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凉了下来,热水愈发缺不得,别等着爷要的时候,再赶着煮。”常明考虑周全,见茶水房一切都井井有条,方放心去别处查看。
时隔月余,茶水房重新开始紧张忙碌,炉火融融,铜壶中的水咕咚咚响。
谷雨如往常那样,德昌他们送茶去笔试贴的值房,她守在茶炉前,火钳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画着字。
“哎哟姑娘,许久不见,姑娘的伤可都好齐全了?”苏培盛走进来,满面笑容与谷雨打着招呼。
谷雨赶紧起身见礼,“我的伤早已好了,多谢谙达过问。我去给谙达泡茶。”
苏培盛忙摆手,亲切无比地道:“别去别去,我不吃茶。爷吩咐我来传姑娘前去。”
“爷回府了?”谷雨随口问了句,走到架子前去取胤禛吃的茶叶。
“回了,皇上念着爷他们一路辛苦,宫中无事,允爷回府歇息两日。”苏培盛道。
谷雨见苏培盛又黑又瘦,心想外出当差果真辛苦,幸好她受伤不用前往。
看到武夷岩茶,谷雨犹豫了下,问道:“谙达,已经入秋,爷可有换茶吃?”
“爷没换茶,也不喜菊花茶这些,顶多在饭后换盏普洱吃。”苏培盛很有耐心,细细告诉谷雨。
谷雨见他肯透露胤禛喜好,屈膝福了福道谢,“多谢谙达指点。”
“姑娘客气了。”苏培盛欠身还礼,笑呵呵道:“姑娘且快些吧,别让爷等着。”
谷雨道是,冲了盏岩茶,随着苏培盛前去正堂。胤禛坐在书案前看文书,谷雨将茶盏放在他右手边,拿着托盘轻手轻脚后退。
胤禛一眼斜来,看到纤细白皙手掌泛着的粉红,他眉头微皱,道:“伸出手来。”
谷雨愣住,苏培盛赶忙上前,接过她手上的托盘。
胤禛抬眼朝谷雨看去,这段时日过去,她依旧清瘦,只肌肤白得泛光。
此时她伸出来的双手,伤口已经愈合,留下清晰斑驳的伤痕。
伤刺得胤禛觉着眼睛疼,他收回视线,问道:“字可都还记得住?”
谷雨收回手,毕恭毕敬答道:“回爷的话,全部都记住了。”
“全部?”胤禛顿了下,问道:“整本书上的字都全部认得了?”
谷雨道是,老实答道:“常管事教奴婢认字,奴婢已经学完了整本《千字文》。”
胤禛先是怒火上涌,他教她识字读书,离开才几天,她竟然背叛师门,另认贼为师!
只她胆小,又如惊弓之鸟,他一旦开口训斥,她肯定会老老实实下跪认罪。
胤禛不愿见她惊慌失措,更不想见到她下跪。
何况,《千字文》并非只是认字,需要全本背诵,同时写字描红,理解释义。
一般蒙童班要学上半年到一年,随后还要不断学习,温故知新。
胤禛端详着谷雨,心思微转,起身从书架上抽出《千字文》,道:“你且从头背来我听听。”
谷雨清了清嗓子,正要背诵时,胤禛指了指椅子,“坐着背。”
谢恩后,谷雨走向末座,胤禛叫住她,干脆替她指了最近的位置:“坐这里。”
谷雨再走回去,依照胤禛的指示坐下来,流利地从“天地玄黄”背了下去。
胤禛看着书,眸色越来越沉,他示意苏培盛退下,提笔在纸上写着字。
谷雨一口气背完,胤禛抬手示意她走到书桌前,将纸递给她:“你念一遍。”
虽不知其意,谷雨规规矩矩照着胤禛的吩咐,念完了纸上的字。
“还我。”胤禛见她念得一字不差,克制住心里的激动,找谷雨要回纸,道:“你再将纸上的字背一遍。”
谷雨垂首肃立,一字不差背完了胤禛写在纸上的字。
屋中安静得落针可闻,胤禛一瞬不瞬看着谷雨,许久都没做声。
谷雨不安起来,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吓得咬着唇,脸色都开始发白。
忍了又忍,胤禛勉强克制住怒意,将纸笔放在谷雨面前,放缓声音道:“既然你会认会背,写几个字我瞧瞧。”
谷雨拼命让自己冷静,上前拿起毛笔,写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九个字。
眼见要到十个字,超过胤禛吩咐的“几个”,也不见他叫停。
谷雨不知该停笔,还是继续写下去,不禁飞快抬眼瞄向胤禛,恰与他沉沉的目光相对。
她唬了跳,慌忙垂下眼帘,手一抖,墨汁滴到纸上。
“哎呀!”谷雨心疼雪白上好的宣纸,控制不住低呼出声,手忙脚乱就要去擦拭。
“别动!”胤禛见她手指染得黑乎乎,没好气抓起纸揉成一团,扔进字篓中。
“瞧你这笔狗啃般的字,简直写得乱七八糟,不知所谓,谁让你乱学的!”胤禛沉声道。
谷雨不知所措站在那里,怕手上脏污不敬,悄然将手往后面藏。
胤禛将谷雨的动作悉数看在眼里,气得脸比墨都要黑。
好好的一块璞玉,差点被常明那蠢货给毁了!
胤禛正想传常明来,话到嘴边时,他斜了谷雨一眼,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上次就傻愣愣冲了出来,要是当着她的面罚常明,她肯定又要替他求情。
想到常明的自作主张,越俎代庖,胤禛就大为光火。
待她不在时,再让人去收拾常明!
“以后你跟着我描红,读书。要是再跟别人去乱学,我打你板子!”胤禛咬牙切齿道。
谷雨见胤禛语气不悦,哪敢有二言,战战兢兢道:“是,奴婢遵命。”
胤禛哼了声,道:“茶花可开了?”
“茶花?”谷雨神色茫然,呆在了那里。
她前世见多了茶花,也从没功夫心思去赏花赏草,根本没注意院中的茶花可有开放。
胤禛眼神一冷,莫非她将茶花送了人?
思及此,胤禛脸色脸色更加难看,冷声追问道:“你将院中的茶花,送给了谁?”
谷雨赶忙道:“茶花还在院中,爷请放心,奴婢这就回去将茶花送回花房。”
胤禛哪还看不出来,她就没将茶花放在眼里过。他气极反笑,道:“一盆茶花而已,难道我送了出去,还有讨要回来之理!”
谷雨微微张大了眼,嗫嚅着道:“爷,可是天气冷起来,茶花会冻死。”
“冻死就冻死!”胤禛不知何处来的气,恼怒地道。
她既然看不上眼,管它的死活作甚!
谷雨耷拉着头,一声不敢坑了。
胤禛真是满肚皮火乱窜,尤其是看到谷雨就来气,挥挥手道:“你且下去。”
谷雨暗自松了口气,赶紧福了福身退下。晚间下值后回到小院,她看到墙角硕大的茶花花盆,不由得走了上前。
浓绿的枝丫中,藏着三朵花瓣重重叠叠,晶莹光洁,金黄色的花朵。
茶花以红色粉色白色居多,更名贵者如紫色的紫袍,谷雨还是第一次见到金黄色的茶花。
一般颜色越稀少越贵重,谷雨估计常明他们也没见过,以为这盆茶花普通寻常,搬到了她的院中来。
常明住在靠近柏林寺的胡同,谷雨等待不及,急匆匆赶了去。
在胡同口,谷雨看到两人搀扶着常明,一瘸一拐走了过来,她不由得大惊。
难道,送错茶花一事,已东窗事发了?
第19章
常明看到谷雨,不但屁股疼,连头都开始疼,哭丧着脸道:“哎哟姑奶奶,你怎地到这里来了,黑灯瞎火的,要是出点事.......”
“常管事,你说过这是爷的府邸,天子眼皮子底下,不会有事。”谷雨难得打断了常明的话,焦急地看着常明身边两人。神色欲言又止。
常明被噎住,心道姑奶奶记性真好。
也是,周围一带都是皇城内城,寻常人哪能随便进来。
“你们回去吧。”常明让两人回去,他手扶着腰,嘶了一声,“瞧我这老腰!”
谷雨见四下无人,这才急迫地道:“常管事,可是东窗事发,被爷责罚了?你可还好,能不能撑住?”说着话,她就要上前搀扶常明。
常明唬得往旁边闪去,简直比泥鳅窜得都快。
他虽比谷雨阿玛年纪都大,可不敢让她搀着,哪怕是衣角发丝都不能碰到!
“我没事,姑娘别动,我真没事。”常明汗都出来了,双手乱摇,生怕谷雨再过来。
他的确没大碍,胤禛下令罚他半年月例子,打他二十大板,底下的人手下留情,只受了些皮外伤。
面子除外_____
苏培盛那龟孙子在旁边看着他挨打,一脸幸灾乐祸。
挨打不痛,被苏培盛气得肝疼。
先前苏培盛挨过打,常明不知缘由,明里暗里也嘲笑过他几次。这次被他嘲笑回来,两人算是勉强扯平了。
常明听得有些糊涂,道:“姑娘,我是教你读书识字的事挨了打,爷怪我不学无术,舔着脸皮充当先生,误人子弟。都已经挨了打,也不算东窗事发啊!”
谷雨一愣,没想到常明好心教她识字,反倒教出了祸事。
“对不住,都怪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谷雨难过得都眼都红了。
今朝刚领了月俸,她在启祥堂当差,照着一等奴婢的月俸发放三两银。常明没拿她的孝敬,一个大钱不少全部给了她、
谷雨拿出荷包,不由分说塞到常明手上:“常管事,这些你拿去买些药膏补品。”
常明手像是被烧灼了一样,差点将荷包扔了。钱财谁不爱,他也有那个命花才行!
“姑娘,你要真是觉着过意不去,就将银子拿回去。”常明快哭了,可怜兮兮道:“姑娘,我真没事。”
谷雨拿着常明抛回来的荷包,愧疚得头都抬不起来。尤其是常明错将名贵茶花送到她院子,只怕他又要挨打。
“常管事,我院子的茶花开了,花是金黄色,应当名贵得很......”谷雨担忧万分,吃力地将他送错茶花的事情说了。
“趁着天黑,常管事,你快些让人将茶花搬回去吧。”谷雨着急地道。
吃一堑长一智,常明从苏培盛挨打之事琢磨出了些门道。
胤禛容不得底下的奴才胡乱揣摩,自作主张,他挨打便是因为如此。
谷雨院中的茶花,乃是广西提督进贡给康熙的金花茶,精心伺候之后,分了几株出来,胤禛开府时得了一株。
若非胤禛亲指,就是狗胆包天,常明也不敢私自将茶花搬到她院中来。
不过,常明眼珠一转,暗自嘿嘿偷笑,顿觉着浑身舒爽了。
胤禛的心思昭然若揭,瞧谷雨的反应,他只怕还有得磨。
虽说胤禛是主子,收个格格在后院不过时一句话之事。
只少年郎的心思,跟那春日猫闹春一样,嗷嗷嗷叫得周围十里都能听到。
他当年也这般过,对着喜欢的姑娘抓心挠肝,表面上却还是要充一充斯文。
“姑娘,茶花你就放心赏着,没事。”常明笑呵呵道。
谷雨见常明不以为意,总算放下了心。一时间,她又暗自琢磨起来,莫非胤禛不懂茶花?
不行,茶花实在太过金贵,她与陈婆子她们都不懂如何伺候。要是养死了,卖了她也赔不起。
谷雨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小院,守着茶花直到夜深才去歇息。常明受罚带来的沉重负担,加上怕茶花出事,谷雨几乎整夜都没合眼。
翌日早起去当差,谷雨脸苍白得几近透明,那双本就沉静的双眸,仿佛秋日晨曦的雾霭般萧瑟落寞。
胤禛早起到了启祥堂,戴铎与傅鼐进来回事,德昌与谷雨前来奉茶。
谷雨一如既往轻手轻脚,将茶盏放在他的右手边,再悄无声息退下。
胤禛只淡淡一眼,便觉着谷雨不对劲。等戴铎傅鼐他们离开后,胤禛将谷雨唤了来,上下仔细打量着她,心莫名紧了紧。
“字你都认识了,我给你讲一讲这本书。”胤禛拿起《千字文》,示意谷雨坐。
谷雨规规矩矩在椅子里坐下,胤禛沉默片刻,干脆起身走过去,在她旁边的椅子里坐下来。见她在椅子里蠕动,似乎想要起来让开上位,胤禛抬手让她坐下:“离那般远,如何能听得见。”
“是。”谷雨不动了,端坐在那里。
胤禛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开始讲起“天地玄黄”的含义。讲了几句之后,停下来问道:“可要慢一些,待你理解记住之后,我再继续讲下去?”
谷雨如坐针毡,恨不得胤禛将所有的功课都讲完,壮着胆子道:“ 奴婢已经记住,请爷继续讲下去。”
胤禛被噎住,想生气,却又忍不住扬起嘴角。
她的聪慧天下少有,是他思虑多了些。
“墨悲丝染,诗赞羔羊,引自墨子与《诗经》......你还未读过墨子《诗经》,教导我们心性要纯洁......”
胤禛讲不下去了,他合上书,一瞬不瞬盯着谷雨:“出何事了?”
谷雨正在苦苦挣扎,思索着如何向胤禛提出归还茶花之事,听到他的问话,下意识抬眼看了过去。
胤禛对着她如云潮翻滚的双眸,心又一下揪紧,声音不自觉沉了几分:“究竟出了何事?”
谷雨一下起身跪下,胤禛不假思索,探身过去将她提了起来。
手掌下,是她纤细得几乎一用力就能捏碎的手腕,胤禛视线在上面停顿片刻,缓缓放开了她:“坐回去。”
谷雨吓得心都快跳出来,连忙回去坐下。双手拽紧衣袍,大气都不敢出。
“说......”胤禛放缓了声音,温声细语问道:“你可是遇到了事?”
谷雨壮起胆子,一股脑将茶花的事说了:“求爷收回茶花,奴婢怕养不好。院子的陈婆子她们也不懂,要是养死了,奴婢又将她们一并连累了。奴婢已经害得常管事挨打,奴婢实在承受不起。”
胤禛暗自错牙,恨不得再将常明那混账东西再打一顿。
可惜,常明那狗东西无所谓,她却会惶惶不安。
她能为婆子常明他们着想,既然知道茶花贵重,她那读书只听一遍,就能记住的聪慧脑子,就不肯多用一分。
难道他发了疯,将价值千金的茶花,放到她那间小院子,还让花房的奴才不时前去精心伺候。
胤禛盯着谷雨,懊恼得想撬开她的脑子,看看究竟是聪明还是笨。
半晌后,胤禛终是败下阵来,闷声道:“好,我让去将茶花搬回花房。以后,你院子一颗花草都不许种,寸草不生才好!”
卸下心头的负担,谷雨暗自长长舒了口气。胤禛的话,她不会相信,也不在意。
她的院子怎会寸草不生,她就是杂草一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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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忘记申榜,为了攒收藏,要少更些。
这本书不会坑,会写完。
大致是互相成长,理解,陪伴,治愈的故事。
两人在一起之后,女主也不会只在后宅,凭着生孩子提份位,有自己的成长事业线。
求收藏,感谢。
第20章
这天谷雨下值回到小院,陈婆子前来禀报道:“姑娘,今朝常管事带着人来,将金山茶并菊花一并搬走了。常管事称爷有令,既然姑娘不喜,以后小院再也不许栽种花花草草。”
这句话听得谷雨有些费解,明明是胤禛下令要小院寸草不生,怎地就变成因她不许,小院才不许种花草了?
且院中的海棠石榴仍在,圆缸中的睡莲叶已经转黄,待霜降后就当移栽,这时也仍留在缸中,无论如何都算不得寸草不生。
这两日谷雨都没见到胤禛,以为常明或陈婆子传话走了样,回了句知道,便进屋去了。
饭后谷雨坐下来描红写字,胤禛给她的两只毛笔,笔尖已经磨秃。写出来的字笔锋分叉,粗细不一。
除去笔,纸也已经用完,墨锭只剩下小指指节长短的一截。
谷雨现在的月例三两,她自己留下一两,其余的都捎带回了家。她如今共有三两八钱的积蓄,也不知笔墨纸砚的价钱,结余下来的银子,能够支撑她读多久的书。
骑马已经被胤禛明令禁止,谷雨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读书识字。
旗人规矩不似汉人严格,她又只是奴婢,出门行走就容易多了,只需向常明告个假即可。
眼下时辰已晚,后日不当值,谷雨打算去南纸店,买些纸笔墨锭回来。
谷雨拿着笔研究片刻,用清水将笔洗干净,再拿布巾轻柔地将水裹得半干,取来小剪子,仔细修剪着笔尖。
修好之后,谷雨再试了试,开叉勉强少了些,笔却变得粗糙,差点将纸都划破。
无奈之下,谷雨只能放弃,清洗干净砚台笔,倒了清水在砚台中,蘸水在炕桌桌面上写字。
翌日前去启详堂当差,胤禛一早就进了宫,茶水房的差使清闲,常明到中午时辰才来转悠。
谷雨趁着空闲上前,道:“常管事,明朝我想告个假,去一趟南纸店。”
若是其他人,常明一口就答应了。如今一见到谷雨,屁股就隐隐做疼,心思微转,问道:“姑娘去南纸店作甚?”
谷雨老实道:“我打算去买些纸笔墨锭。”
常明沉吟了下,模棱两可道:“那些铺子见姑娘一个人前去,又不熟悉价钱,别被人骗了去。不如这样,我去问问看,谁明朝得空,陪着姑娘一道前去。”
前世今生谷雨都没独自去过铺子买东西,听常明说得有理,忙道:“劳烦常管事了。”
常明摆摆手道小事一桩,看着时辰,前去二门处守着。
快到傍晚时辰,胤禛骑马回府,到二门处下马,常明迎上前打千,“爷回来了,奴才给爷请安。”
胤禛将缰绳扔给马房阿哈,瞥了常明一眼,唔了声,大步朝里面走去。
常明紧随其后,小心翼翼道:“爷,谷雨姑娘向奴才告假,说是明朝想去南纸店。”
胤禛听到谷雨,脚步霎时一顿,金灿灿的茶花在眼前晃动,扰得他心烦意乱,脸色一沉,骂道:“狗东西,你可是皮又痒了!”
一个奴婢告假,竟然眼巴巴跑到他面前来说道!
常明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以为又要挨打时,胤禛重重哼了声,转身大步离开。
跟在后面的苏培盛追了上去,经过常明时,故意撞了他一下,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常明气得牙痒痒,暗自啐了苏培盛一口,接连碰壁,常明一脸的晦气,打定主意不再琢磨谷雨这档子事。
回到茶水房,谷雨正准备下值,常明招了她来:“姑娘,明朝无人得闲,只能你自己去了。”
想到谷雨忠厚老实,常明忍不住多叮嘱了她几句:“姑娘,你出门时要小心,可别走远了。出府打西边去,过西直门就是护国寺,这一带的铺子多,价钱比松竹斋曹素功的便宜。一支普通寻常的毛笔,大致在十文钱,寻常的墨锭在七八十文左右,稍微差点儿的纸十文一张也就够了。不过姑娘若要买书,价钱就没底了。寻常读书人都借书抄,姑娘.......”
本想说府中有的是书,常明及时打住了,坚决不再多嘴,打着呵呵道:“姑娘且小心就是,早去早回。”
听到价钱,谷雨顿时长松口气,她不买胭脂水粉,吃穿住行都不花钱,每个月除去买笔墨纸砚,还可积攒些买书。
谷雨道谢后回到小院,陈婆子迎上前,道:“姑娘,爷差人给姑娘送东西来了,我让他摆在了暖阁中。”
“爷给我东西了?”谷雨惊讶不已,忙走进东屋,顿时震惊在那里。
南窗下的炕桌上,堆着厚厚的一摞雪白上好宣纸,一支雕着灵动可爱小狗的黄花梨笔筒中,装满了各式大小的笔。
在笔的旁边,整齐垒着十锭松烟墨。墨锭旁边,摆着几本书,书上面是几本描红字帖。
谷雨愣愣上前,拿起字帖翻开,一行之首已经写好了例字。下面的描红,只需仿照例字起笔收尾。
若照着这般练习下去,写出来的字,就与例字相似。
看字帖上的字迹,赫然是胤禛的亲笔。
谷雨不曾多想,胤禛教她读书识字,肯定要学他的字体。放下字帖,再珍重地拿起书。
除去《说文解字》《算学启蒙》等启蒙书本,还有旗人启蒙的《满汉千字文》,以及涵盖词语更广泛的《御制清文鉴》。
书本太过贵重,胤禛只是拿给她学习,过后必须还回去。
谷雨想到家境贫寒的学生,买不起书皆是抄,顿时眼神一亮。
明朝她旬休,今晚加上明天一整日,估计能将书抄完。
如此一来,胤禛的书就可早些还回去,免得不小心弄坏了挨板子。
饭后,谷雨立刻铺纸磨墨,翻开书开始抄写。
除去吃饭如厕,谷雨伏案一刻不停,直到翌日傍晚天暗下来,她才放下笔,点亮蜡烛收拾抄好的书。
《说文解字》这些书还好,满文她不熟悉,抄写得格外慢,《御制清文鉴》最厚,还剩下大半本没抄完。
谷雨不觉着困,累,只眼睛干涩,手腕酸软。她起身在屋内走动,挥舞着手臂,等舒缓了些,再继续抄写。
直到寅正,谷雨终于全部抄完。收拾好之后,她累到极点,顾不得洗漱,倒头就睡了过去。
启祥堂与宫中上朝时辰一样,她在卯正时前去茶水房当差。
仿佛才合上眼,就到卯初起床的时候。
睡眼惺忪穿衣下炕,洗过冷水脸之后,人总算清醒了些。饭后穿戴整齐,抱着还给胤禛的书本去茶水房当差。
今朝德昌歇息,善德与额森已经到了,两人正在升炉子。
谷雨赶忙放下书前去忙碌,善德升好炉子抬起头,看到倒水擦拭灰尘的谷雨,顿时吓了一跳,怪叫道:“谷雨,你歇息了一天,莫非去做苦力了,这人跟霜打过的白菜一样蔫。”
茶水房几人都知道谷雨读书认字之事,她指着书道:“这些书要还给爷,我熬夜抄书,睡得少。”
善德咧嘴笑起来,道:“我就不爱读书,亏得你能学进去。你这样刻苦,考状元也不在话下!”
她不想考状元,也考不了状元。读书与骑马一样,是她灰暗日子里唯一的慰藉。
善德喜欢说笑,谷雨亦笑了下,拧干布巾继续擦拭着案几。
今朝胤禛进宫后,直到半下午才回府。善德与额森见谷雨精力不济,让她留在茶水房中歇息,他们两人前去奉茶。
待两人回来,谷雨打算前去还书,问道:“爷可在忙?”
“爷独自在书房。”额森寡言少语,答了句便去看顾炉火。
善德眨巴着眼睛,小声道:“爷瞧上去心情不大好,你得小心些。”
谷雨抱着书犹豫起来,她也怕胤禛。想了想,悄悄绕到书房外,苏培盛果然靠在廊檐下的柱子上闭目养神。
“苏谙达。”谷雨走近了,屈膝福了福身小声见礼。
苏培盛早已睁开眼,朝她笑着颔首:“谷雨姑娘要见爷呐。”说话间,他上前打起门帘。
“哎哎哎!”谷雨急了,压低声音去拦苏培盛,“我不是见爷......”
“进来!”这时,门内传出来胤禛的声音。
苏培盛已经躬身回禀:“爷,谷雨姑娘求见。”
谷雨只能进屋,上前恭敬请安。
胤禛抬头看向谷雨,见她搂着几本书,眉头一皱,“何事?”
“回爷的话,奴婢来还书。”谷雨走上前,将书整齐放在书桌上,再准备跪下磕头谢恩。
腿一曲,就听到胤禛沉声呵斥:“起来!”
谷雨见胤禛果如善德所言心情不好,赶忙站起身,屏声静气肃立。
金山茶之事,胤禛尙余怒未消,眼下她又来还书,愈发怒火中烧,冷声道:“既然你还回来,以后我断然不会再给你。你也别再读书识字,将我的笔墨纸砚,一并还回来作数。”
谷雨傻了眼,笔墨纸砚她都已经用过,且前日胤禛赐给她的已用了不少,一时如何还得出来?
“爷.....”谷雨打算下跪赔罪,身子一动,觉着不妥,赶忙朝胤禛看去。
胤禛正冷冰冰盯着谷雨,两人视线相对,她慌忙垂下眼睑。
看到她如受惊的小鹿,黑漆漆的眼眸布满血丝,胤禛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抬起头来。”胤禛负手在后,命令道。
谷雨不敢违抗,战战兢兢抬起头,只规矩敛着眼睑,不敢与他直视。
看到她苍白憔悴的面容,胤禛恼怒地道:“你昨日去何处疯玩了?”
“回爷的话,奴婢昨日未曾出去疯玩。”谷雨在胤禛的凝视下,声音都发颤。
“没出去疯玩,怎地变成了这幅没精打采的模样,眼睛都是血丝。”胤禛声音缓和了些,仍旧追问道。
“奴婢想快些将书还给爷,连夜赶着抄书,未曾歇息好。”
谷雨咬了咬唇,壮起胆子求情:“爷,笔墨纸奴婢已用去不少,请爷宽限些时日,奴婢去买了回来还给爷。”
胤禛愣住,他看向那堆书,再看向谷雨,难以置信道:“抄书?你将我给你的书,全部都抄了一遍?”
谷雨答是,“奴婢不该未经爷同意便抄书,请爷责罚。”
“我是要责罚你!”胤禛俯低头,靠近她几近咬牙切齿道:“既然你将我看得那般小气,我何须与你客气!将抄的书都拿来,那是我的!”
谷雨忙退下,跑回小跨院取来她抄好,尚未装订的书,规规矩矩奉到胤禛面前:“爷,都在这里了。”
胤禛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抄的是《御制清文鉴》一书。字虽无风骨,却一笔一划极为板正的字,气极反笑。
“这般丑的字,也敢抄书!”胤禛丢下纸,拿起笔,在纸上随手写了几个字,“照着这上面的写一遍!”
谷雨应下,拿着纸笔走到旁边的茶几边,她不敢坐,半蹲着写起了字。
胤禛走到她身后,将她提溜起来,“写字难道是这般的姿势?”他拉了椅子到书桌前,“坐下来好好写!”
谷雨忙在椅子中坐好,俯身认真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