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河开始耍威风:“交不上?我跟你说,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他们十分钟内交上来。”
在早上这一个钟头之内,方渝第二次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十分钟?”
“对,现在、马上,副总要看了,这个还要报给经理和董事长的。”路河斩钉截铁道。
有那么一瞬间,方渝想要站起来就地辞职。
莫名其妙的领导,莫名其妙的同事。
但她忍了忍,说:“十分钟可能不太现实,我给他们打个电话……”
方渝话还没说完,就被路河打断了:“你干不了?干不了就找别人。”
他很轻蔑,仿佛方渝在他眼里只是一个不好用的工具。
方渝几乎下意识就要说“我尽量做到”,然而几秒之后,她控制住了自己,平静地说:“可能确实需要您找别人协助我一下。”
这不是在学校了,这是在职场,假如她克服万难完成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那她不会收获任何成就感,只会收获越来越多这样的工作。
路河愣了一下。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确认方渝是说干不了的意思。
路河脸上的威风变成了迷惑:“……那、那孟凝,你帮着方渝催催。”
方渝表面没作声,心里有点想笑。
她发现路河这样的人就像巴甫洛夫的狗,依靠着惯性在生活,不怎么用大脑思考,一旦出现他们意料外的情况就会短路。
孟凝也还在状况外,但面对路河,她不能说不:“……行、行啊,我也去联系。”
方渝“嗯”了声,不动声色道:“那就辛苦孟凝姐了,他们跟你更熟悉,应该会给面子的。”
最后孟凝也没能成功催到报告,还是路河亲自打电话问来的,拖拖拉拉到下班时间才收齐,路河让方渝整合好发给副总再走。
方渝打开看了几篇,其中有不少错漏,还有人就是应付凑数,副总脾气不好,她知道这样交上去一定会挨骂,到时候路河还要来找自己麻烦,还不如她现在缝缝补补一下。
整理报告的时候她手机响了,是蛋糕店的配送员,方渝接了电话,说自己马上下去。
从楼下拎着蛋糕上楼,方渝给方志诚发了条消息,说自己晚上要加班,不能回家吃饭了。
她把盛蛋糕盒的纸袋放在脚边,一低头就能看到透明的塑料盒里,奶油被堆成了十分漂亮的形状,在这个没人关心她的地方,连过生日都变成了一个人的秘密。
其实她早上起来,还在想会不会收到裴舒衡的生日祝福。
从他们合作以来,有无数次机会看到对方的生日,她已经记住了裴舒衡的,所以会悄悄想一想,他会不会其实也记住了她的。
但现在看来,好像是她想多了。
如果她愿意,她完全可以直接告诉裴舒衡今天她过生日,然后提议两个人一起拍视频,那样的话,他一定会祝她生日快乐的。
但方渝不想这样刻意,怕被裴舒衡看穿她不够清白的心思,但她又有些不甘心,不想生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一个人加班和回家吃外卖中度过。
方渝鼓起勇气,给裴舒衡发了条消息:“你工作谈完回礼城了吗?”
这样看起来很像她想要约他的意思,于是说完以后,她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掩饰道:“我今天好忙,要加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裴舒衡没回复,七点半的时候,方渝终于把路河交代的事情做完了,她打了个压缩包,从内部系统里发给了副总。
副总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已读,应该是已经走了,方渝想起下周又要轮到自己给他扫卫生,有种无奈的烦躁。
窗外的天色已经全然黑透,方渝似乎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又像是没有,这时一直被她摆在显眼位置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裴舒衡:“回来了。”
裴舒衡:“刚才在给雕塑上泥,没看到消息。”
方渝抿了抿唇,为自己笨拙的试探感到赧然。
他完全沉浸在工作里,没有分神给她,而她的心理活动多到像演了一整场默剧。
她没有再跟裴舒衡聊下去,收拾了一下东西,拎起地上的蛋糕袋子离开。
方渝乘着空无一人的电梯下楼,平时这台电梯在上下班高峰期可以满满载上一轿厢的人,连肩膀都转不开,而现在就算只剩她一个,也没觉得有多么大和宽敞。
也许这社会本来就只是不够大的一叶扁舟,所有的不自由人被迫登船,在时间的海面上同舟共济,遥遥盼望能够靠岸的一天。
电梯顺滑地下降,在一楼停下,方渝从缓缓打开的门内走出来。
外面的确下雨了,潮气从一楼敞开的玻璃门外漫溢进来,方渝走到门口,眼光蓦地瞥到了不远处一个单手撑伞的身影。
看清之后,她一下子怔住了。
裴舒衡从从容容地朝她走过来,薄唇微张,眼带笑意:“生日快乐。”
方渝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你不是在工作室吗?”
“骗你的,不然怎么给你惊喜,”裴舒衡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声调懒洋洋的,“今天工作这么认真啊,等了你两个钟头。”
方渝言简意赅地道:“我们领导傻逼。”
裴舒衡轻笑了声,向前一步,让方渝进到自己伞下。
“是不是还没吃饭,我订了餐厅。”他说。
方渝以为自己领会了他的意思:“那我待会儿拍一个生日vlog,不能浪费你的准备工作。”
她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裴舒衡眼底的笑意变淡了一些。
不过他的表情很快恢复如常,带着点散漫道:“想拍就拍。”
两个人走了一段路,方渝在一条小巷子里看见裴舒衡的车,她意识到了什么,那次他送她上班,她让他把车停远点儿,不想被同事看到和议论,他记住了。
哪怕只是合作拍档,她随口的一句话,他都能做到。
坐进车里,方渝举起手机开始拍摄,问裴舒衡他们去哪里吃饭。
裴舒衡没回答,扬了扬眉道:“你要不看看身后?”
方渝椅子没坐实,此时才发觉,身后还放了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来,盒子上沾了一点雨水,方渝看清上面的英文,惊讶道:“禄来的双反相机?”
方渝最喜欢的那部电影《寻找薇薇安迈尔》里,薇薇安用的就是这种胶片相机。
“送你的。”裴舒衡说。
方渝如获至宝:“谢谢你,我很喜欢。”
是真的很喜欢,只不过对相机的喜欢可以直白地说出口,对他的却不能够。
裴舒衡开车带方渝去吃了饭,虽然他们到得比较晚,餐厅还是给他们保留了靠窗的观景位。
方渝兴高采烈地给裴舒衡讲起双反和单反相机的区别:“双反相机有两个镜头,拍出来会有视差,但氛围感很强,单反的话没有视差,不过现在越来越被无反相机代替了,无反就是用传感器电子取景,但我还是更喜欢光学相机。”
她说着有了主意:“我可以现在拆开用吗?”
想要用他送的相机,留住当下的这一刻。
裴舒衡说当然,方渝便打开了包装盒,商家已经提前在相机内部装入了胶卷,她打开闪光灯,对着裴舒衡拍了一张,然后又递给他,让他拍一下自己。
拍完之后,方渝自言自语地说:“每次用胶片机我都有点儿没安全感,因为看不到拍出来是什么样子,要等之后洗照片的时候才知道。”
她想了想:“不过这样也挺好的,照片洗出来的时候,会再开心一次。”
“所以现在你开心吗?”裴舒衡看着她的眼睛问。
他问得认真,认真到不像是出演她的vlog,而是作为真正的男朋友,问她是不是开心。
对上他深邃的视线,方渝停了一下,脑子一热,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她在正在拍摄的手机上按了暂停,而后对裴舒衡说——
“开心。”
是真的开心,是方渝而不是方小鱼在开心,是非拍摄状态下,现实的开心。
就像现在她面前白色桌布上撒满的装饰银屑,落地玻璃窗边鼓蓬蓬的气球,那么闪亮、轻盈,又柔软。
裴舒衡也注意到了她的举动,他故意笑眯眯地道:“你说什么?没听清。”
方渝:“……”
方渝:“滚。”
裴舒衡咳了声:“小渝,你后面那一桌好像认识我们。”
方渝根本不信:“少瞎说八……”
“姐姐,你是方小鱼吗?他是不是裴哥?”
“我们是你们的粉丝!之前我看你们视频就发现你们好像在礼城,原来是真的!”
两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出现在他们桌边,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
方渝心情复杂地望向裴舒衡。
不是哥。
你是怎么把真话说得这么不靠谱的。
而裴舒衡含着笑看方渝,语气柔缓地将他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开心吗?”
方渝:“……开心。”
粉丝发现了他们桌上的蛋糕,其中一个说:“我想起来了,今天是小鱼生日!祝你生日快乐哦小鱼姐!”
另一个则问:“我们能跟你们合张影吗?”
合完影之后,两个小粉丝开开心心地走了,方渝听见了她们的窃窃私语。
“他们一起过生日耶!真的好甜!”
“我就知道线下也是真的!”
有粉丝在,人设不能崩,方渝保持微笑继续录像,而裴舒衡切了一块鳕鱼,用叉子送到了她嘴边:“尝尝这个。”
“不……”方渝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后面两个女生兴奋的声音。
“裴哥在喂小鱼诶!好想拍下来!”
“我靠我靠,能不能让他俩亲一个给我看看。”
裴舒衡掀了下眼皮,轻声问:“不吃啊?”
方渝:……吃。
她不情愿地咬下了他递来的食物。
裴舒衡弯了弯眼梢:“怎么样?”
方渝深吸一口气,挤出笑容道:“好吃。”
谁能给她解释一下,为什么过个生日好像被绑架了一样。
回家以后,方渝打开自己的账号,平台在她主页显示了生日标识,系统自动发出了一条生日动态,评论区都是粉丝送的生日祝福:
“祝小鱼生日快乐!原本感觉才刚关注小鱼不久,现在已经好几个月了,时间过得好快呀。”
“小鱼又长大一岁喽!你看,我今天刚好也买了蛋糕!”
“来了来了,不知道能不能蹲到衡狗给小鱼庆生的vlog,有了姐妹们踢我。”
方渝把自己能回复的都回复了,她觉得很感动,虽然大部分粉丝她都见不到,在路上擦肩而过也认不出来,但他们比生活中多数人都离她更近,更清楚她的近况,她的内心。
因为粉丝想看她的生日vlog,方渝马上就打开电脑坐在书桌前剪好发布了,真的有不少人在线蹲守,她一发出来,播放量就开始不断上涨。
“小鱼是不是在窥屏!这么有求必应简直就是暗恋我们!”
“我的天啊是谁这么幸运看到现场版的鱼姐和衡狗了,我好嫉妒。”
“鱼暂停的那一下是啥!我要听你们的悄悄话!还有就是这氛围完全小情侣,裴哥楼下等着给鱼惊喜,礼物也好用心,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真的谈了!”
虽然这天很忙,但方渝却觉得她过了一个很好的生日,收到了爸爸妈妈和好朋友的祝福,吃饭的时候跟裴舒衡拍了许多照片,他选的餐厅很好吃,蛋糕即便历经颠簸也没有变形,在她吹蜡烛许愿的时候依旧挺拔漂亮。
面对荧荧跳动的烛火,她默默地许了三个愿望,第一个是梦想成真,有一天成为真正的大摄影师,第二个是就算不能成为摄影师,她希望自己能够一直把账号做下去,第三个是如果可以的话,请让裴舒衡也喜欢上她。
这三个愿望目前看起来都还渺茫,但方渝想,在心里说给自己的话,不切实际一点也没关系的吧。
周末方渝回了父母家,周日傍晚的时候她躺在沙发上边看电影边吃零食,向书琴忽然说:“你不是跟你同事轮流给副总扫地吗,下周是不是轮到你了。”
要不是向书琴说,方渝已经把这事儿忘了,她叼着根鱿鱼条含含糊糊地说是,向书琴又道:“你之前说周一的卫生都是周日晚上搞,你怎么还不去?”
“我明天早上去吧,今天这么晚,不想再跑了。”方渝说。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发现周末副总经常不去办公室,就算到了也顶多是从笔筒里抽支笔用一用,如果别的东西都没弄乱,那她明早提前点到,趁副总去公园锻炼的时候整理也来得及。
向书琴连珠炮一样发问:“你问过别人了?能早上去?”
方渝吃鱿鱼条的动作慢了下来,向书琴总是这样,对她生活中的所有细节寻根究底,用无谓的紧张和担心打碎她微小的舒适和愉悦。
“问过,能去。”方渝说。
其实她没问过,因为同事都告诉她副总早上到得特别早,只能晚上去,但她觉得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应该也不算一件特别大的事情。
向书琴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而方渝抱着iPad,不再跟她说话了。
第二天方渝提前了十分钟起床,在早高峰之前打了个车去公司,八点多一点就到了,坐电梯上楼之后,她把包放在自己工位上,去了副总办公室门口。
办公楼太老旧,副总的门板上横着裂了一道缝,她知道同事们经常透过这道缝隙观察副总的行踪,于是也凑了上去。
发现副总不在之后,方渝就推开了门,这回副总大概是周末多待了一会儿,烟灰缸里横七竖八插着一堆烟头,烟灰混着水黑漆漆地粘在缸底,茶杯也都用了,里面剩了半缸水。
方渝用两根手指拎着烟灰缸,伸长胳膊让它离自己远远的,她走到垃圾桶旁边,倒着把烟灰缸叩干净,又回去刷杯子。
把所有事都做完之后,她给副总屋里的塑料脸盆换了水,端着回去一开门,猝不及防被坐在里面的副总吓了一跳。
对方也有些愕然,方渝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在里面。”
她迅速把塑料盆放下,带上门走了。
如果是刚毕业才到公司那会儿,方渝一定会觉得尴尬,但现在她却有些无所谓了,也许是因为那一缸难看的烟头像把她的自尊碾成灰,一起细细密密地混在了缸底。
她甚至想,如果副总觉得不满,说不定会不让她整理办公室了。
傍晚方渝下班回到公寓,向书琴给她来了电话,她一接起来,向书琴还是立即问起打扫卫生的事情。
方渝说快扫完的时候碰上了副总,向书琴立刻焦急道:“你没跟他解释一下你不是故意的。”
“有什么好解释的,没人在意。”方渝说。
向书琴下意识开始数落她:“你这孩子,你这样以后在职场上怎么办?”
方渝起初还耐着性子听了几句,然而她越听越烦,最后没忍住把电话挂了。
那些话就像一堆被水打湿的废纸壳,颜色灰败,在方渝心里软烂膨胀,哪哪都不舒服。
她急切地需要转移注意力,拿出手机翻了翻,给宁意打了电话。
宁意很快接了,背景音略有些嘈杂:“小鱼,我在酒吧呢,怎么了?”
“你忙吗?”方渝问。
宁意说:“还好,你等一下哦,吧台上太吵了,我到休息室跟你说。”
方渝跟宁意讲了刚受的委屈,宁意耐心地听着,安慰了方渝几句,又说:“我妈也这样,更年期了,一个小事儿都能拎出来骂我半天,不过你想想,以后我们也会有那一天,到时候应该也挺希望有人能理解自己的,是不是?”
然后她道:“对了,我看到你生日那天发的vlog了,裴舒衡对你好上心,你加两个小时班他就在楼下等你两个小时,送你那个相机我查了一下,也很难买的。”
宁意不说还好,说了方渝又苦恼起来:“怎么办,我觉得我好像真喜欢上他了。”
明明她都二十五岁了,却还像个高中生一样,悄悄喜欢别人不敢说。
宁意倒是乐见其成:“这不是挺好的吗?我早跟你说了他肯定也喜欢你!你们快给我在一起!”
方渝:……
她错了,她不该跟宁意这个cp粉说话。
不过她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和担忧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宁意,宁意闻言道:“小鱼,我觉得裴舒衡应该不是不喜欢你,是不敢说吧,你好像一直没有在现实生活中给他释放信号。”
方渝反驳道:“我有啊,我过生日那天特地把录像暂停了,跟他说我很开心来着。”
这下轮到宁意沉默了。
几秒之后,她说:“小鱼,是多自恋的人才能在听见你说开心之后,联想到是喜欢他的意思?”
继而她道:“我知道你的问题了,你太不主动了小鱼,你看,你跟裴舒衡谈恋爱多好呀,他长得那么帅,对你那么好,你应该主动一点儿,让他知道你对他也有感觉。”
虽然觉得宁意这个“也”字值得商榷,但方渝意识到她说“要主动一些”的论断似乎……挺有道理。
于是在周末到来之前,方渝主动给裴舒衡发了消息:“这周我们拍一组情侣写真吧?”
裴舒衡:“情侣写真?”
方渝解释说:“有品牌方找过来的,是一个小众设计师珠宝,给我寄了样品戒指,希望我们拍一个视频,还有一组推广照。”
品牌方倒是没有要求他们必须拍摄情侣写真,只说觉得他们两个的形象风格跟品牌调性很相符,除了宣传视频之外,还要再拍一组双人出镜的照片,方便投放图文式的宣传。
方渝听了宁意的建议,决定给自己创造一个机会,她给视频写了一个简短的爱情向脚本,因此宣传照也相应地变成了情侣写真。
她问裴舒衡:“你喜欢什么风格?”
裴舒衡却没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道:“给戒指做推广,是不是应该拍结婚照?”
结、结婚照。
收到裴舒衡消息的时候方渝正在喝水,看到他的回复,她剧烈地咳嗽起来,险些把水喷到手机屏幕上。
裴舒衡像是认真地在提建议,方渝思索了一阵,也认真地答道:“那可能要预约照相馆,现在会不会来不及?”
她说完之后,聊天页面上多了一条语音。
方渝点开,裴舒衡散漫的嗓音在她的房间里响起——
“真想跟我拍啊?”
方渝要被他气死了。
她怎么总把他的玩笑当真,这样显得她很呆。
方渝:“谁想跟你拍。”
方渝:“拍两张自拍P一起得了。”
裴舒衡“啧”了声:“这可不行,人家品牌方不是要情侣照吗。”
方渝没说话,也没否认。
她在心里想,裴舒衡,是我想跟你拍。
裴舒衡来之前,方渝提前清理了一下客厅和厨房,摆上一些道具,布置了有居家氛围感的场景,并把手机架在一边记录拍摄的过程。
应她要求,裴舒衡穿了一件毛绒绒的深灰色毛衣,而她的是浅蓝的相似款式,这样干净的纯色衣服,可以跟身后自然随意的布景很好地融合。
裴舒衡坐在地上,方渝端着相机测光,两个人已经配合得非常默契,方渝只需要一个眼神,话都不用说,裴舒衡就能领会她的意思,自觉地调整姿势和角度。
虽然方渝最喜欢拍的不是人像,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裴舒衡就是所有摄影师都会喜欢的那种全自动模特,镜头感极强,还长了一张特别权威的脸,出现在取景器里时无比抓人,乱按快门都好看。
拍完推广视频之后就到了拍情侣写真的环节,方渝找好相机的位置,设置了延时摄影,自己过去盘腿坐在沙发上,给裴舒衡示范动作:“你把头枕在我怀里,我去摸你的脸,然后你抓我的手,这样我们手上的戒指会在构图的中心部分。”
裴舒衡提出了疑问:“为什么是我枕在你怀里,不是你枕我?”
方渝“哦”了声,理所当然道:“因为躺着的那个人是死亡角度,你比我扛得住。”
她的理由很充分,裴舒衡难得沉默了。
“快来拍,”方渝朝他招手,“倒计时要结束了。”
裴舒衡听话地靠过去,闪光灯闪烁一下,方渝听到了清脆的快门声。
她走到相机后面去看成片的效果,跟她想的一样,连这种下巴对着镜头的角度,都能看出裴舒衡锋利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
“这个戒指是侧着的角度,拍出来不太明显,”方渝思索起来,“不然我摸你嘴唇试试,让戒指正面出镜。”
她回到沙发上,手指搭在裴舒衡唇间,同时在脑海中虚拟构图。
想要尝试出更好的效果,方渝的指腹不自觉来回摩挲了几下。
她的手被裴舒衡抓住了。
方渝还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中:“你别这么使劲儿,要松弛,不然拍出来不好看。”
“小渝,”裴舒衡开口时的气流萦绕在她指尖,嗓音微微发哑,“你一定要这么摸?”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散漫,但方渝却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
用手指摸他嘴唇,的确是带有太多暧昧的意味了。
“……我是在调整动作。”她不自然地说。
方渝速战速决地拍好了这一张,然后指导裴舒衡坐在沙发角落:“再拍几个亲密点儿的。”
她让裴舒衡捧着戒指盒看,自己站在他旁边,将胳膊搂上他的肩,假装跟他一起看里面的戒指。
裴舒衡眉尖一挑:“这就是你说的亲密动作?”
没等方渝回答,他就慢条斯理道:“我怎么觉着不太符合人家的要求呢?”
裴舒衡语气怀疑,让方渝觉得自己被挑衅了。
她不服气道:“这只是找状态,待会儿还有别的。”
这一张拍完,方渝让裴舒衡躺在她提前铺好的地毯上,旁边摆上打开的戒指盒,自己则在他上方用胳膊肘支撑着身体,一副马上要亲到他的样子。
尽管表面装得镇定,方渝心里其实紧张到不行。
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她甚至感觉得到裴舒衡胸腔的起伏,身体的热息。
方渝想起自己上过的一门选修课上,老师讲到摄影里的景别,说到特写是描写人的心理活动的,因为在日常生活中,一般只有亲吻时才会离对方这么近,在这样的距离下,被摄者会通过面部将内心世界传达给观众。
真的吗。
方渝低眸看着裴舒衡,一缕碎发从耳后落下来,垂到了他脸上。
即便离得这么近,她也还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样呢。”方渝轻声问,假装自己十分冷静。
这样够不够亲密呢。
她说话的时候也保持着同裴舒衡将吻未吻的距离,两个人的气息缠绕在一起,室内很安静,方渝听得清自己的心跳,一声快似一声。
裴舒衡没说话,他的眼眸漆黑,倒映着方渝的影子。
她的头发蹭着他的脸,带来细微的痒意。
裴舒衡看得出方渝只是嘴上逞强,虚张声势,实则紧张得连眸光都在飘忽。
但他没有戳破,只是轻笑了声:“小渝,动作都是你定的,我能不能改改?”
方渝愣了下,猜不到他心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得到她的允许之后,裴舒衡手掌攀上她后腰,毫无预兆地一压。
方渝猝不及防,就这样贴上了他身体。
她因为惊讶而睁大眼睛,鼻尖撞到了裴舒衡的。
两个人的嘴唇并没有碰上,只差几毫米。
方渝的呼吸有些不稳,她像受到蛊惑,下一秒就要真的吻上去。
而在这时,快门声响了起来。
方渝如梦初醒,而裴舒衡饶有兴味地端详着她,嗓音低低的:“脸这么红,害羞啊?”
“……你才害羞。”方渝嗓音生硬地道。
但她也知道自己的话没什么说服力,因为她连耳根都在发热。
不想再被裴舒衡看笑话,她掌心用力,想从地上起来。
然而裴舒衡搭在她后腰的手却扣得更紧,方渝还没反应过来,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人被裴舒衡压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他的重量倾覆过来,方渝被笼罩在阴影中,她变得慌乱,中气不足地叫了一声“裴舒衡”。
裴舒衡却置若罔闻,指尖勾着她鬓边那缕撩拨过他的头发,目光一寸寸在她脸上逡巡,带着不容忽视的侵略性。
方渝的胸口微微起伏,搭在裴舒衡胳膊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她这才发现,他一直温顺地被她摆弄只是假象,只要他愿意,就能马上反客为主。
裴舒衡低下头,他的意图明显,方渝的指尖陷进他毛衣上的绒毛里,却并没推开。
她拿不准自己要不要闭上眼睛,而他的嘴唇堪堪却从她脸侧错了过去,意料之外地落在了她耳畔。
他说:“不够。”
像蝶翼轻扇却引发一场飓风,方渝的心头也席卷过一阵小型风暴。
裴舒衡是在回应她的问题。
她问他这样够不够亲密,他的答案是不够。
“但是,”裴舒衡还没说完,“你今天表现得比以前好。”
他眸中盛满吊儿郎当的笑意,而方渝仓促地别开了视线。
她伸手去推裴舒衡,他让开以后,她落荒而逃地站起来跑到相机后面,借着看取景器的机会,让自己过速的心跳平息。
方渝觉得宁意给她出的这个主意很不好,她怀疑裴舒衡根本没接收到她释放的信号,他甚至逗她玩逗得挺开心。
不过在她的努力下,这组推广照拍出来以后效果非常好,她还剪了几个花絮视频发在裴舒衡的账号里,被平台推流上了热门,粉丝纷纷赶来:
“这简直是裴哥的猎杀时刻,谁懂他被小鱼撩到之后又反撩回去啊,真的好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