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来了个美娇娘by酒酿狮子头
酒酿狮子头  发于:2025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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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日子,刘寅学过得极其愉悦。
逃荒对他来说不是坏事,是机遇。
自从落户后,反而觉得日子不顺心。
这次抢粮,他制定了周密的计划。
虽然他首要的目标确实是舒延荣一家,但并不意味着只抢舒延荣一家。
——所有率先进城排队,领到了好粮的人家,都是他的目标。
但话又说回来,他家中共有十口人,除去老母和妻子、儿媳、孙子外,只有他和他的三个儿子是青壮。
四个人,想要办成抢劫多户的大事,多少有点困难。
毕竟就算先不提对上别人一大家子能不能打得过,也要想想粮食抢到后如何转运安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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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大家久等啦~所以今天的更新提前一小时掉落
另外提前预告一下,后天更新的章节会跟这一章合并哦[亲亲]

第34章
今晨, 刘寅学带着大儿子准备先行到县城外去找合适的帮手,离家前交代二儿子带着家里的老弱妇孺往县城方向慢慢来,吩咐三儿子在距离县城三里处的位置望哨、寻找短暂藏粮的地点。
舒延荣一家领到粮走出城门时,刘寅学正在城外领粮的队伍边上, 费尽心机寻找志同道合的帮手, 恰好与舒延荣一家错过。
两家人扛着粮、拖家带口的从县城走到五里村,个个都已经冻得手脚冰冷, 鼻尖发红。
大家都留舒婉秀姑侄进村去歇一歇。
冰天雪地的, 舒婉秀也正有此意,便带着舒守义跟着入了村。
才踏进家门, 徐珍就当家做主对两个儿媳道:“你俩都去灶屋给我打下手,咱得快些再熬上一锅子百辣云汤。”
这边舒家两位儿媳刚应下,放下怀里孩子随徐珍去了灶屋, 那边舒延荣就开始吩咐一路上没出太多力气的舒成林。
“赶紧去拿柴生火,把堂屋烧暖和些。”
舒成林毫不迟疑答应后, 舒延荣又招手安顿舒婉秀她们, “靠火塘边上坐着,等会子就热起来了。”
得了这话,舒婉秀顺势坐下。
那一瞬间, 屁股挨着冰冷的凳子, 膝后弯儿被风吹得冰凉的裤腿儿也贴上了肉。
一股冷意直接从腿脚、臀部冲到了天灵盖, 她鼻子一痒, 掩住口鼻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这跟放出了信号似的,旁边五六个娃, 有两三个也跟着打了喷嚏。
“不得了了,等会子百辣云汤你们几个都多喝一碗。”
说罢,舒延荣自己也起身, 赶紧拿上吹火筒帮着生火。
吹火筒由拳头大小的竹子制成,大约一臂长,节与节之间的隔层用工具戳出洞打通,使用时一端放在嘴边吹气,一边靠近火堆。
不管火塘还是土灶,用吹火筒这么一吹,几下便能点燃火。
既不会把灰吹到脸上身上,又能省力。
舒婉秀心里正感慨着大伯父他们有本事,连吹火筒这样的小物件都考虑到并做出来时,火塘中,在吹火筒的助力下,火种已将引火柴快速点燃。
火势旺了起来,舒延荣不断添柴,还叫小辈们靠近火多烤烤,但注意不要烧伤烫伤。
这是自然的。
不止要烤手,大多数人鞋和裤腿也湿了,都要烤干。
人多,火塘边不够坐,舒婉秀一直把舒守义抱在身上。
烤了一阵,舒守义不住地挠手、挠耳朵。
注意到后,舒婉秀轻声问:“怎么了?”
那股钻心的痒挠了也止不住,甚至开始发胀起来。
舒守义有些不知所措,恰好舒婉秀问起,他带着委屈告状道:“姑姑,我手痒,耳朵也痒。”
舒婉秀抓起他的手凑近看了看,发现他左手食指、尾指都有些红肿。
又看了他左右两边耳朵,发现他外耳廓和耳垂处,但凡痒的位置也发红。
“这是长冻疮了。”
生过冻疮的人都知道长冻疮有多难受。
开始只是红肿和痒,再发展下去皮肤会破溃。
“最近你不能沾冷水了,多烤烤火。”
舒婉秀小时候没长过冻疮,这些经验都是听人说起的。
恰好徐珍熬好了百辣云汤,带着儿媳们端着碗走进来,听到话音就凑过来看了看舒守义的情况。
“还没烂,好处理得很嘞。”
她去灶屋拿了一块熬汤余下的百辣云,当着大家的面埋进了火塘的红炭之中。
“煨一阵子,等闻得到辛香味儿了就夹出来趁热切开,哪处发痒就使劲擦哪处,擦到发痒的地方火辣辣的再停下。”
“一次没好你就擦两次,最多三次,保管能好。”
徐珍这话可不是信口开河,她的子女、孙子孙女十有八九都生过冻疮,哪个发作起来不是她用这个土法子治好的?
舒婉秀喜道:“那感情好,正好家里还有一些百辣云。”又扯了扯舒守义,“快跟伯婆道谢。”
舒守义立马仰起头:“谢谢伯婆!”
徐珍和颜悦色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快把汤喝了,喝完就可以擦手了。”
回来就开始熬汤,徐珍和两个儿媳身上都还冷着呢,大家把好位置让给她们烤火。
烤了一阵,和徐珍面对面坐着的舒延荣对她使了个眼色。
会意后,夫妻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堂屋。
“什么事非要出来说?外头这么冻人。”徐珍揣着手停在廊下,话语间呼出的气体都是一片白雾。
舒延荣何尝不冷?但他跺了跺脚,贴近老妻的耳边压低声道:“你悄悄张罗一顿饭食,咱们留下秀丫头他们吃顿饭。”
妻子不是混账的人,但一家人如今这般境地,她早已习惯了节省粮食。
舒延荣说留下舒婉秀二人吃饭,不是吃清汤寡水的稀粥,而是想要妻子做一顿稠的,搭上一条鱼,再来两三样青菜。
怕妻子舍不得,他背着旁人,详说了其中缘由。
“一来,今日领粮你也知道是多亏了秀丫头的主意。方才在屋里,我说昨夜住客栈的钱、吃饭的钱两家平摊,要补给她六文钱,可秀丫头说算得这么仔细是把她当了外人。”
“二来,自咱落户以来,秀丫头从没在这边吃过饭,反倒是上回我和老大去她家,她瞒着我悄悄做了一顿好饭食。”
“这回不留下他们好好吃一顿,我这当长辈的心里怎么也过不去。”
“行了。”嘴贴着耳说话怪痒的,徐珍听舒延荣讲完,立刻把身子挪远了些,嗔道:“你说的这些我又不是不晓得,回屋去吧,我这就准备。”
舒延荣不得不叮嘱,“小心些,别叫秀丫头知道,等会儿悄悄溜回去了。”
徐珍啧啧摇头,“瞧你,作贼似的。”
说归说,总归还是把动静放小了。
风水轮流转,舒婉秀想不到大伯父有一天会用同样的方式留自己吃饭。
盛情难却吃完这丰盛的一顿,舒延荣带着家中老二送她们回了家。
不过一日无人,北风吹着,雪堆积着,山上的屋子已经没有了半分人气,很是萧索,跟荒废了似的。
舒婉秀藏好粮,把火升起来,这房子才瞧着没那么冷清。
“姑姑,”端坐了一会儿,舒守义期期艾艾依偎到了舒婉秀身边,“我又想吃臭皮柑啦。”
“生吃还是烤着吃?”
“烤着吃!”
“好啊,那就吃呗!姑姑再煨块百辣云给你擦手。”
世上光阴流转的每时每刻,从来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边家庭气氛融洽,欢笑不断,那边有人嚎啕大哭,分外悲恸。
“呜呜,呜呜呜呜呜……”
“娘啊!娘你醒一醒,睁开眼看看我们啊……”
“苍天啊!光天化日,怎会有人抢难民的粮啊!我们活着碍着谁了?为什么不给我们半点活路啊……娘啊,娘你醒醒!”
悲怆的哭声震动了树上的雪,簌簌落到了树下一躺一跪的两人身上。
许是雪太凉了,当一簇雪花砸落到那名躺着的老妇人眼皮上时,她眼皮颤动了两下,缓慢又无力地睁开了眼。
“花儿啊,粮食……追回来没有?”
陷入悲恸中的年轻妇人听着声儿,慢半拍地止住了哭声,“娘,你醒了?!”
妇人脸上还挂着鼻涕和泪,由悲转喜,整张脸看上去十分滑稽,但她顾不上擦拭,只抖着手将老妇人后脑处还在冒血的伤口捂得更严实些。
“粮、粮食,当家的去寻了,肯定能找回来的。您好好的,好好的啊,小娃儿跑去县城给您请大夫去了,等大夫把您医好,粮食也就回来了。”
人呐,最怕的就是自欺欺人,年轻妇人说着说着越来越顺,半点悲伤的模样都没有了。
反倒是躺在她怀中的老妇人心里有数。
她哀哀叹惋,“替我寻什么郎中?你不该跟小娃儿这么说的。”
后脑勺处被刀背劈出的豁口哗哗往外冒着血,血落在年轻妇人手上是温热的,但对老妇人来说,那处伤口冰凉凉的,有无数冷风顺着那个口子往里灌。
老妇人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她勉强抬起一指来,指着年轻妇人,自己的儿媳,用尽全力说出了此生最后六个字:“别管我,去、报、官。”
当指着年轻妇人的手无力垂落,雪地中再次爆发了极悲极痛的呼喊声。
“娘——”
“您才知命之年,怎舍得抛下我们一家子?!”
年轻妇人不甘心地捧起怀里人的脸,用尽最大的声音去呼喊:“娘——”
可惜无用了。
方圆两里,再无人能回应。

舒婉秀自打把三个月的救济粮都领到家后,睡觉比以前更香了两个层次。
今天是领完粮的第二天,她日上三竿起床,准备吃过朝食去山下寻陈婶娘唠唠嗑, 顺带借个梯子回来扫掉屋顶的雪。
不曾想朝食刚捧在手上, 屋外就传来陈婶娘和庞里长的呼喊声。
听出他们的语气很急,舒婉秀放下碗迎出去。
她的身影一出现在两人面前, 陈婶娘立刻将她囫囵打量了一遍, 发现还算全须全尾,紧接着问:“前两日领粮路上顺不顺利?没遇上什么懊糟事吧?”
舒婉秀不明所以, 但还是回复:“很顺利啊,您二位这是怎么了?”
说着,把庞里长夫妻请入了灶屋烤火。
陈三禾屁股挨着座儿后, 就准备开腔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可庞知山仅拍了拍她的手背, 她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庞知山接过话语权, 扫视屋子一圈,露出一个和煦的笑,问道:“你们还在用朝食?”
舒婉秀看着粥碗有几分尴尬, 不过还是如实道:“对, 今日贪睡了一会儿, 起晚了。”
“冬日无事, 多睡会子很正常。我们没什么要紧事,你继续喝粥, 边喝边讲。”
“……哎!”
舒婉秀垂着眼皮子应下,听话的重新捧起发烫的粥碗,沿着边缘啜饮了一口。
乖乖的表象下, 心里却开始思量究竟是生出了什么样的大事,让里长如此谨慎的打听。
“舒丫头啊,”庞知山手掌撑在膝上,声音很平稳的问:“二十四号,你是何时出发去县城领粮、何时领完粮回来的?”
‘为什么问领粮的事?莫非我家领到的粮食有什么差错?’舒婉秀心里暗想。
可庞里长既然问了她问题,她就不能不回答。
“不瞒您说,我二十三号就出发去了县城,在县城的福来客栈住了一晚,次日一早城门开前,就已经等在县衙门口。”
“算一算,我排在前头,是第三户领到粮食的。”
至于领到粮回来的时间,她也一一如实答了,没做隐瞒。
而庞知山的神色,一开始还好,但听到舒婉秀归程时与大伯父一家结伴同行,神色顿时一肃,追问了舒婉秀她大伯父一家有几口人,几名壮丁,以及那日结伴归家时,大伯父家的男丁有没有什么古怪之处。
舒婉秀眉头微蹙,分外警惕起来。
担心这些问题中有对大伯父他们不利的内容,她本想闭口不言,可是陈三禾以眼神安抚她,出于对陈婶娘的信任,她勉强把这些问题回答完。
根据回答,庞知山把舒婉秀、舒婉秀大伯父一家人的嫌疑都排除了,终于愿意揭晓谜底,“那日领粮,咱们县出了一桩命案。”
小孩子不适合听这个,陈三禾起身捂住了舒守义的耳朵。
作为舒家的当家人,舒婉秀浑身发冷的听完了这一桩案件的起始经过。
“二十四号丑时,乌头村林闻达携寡母、妻儿,共一家四口,出发到县城外领粮。因排队排在前头,他们早早领到了白米。本来该领了粮就回村,可经私事耽搁,他们一家至未时初才出城回村。”
“行至距县城三里处的一处山坳坳里时,有人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接下来惨剧便发生在了林家人身上。
“那伙贼人大约六七个,都蒙着面,但无一不是衣衫破旧的青壮男子。据林闻达所述,那伙贼人令他们留下所有救济粮。”
“林家人自然不从,与那些贼人起了争执。林闻达的寡母刚烈,死死拉住了一名贼人的衣角,还险些扯下贼人蒙面的麻布。可惜,此举激发了贼人的凶性,那名贼人用柴刀刀背狠敲了她后脑勺数次,导致她不治身亡。”
仅仅复述这些从衙役那儿听来的话,庞知山都数度不忍,真不敢想林家人与贼人拼搏的那一刻心里有多绝望。
舒婉秀听后直接不可置信地摇头。
“没人能做出这样的事,能做出这种事的只有畜生。”
回想到那日回家的后半程路上,她们和大伯父一家有说有笑的场景,舒婉秀先是浑身发冷,然后胸腔中升起了一股无名火。
试问哪个难民听了这桩命案会不愤怒?
逃荒路上有鬻儿卖女的,有易子而食的,有趁火打劫的,有欺男霸女的,有黑吃黑的……总之什么情况都不鲜见。
可命运怎么总是欺凌他们这群可怜的老实人?让他们落户了都不安宁?
不,这不对。
舒婉秀再度摇了摇头,这是人祸,不能归结于命运。
她无力地摸了一把脸。
安稳的日子不好过吗?吃着救济粮活下去并不难,为什么非要抢夺别人的粮食?
说到底,虽然事情没发生在她身上,但是她没忍住将自己代入被抢了粮食的那一家子。
陈三禾眼见着她一会儿发抖,一会儿摇头的,明白她是在心中后怕。
叹息一声后,把她搂入了怀里,像对小孩子一样,轻轻地哄拍。
“婶娘……”这个拥抱让舒婉秀身心都有了短暂的寄托,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回抱住了陈三禾。
一阵子之后,舒婉秀有了继续往下探究的勇气,她主动从陈三禾怀中钻出,询问到:“后来呢?”
庞知山跟怕吓到她似的,声音缓缓:“林闻达撕心裂肺地查看了他寡母的伤势,知道情况不好,可老太太那会儿还有意识,能够言语,死活将他撵开去追那群贼人了。”
“林闻达只好在走前留下妻子原地看护老娘,又命令儿子去县城请大夫。”
“他则独自顺着那些贼人逃跑的方向追去,雪地里,一开始那群人的脚印还很好分辨,但渐渐的,脚印开始分向不同的方向,林闻达追踪许久,无果。”
“万念俱灰下,林闻达带着寡母的尸首,领着妻儿去了县衙鸣冤,禀明原委后请求县令为他们主持公道,并带着妻儿在县衙门口长跪不起。”
方远县县令因体恤难民不易,特地向州府请示后安排他们一次领取三个月的粮食,哪料得到有人借着他的苦心干坏事?
“因此县令盛怒,几乎派出县衙所有衙役出城来查办此案,咱们村里也来了人,方才一从县里派出的衙役那儿得来消息,我们就立刻来了山上。”
要不是根据户籍上记载的生庚年月舒婉秀和舒守义都不符合贼人的身份,县里来的人就不止跟庞知山交代情况,并交由庞知山来询问这么简单了。
庞知山该说的都说完了,陈三禾忧心忡忡地叹息:“官府若是能一举将那些人抓获还好,要是打草惊蛇叫他们逃窜起来,那整个方远县怕是要乱了套了。”
“我们每日会上山来看你们一次,山上只住了你们一户人家,贼人落网前你们可要多多当心啊。”
这句提醒的话瞬间让舒婉秀心神不宁起来。
她知道陈婶娘说得有道理。
等里长夫妇下山了,她心里盘算了一阵,决定扫雪的事还是先搁置吧,反正那日领粮回来扫了一次,这两天尽管下了点小雪,但屋顶上堆的雪并不至于压垮屋顶。
她草木皆兵,害怕自己带着舒守义下山借梯子的功夫屋中会躲藏进来什么贼人。
又过了两息,越想越害怕的她连没有门的灶屋也呆不下去了,她牵着舒守义躲进了堂屋里,准备把荀羿送的那个粗陶盆从卧房里搬出来,这几天白天窝在堂屋中生火烤火。
什么命案、贼人之类的话,哪怕被陈三禾捂住耳朵,舒守义还是隐约听到了。
但是他不懂其可怕之处,听到再多还不如刚刚看到陈三禾把舒婉秀抱在怀里安抚的画面有冲击性。
等舒婉秀把火移到了陶盆之中,他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舒婉秀,追问姑姑之前为什么要陈婶婆抱,是不是哭了。
“……”
“姑姑没哭,姑姑只是害怕。”
舒婉秀抿着唇,正想交代他一些事情,可是舒守义突然张开小小的怀抱抱住了她的腰。
“不怕哦姑姑,守义保护你。”
他甚至一下一下轻拍舒婉秀的背,动作和频率都像极了平时舒婉秀哄他的姿态。
这一刻,舒婉秀心中五味杂陈。
停顿许久,轻吸鼻子回抱住了这小小一只。
草木皆兵的人,连夜晚的风声听在耳中都觉得是鬼哭狼嚎,舒婉秀在舒守义安睡之后数度起床查看门是否闩严,辗转多时才终于心惊胆战的进入梦乡。
与此同时,方远县县衙灯火通明,议事堂内站满了向县令汇报今日探查结果的衙役。
“禀县令,卑职排查的榉木村、桑林村共有难民三户,青壮男丁共计五人,无异样。”
“禀县令,卑职排查的桃林村、黑石村难民共有四户,青壮男丁共计八人,无异样。”
“……”
明亮灯烛下,听了一连串的‘无异样’汇报,年逾七旬的县令神色愈来愈凝重。
“禀县令。”又一名衙役站了出来。
他叫莫道晚,满屋子人中,他是年纪最小的那个,进县衙尚不足一年。若非本次事态严重,排查的范围广,天寒地冻的情况下案件办起来又实在困难,他这样的是没机会独自办案的。
当然,即便他独自办案了,旁人都是排查两个村或三个村,只有他是排查一个村。
“卑职奉命排查的五里村难民共有两户,青壮男丁共计七人,其中一户……”莫道晚喉头滚动,吞咽了两次口水后才有了勇气把话说完。
“卑职觉得有些不对。”
随着他的话语,满堂一肃。
站在他前后左右各方的衙役都把视线扫了过来,有不满他一个毛头小子抢风头的,也不乏有轻视和看好戏的。
县令听他汇报有异样后没有明显的神色变化,仅用食指中指点了点他,“何处不对?”
四处投来的目光让莫道晚觉得不适,为了忽视掉其他人的态度,他索性低头弯腰抱拳向上回话。
“五里村的两户难民分别姓舒和刘,舒家青壮男丁三口,据卑职查问,他们声名不错,不仅与村中人相处融洽,当初逃荒路上也对失怙失恃的侄女、侄孙颇多照拂,这两次领粮,他们是与落户在五牌村的侄女、侄孙一起去的,林家被抢粮时,他们早已领完粮食归家,卑职将他们一家人个个单独询问了一遭,每人所述一致,没发现有问题。”
“至于另一户刘家,青壮男丁四口,五里村村长和村民皆对其不喜。原因是他们落户后一些偷鸡摸狗、胡搅蛮缠的行径,让旁人觉得有地痞无赖之势。”
“问明这些情况后,我同样去刘家人所在的位置走了一趟。”
他穿着公服去敲门,村民口中有点横的刘家当家人刘寅学点头哈腰的接待了他,不知刘寅学是欺软怕硬还是如何,总而言之,整个问话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自己问什么,刘寅学就答什么,没有半点无赖的样子。
让莫道晚觉得不对的地方有四处。
第一处:他在县衙见过不少难民,甚至今日见刘家人之前还见了舒家人。而刘家人怎么说呢,一眼看上去就属于难民中没受特别多磨磋的那类。
他们一大家子人,从大人到小孩穿的衣服都少有补丁,齐整程度胜过了绝大多数难民,论身形,同样也不似大部分难民那样消瘦。
据林闻达口述,劫粮的贼人衣衫破烂,和刘家人的衣着明显对不上。
但在莫道晚看来,越是心虚,才越是会想尽办法掩饰一切。
可也不能排除人家逃荒前很有家底这种可能。
他这么想着,之后就问了刘家阿婆一嘴。
而刘阿婆,就是让他起疑的第二、三处。
刘阿婆满头银丝,不像林闻达那无辜逝去的寡母知命之年因逃荒丧夫而一夜白发,刘阿婆的头发是自然变白的,她是实打实的高龄,今岁七十有一了。
以如此高龄历经逃荒又活了下来,实非易事。
因为刘阿婆眼睛不好使,关起门来莫道晚在问话前率先自诉了身份。
得知他是官府来办案的,老人家拐棍都拿不稳了,立刻便问:“我儿犯了什么事?”
很有意思,刘家那么多口人,老人家不说孙儿不说儿媳,为什么一开口就说‘我儿犯了什么事?’
一问她儿子刘寅学以前在北地有没有犯过事,老人家又说没有,这么问纯粹是她担忧,她担心儿子不安分。
至于为什么担心儿子不安分,刘阿婆怎么也不愿意开口。
他只好转而询问那天领粮的经过,可老人家既不清楚出门的时辰,又不清楚孩子们背扶了她多久到的县城。
最后莫道晚问起逃荒前他们一家在北方以什么谋生?老人家说种地。
显然,这个答案是有问题的,逃来南方的农户那么多,瞧瞧都是怎样的狼狈模样?
至于第四处,是从刘寅学最小的儿子那儿发现的。
这小子尚未成家,生瓜蛋子一个,面对面被他问话时,他总觉得对方眼神闪烁不安。
但他所回答的内容又能和其他人的说辞对得上。
俗话说捉贼拿脏,捉奸捉双,莫道晚这所说几点确实能说明刘家人有些不对,但没有确切证据能够指出刘家几人参与了抢粮案。
县令心中暗叹,这孩子经验不足,若换个擅长审讯的,说不定能当场诈出些什么。
他问:“你可有搜查他们的住处?他们那日领到的粮食是白米还是其他?家中余粮的数量可以对不上之处?”
“搜了。村里暂时未帮他们一家建房,他们分住在几户人家中,我一一搜查过,从他们的住处没有发现不妥。”
那天带着腿脚不便的刘阿婆,刘家人到得太晚,只领到了一些两掺。
刘家的粮袋他摸了,看了,还拿手放入其中翻动了几遍,没有一粒白米。

莫道晚唠唠叨叨一通分析, 旁边看好戏的衙役们都听烦了。
因为说来说去这小子在刘家既没发现人证又没找到物证,半点实质性的东西都没有,纯靠一张嘴巴胡咧咧,一个脑子瞎臆测。
甚至有人恶意的想, 这小子就是故意搏一个在县令面前露脸的机会。
当着县令的面无人出声放肆, 但有些人眼睛里明晃晃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年轻小子哪里经得住这个?莫道晚死死抿住唇,眸色间露出几分不忿。
底下的暗潮汹涌, 上座之人尽收眼底。
老县令敲了敲桌, “我说过命你们十日之内勘破此案,缉拿住全部凶手, 如今不是内讧的时候。”
“刘寅学家里有异,明日你们便再去两个人审一审。”
老县令点了站得离自己最近,资历最老的一个衙役, “方都头,你是审讯破案的好手, 明日跟着这小子一道去五里村看看吧。”
方都头不仅姓方, 连脸型也是方的。
今日他不似那天发粮前站在难民前面冷肃威严的模样,得令后,他恭谨应下。
“是。”
这桩事算是一个插曲, 有的人从头至尾漠视, 有的人隐含敌意没机会针对, 有的人满怀轻视嗤之以鼻。
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在老县令做完安排后,其余的衙役继续汇报。
十数名衙役中, 不是只有莫道晚一人发觉了不对,后边也有两名衙役在自己去寻访的村子中发现了不对劲的难民。
都是眼光毒辣的老衙役了,县令直接给他们批人, 让他们明日去村中把嫌犯抓捕回来。
晃眼,一夜过去。
之前下的雪还未化,晨时又飘起了鹅毛雪。
昨夜奉命去缉拿嫌犯的衙役们带着镣铐赶早出发,莫道晚也拿上四副沉甸甸的镣铐跟着方都头一起出城。
路途不近,旁人这样赶路总会和结伴的人聊几句,显得没那么孤单。
只是莫道晚的同伴是自己上司,他不想摊上巴结上司的名头,所以除去必要,他并不开口,而是思维发散想着一些有的没的。
随处可见的雪,让他第一个想到了天气。
今年天气的不对之处实在引人议论,连最近早出晚归的他都听到过一些街坊四邻忧心忡忡的谈话,说这样的雪下下来,不晓得房屋要压塌多少、老人孩子有多少过不了这个冬。
由天灾联想到近两日查办的案件,莫道晚心中喟叹不已。
天灾已是无法防备,同类间还要自相残杀,实在悲也。
诸如此类的,杂七杂八想了一轮,最后才想到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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