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看哥哥对你多好,特意将人调教得如此称手,送到你的床榻,时辰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沈谨似是倦怠地拧了拧眉心,起身想要离开。
江檀垂着头听着沈谨的话,心底怒意更深。
他是个人又不是个玩意,随随便便让这对兄妹践踏着尊严,将他送来送去。
姜嫄却坐在了软榻上,勾了勾手指,“檀奴过来,我哥哥说将你调教得很好,不如就让哥哥好好瞧瞧,你到底称不称手。”
沈谨脚步一顿,浓密的睫颤了颤,幽幽地看着姜嫄,“妹妹,你我兄妹情再深,倒也不至于此。”
姜嫄却不肯轻易放过他。
“前段时间靖国来信,说是想要与我国结下秦晋之好。哥哥年纪也不小了,确实也该成家了,妹妹是不是该给哥哥寻个嫂子了。”
“……姜嫄,你要我娶妻?”沈谨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脸色已然不太好看。
“哥哥怎么生气了?我只是觉得哥哥年纪大了,也该成家了,不该总是孤苦伶仃一个人。”
姜嫄好像真的要替他做媒,眼神认真,“靖国的公主不喜欢,那我们大昭的贵女哥哥可有喜欢的?我可以为哥哥赐婚……”
“多谢妹妹费心,只是哥哥已经有了心上人,就不耽误其他女子了。”
沈谨待她一贯脾气很好,但这回连话都没听完,直接拂袖而去。
虞止夜半提着盏琉璃灯,没有惊动旁人,孤身一人来了璇玑阁。
他只要想到有孕这事,半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实在是难以入眠,迫不及待想告诉姜嫄。
璇玑阁守夜的宫女七歪八倒,早就在一旁睡着了,也不知虞止的到来。
暗地里有暗卫守着,倒是不怕有刺客行刺。
虞止瞧着寝殿烛火燃着,就知姜嫄没睡,索性如往常那般直接推开了门。
可刚推开门就迎面撞上了沈谨。
“皇兄,你……怎么在这?”虞止对于姜嫄的兄长还是敬重的。
沈谨还在气头上,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我那妹妹前些日子看上一个寡夫,特意叫我将人绑来送她,那寡夫就在里面,皇贵君还是最好别进去了。”
虞止站在黑暗里,脸色顿时苍白,呢喃道:“……寡夫?”
尚未显怀的腹部忽然剧烈地抽搐一下,疼得钻心。
他还未缓过神,如游魂般走进寝殿,就看到只穿着单薄纱衣的男子。
这种下贱的男人,姜嫄为什么也会喜欢?
虞止惯常最厌恶他人触碰,身侧伺候的人从不敢熏香,平日也不敢触碰到他,就连侍从无意碰到他的玉带钩都要剁去十指。
可这勾栏装扮的寡夫……爬上了他妻子的床榻,与他妻子耳鬓厮磨。
这么脏的人……
他蓦然捂住胸膛,剧烈地干呕了一声,似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今晚的璇玑阁,倒真是热闹。”
璇玑阁的烛火映照着描金屏风,姜嫄倚在软枕上,瞧着虞止一步步朝她走来,不禁喃喃低语。
“阿嫄。”虞止挨着案几坐下,视线扫过江檀,方才在门前干呕过的喉咙泛着酸涩,“晚间……太医诊出是喜脉……我们有孩子了……”
姜嫄望着他月白袖口上绣着的莲花纹,想起前段日子虞止还能天天折腾着进入宫的几个秀男,现在倒像是被雨水淋湿的雏鸟,可怜巴巴的。
她早就知道他有了身孕,听着他这话也没什么触动。
姜嫄心里也没觉得多高兴,可芙蓉面上却绽开更柔和的笑意,从盘子上捏了个杏脯塞进他没有血色的唇间,“阿止有了身孕,这是好事才对。”
“……这位是?”虞止咬了杏脯,终是忍不住,望向了站在那的江檀。
江檀被三番四次折辱,人早已麻木,羞耻心早已成了满腔愤懑,可常年习惯于隐忍不发,装得越发温驯可怜。
“他啊,是我刚封的小侍,姓江,你要吗?”姜嫄已然对江檀兴致缺缺,就像玩游戏抽卡,抽不到前抓心挠肺,可真的抽到了反倒就那么一回事。
“正好,清宣殿只有我一人住,也实在冷清,不如将东暖阁打扫出来给这位小侍住下。”
虞止知晓姜嫄只是随便玩玩,心下顿时一松,只等着找个恰当时机把这贱货处理了就是。
可姜嫄用浸过玫瑰露的帕子擦过指尖,轻抚了一下他平坦的腹部,“你现在还怀着身孕,可得为你腹中孩儿积福。”
虞止神情微怔,看着烛火摇曳下的温柔妻子,本来凉透了的心又浮起一丝柔情,“我记得的。”
“来人,先将这位江小侍带去清宣殿,告诉清宣殿的人把东暖阁收拾出来。”
虞止平常都像只猫一样,黏在她身上,可今日却脸色煞白,安静坐在一侧。
姜嫄视线落在他的腹部,疑心病习惯性发作,在这瞬间想了许多,却唯独没想过虞止是觉得自己方才干呕过,怕自己身上沾了不好闻的气味。
她面上未显,心底百转千回,语气仍旧温柔,“天色也晚了,阿止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虞止神思恍惚,方才被那阵干呕搅得难受。现下闻到江檀身上淡淡的香粉味,几欲作呕,坐立难安,却又硬生生忍着不在姜嫄面前显露。
听到姜嫄让他走了,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她在生气,反倒如释重负,生怕又在姜嫄面前出丑。
“阿嫄,那我就先走了。”
虞止想吻她,可又觉得自己身上脏,到底还是没敢碰她。
姜嫄孤身坐在空荡荡的寝殿里,盯着摇曳的烛火看了会,眼眶渐渐泛红,泪水一滴一滴从眼角滚落至脸颊。
她忽然将桌案的碗碟蜡烛全部拂到地面,蜡烛滚了一会滚到墙角,迅速点燃了纱帘。
姜嫄恍若未觉,任由着火势越来越大。
外头喊起火了的声音越来越多,如汹涌潮水一般。太监宫女接连提着水来扑火,好在火势刚刚烧起,很快就被扑灭了。
青骊神色慌张,一把拽着她走到殿外,心有余悸地看向姜嫄,“陛下,怎么起火了?还好没烧起来,不然就遭了。”
姜嫄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她只是单纯觉得都无聊透顶,想毁掉这一切,浑然不觉她方才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她抬手,若无其事擦去脸颊的泪水,对着惊魂未定的青骊,绽出一抹笑容:“青骊,准备一下,咱们出宫去。”
夜间浓稠如墨,庭院草木葳蕤,灯火清幽。
虞止独自伫立在游廊之中,夜风卷着梨花瓣扑在领口,总是是压下了喉咙里翻滚着的酸水。
满庭的梨花如雪一般,随着风飘扬,清寂的夜晚,天上悬着一轮弯月。
虞止手中提着琉璃灯,仰着头看着天上的弯月,风吹得他素色广袖猎猎作响,让他看起来像是个在夜间游荡的艳鬼。
“虞贵君这么晚还不睡,可是对着这月亮,勾起了什么心事?”
温润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谢衔玉走至虞止身侧,气质温雅,举手投足尽显清贵之气,仿若画中走出的翩翩公子。
“是回想起昔日随着镇北王在西北驰骋沙场那些时日,还是念起自己曾是京都巡卫统领的威风,如今却只能困在宫中,对着月亮哀叹……又或者在念着某个没心肝的人?”
“你在说什么疯话?”虞止脸色一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去。
“不如你我联手。只要重权在握,何愁得不到一个女子。”谢衔玉不紧不慢说道,声音沉静。
虞止脚步停住,却并未回头,“你是真的要争权,还是妄图独占陛下,你自己心里清楚。别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我没空陪你在这装模作样。”
谢衔玉若是真想争,早就争了,而不是现在才争。
“你当真以为能顺利生下腹中孩子?还是你到现在没看清你的处境?你只是她拿来解闷的玩意,难道怀了孕,你就能在她心里有一席之地了?”谢衔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不关你事!你以为你又是什么东西?顶个正夫的名头又如何,在她那里,恐怕连个解闷的玩意都不算!”虞止咬着牙,提着琉璃灯,走入了无边黑暗中。
“是啊,你与她相识再先。可最后,她求沈玠赐婚的人却是我,而不是你……”
谢衔玉望着虞止消失的方向,轻声的叹息消失在了风里。
春夜无处不飞花,河水波光粼粼,青蓬小舟缓缓行驶在河面。
姜嫄每回出宫都尽量低调,生怕招致刺杀,故而只租了个小舟,游弋在空旷的水面。
她坐在船尾,将玉壶倾斜,酒水浸湿了桃花粉襦裙。
她酒量本就不佳,没饮多少已然有了醉意。
天边一轮弯月映在酒盏里,晃碎了万千银光。
也不知这个世界之外的人,看到的月亮可又是这般无趣的样子。
从前什么也没有时,觉得日子过得乏味无聊。
现下却还是觉得没什么滋味。
……是不是还可以做更过分的事情。
她心底刚浮起这个念头,又被残余的理智压制了下去。
倒不是有几分本就没多少的良知,而是现在她已经成了游戏中人。
有些时候就该克制着自己不要陷入无止尽的深渊,不然这样下去只会变得越加面目全非。
否则迟早被人打着“天道诛暴”的名号,被砍了头挂在城墙上示众。
姜嫄不在乎在游戏里死掉,但这种死法也未免太过丢人。
她低垂着头看着河水里的自己,眉心点缀着花钿,穿着桃粉襦裙,发髻上坠着的发带随着风飘舞。
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想去触碰……
可船头忽然与一青蓬小舟撞上,也搅乱了姜嫄的思绪。
“哎呀,你们这舟子划得好好的,往我们船上撞什么,能不能看着点路。”船夫语气不大好。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们没看路,这是我家公子给老伯的赔偿礼,算是表达我们的一点歉意。”听说话的声音应是个稚气未脱的小童。
姜嫄想应是和哪家富家公子的舟子撞在了一处。
她也没有抬头去看,今夜也没有强抢良家少男的心思,自顾自又饮起酒。
那艘小舟又缓缓划走了,姜嫄抬起头也只看见个那男子挺拔的背影,玄色披风随风而起,暗金色纹路刺得人眼睛生疼。
001:【若是觉得无趣,那就配合我的工作,从游戏世界里出来。】
视网膜上再度飘起巨大的荧光屏,上面跳跃着齐齐整整的方块字。
“你一直在监视我?”姜嫄又没那么觉得无趣了。
001:【这只是我的工作。】
“徐砚寒,我洗澡的时候你也工作吗?同男人睡在一起的时候,你也在工作吗?”
姜嫄倒是通过零碎的记忆,想起了这游戏总制作人的名字。
可即使上回捅了他解了气,可思及徐砚寒那张傲慢的脸,还是忍不住牙根痒痒。
001:【姜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对你的身体并没有兴趣,更没兴趣偷窥你和男人做/爱。】
徐砚寒的话直白得露骨,配上平稳无波的电流声,倒真像是个没有情感的机器人。
姜嫄又饮了一口酒,不怒反笑,“你什么时候再来见我?如果你能改变你的态度,我可以考虑听从你的意见,跟着你完成任务,回到现实世界。”
她实在是太无聊了,想找个新乐子。
001:【……三日后。】
001:【另外姜小姐,我友情提醒你,如若你试图结束生命并不会彻底死在游戏里,只会重新回到你出不去游戏的时间点,也就意味着你的确在游戏里获得了永生……但我想对于你而言,永生似乎是一种折磨。】
徐砚寒说完就断掉了联系。
“喂,你还没说是游戏里三日后,还是现实里三日后呢?”姜嫄喊了一声,却无人应答。
周遭已经重新恢复了宁静。
姜嫄听着远处传来南风馆的琵琶声,她看着灯火幽微,将最后一点酒仰头饮尽。
“去南风馆。”
南风茶楼的乌木匾悬在青砖门楼上,檐角铜铃随风荡起清泠泠的响声。
夜色昏沉中隐约可见二楼雕花窗棂透出的暖光,青色纱幔在春风里若隐若现,琵琶声清冷,看着完全是品茶赏花的雅集之所。
南风茶楼最赚钱的却不在明面,而是暗地里为深宅的贵妇人单独培养合适的清倌。这清倌只侍候这一人,直到被厌倦为止。
这些贵妇人不管是为了报复流连花丛的丈夫,还是为了填补深院寂寥,但出手最是阔绰。
姜嫄刚抬步踏入大堂,掌柜杏云倏然眼睛一亮,立即迎了上来,“元娘子,您许久没来了,我和三娘子都以为您又跑船去了。”
“这段日子生意忙,的确是有些分身乏术。”
姜嫄行走在宫外,都是乔装打扮过的。只称自己住在城外。
而她丈夫平时携着妾室走南闯北跑船去各处贩药材,完全不着家。
她随着杏云走过大堂,朝着二楼走去,“这段日子这儿一切都好吧。”
木梯吱呀声里,杏云絮絮低语,“有三娘子坐镇,自然诸事顺遂。倒是青霭不大好,近来茶饭不思的,瞧着像是害了相思病。”
南风茶楼每过数月都会举办斗茶赛,明面上是评鉴茶艺,实则是选花魁。
青霭是姜嫄几个月前,一掷千金砸出来的花魁。青霭初次是她的,只是后来姜嫄就再也没来过。
按规矩,若是医女来诊过没有病,青霭的牌子就可以继续挂出去。
可青霭却个痴情人,将自己体己钱全交出来给三娘子,闭门谢客,苦苦等着姜嫄。
“今日只想和三娘子品茶叙旧,先带我去寻三娘吧。”
姜嫄现实里她性格孤僻,也没什么朋友,但游戏里因为隔三差五来逛南风馆,倒是和三娘子成了知己好友。
“那……让青霭陪着弹琴沏茶?”杏云眨着灵动的眼睛,瞧着就是个鬼机灵的姑娘,为人处事最是活络。
姜嫄笑盈盈地看了她一眼,“杏妹妹倒真是体贴,等晚些时候我再去看看青霭。”
杏云将姜嫄引入了一间雅室落座,并且对里屋柔声通报,“三娘子,元娘子来了。”
门扉缓缓被推开,三娘子莲步轻移而出,她鹅蛋脸泛着珍珠似的光泽,眉似春山含黛,眼含秋水,肤若凝脂,举手投足都透着风情万种。
“元娘子许久没见,竟还消减了些,今日就不饮茶了,我已备好美酒佳肴,。”她身姿轻盈在姜嫄身边坐下。
“有美人相伴,自然什么都好。”
姜嫄已然又换了身素色衣衫,乌黑长发梳着妇人髻,仅用一根银簪点缀,装扮素朴干净,任谁也瞧不出她的真实身份。
她端起一盏热茶,浅酌一口,神情总是沉郁不乐的。
“元娘子似乎有心事?瞧着不大高兴。”三娘子柳眉蹙起,关切问道。
“倒也算不上心事,只是觉得人生乏味无趣。”姜嫄放下了茶盏,兴致不高。
小厮端着酒菜鱼贯而入,将美酒佳肴摆满一桌。
“那元娘子觉得何事有趣?”三娘子涂着蔻丹的手执起银壶,替姜嫄斟了盏酒,柔声问。
姜嫄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声音带了几分醉意,“饮酒作乐,挥金如土,权倾天下,男欢女爱?”
她旋即又摇了摇头,“想来想去,好像都没什么区别,到头来不还是一场空。”
“元娘子这般境界,倒是可以遁入空门了。可我是个俗人,身为女子,在这世上本就艰难。如今有酒喝,有肉吃,能尽玩乐,我就已经心满意足。”
三娘说罢,也仰头饮尽一盏酒,脸颊染着红晕。
“你也知晓,从前我过的什么日子,也曾恨尽这腌臜世道。元娘子你恨过吗?”她放下酒盏,凝视着姜嫄。
姜嫄从前听杏云说过,三娘是贫苦出身,被父亲卖入了秦楼楚馆,历经磨难。
她轻声问道:“三娘,现在不恨吗?”
三娘子缓缓摇头,眼底尽是淡然。。
姜嫄捧着脸看三娘,神色有些呆呆的,“为何不恨,我可以帮三娘报仇,将那些人都杀了。”
三娘瞧着她呆头鹅的可爱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元娘子是想后半在监牢里吗?我今年岁大些,恨意早就淡了,倒觉得能守着这方檐角听雨,已经是上天恩赐,菩萨开恩。”
酒过三巡,姜嫄已然醉意朦脓,思绪却愈发清醒。
她脚步踉跄地走出了南风馆,早已等候在外,装扮成小厮的暗卫立即迎了上来,“主子,还去醉锦楼吗?”
醉锦楼是姜嫄在附近开的一家酒楼,每回她来南风馆,都会顺道去巡查一番。虽说醉锦楼时常入不敷出,但姜嫄只当在玩模拟经营游戏,享受当老板的乐趣,大把银子维持着醉锦楼运转。
姜嫄摆了摆手,在站在街边伫立片刻,思索着她这酒楼为何生意不好。
南风馆和醉锦楼都坐落在最繁华的风月地带,但却门可罗雀,反观隔壁的秦楼楚馆,灯火辉煌,隐约听见楼内欢声笑语不断。
要是都倒闭了,她酒楼生意不就好了……
“走吧,回去。”姜嫄思虑着可行性,抬步要走,一阵女孩的啼哭声传入耳中。
紧接着,男人叫骂的声音传来:“哭!哭什么哭!都怪你娘俩,天天哭丧着脸,把老子财运都哭没了!老子赌钱就没赢过!反正你娘就在这妓院,你干脆也去陪她,还能给老子挣几两银子!”
“……好吵啊。”
她轻声呢喃,身形晃了晃,醉酒的身子在冷风里簇簇发抖,胃里一阵痉挛,泛起酸苦。
男人的叫骂声裹挟着女孩的哭声,让她想起了不太愉快的记忆。
年幼时父母的叫骂对打,还有她同样尖锐哀嚎的哭泣。
这叫她实在头痛欲裂,几欲作呕。
本不想多管闲事,可她再也忍不住几步向前,一手拽过哭泣着的小女孩,神色阴郁地盯着男人,“你能不能别吵了?”
月色暗沉,男人瞥见是个单薄女子,瞬间破口大骂:“哪来的疯婆娘,竟然敢管老子闲事!这是我闺女!”
姜嫄脑袋如针锥,疼痛欲裂,眼前人影逐渐扭曲模糊,宛若魑魅魍魉,张扬舞爪。
她猝然伸手夺过暗卫腰间的刀,寒光一闪,挥刀砍菜般砍在了男人面门。
削铁如泥的刀刃切入皮肉,“噗”得一声闷响,伴随着杀猪般的惨叫声,cult片级别的血喷出来。
他身体剧烈摇晃,双腿一软,倒入了尘土之中,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她淤在胸口一晚上的郁起顿时消散,心情也跟着松快。
此刻正值后半夜,门前街道并没什么来往客人,只有路边东倒西歪的几个醉醺醺的酒鬼。
姜嫄拿着帕子擦去满脸的血,语气平静,“传令封查这条街的所有青楼楚馆,就说本宫在宫中遇刺,暗卫一路紧随刺客,见其藏入此巷中。”
她攥紧掌心染血帕子,只要想到这些青楼倒闭了,她的酒楼生意肯定会好起来,染血眼尾不禁漫上笑意。
她脚步轻快,转身欲走,却忽觉袖口微沉。
姜嫄低头见那女孩攥着她半片衣袖,脏兮兮的的手勾住她腰间禁步的银铃铛,清亮的眼眸,直直地望着她。
“要报仇吗?”她毫不犹豫掰开了女孩的手指,却把沾着血的银铃铛塞入她掌心,“若是你能活到及笄,来宫里寻我。”
姜嫄正要抽身离去,腕间忽然传来温热触感。
她正要不耐烦低斥,抬头却撞进双含烟笼雾的眸子,喉头骤然发紧:“青霭……?”
青霭眉心凝着化不开的愁绪,三两下解开青竹纹外衫,带着体温的衣袍裹住了她染血的肩头。
“元娘子莫怕,此刻速往靖国去,官府暂且查不到水路上。”
他话音未落,街道上炸开了凄厉尖叫:“死人了!!!”
灼热的掌心贴上她冰凉的手腕,青霭拽着她冲进漫天飞花。
碎玉般的桃李砸在鬓边,姜嫄踉跄着跟进南风馆小倌翻飞的衣袂,随着他,在这明亮的春夜中狂奔。
夜风卷着血腥气钻入喉咙,她听见自己飘忽的声音:“我杀人了……你不怕?”
码头石阶近在咫尺,青霭喘息着将她推入乌蓬船,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塞入姜嫄怀中,“元娘,我知道你已有夫君……”
他指尖擦过她染血的脸,忽然轻笑,“若我说今夜出来寻你,本是是诱你私奔……”
青霭似是想到什么,倏然神色落寞,“罢了,我知你是不愿的,元娘……走得远远的,别再回这是非之地。”
姜嫄指尖摩挲着锦囊纹路,望着青霭病气柔美的脸,想起杏云说他患了相思病。
她最厌救风尘的话本情节。
可今时今刻,在这漫天落花中,好像确实该说些什么。
“我家中确实有夫君,但你可愿做我外室?”姜嫄试探地问。
几里地外的南风茶楼。
李晔踏过落满花瓣的台阶,目不斜视踏入了大堂。
杏云慌忙合上门扉。
满室烛火被李晔容色逼得黯淡三分。
他神色散漫,眉眼妖冶,完全不像是身处敌国,倒像是个四处赏玩的游人。
“陛下,您怎么亲自来了……”
三娘子连忙领着茶楼一众暗探跪下。
这南风茶楼是李晔设在大昭的一处暗探点,三娘子平时伪装身份接触深宅贵妇,暗地里耳听八方,收集各路情报呈给李晔。
现如今靖国与大昭休战,此番李晔正是乔装着与使团一同前来。
只是使团还在路上,他却早了数日到了这神都城中。
李晔扫过满室跪着的人,终是想起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废物弟弟,声线微冷,“李青霭死哪去了?”
杏云嗫喏了一声,“……二皇子,应该刚刚随着有家室的娘子私奔了。”
李晔:“……私奔?”
李晔懒倦地倚在檀木椅上,银发如月华流泻于肩头绯红锦袍之上。
他的确长着足以颠倒众生的脸,烛火摇曳下,眼角一点泪痣殷红,倒像是个山间的精魅鬼怪。
南风馆内的众人屏息垂首,无人敢多看他一眼,否则是要被剜去眼睛的。
这人看着是个风情万种的明艳美人,实则手段最为暴戾阴狠,宛若地狱来的罗刹。
李晔没有再提李青霭,而是手中折扇轻敲桌案,“你这南风馆开了那么久,可有引来想要引来的人?”
三娘子只是被他望着,不由得鬓角渗出冷汗。
她仔细斟酌,盯着地面,慢慢答道:“那人并没有来过……前段日子倒是探得,敦亲王似乎在民间强抢了一个寡夫。”
“强抢寡夫?这对兄妹可真是有意思。”李晔眉头挑起,低笑一声,“这种昏聩好色的君主,沈谨居然能忍住不反。”
他抬头看向窗外月色皎洁,“可有探听到那人偏好何种男子?”
三娘子垂眸,不禁想到花魁大选那日,元娘初次见到李青霭,眼珠子都没错开半分。
李青霭只是在一旁看戏,倒没有参与什么花魁大赛,却被元娘亲自选中,一掷千金,每日来寻他。
而青霭又是个极憧憬风花雪月的,就这样一头陷了进去,倒真的去应承了花魁的身份。
那位……想必是喜欢这样的。
“主上明鉴。”三娘起了叛主的心思,隐瞒着元娘的身份,面上却半点未露破绽,“女帝应喜欢容色昳丽又带傲骨的,不过只要颜色好,应是都喜爱。”
“既如此……”李晔啪嗒一声,手中折扇蓦然合拢,“孤便赠给她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妃。”
他缓缓站起身,绣金披风拂过阶上落花,不忘补充一句:“你们无须管李青霭,等他被人抛弃了,自会晓得回来。”
那妇人来南风馆寻欢作乐,又何来什么真心。
李晔走出南风茶楼,街头的尸体已经被官府的人处理掉。
他望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长河,蓦然想起方才在青蓬小船上见到的粉衣女子。
那女子坐在船尾饮酒,似是醉得不轻,竟要伸手去湖中捞月。
李晔也是难得心善,令船夫撞向了小船,搅乱了那女子动作,救了那醉鬼一命。
檐下铜铃随着春风摇曳,叮铃作响,打断了他片刻的晃神。
月色落在深深庭院,院中柳枝随风荡起,时不时飘着靡靡唱词。
拔步床咯吱咯吱晃了许久,才缓缓停了下来。
月色照在拔步床,李青霭一身戏子装扮,淡妆浓抹,红胭朱唇,眼眸烟迷地看着怀里的姜嫄。
他乌发及足,满头点翠,水袖却缠姜嫄腰间。
李青霭苍白的皮肤随处可见刺目的咬痕,恍若揉碎的芍药。
“元娘……”
他呢喃着她的名字,鬓边步摇轻晃,抹着胭脂的唇擦过她的脖颈,再而吻住了她的唇瓣,轻柔地咬着吮着,眼看着又要再来一次。
姜嫄眼下泛着的暗青,经受不住这般诱惑,却又实在有心无力,轻轻推了推他。
她也没想过把青霭寻了个小院安顿下来后,就跟着他在这院中厮混了四五日,连院门都没出过。
纸片人就可以没有贤者时间吗?
她后宫里那些人,叠加上个档的时间,都已经跟着她四五年了。姜嫄没什么新鲜感,但青霭是这个档才出现的。
姜嫄与他之前有过一次,青霭初次实在羞怯笨拙。
纵使青霭长得好看,但好看的男人多了去,她很快就将他抛之脑后。
可现下这南风馆小倌眼尾描金,唱戏一绝,这装扮成旦角的模样,属实勾人。
她拼命抵抗,也没抵抗住。
“……明早我该回家了。”
姜嫄声音都是嘶哑的,吓了自己一跳。
李青霭恨不得时刻黏着她,见她要回家,心底不免难受。
可他既已经答应了做外室,就该恪守外室的本分,不打搅她的生活。
他强装大度,却又还是忧虑焦灼,“元娘离家数日,是该回家看看,只是元娘……不会又把我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