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看向玉扬忠, 试图动摇他的立场:“玉师叔, 师姐之死一直悬而未决, 纵使她生前千般过错,自有宗门惩处, 不该是横死野外的下场。”
“我与师姐一起长大,近百年的姐妹之情, 如今看到凶手嫌疑者,叫我如何不为所动?”
宋檀音嘴上慷慨陈词, 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她这个借口虽说是漏洞百出, 但若作为主观动机, 却也说得过去。
纵使不能将嫌疑打在叶华浓身上,但以此为借口替今次之事脱罪足够了。
师尊会帮她脱罪的。
而且——
宋檀音目光落到叶华浓身上,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虽然事发仓促, 但这个发现却不是无的放矢。
玉素光的死未必真的跟此人无关,那么一切的阴谋可就有了勘察的源头了。
不药真人自是维护自己徒弟,好脾气如她也不禁冷笑道:“你心中起疑不禀明师长,不告知执法堂,倒是私自囚禁同门,你想干什么?”
“莫不是觉得论起推查探案,执法堂的人还不如你这个从未受训过的小辈?”
“还是我徒儿一个委屈了十几年,近日才重获修为的区区金丹,竟能让宋师侄这个宗主亲传忌惮到求助无门,才出此下策?”
不药真人看向渊清:“宗主认为她这借口能取信于人吗?”
宋檀音不待师尊为难,便跪下请罪道:“我自知一时关心则乱犯下错事,弟子甘愿领罚。”
“但不药我此时处境,不正解释了我所顾虑吗?”
宋檀音倒打一耙道:“我不过拘走叶师妹不到一日,回宗之前未露任何破绽,依旧被人毫无根据的监视捉拿。”
“若我对叶师妹所行之事让不药师叔难以接受,那此番诸位对我行事又有何区别?”
她讽刺双方半斤八两,此时两人无伤无灾,全须全尾,她也给出了说得过去的理由,便是再如何施压,最后也不过是各打五十大板。
宋檀音此时心中安定大半,颇有些劫后余生之感。
师父说她是天命之人,诚不欺她,搜魂的失败免于二人重伤,但凡她成功了此时都无法收场。
突然的福至心灵叫她仓促间有了借口度过此劫。
但凡少了一样,今日都无法转圜。
在场众人多半已经接受了这个说法,虽都看出两边心怀不轨,但毕竟是小辈之间的事,大部分人还是更乐意大事化小。
玉扬忠今日特地过来,却不是奔着草草收尾而去的。
他讥笑开口道:“宋师侄莫要急着把罪责全揽下,你一个化神境的小辈,是如何从两个修为在你之上的人前,把他二人神不知鬼不觉绑走的?”
“秘境入口是何等重地,凭你何时去设的陷阱?两个守门人一重伤一失踪,演这出戏码又是何人指使?”
“更甚这两个小辈的临时调令,看着倒是缜密无瑕,凭师侄你劳动这帮人阴谋行事,怕是还没那么大的面子。”
玉扬忠就差指着渊清鼻子说这是他授意徒弟干的好事了。
宋檀音自然不能让师父牵扯进来,此次事态她必得死死按在他们小辈之间的纷争内。
于是赶紧解释:“是我,我借师父之名,假传令信,欺瞒师兄,这才叫他配合我欺瞒众人。”
“此番种种皆是檀音之过,弟子自甘领罚。”
“但我也恳请师尊及诸位长辈彻查叶师妹与玉师姐之死是否相关。”
她此时仍要拉叶华浓下水,不过是叫以不药真人为首的人,在重责她之前也束手束脚。
视线又落到王凌波身上,宋檀音心中恨意难掩,接着道:“王姑娘虽与叶师妹交好,却是如何笃定她就在我手里,可是时时刻刻窥探我行踪,或者与叶师妹本就有不可告人之秘,需得时时监督。”
“大师兄自是不屑做这等蝇营狗苟之事,王姑娘一个凡人又是如何在剑宗手眼通天?”
这虽是宋檀音的胡乱构陷之语,却也正是她心中所想。
在意识到叶华浓可能与玉素光的死有关后,她自然而然的将这些事与王凌波串联起来。
以王凌波心机深沉,没准许多以往百思不解的事真有她的手脚。
不管是与否,先将所有人拉下水再说。
可宋檀音下一刻就惊觉自己还是放心太早了。
因为叶华浓既不急于自证,也不忙着为王凌波撇清关系。
她说:“宋师姐拿着自己篡改过的账本,狡辩栽赃言之凿凿,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没有丝毫心虚,这般心境让人叹服。”
宋檀音那根名为直觉的弦一下子就绷紧了,她声音冰冷道:“你说什么?”
“叶师妹不觉得自己的话令人发笑吗?你当这是哪里?凡俗间可随意作伪的公堂?”
“玉师姐名字上那一笔,从落笔时间到墨水材质再到运气笔迹,哪一样不是一清二楚,数月之前的一笔叶师妹想栽赃给我,怕是打错了算盘。”
叶华浓虚空抓过自己的账册,将玉素光那一页摊在赵离弦面前:“若论造假,整个修界自然是层出不穷,但论时间上的欺瞒,没人能逃过大师兄的法眼。”
“且劳烦大师兄佐证,这一笔,到底是何时落上去的。”
赵离弦目光扫过二人,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伸手在纸页上一点,纸张纹丝未动。
但在场除了几个小辈,都能感受到那页纸的时光整以百倍之速逆回。
不消片刻,玉素光名字上面那个叉就消失不见了,也正说明这页纸单独回溯到了被落下这争议一笔的时间。
此时赵离弦抬头,看向宋檀音道:“这一笔是几个时辰前划下的。”
宋檀音闻言,顿时白了脸色。
“不可能!”宋檀音声音尖利到变色, 她死死的盯着赵离弦:“大师兄你骗我。”
“你真就要为了一个凡女对我刻薄至此?”
赵离弦心中也是烦躁,他原以为不过是一场闹剧, 心中更是期盼王凌波的钓局成空,好证明至少他的师父待他至诚至慈。
可事态又随着王凌波的掌控慢慢揭开,虽还未波及师父,他心中已经隐隐不安了。
此时宋檀音还出口质疑,直接点燃了赵离弦的怒火。
他冷篾的笑道:“你在怀疑我当众说谎构陷于你?你是怎么想的?”
“我若要刻薄践踏于你,需得用上这么拐弯抹角不讲体面的手段?”
众人倒是深以为然,以赵离弦如今修为,若是要践踏一个化神期弟子,何须亲自动手。
一个示意一句话便可直接将其打入深渊,即便宋檀音是他同根同源的师妹。
因此宋檀音的指控在众人看来毫无道理。
宋檀音理智回笼也意识到了这点, 她也明白师兄不至于在这种事上说谎, 可她此刻无比确认自己落入阴谋蛛网当中。
却只能苍白的否认:“不是我, 怎么可能, 我并未动过这账册分毫。”
叶华浓却开口道:“先前为避免秘境内有干扰时间感知的阵法和灵子乱流,我的手环是不以灵子驱动的记时法器。”
她抬手露出自己腕间有着刻度的玉镯:“按它显示, 从我被打晕抢走账册到现在,正如大师兄所言不过几个时辰。”
“在此时间之内, 恐怕都不可能有人得知宋师姐拿走账本吧?就更不要说还神机妙算,知道宋师姐会以此发难, 遂偷走划下一笔, 再神不知鬼不觉原路送回。”
玉扬忠一系的人都听笑了, 这自然更是无稽之谈。
有人道:“我记得宋师侄从天南秘境回来,便独自回了自己洞府。”
“恰巧是这几个时辰内,谁还有那本事潜入主峰偷鸡摸狗不成?”
此时就是有意包庇宋檀音的人,都不知道怎么替她分辨。
眼看就要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 宋檀音一把抓过那账册,急切道:“即便落笔时间存疑又如何?”
“这一笔无论字迹,残灵,用的灵墨都与我无关,又如何能证明是我画上去的。”
此话一出,就连渊清都对事态绝望了。
他早知小徒弟是个不聪明的,只是看着灵秀,竟不知能愚钝成这样。
到这个时候竟还能不分主次。
果然不药真人发难道:“宋师侄难不成忘了,你言之凿凿先看到账本上玉素光被划去那笔,才疑心华浓与她之死有关。”
“若那一笔是数个时辰前才落下的,那你这套说辞就是无稽之谈。”
“所谓事急从权追查真凶,不过是你事情败露后仓促想的托词。”
“你无故阴拘同门,所图到底是什么?”
宋檀音脑子一片空白,脸色甚至隐隐染上赤红,不仅仅是被戳破谎言的狼狈,还有对自己反省蠢钝的羞耻。
她无措的看向渊清,渊清无奈,心中也在权衡该如何取舍。
但王凌波此次的节奏快得他反应不及。
因为不药真人话才落下,她就开口公布答案,将一切阴谋拽到明处来。
她说:“或许真正的目的不是叶华浓和凌淮,而是被神君护在羽翼下的我吧?”
她将众人的目光从叶华浓引到王凌淮身上:“否则无法解释为何会拘走我堂兄。”
“他本没有去天秘境的任务,同样是被临时派遣,且二人分别带队,其余弟子都顺利进入秘境,就他俩落入陷阱,总不能说我堂兄被巧合波及的。”
宋檀音当即否认:“笑话,你我虽积怨已久,可我早不出手,晚不出手,偏选大师兄刚刚破境,神识防御深浅不明时出手,我图什么?”
王凌波:“最近确实不是好时机,但若是宋姑娘有一刻也等不得,容我多活一天就多一分万劫不复风险的理由呢?”
宋檀音这一瞬似乎预判了王凌波要说什么话,要从何处发难。
果然她不待自己开口便接着道:“比如在兔族之时,神君死后我与合欢宗的人有过什么交涉,林琅少主又为何托我将玉简转交于你。”
“又或者,那玉简里的内容我可曾过目。”
宋檀因跟见鬼似的看着王凌波,她原本以为那枚通过别人转交的玉简只是林琅给她的警告。
以她的身份,林琅就是再傻,再气急败坏,也不会真的将把柄落到剑宗手里。
她看过那玉简,里面的痕迹她每每结束对话之时会清理一次,林琅还回来又清理了一次,没有复原的可能,不会是这里落下的破绽。
王凌波定是在诈她,不能慌,不能自乱阵脚。
宋檀因强自镇定:“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若你与魔修有过交涉,何不将当时内容一一道出?反倒是对林琅的挑拨之举深信不疑。”
“依你所言,魔界也不用劳神耗力攻打入侵了,照着五洲宗门有名姓的修士各送一枚玉片,整个修界自当互相猜忌,土崩瓦解。”
玉扬忠却是不耐烦道:“废这口舌作甚?既然有此一物,你拿出来便是。”
“是否真有鬼一查便知。”
宋檀因不顾辈分怒目而视:“玉师叔,凭她一个凡人的一句污蔑我便得疲于自澄吗?我剑宗修士的尊严何时轻贱至此。”
玉扬忠笑了:“若她平白张口自是不经之谈,可这会儿宋师侄你阴害同门人赃俱获,还诬陷狡辩企图脱罪,又有何清白可言?”
宋檀因难堪得手心攥紧,别开脸沉声道:“那玉简我已经毁了,既知道是魔修之物,我怎敢大喇喇留在身边。”
“撒谎。”
狡辩刚一落地,王凌波便笃定道,两句话紧挨得好似一句。
宋檀因现在听到王凌波的声音就是心脏一颤,恼羞成怒喝道:“轮不到你说——”
她的话像是被突然剪断的线,落到了地上。
因为宋檀因看到王凌波一手展开,里面赫然是一枚玉简,与她所持那枚长得一模一样。
宋檀因几乎是用尽了毕生的敏捷,才制止住了摸储物袋确认自己身上那枚还在与否的动作。
王凌波好似看出她心中忧虑,安抚道:“放心,这不是当日交给你的那枚,这是我托卯湘夺过来的,林琅所持的那一枚。”
“想必宋姑娘也从宗主那里得知, 当日你被收入法器后兔族发生了什么。”
“那日神君死后,我为求自保顺从于卯湘, 好在他对我有几分赏识,又不愿与合欢宗继续牵扯,便顺应我意,将林琅拿下搜审一番才打回魔界。”
“我本就疑心宋姑娘当时避开姜荣两位公子与林琅密会,又与神君听到你们二人疑似勾结的只言片语,自然不会疏忽。”
“果真在你们身上搜出这对刚动用过的玉简。”
“宋姑娘怕是忘了,这专联密简,若是一方毁坏,为保信息安全,另一半是会有所反应的。”王凌波摩挲了下手里那块光洁无痕的玉简:“这上面什么反应也没有。”
赵离弦一把将她手里的玉简拿过来, 虚空一抓手里多了根丝线, 那是世间所有成契之物都有的线, 只是如天道石一般, 严格来说并非实际存在之物,更类似一种规则, 一种契约。
但大乘修士却可将此物化实。
果然那条泛着淡淡金光的线延伸出去,另一端就落在宋檀音的储物手镯上。
王凌波神色毫无波澜, 她笃定即便这玉简放在身上就是个不定时炸弹,宋檀音也不会轻易摧毁丢弃。
她太了解她每一个仇人, 那玉简是宋檀音此时与魔界唯一的对话窗口, 是她还未查证过的魔尊身份的象征, 是她的退路,她怎可能轻易毁去。
即便在兔族她被林琅那般莫名其妙的攻击,可林琅对于她魔尊身份的表态立场,宋檀音心中多少是有数的。
在为接触到别的魔界掌权者, 不清楚其他人对她这个魔尊存在态度时,她怎可能抛弃林琅这条路。
当然,宋檀音若真有这魄力,王凌波自然也不止一盘棋等着她。
赵离弦越是心中不安,出手就越是粗暴,他直接将另一枚玉简从宋檀音储物镯里强行摄出,不顾这镯子破了法阵算是已然毁去。
那玉简落入赵离弦手里,宋檀音就忙抓住他的胳膊,苦苦哀求道:“师兄不要,你难道真要人看我们师门笑话?”
赵离弦目光落到渊清身上,见师父神色泰然,倒是看不出什么。
可这才是他最担心的,师父了解他,但他又何尝不了解自己师父?
若里面心里没鬼,师父怎么会端出这副泰然派头?
但宋檀音说得对,事情最好到此为止,无论何事关在他们师门内解决。
赵离弦正欲将玉简收起来,玉扬忠却大声喝道:“不可!”
他这一声甚至融入了自己的神摄威势,在场修为低的顿时头晕目眩,几欲七窍流血。
就连王凌波的面前也瞬时出现了一串符文,是赵离弦笼罩在她身上的防御被激活的显化。
若不然她能直接因这一生爆喝死去。
王凌淮和叶华浓却是差点去了半条命,还是不药真人赶紧一人给他们嘴里弹入一枚仙丹,才压下了翻腾如海啸不受自己控制的识海。
玉扬忠来到中央,看着赵离弦冷笑道:“离弦真人这是要掩盖罪行,包庇同门?”
“若寻常事也就罢了,我玉扬忠死了亲生骨肉,你主峰一脉个个身怀嫌隙。”
“宗主一句暂待细查,你们几人免除拘禁,不必搜魂,甚至整日外出游山玩水。”
“今日可是事涉魔界,那林琅是何人?合欢宗下任宗主,敢单枪匹马潜入我剑宗密谋天道石的人物。”
“这样的要紧角色与宋师侄过从甚密,早有勾连,你主峰竟还想大事化小。”
“我剑宗五峰,互为拱卫,各峰各脉如今莫说共治不言宗,竟是连知情的资格也无了?”
莫说玉扬忠一系,其余长老也多少都对事有些不满。
剑宗虽以主峰为尊,可谁也不希望话语权被挤压,尤其赵离弦的破境,虽是宗门之喜,却也让人越发警惕主峰的强势。
因此玉扬忠这一席话简直是点到了众人最忌讳敏感之处,顿时所有人将目光落到赵离弦手上。
只不过这些人相对玉扬忠还是更亲近主峰一脉,说话自然委婉得多。
可话说得再是漂亮,态度却不让半分。
赵离弦皱眉,他似乎明白玉扬忠为何会这么巧合出现在这里了。
但他们师徒毕竟不能为了宋檀音寒了整个宗门。
因此也只得将两枚玉简都摊了出来。
先查看的是宋檀音手上那一枚,里面的痕迹已经清理得一干二净,且是用了扰乱追溯踪迹的秘法,若想恢复怕也难。
这倒是吸取了当日玉素光事件的教训。
只是今非昔比,当日要修复秘法破坏的痕迹困难重重,此时却未必。
一长老问赵离弦:“可能恢复?”
赵离弦看了眼那玉简,清理频率不算高,最远的一次在数十天之前,最近的便是回宗门那日,便回答道:“可以。”
这边赵离弦逆回玉简的时间,那边属于林琅的那块也被敞开将里面的传讯痕迹通过灵子组合提取出来。
这每一分每一秒,对于宋檀音来说都是凌迟一般的折磨。
她甚至有股冲动,干脆自己扯出有关传讯的内容,将所有种种拍在这些人脸上,也省了这度日如年的煎熬。
有赵离弦在,两块玉简没耗多少时间便明明白白摊开在众人面前。
宋檀音与魔界林琅的一应对话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啥时间殿内响起一片吸气之声,再是沉稳老练之人都不禁变了脸色。
接着是或震怒或惊骇或欣喜或暗含野心的窃窃私语。
“宋檀音竟是魔界失踪数百年的圣令转世,当然不让的魔界尊主。”玉扬忠脸上的笑意甚至扭曲得有些滑稽。
他直指渊清,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宗主,此事你知晓吗?”
渊清没有理会玉扬忠的质问,视线扫了在场一圈,将所有人的反应都尽收眼底。
他看到自己另外两个徒弟,姜无瑕和荣端,两人还未从惊诧中回过神来。
不堪大用。
再就是那个凡女,着实是轻敌了,恐怕在他出现杀意之时,对方就早有布局——不,选择引出他的杀意也在对方把控之中。
本欲迅速出手抢占先机,先机早捏在对方手中。
最后是他的首徒,含辛茹苦养大,情同父子对他深信不疑的大弟子。
渊清敛目,看来是得做出抉择了。
第159章
此时渊清头疼的并不是玉扬忠的咄咄逼人, 也并非众位长老的警惕施压,甚至不是宋檀因魔尊身份的暴露。
而是大弟子看他不再全然信任的眼神。
他将赵离弦从不拿他当人看的父母中解救, 养育他长大,教他如何面上做个光风霁月的人,于浑浑噩噩中引他踏上一个目标。
过去的百年中,赵离弦好比他手里的一个提线木偶,对他深信不疑。
但这份信任在此时此刻崩塌了,只消一个走入他心中的凡女稍作点拨,这便是他急于除掉王凌波的原因。
渊清太清楚心悦之人要撬动一段关系,一份执念,一腔信任有多容易,她说的每一句话对于爱慕她的人都浓墨重彩。
谁料还是慢了一步, 对方找来玉扬忠, 惊动宗内所有长老, 怕是一开始就绝了他强压此事的可能。
从容布局百年, 如今猝不及防被逼至墙角,拆了后路。
目光落在赵离弦身上, 如今对方气候已成,留给他的时间只在须臾了。
渊清暗叹一声, 这才回玉扬忠道:“我因何收檀音为徒,你们应该都清楚。”
宋檀因出身沧州最大王朝皇室, 身份尊贵天资不凡, 入宗考核之时展示了过人的毅力和刻苦, 也算她那一界的佼佼者,当初各峰抢夺历历在目,考虑到对淳国皇室的姿态,当时被宗主收入门下合情合理。
玉扬忠冷笑:“宗主贵为人界五洲之首, 三界内修为无出其右,竟是连魔尊转世在侧都一无所觉,这话可信?”
渊清捋了把胡须:“玉师弟可知你嘴里说的是身负圣令的一界之尊。”
“魔尊未取回修为,归于尊位前,圣令隐而不现,便是天道都无法察觉,所谓寻魔引也不过是近千年前,魔界惊才绝艳者另辟蹊径偶然所成,便是这般,也是使用条件苛刻,天时地利缺一不可。”
“若无此引,任你修为几何,与未出世魔尊近在咫尺也难见一丝端倪。”
渊清神色坦然的说着真假参半的谎,大乘修士确实无法看破圣令,但天道能。
而当世与天道沟通至深者,除他以外并无第二人。
莫说玉扬忠这等合体后期大圆满,说好听点称一句半步大乘,以示他修途还未终结,便有可能更进一步。
便是赵离弦这初初破境者,也尚且没摸到门路,这世间无人能验证他所言真假。
只是以他身份所身负重任,不可能三言两语便将不察之责推却,渊清心叹一声,心中有了计较,倒是得积极反应此事。
因此拿出作为师父和掌门的姿态:“且所谓魔尊身份,不过是林琅那个小辈片面之词,若他说谎诱骗檀音,意外煽动我剑宗核心弟子反叛,也未曾可知。”
在场多半人倒也认可渊清所言,总也不能全然听信一个魔修。
玉扬忠哼笑一声:“宗主所言不无道理,魔尊身份要验明也并非难事。”
说着抬掌一提,宋檀音就如一缕青烟一样被他收进了袖袍之中。
有熟知玉扬忠路数者开口道:“久闻玉师兄一人乃一界,包罗万象,攻势恢宏,怎的这般声势对付一个小辈。”
玉扬忠无论本命法器还是所以修功法抑或法则之力,都以空间相关。
加之他善于经营,身家豪富,许多人都调侃他若仙逝千万年后,储物法器里所藏之物自行繁衍生长,死后以秘境形式现世,必定会是甲级超大秘境。
他虽还不是大乘修士,但于空间界域一道钻研甚深,这袖中世界,与一般小世界规模恐怕也相差无几的了。
玉扬忠心中颇为自得,声势却磊落道:“非是我玉扬忠欺负晚辈,只是那圣令寻引你们也清楚,需得魔尊胚身深陷极端七情之境,方能泄露一丝圣印气息。”
“若要验明宋师侄真身,诸位且等片刻便是。”
众人便知道他意欲何为了,一时间有些看着宋檀音长大,与她颇有情分的长老面露不忍。
玉扬忠袖中世界包罗万象,自然呢涵盖让人闻之色变的炼狱之景,且他苦练袖界利用空间密度的不同,自可随意操纵袖中内外时间流速,抑或再简单一点,直接施术改变宋檀音的感知。
因此哪怕他嘴里只消片刻之功,于宋檀音来说所经岁月可说不准。
在这期间,玉扬忠示意专责情报探秘的长老,已经从他那里取来了仿魔界圣令寻引法器所制的寻魔引。
便是这片刻的功夫,玉扬忠大袖一翻,宋檀音整个人又全须全尾的出现在人前。
只是相较进去前那神色惶惶,此时的宋檀音形容狼狈,神情癫狂,一双灵秀的美目布满血丝,嘴里喃喃着什么,看着很是可怜。
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现实,待玉扬忠靠近欲拿寻魔引一探时,宋檀音犹如惊弓之鸟,尖叫一声便一剑挥出去,剑势毫无章法。
玉扬忠本欲强行压制,却被一位女长老抢了先,那女长老是灵兽峰的,肩头立着一只色泽艳丽的百灵鸟。
那鸟儿引颈鸣叫了几声,声音澄澈悦耳,如清泉涤荡,肉眼可见的波纹荡开,宋檀音的精神肉眼可见的平静下来。
眼神警惕的张望四周,视线落到大师兄身上,看向他的眼神如泣如诉。
玉扬忠用心歹毒,竟是将她内心执念催化成心魔,然后困于迷返渊狱之中。
她被困在里面数月之久,所惧所恶俱成真,神魂陷入暗无天日的绝望之中,且不知这刑期何时是尽头。
宋檀音惊惧得忘了自己还待接受审判,下意识的想要抓住什么。
她冲着赵离弦伸手,而落入她手里的,却是一缕青烟。
那烟触手间宋檀音只觉从皮肉到神识贴进了油锅之中,辛辣尖锐的剧痛激得她一声惨叫,五官挤作一团抽搐无法展开。
众人一见却是满室事不外乎的哗然。
这寻魔引虽仿于魔界,却因需做过改良,为追踪不舍,释放的寻魔烟腐蚀魔尊道体灵脉与神魂。
寻见既重伤,好确保修补。
而如今宋檀音确实为寻魔烟所追,被寻魔烟所伤。
第160章
不药真人对于气息感知最是敏锐, 方才细查叶华浓那账册上划掉玉素光那一笔,就隐隐察觉有一丝从未见过的陌生气息。
非人非妖非魔, 以她炼丹千年博览三界物质之见识,竟是陌生得很。
如今魔界圣令的气息被引出,她一把抓过那账册,将那一笔凭空从纸页上剥离下来。
又弹了一簇丹粉上去,那悬浮于空的一笔,竟是丝滑无阻的就冲着宋檀音而去,与她周身泄露出来的气息融为一体。
不药真人气得将那账册往宋檀音脸上一甩:“难怪死不承认,这般笃定笔迹气息查不到你头上,原来竟是使了这三界独一无二的魔令之力。”
“这番还有何可说的。”
至此整桩由两个金丹弟子失踪而引发的阴谋好似都真相大白,宋檀音谋划不成, 反倒暴露魔尊身份, 真叫人叹为观止。
宋檀音不待反应, 就被一条锁链穿心。
这次是执法堂长老出的手, 那锁链通体淡金,似实似虚, 穿透宋檀音心脏后又一分为五,分别绞上宋檀音的四肢头颅, 又穿回体内,直接破开丹田, 将她的元婴也一并锁了起来。
这捆仙之锁一现, 便是寻常大乘修士也没有挣脱可能, 用在如今的宋檀音身上,未免有些牛鼎烹鸡。
可她乃是圣令寄生,魔尊之选,自然如何小心也不为过。
玉扬忠心中惋惜, 他不免看了王凌波一眼,心中痛骂凡人果真见识浅薄。
这么大的机缘竟只用于除掉情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