确想买下来,两匹马,是给阿耶还有大兄的。但现在阿耶和大兄不在,也不知他们喜欢什么样的马,所以等他们回来后再买,也来得及。家中缺一头耕牛,我想买一头。还有,之前我便想买一头驴,这你是知道的。还有你,我想给你买头驴。”
“买这些,要花很多钱的。”
赵端午咂舌,再一次强调:“很多很多钱。那牛,可比驴贵多了,那马,也比驴贵。阿遥,你太舍得了吧?”
“阿兄。”
李星遥哭笑不得。
她假装改口,“那,不买了。”
“不是。”
赵端午挠头,急了。
其实……也不是不能买。只是,“我心疼你的钱。”
他作出一副财迷样子来。
李星遥道:“钱没了还可以再赚,赚了该花就得花,家中有需要,又不是乱花。况且这次,我们赚的多呢,买几头畜牲,用不了多少钱。”
当然,也不是用不了多少钱,而是,这点花费相对于总资产而言,绰绰有余。
“那,行吧。”
赵端午立刻被说服,想了想,他问:“除了买畜牲,剩下的钱,阿遥你想没想过,怎么办?”
他本意是想问,要不要把那些钱藏起来。毕竟钱多了烫手,安全起见,还是挖个洞埋了。
哪知道,李星遥想岔了。
李星遥看着眼前的屋舍,随口道:“先前出门时,我曾留意过,城里稍微好一点的地段,小一点的房子,大概两百贯。我们家中人多,要想买个好一点的,大一点的,约莫需要五百贯。城北的更贵,要价更高,越靠近……”
“阿遥!”
还没说完便被赵端午打断了。赵端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该不会,想买屋舍吧?”
赵端午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
他痛心疾首。
心跳如麻。
以至于他跌坐在地上,身子都有些发软,“不行啊。”
他强调:“我在这里出生长大,哪怕这里又小又破,也是生我养我的家,我才不要去别的地方。我生是这里的人,死是这里的鬼,我一步都不会离开这里。”
李星遥疑惑地看着他。
他再次强调:“阿遥,我同你说,虽然你现在有了一大笔钱,可还是得俭省些,这屋舍,没必要买,就不要买。阿耶和大兄从军去了,我们要是搬走了,他们回来,可找不到我们。”
“阿兄。”
李星遥将他扶起来,实在哭笑不得:“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
不过,“你的反应,好像有些太大了?”
“有吗?”
赵端午不承认。
他还拍了拍自己的脸,为自己澄清:“没有啊。阿遥,你想多了。我就是,怕你乱花钱而已。”
“放心。”
李星遥摇了摇头,“我只是展望一下未来,日后……”
她没往下说。
赵端午刚刚放下的心又要跳出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只想将妹妹的可怕想法按死在今日。还没开口,便听得:“阿兄,你说,我到底要不要给阿娘买一头驴?”
赵端午到嘴的话一顿,又平滑转换:“你想给阿娘买驴?”
“嗯。”
李星遥点头。家中五口人,自然得面面俱到。她需要一头驴,是为了完成系统任务后,偷懒回来。而李愿娘,比她更需要一头驴。
城北城南,距离本就远,李愿娘日日做活,鲜少得闲。若是她有一头驴,往返途中,就轻松的多。
“我想给阿娘买一头驴,可又怕,阿娘做活的主家不让下面人骑驴,所以,有些拿不准主意。”
“阿娘做活的主家。”
赵端午脚尖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再抬头,“应该,没这么计较。”
“不计较就好。”
李星遥松一口气,想起,之前便想问李愿娘在何处做活,却一直没顾上问,便顺口问了:“阿兄,阿娘在何处当梳头娘子?”
“阿娘……”
赵端午咽下一口口水,尽量装作若无其事,按照之前和李愿娘说好的,道:“在平阳公主府做活。平阳公主你知道吧,就是,秦王的阿姊,家在崇仁坊的那个。”
话音落,眼角余光注意着妹妹的表情。
却见……李星遥明显愣了一下。
“原来阿娘竟是在平阳公主府做活。”
李星遥意外极了,她的心也莫名加速跳动。
回过神来,她暗忖,平阳公主智勇双全,其人有鸿鹄凌云之志,亦有万夫不当之勇。虽为女子,却一人抵万人。
阿娘在她府上做活,她必不会苛待阿娘。之前阿娘说,吃食和野鸡都是主家给的,想来,公主府的确是个好去处。
这差事,是一桩好差事。
只是,她记得,平阳公主殁于武德六年。而今年,是武德五年。
心突兀地一跳,她不自觉出了声:“平阳公主……”
赵端午心头有点慌,忙问:“阿遥,怎么了?”
她眉头蹙起了又舒展开,说没事。
平阳公主明年就要殁了,这事,在史书上有明确记载。
以前,她只觉这个名字遥远。心中虽存着,若是有机会,能看到对方,那么也不算枉费一场穿越的心思,可到底,身份云泥,她一心只顾着为生存计,并不做妄想。
后来王蔷同她说,是平阳公主帮了她,她才能回到江淮。那一刻,她又觉得,这个人,好像没那么远。
可,命运莫非是既定的?若人不能与天命抗衡,她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身为局外人,只有唏嘘。
“阿娘……”
她欲言又止,脸上瞧着,明显没有最开始说起买驴买屋舍那般开心。
赵端午心里头更慌了,不想就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忙转移话题,指着那长得格外好的茭白,道:“阿遥,我发现了一件怪事。”
见她仍是闷闷不乐,便加大了声音,道:“菰好像结出嫩芯了!”
一言惊醒陷入沉思的人。
李星遥回过神,又听得:“早晨本来想同你说的,结果打了个转,我给忘了。那兔子忒能跑,早晨我追它追到菰田,不小心被绊了一跤。起来时才发现,那菰的根部,好像真的结了嫩芯。是不是的,我也不敢确定,感觉是,你要不去看一看?”
李星遥转头朝着菰田看去。
她自然知道,那根部,的确是“嫩芯”。茭白正值孕茭期,其根部一日日露白,一日日膨大。她本打算,等茭白正式采收时,再同赵端午说。哪里想到,赵端午歪打正着,竟然自个发现了。
心中有些雀跃,面上她做出惊讶的样子,道:“真的?”
赵端午点头,说真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朝着茭白田而去,赵端午迫不及待先下了田,指着一株茭白,道:“就是这株。”他还上手,就着最中间的部分,掰了一下。
茭白根带叶子被掰了下来。
“这好像的确是嫩芯。”
李星遥有一种种下的种子终于开花结果了的满足感,虽回答的似是而非,可心中极为确定。她接过那茭白,将外头的壳扒了下来。
只见里头白生生的,好似笋一样的“肉”,饱满,新鲜。轻轻掐一下,还能掐出些许水份来。
“你说,这能吃吗?”
赵端午有些拿不准。
菰结嫩芯了,真个见鬼了。他以为,阿遥只是胡乱一说,他也没当回事,没真指望,其结出嫩芯来。
哪知道,竟叫阿遥说中了,不抽穗的菰,竟然会长出嫩芯。
既然蒲菜的嫩芯能吃,这菰……的嫩芯,应该也能吃吧?
“不若,我们试试?”
他问了一句。
又苦恼:“你说是煮着吃,还是蒸着吃呢?”
“都可以。”
李星遥忙回应。纠结了又纠结,还是没忍住,道:“上次榨的胡麻油还有许多,我们蘸上油,炙着吃怎么样?”
水煮茭白和蒸茭白,虽然也能吃,但,她还是更想吃加了油的茭白肉丝。
可惜,眼下没有铁锅。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做个炙茭白。
“也行吧。”
赵端午一口应下,自告奋勇去庖厨干活了。
当天傍晚,他便陷入在了茭白的美味中。只觉,这东西怎么这么好吃?清甜,似笋,又不是笋。
李愿娘道:“天行有常,万物生长自有规律,这菰结了嫩芯,也不知,是偶然,还是长久。你们胆子倒大,竟然敢直接煮了吃。”
边说着,目光投向李星遥。
李星遥不明所以,还以为她在责怪自己胆大包天,没吃过没见过的东西也敢乱吃。没好意思笑了笑,道:“我和阿兄心里太激动。”
“就是。”
赵端午忙帮着她说话,“不煮了吃,怎知它如此美味?”
不过,“阿遥,我们只种了那么多,吃完了,岂不是没有?”
又想到,这最初的菰是从芙蓉池挖来的,瞬间便坐不住了,道:“我明天就去芙蓉池看一看。”
看什么?看看还有没有没抽穗的菰。
李愿娘摇头,很是无奈,“想一出是一出,你可消停点吧。先前,你和阿遥两个,已经把所有没抽穗的菰全部挖了回来,你忘了吗?”
赵端午瞬间偃旗息鼓。
李愿娘话锋一转,又道:“不过。”
她目光平静,脸上还带着笑,看着,似玩笑一般随口一说:“萝卜种子留下来,来年种下,还能长出萝卜,这菰,说不得也一样。阿遥你们要不要试试,留点种子,来年种下?”
李星遥点头,“可,它的种子在哪呢?”
茭白这一季收获了,还有下一季,中间还需搁田。但眼下,她不能表现出她知道,便把话题含糊过去了。
李愿娘也没有再说,她便将这茬暂时放下。
又交代赵端午,说之前说好了,菰若抽出了嫩芯,要给萧义明一些。赵端午本来有些舍不得,念及,兄弟情还是要顾的,说话也是要算话的,只得郁闷的应了。
待茭白又长大了些,他采了好些,送到了萧义明手上。
这日,兄妹两个在田间忙碌。院子外忽有人来,说自己是通济坊西曲的,因见到兄妹二人家中糜子和菜长得好,便想来讨教讨教。
赵端午迎了上去。
他知道对方。
自舅舅李世民那次现身后,李愿娘便让人又把周边几个坊的人查了一遍。西曲这家,的确是普通农户,家中比他家,还要贫苦。
人特地上门,不好不搭理,他客气了几句。对方将家中情况说了,只道是,地里的糜子稀稀落落的,一年收成比一年少。菜地里的菜,也长不大。再这样下去,这城南,也住不得了。
来人神情仓惶,李星遥听得心中也有些感伤。
她转头看着已经似小山一般高的肥料堆,想了想,唤赵端午:“阿兄。”
赵端午见她目光落在肥料堆上,便知她要干什么。
纠结了一小会儿,他扒拉了一点肥料,送给了来人。来人高高兴兴走了,他回过身,刚说了一句“阿遥”,门外突然又有悉悉簌簌的声音。
莫不是还有疑问,又回来了?
他心中嘀咕,转身看向门外。
门外有个小豆丁正呲着牙,屁颠屁颠朝着他跑过来。
“不……”
他惊恐的差点说出一句不要过来。
那小豆丁却一头扎进院子里,直接略过他,扑向李星遥,甜甜地喊:“阿姊!”
“谁……谁是你阿姊?”
赵端午的腿有些软。他看着那人畜无害,平日里瞧着明明很可爱,眼下却只叫他觉得可怕的小豆丁,急道:“你谁啊?”
小豆丁扭过了头,对着他也甜甜一笑。而后一下子扑到了他怀里,抱着他的腿,唤:“阿兄!”
他汗毛倒立,头发也险些竖起来了。
忙不迭把人提起,丢到一边,又用眼神暗示:你不要乱喊,我现在不是你阿兄。
“阿兄?”
李承乾有些失落。
他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本想说,阿兄你好像长高了。话到嘴边,想起来之前阿娘交代的,忙咽了回去。
“你就是我阿兄。”
他坚定地回说。又强调:“我阿耶也是这么说的。
“你……阿耶?”
赵端午面上颇有几分一言难尽。
他琢磨着,二舅舅明明带兵打仗去了,哪有机会说这话。这话,别是承乾小家伙瞎编的吧。
想到瞎编,心中又有些郁闷。
二舅舅先前搞偷袭,不声不响,早已换了身份住进了通济坊。今日倒好,他前脚走了,后脚承乾也来了。明明秦王府戒备森严,承乾不应该来这里的。
“你家里人呢?”
他意有所指问李承乾,心中盘算着,以防万一,得找借口把人赶紧弄走。
李承乾却手往不知道哪个方向一指,道:“我阿耶打突厥去了。”
赵端午汗颜,他想说的,明明是,“你……”
“你阿耶,也去打突厥了?”
冷不丁的,李星遥出了声。
她站在李承乾面前,微微弯了身子。
李承乾本就是为她而来,见她笑,也弯着唇笑,“对啊,阿姊,我阿耶也打突厥去了。”
说到“阿耶”,面上满是骄傲与钦佩,“你还没见过我阿耶吧,我阿耶很厉害的,他……”
“你家在哪?”
赵端午心中一个咯噔,连忙出声打断。
李承乾便顺着他的话道:“我家就在坊内西曲。对了,阿兄,阿姊,你们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说到名字,又献宝一样迫不及待道:“我叫黎钱,黎明的黎,好多钱的钱。”
“黎钱?”
赵端午表情难言。
李星遥却明白过来了,“你是黎阿叔的孩子?”
“你竟是黎阿叔的孩子?!”
赵端午见黎钱想说话,忙先他一步出了声。他一把将人拉住,作出关心的样子来。循循善诱,道:“你家到我家,有段距离。你一个人偷偷跑来,你家里人定然担心。这样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
黎钱却摇头。
他还颇为贴心地朝着身后一指,道:“我阿娘也来了。”
赵端午:!
他耳朵轰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转过头,便见,不远处,长孙净识正疾步而来。
“赵家二郎。”
恍惚间,长孙净识已经走到了跟前。
她颇为自来熟地打了声招呼。目光落在李星遥身上,笑了一下,又招呼:“李小娘子。”
“黎家阿婶。”
李星遥忙回应。
她已经知道,对方是黎钱的阿娘,黎明的娘子了。
记忆里,黎明上门走动后,李愿娘曾随口同她提过,只道是,黎明的娘子在晋州老家。因家中父亲生病在床,黎家又只得一儿一女,黎明娘子的兄长,在前线打仗,是以黎明的娘子留在了家中侍疾。
先前她并没见过黎明娘子,如今对方来了长安,想来,晋州那边,情况转好。
又对着对方招呼了一声,她客气笑笑,欲端了水来。
“李小娘子,不必客气。”
长孙净识瞧见她动作,忙把她叫住。又抱歉笑笑,指着一旁明显乖了许多的李承乾,道:“我姓常,名开怀。之前一直在晋州,赵小郎君和李小娘子,先前没见过我。昨日我回来,听阿婆说起先前之事,便准备上门拜访。哪知道。”
说到此处,顿了顿,目光快速从柳树上正歇息的喜鹊身上掠过。再开口,自然而然:“灵鹊这孩子,是个急性子,没等我把礼准备好,就寻着烟,往你家来了。”
“灵鹊……”
赵端午眉毛动了一下,又转过身,往自家烟囱上看。
李星遥顾不得这些,她看着黎钱,道:“灵鹊聪明,既知道他家中有人,我们便也放心了。”
“他。”
长孙净识摇头,给了一旁生无可恋的赵端午一个眼神,道:“空手上门,到底要不得。我先回去,等晚上你们阿娘回来了,再上门。”
“阿娘,我不回去。”
李承乾一听要回去,立刻急了。他迈着两条小短腿上前,一把抱住了李星遥的大腿,又喊:“阿姊,我不回去。”
他是特意为了阿姊来的,才不要这么快就回去。
“灵鹊。”
长孙净识下了最后通牒。
虽只有两个字,但,震慑意味极浓。
李承乾只得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又一步三回头,满脸失落地同长孙净识一道走了。
他们二人走了,李星遥回头看烟囱里的烟,若有所思,道:“灵鹊莫非遗传了他阿耶的机敏?”
“什么?”
赵端午没听清。
“没什么。”
李星遥便笑笑,又说起之前的借肥料一事。
却说回黎家的路上,李承乾从路上采了两朵野花,递到了长孙净识的手上。他蹦蹦跳跳,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他忘了问阿娘,他为什么叫灵鹊了?
便停下步子,仰起头,问:“阿娘,灵鹊是我的新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