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准备去厨房给自己煮一包泡面。
用筷子搅着慢慢变软解体的面条时,她放在灶台旁边的手机震了起来。
是向书琴的电话。
“之前舒衡家不是一直邀请我们去聚会吗,这周末我们也回请一次,你爸已经把位子订好了,你记得跟舒衡说,让他家里人有空都来。”
方渝虽然不情愿,但杜晴和裴劲松一直对她很好,确实于情于理都该给出回应。
她比较担心的是如果两家的关系越来越紧密,等到她跟裴舒衡向长辈坦白的那一天,该怎么收场。
她不是擅长应对别人失望的人。
“我知道了。”方渝说。
她留言给了裴舒衡,他很快给了她回复:“成啊,我跟我爸妈说。”
过了几秒,裴舒衡又道:“能不能不叫裴应以?”
方渝:“我妈妈说让你家里人有空都来,不叫他的话,叔叔阿姨会不会以为我们家对他有意见?”
裴舒衡不假思索道:“是我对他有意见。”
虽然这么说,但周末晚上聚会的时候,方渝还是在包厢里见到了裴应以。
他朝她点点头:“方小姐。”
方渝也礼貌地笑笑,而裴舒衡将肩膀一侧,堵在她和裴应以之间,截断了他们的眼神交流。
“小渝,你坐我旁边。”裴舒衡说。
两家人已经非常熟悉,尤其是四位长辈,一见面就有话聊,这样方渝倒也轻松,一边吃饭,一边跟裴舒衡商量下次要录的视频。
突然话题就落到了她身上。
向书琴说:“小渝啊,你杜阿姨问我才想起来,你都没跟我们讲过,和舒衡是怎么认识的?”
杜晴在旁边半真半假地埋怨:“我也没听舒衡说,你们现在的孩子,谈恋爱都不跟父母分享了。”
其实方渝之前跟裴舒衡讨论过这个问题,并且编了一套说辞,说如果有人问起来,他们就说是网上认识的,线下见面发现是初中同学,然后越走越近就在一起了。
方渝觉得这样说比较严谨,并且万一哪天她和裴舒衡的帖子被双方父母刷到,还有回旋的余地。
她刚要开口,裴舒衡就先说:“我们是初中同学。”
虽然跟方渝想的顺序不太一样,但好歹还在她的答案范围内。
她没有打断,等着裴舒衡往下说。
“当时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裴舒衡顿了顿,“她长得漂亮学习好,我就开始暗恋她。”
方渝:……?什么东西?
她想起来了,这是当时他在她的帖子下面回怼苏扬时的发言。
难为他还记得。
裴舒衡弯了下唇角:“可惜小渝一直对我没印象,到我们都去首都上学,我还在偷偷关注她,经常找同学帮忙打听她,直到她开了个账号发自己的摄影作品,我在她帖子下面留言,我们两个才真的认识,然后我追她追了好久。”
后面倒是大致跟方渝之前和他商量的差不多,只不过他添加了一些细节,显得更加真实了。
杜晴听得一愣一愣的:“所以你暗恋了小渝那么久?”
裴舒衡随意地点了个头,一瞥裴应以,意味深长地说:“不暗恋这么久,怎么看出我跟其他喜欢她的人不一样?”
向书琴则不住地责怪方渝:“舒衡这么喜欢你,你谈了男朋友也不告诉我们,你大伯还到处帮你留意适龄男青年呢,你这样对得起舒衡吗?”
“没关系的,”裴舒衡垂眸摇头,声线也变低了些,“只要小渝愿意跟我试试,没有名分我也不介意。”
方渝:……您又演上了是吗。
拿的还是怨男剧本。
裴舒衡那张帅脸实在很有欺骗性,摆出这么一副楚楚可怜情深不悔的样子,任谁看了都觉得于心不忍。
而她百口莫辩,就像一个始乱终弃的坏女人。
方志诚咳了一声:“小渝啊,我觉得你跟舒衡再相处一段时间,就可以考虑一下结婚了。”
他充满同情地看向裴舒衡:“名分还是要给人家的。”
方渝:?不要被他骗了啊。
然而她只能咬着牙挤出一丝微笑:“到时候再说吧,现在就规划这些还太远了。”
说完,她的手就在桌下拧了一把裴舒衡的手背,让他别太过了。
裴舒衡挑了下眉,反手抓住了方渝。
他的手比方渝大,轻而易举就把她包住了。
温暖干燥的触感传来,方渝顿时慌张起来,要趁着没人发现赶紧把手抽走,裴舒衡却不准,握着她不许她乱动。
这一定是报复。
裴应以突然清了清嗓子:“方小姐……”
方渝的神经立马绷得更紧,毕竟裴应以是这桌上除了她和裴舒衡之外唯一知道他们真实关系的人,她生怕他一个不高兴,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裴应以把话说下去:“你不是在参加纪录片比赛吗?怎么样了?”
方渝松了口气,原来他只是问这个。
被转移了话题的裴舒衡很不高兴,脸色一沉,靠在椅背上,瞧着裴应以,话里也带上了刺:“你这么关心小渝?”
裴应以反问:“我不能关心?”
方渝担心被长辈看出异样,连忙打断了他们:“应以哥,我昨天刚提交了参赛作品,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出结果。”
裴应以“唔”了声,又随口问了她一些别的,比如比赛具体是哪个平台主办的,对参赛者有什么要求,渐渐长辈们的注意力被转移,又问起裴应以他公司的事情。
趁这时候,方渝悄悄对裴舒衡说:“你刚才编得还挺真的。”
想了想,她又补上一句:“就是后面演喜欢我演得太过了,下次注意。”
裴舒衡“嗯”了声,面色平静:“小方领导教育得是。”
“现在能把我手松开了吗。”方渝晃了晃自己的手指。
裴舒衡看她一眼,这才放手。
这时裴应以的手机响了,他欠了欠身:“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
裴舒衡突然也跟着站了起来:“我去洗手间。”
裴应以站在走廊和电梯间连接的空地接完电话,一抬头发现裴舒衡正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他把手机放进西装外套的口袋:“跟来听我讲电话?终于关心家里公司了?”
裴舒衡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开门见山地道:“你刚才问小渝的比赛做什么?”
“想让她赢。”裴应以大大方方地承认。
他端详了一下裴舒衡:“怎么,想让我把这个献殷勤的机会让给你?”
“我警告你别这么干,除非你想让她讨厌你,”裴舒衡直直地望向裴应以,“我了解小渝,如果知道是是用这种手段赢,她不会高兴的。”
裴应以抬了抬下巴,态度傲慢:“为什么要让她知道?她只需要等着领奖就行。”
裴舒衡往前一步,攥紧了拳头,一字一顿道:“裴应以,我没跟你开玩笑。”
裴应以怔了下,似乎没想到裴舒衡会认真到这种地步。
但他嘴上还是不肯屈服:“是么,你这么懂她,怎么刚刚牵她手她还不乐意?”
裴应以:“是因为你在饭桌上装太过了吧。”
但裴舒衡不听他这些,他只是转身回去了,临走之前没忘记再度警告裴应以:“总之小渝的比赛,你别掺和。”
“……下不为例,”裴应以板着脸,“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教我做事。”
聚会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出门的时候方渝跟裴舒衡走在最后,问他下周的视频什么时候拍。
裴舒衡两只手在脑后交叉,转过身面朝着她说:“我接了个游乐园的商单,周六要去现场量数据,你想一起去出个外景么?”
方渝说好,刚刚吃饭的时候她已经跟裴舒衡说下周要拍变装视频,她还没尝试过这种类型。
裴舒衡随意地点了个头:“到时候我去接你。”
两个人快要走到餐厅门口了,前面有人走进旋转门,气流带起室外的夜风,涌进一股凉冽缠绵。
“我们去拍的那个香水推广你看了吗,我发在主页上。”方渝说。
裴舒衡说“看了”,又说:“挺好的。”
他的评价太简短,方渝忍不住问:“就这样?”
裴舒衡逗她:“不然呢,想让我说什么,我们好配?”
方渝:“……你还是别说了。”
“不过我倒是在评论区看见点儿东西,”裴舒衡拖长音调,若有所思地笑了下,“还挺有意思。”
方渝问他是什么东西,他又不肯说了,只是继续走着,眉眼之间都是意味深长的笑意,眼下一颗泪痣,在方渝的视线中微微晃动。
她不知怎么有些不自在,别过脸转开了视线。
方渝坐上父母的车离开,裴舒衡站在车外,一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抬起来同她告别,风把他蓬松的额发吹乱,露出清俊的眉眼,整个人好看得像一帧电影画面,会让方渝想要拍下来的那种。
但她还是没有这样做。
车子驶出停车场,平稳地汇入主路,方渝在后座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父母聊天,随手打开了自己账号里那条香水推广视频。
这条视频的流量很好,方渝注意到评论区尤其热闹,是她之前接广告的好几倍,想起裴舒衡说的有意思的东西,她便点了进去,然后发现——
热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条粉丝分享的站内视频链接。
[论裴哥有多会亲|管他黑的白的都剪成黄的!]
……是那种方渝不用点进去就清楚内容的东西。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悄悄戴上耳机,点开了视频。
这位粉丝一看就是把他们的所有视频都盘到包浆的程度,镜头五花八门,哪一期都有,不过主要还是以他们刚拍的香水广告为主,但经过重新排列组合,加上了暧昧的背景音乐,看起来就完全变味了。
对方很会剪,好几个镜头都只截取了一部分,比如她跟裴舒衡坐在一起时,她裙子下面的小腿,和他垂在一边青筋微露的手,原本方渝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再看就哪哪儿都不对了。
看着看着,前排开车的方志诚突然出声:“小渝啊,车里这么暗,你就别看手机了。”
方渝戴着耳机,起先还没听见,直到向书琴转过头来,伸长胳膊要拿她的手机:“看什么呢,这么入神,你爸跟你说话都听不见。”
向书琴的手指刚碰到方渝的手机,方渝就一下子弹开了。
吓了一跳的她火速退出视频界面:“没看什么,就手机推送的新闻。”
向书琴狐疑地看着她,而方渝已经把手机收了起来:“好了,我不看了。”
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与此同时她在心里想,裴舒衡不会也点开看了吧。
光是想想她就尴尬得要死了。
就当他没点进去吧。
没准他说的不是这个视频呢。
回到家以后,方渝洗了个澡,吹干头发躺在床上,捧着平板准备找部电影看,手机就弹了新消息给她。
应菲菲:“啧啧啧,猜我发现了什么仙品。”
应菲菲:“链接:[论裴哥有多会亲|管他黑的白的都剪成黄的!]”
应菲菲:“太太实在太会剪了,我将永远追随她。”
方渝:“……不是,你怎么也看见了。”
应菲菲:“应该不止我看见了。”
她截了张图给方渝,是裴舒衡的账号最新一条帖子的评论区。
最高赞评论是——“哥,答应我看完这个视频好吗。”
后面附上了站内跳转链接。
下面有“作者赞过”的标志。
方渝据理力争:“说不定他没看呢?只是点了个赞而已。”
应菲菲说“哦”,又说:“如果这样想你会好一点的话。”
方渝自己点进了“方小鱼的野狗”,的确在裴舒衡的评论区看到了应菲菲说的那条评论。
她无比忧愁地往下翻,一不小心,居然给裴舒衡的帖子点了个赞。
方渝连忙撤回,却不成想下一秒就收到了裴舒衡的私信。
[你的关注]方小鱼的野狗发来一条消息——
“大半夜的看我帖子?”
方渝嘴硬道:“手滑点进来的。”
裴舒衡发了条语音,方渝点开,听到了他懒洋洋的嗓音。
“手滑啊,”裴舒衡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还以为你想知道我看没看粉丝剪的视频呢。”
方渝的手抖了一下。
不要就这样说出来行吗。
看破不说破是一种良好的美德。
“什么视频。”方渝装傻。
裴舒衡淡淡地问:“你没看见?”
还没等方渝回复,他就道:“那等周末见面,我放给你看看。”
裴舒衡,亲自,放给她看。
方渝像是听到了鬼故事。
方小鱼:“不用了不用了。”
方小鱼:“我觉得还是不看比较好。”
裴舒衡:“唔。”
裴舒衡:“那真可惜。”
……可惜你个大头鬼。
方渝脸上发热地关掉手机,正要继续看电影,无意间瞥见平板上今天的日期,想起宁意快要过生日了。
她打开购物软件,开始给宁意挑礼物。
给人送生日礼物对方渝来说一直是一项困难的工作,她希望收礼物的朋友能够真正喜欢,因此会花费漫长的时间去选择。
方渝选了很久,最后决定给宁意买一条披肩,因为宁意店里的吧台对着门,现在天气冷了,她站在那里调酒的时候如果有客人进来,冷风就会吹到身上。
转周周六,方渝坐裴舒衡的车去了礼城游乐园。
她上次来还是上小学的时候,这么多年过去,乐园翻修了几次,但还是看得出从前的样子。
两个人到了乐园入口,跟着游客一起入园,方渝好奇地问:“你要在这儿做什么雕塑?”
裴舒衡伸手比划了一下:“游乐园的吉祥物,一只粉色的小兔子。”
他们从入口往前走了一百米左右,就到了裴舒衡要测量数据的那片空地,他工作室的工作人员已经提前到了,正在跟游乐园的负责人对接,有工人在空地上搭设一套脚手架。
见裴舒衡到了,负责人过来跟他握了个手,说自己对雕塑的体量没什么概念,不能确定具体的尺寸,所以找人租了一套钢管脚手架,想先做一个框架看看,再让他们量化成具体的数据。
裴舒衡“嗯”了声,旁边助手递了个文件夹给他,里面是游乐园给工作室的前期资料,他翻到吉祥物设计图那一张,指尖在纸面上点了几个点位,又指向正在搭建的脚手架:“这几处是雕塑比较突出的部分,从实用性的角度出发,主要看这些地方会不会挡住重要的景观,或者是妨碍行人车辆的视线,还有跟周围的环境是不是和谐。”
负责人连连点头,他忽然注意到了裴舒衡旁边正拿着相机拍摄的方渝:“这位是?”
裴舒衡一瞥方渝,还没答话,已经有工作室的人替他抢答:“我们老大女朋友。”
他笑一笑,没否认:“她喜欢拍摄,在做账号。”
负责人恍然大悟地“噢”了声:“我知道,现在年轻人喜欢拍短视频。”
他拉着裴舒衡要他跟自己凑近看看脚手架的效果,方渝也跟了过去,举起相机寻找裴舒衡侧脸最好看的角度。
她正拍着,冷不防脚手架高处的工人大声喊了句话,而后裴舒衡的工作人员惊呼一声:“小渝姐,你小心!”
方渝转过头,一条钢管直直朝她砸下来——
她本能地一手护住相机,一手举起来挡在了头上,这天天气晴朗,方渝忍不住在明亮的光线里想,她不会死在这儿吧。
这周还没跟方志诚和向书琴一起吃饭,给宁意定的生日礼物在快递柜里没取,纪录片比赛的结果还没出,她银行卡里的钱都没花掉……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下一秒,她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只宽大的手覆盖住她的后脑勺,她的腰被箍住,往前带了过去。
钢管落地发出一声闷响,世界仿佛静止了一瞬。
直到方渝听见裴舒衡工作人员的大喊大叫:“老大,你没事儿吧!”
她愣愣地抬头,发现裴舒衡正低颈看着她。
“你怎么样?”他眼眸漆黑,哑声问她。
方渝的胳膊和腿都在发软和发抖,不过她能感觉到自己没有受伤,于是摇了摇头。
裴舒衡护在她脑后的手落下来,方渝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拉到面前,刺目的红色液体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
他的手背上,多了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
幸好裴舒衡反应快,两个人都没出大事。
工人搭建脚手架的时候不小心掉落了一根钢管,她恰好站在底下,而裴舒衡将她一把抱住,护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拽向了他。
她毫发无损,钢管的接口处却擦着他的手背,划出了一道很深的口子。
负责人赶紧叫人送裴舒衡去游乐园里的医务室包扎,不住地跟他道歉。
方渝跟工作室的人一起去了,医生说人太多,让他们去外面等。
裴舒衡的助手是个年轻男生,他安慰了方渝几句,又说:“小渝姐,我们老大对你真好,刚才他第一反应就是把你拉过去,我们做雕塑的手最金贵,但他毫不犹豫就抬手帮你挡了。”
方渝咬了咬嘴唇,转头透过医务室门上的玻璃望进去,裴舒衡还在跟医生说话,他肯定是疼的,脸上却还云淡风轻,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虽然感动,但方渝明白,他会这样做,就只是因为他是这么一个善良的人而已,今天无论换了是谁在她的位置,他都不会见死不救。
而她不愿意承认,她会因为意识到这一点而感到失落。
他们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医生打开门,说可以进去一两个人陪裴舒衡待一会儿。
工作室的人都没动,自觉把这个机会让给了方渝。
方渝走到裴舒衡旁边,他正坐在医务室的床边,手搁在桌上,尽管缠了一圈厚厚的纱布,还是依稀可见鲜艳的红色透了出来。
“对不起。”方渝说。
裴舒衡抬了下眉:“怎么还自责起来了,跟你有关系?”
方渝继续说:“这是我第二次连累你了。”
上回是在山上,他为了保护她的相机摔了下去。
“我发现你这人心理负担还挺重,”裴舒衡好整以暇地瞧着她,“我主动抱的你,你还净往自己身上揽事儿。”
他似有若无地笑了下:“你这样怎么上班?没人欺负你?”
方渝不接话,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上的纱布。
裴舒衡故意“嘶”了声。
方渝吓到了:“这么疼?我没碰你受伤的地方。”
“特别疼。”裴舒衡认真地说。
方渝手足无措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再去叫医生过来……”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腕间却传来一股力道。
是裴舒衡攥住了她。
“逗你的,”他仰着脸看她,语气很轻,不怎么正经,“紧张我啊?”
“裴舒衡!”方渝生气了,“你别开这种玩笑,我还以为我又弄伤你了。”
裴舒衡弯了弯眼梢,眸中漾满笑意,像哄小朋友一样道:“行,对不起,我错了。”
看他跟自己道歉,方渝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半晌,她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裴舒衡圈着她的手没松开,好脾气地回答:“我知道。”
方渝是对着窗户站的,从裴舒衡的角度,可以看清她眼中远处城堡和摩天轮的倒影。
他盯了方渝很久,直到她脸上开始发热。
门外裴舒衡的助手敲起了门:“老大,我们先去那边接着量数据了,你跟小渝姐先走吧,回头我们再联系你。”
方渝转过头,发现好几颗脑袋都凑在门板镶嵌的那块玻璃上,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和裴舒衡。
她急忙把手从裴舒衡那里抽出来,也不敢往外看,耳朵都红了。
裴舒衡站起来,走过去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打开门:“一个个的都看什么呢,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门外的人哄笑着散了,方渝也站起来:“我打车送你回去。”
“不是要拍视频?”裴舒衡问。
方渝要被他气笑了:“你都这样了还拍什么。”
裴舒衡“啧”了声:“受点儿皮外伤,说得我半身不遂一样。”
最后方渝还是没让裴舒衡逞强,把他的车钥匙交给助理,自己打车带他走了。
车停在裴舒衡工作室门口,方渝让司机师傅等一下,自己对车外的裴舒衡叮嘱道:“伤口不能沾水,隔一天换纱布。”
“好了,医生都说过了,”裴舒衡转向出租司机,语调轻松,“不好意思啊师傅,我女朋友有点儿啰嗦。”
师傅爽朗地摆摆手:“别不上道儿小伙子,人家是关心你。”
方渝忧心忡忡地被师傅载走了,第二天是周日,宁意的生日,她带着礼物去了酒吧,连对方都看出她有心事。
“小鱼你最近心情不好?脸色这么差。”宁意展开方渝送的披肩,爱不释手地披在了身上。
方渝如实说了昨天裴舒衡受伤的事情,宁意顿时扯着披肩满眼憧憬道:“你看你看,这绝对是喜欢,不,这是爱!别说你俩现在还没在一起,就算是结婚了,好多男的都不会对老婆这么好!”
她又安慰方渝道:“没事儿,这种伤养一养就好了,你实在担心就给他买点儿药送过去,他心里肯定乐开花了。”
两个人说着话,一只布偶猫跳上了吧台。
“你养小猫了?”方渝顺手搓了搓猫头,“好可爱。”
“朋友的,在我这儿寄养几天,老欺负我家狗。”宁意说。
布偶猫嗅了嗅宁意的披肩,整只猫凑过去,爪子一动一动地交替着按起来。
宁意没忍住笑了:“小鱼,它喜欢你送的披肩,都开始踩奶了。”
她跟方渝一起撸了会儿猫,开始闲聊起来:“哎,你还记得秦央吗,咱们高中班长,脾气很好那个,他结婚了,就上个周。”
方渝惊讶道:“这么早就结婚?”
宁意“扑哧”一声:“我就知道你是这个反应。”
她想了想:“其实不算特别早,你之前一直在学校,会觉得自己还是小朋友,老师和家长也都把你当孩子看,你当然感觉结婚之类的事儿离自己还很远。”
方渝“唔”了声:“上学的时候我周围大部分同学都没谈恋爱,可能是因为我们学校氛围比较卷,大家都想把时间花在看起来更有价值的地方,本科的时候卷绩点,读研卷文章,相比之下,谈恋爱就是那种投入了也没什么回报的事情。”
想到自己那段失败的恋爱,方渝说:“不过确实是没什么回报。”
宁意挠了挠小猫的后颈:“要分人吧,要是跟裴舒衡这样的大帅哥谈,没回报也认了,看他那张脸就觉得多谈一天赚一天。”
方渝:……虽然这么说怪怪的,但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宁意从朋友圈里翻到秦央结婚的照片给方渝看,照片修得很精致,而方渝还是依稀看到了他从前的样子。
虽然不是非常熟悉的人,高中毕业后的这么多年里也没有再见一面,但方渝还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恍然。
她的少年期的确已经结束了。
同龄人在或快或慢地步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她被社会时钟裹挟着向前,却还捧着自己的梦想,固执地不肯长大,不问对错,不知悔改。
从宁意的酒吧出来,方渝看到对面正好有家药房,想到宁意说她可以给裴舒衡买药,她过马路走了进去,问柜台小姑娘有什么药可以促进伤口愈合。
从药房出来,方渝拎着满满一兜药,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路上她打开手机,在跟裴舒衡的聊天界面停留很久,然后给他拨了一个语音电话。
裴舒衡大概就把手机放在身边,她刚打过去他就接了。
依旧是那样散漫的声线:“找我?”
方渝“嗯”了声,问他:“你好点儿没?”
“昨天才受的伤,现在就问我,这么关心我?”裴舒衡那边除了他说话以外,还在传来断断续续的轻响。
方渝意识到了什么:“你还在画图?”
裴舒衡画图有时候是用纸笔,有时候是画在平板上,刚才的声音就是触控笔落在玻璃屏幕上时发出的。
她有些着急:“你手受伤了还画图。”
“伤的不是这只手。”裴舒衡道。
再说他忽然有了灵感。
昨天在医务室里,方渝被他牵住手的时候他们离得很近,她的眼睛就像水晶球一样,映出了窗外游乐园的倒影,他不舍得挪开视线,仿佛方渝的瞳孔里藏着一个仙境,一眨眼就消散了。
回到工作室之后,他开始想要做一组关于情绪与瞬息的作品。
方渝知道劝不住他,只得说了句“好吧”,又说:“我给你买了药,等你有空的时候过去给你,不过要是你不需要……”
“需要。”裴舒衡没有一秒犹豫地说。
顿了顿,他又道:“你随便哪天来都行,顺便把视频拍了,你粉丝催更都催到我这儿了。”
方渝第二天就去了,去之前她再三确认裴舒衡可以出镜,才带了设备过去。
她提前跟裴舒衡说了,让他就按平时工作的样子打扮,尽量邋遢些,这样拍变装视频前后才有反差,然而等一推开门看见裴舒衡,方渝就意识到,长了他这张脸,穿什么都邋遢不了,披个麻袋都像最新时尚风向。
裴舒衡穿了件基础款的黑色高领毛衫,戴着护目镜,身上是条颜料斑驳的卡其色围裙,这样简单的穿搭,全靠他的身材撑了起来。
他把袖子挽到肘弯处,露出了薄而均匀的手臂肌肉,一只手裹着纱布,另一只手上沾了些淡淡的灰迹。
也许是用手蹭过脸,他的鼻梁和侧脸也有一抹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