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看上去最面善的售票员,在面对何长宜的询问时,也只是无奈的耸耸肩,示意这里没有车票可以卖给她。
站在火车站外,何长宜心头忽然闪过一丝明悟,接着就是哭笑不得。
不会吧……
难不成老大哥家里也养黄牛?
虽说大家曾经同属社会|主义阵营,但真的没必要连这种细节都一模一样。
合着她这一趟来峨罗斯,出发的时候加价找钟国黄牛买票,回程的时候还得给峨罗斯黄牛贡献业绩,两国的GDP是要全靠她这个弱小无助的倒爷拉动吗?
再说了,这人生地不熟的,让她去哪儿找靠谱的票贩子?
等等,莫斯克的熟人……
何长宜眼前一亮,匆匆拦下一辆出租车,用不熟练的峨语告诉司机此行目的地。
“莫斯克大学。”
何长宜来找的是谢家叔侄。
他们住在莫斯克大学内的一栋“钟国楼”,原先是学生宿舍,在联盟解体导致加盟国派往莫斯克的留学生数量锐减后,闲置的宿舍楼对外出租,不少钟国倒爷租了下来,将这里变成人货混住的批发市场。
谢家叔侄住的这栋楼的管理还算井井有条,每天有人打扫卫生,但当何长宜按照谢迅留下的地址找上门时,整条走廊堆着杂物,房间里从地板到天花板塞满了货物,窗户被挡住,大白天也需要开灯照明,一股劣质衣服的臭味飘散在空气中。
谢迅看到来访的人是何长宜时,露出极为惊喜的表情,热情让她快进来坐。
谢世荣听到声音,从乱糟糟的货堆里探出脑袋。
“谁啊?来批什么货的?”
当见到何长宜,他一愣,眼睛微微瞪大,从上到下地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哦哟,怎么会是你?看来你这小姑娘命大得很,一点事儿也没出,运气可真好!”
何长宜冲他假笑。
“天生的命好,没办法。”
说完这话,何长宜默默觉得有些亏心。
毕竟在莫斯克的两天一夜里她遇到了两只手都数不完的小偷强盗骗子以及醉汉,犯罪浓度堪比哥谭(无蝙蝠侠版)
谢世荣半信半疑,但见何长宜身上衣着完好无损,神态一如既往,忍不住嘀咕,难不成她运气真有这么好?
何长宜忽略谢世荣,转而问谢迅:
“我要买回国的火车票,你知道在哪里可以买到最早的一班车票吗?”
她去莫斯克火车站买返程的票,但在一通磕磕绊绊鸡同鸭讲的艰难沟通后,售票员两手一摊表示没票,至于什么时候有,那就不知道了。
何长宜对此十分怀疑。
虽说钟峨罗斯际列车单程耗时六天六夜,一月对开两次,但峨罗斯车才刚进站,返程的车票就已经售罄,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考虑到峨罗斯继承自前联盟的低效率的官僚主义和贪腐成风的传统,何长宜决定放弃通过官方渠道购票。
至于私人渠道,在频繁遭遇盗窃抢劫和诈骗后,何长宜对地头蛇的信任程度已经降到历史新低。
都说猫有猫道鼠有鼠道,经常来往钟峨的倒爷们一定有自己的购票办法。
谢迅不是个藏私的人,在不涉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会显得格外大方。
当听到何长宜说在火车站买不到票时,他笑得眉眼弯弯,像个早就发现了陷阱的狐狸崽子。
“火车站买不到票很正常,老毛子早就把票加价卖给了旅游局,想买票得找旅游局的人买。不过倒了两三手,火车票就不是原来那个价了,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何长宜夸张地叹气。
“老毛子也忒心恨手辣,这分明是要赶尽杀绝。私人抢一道,官方再抢一道,最后落了个峨罗斯赚钱峨罗斯花,一分别想带回国——对了,还得把本金倒贴进去。”
谢迅听了直乐,桃花眼弯成一条喜气洋洋的缝。
而谢世荣敏锐抓住了关键词,听得眼前一亮,忙不迭凑了过来。
“你说说,你在莫斯克是怎么被赶尽杀绝的?谁抢你了?抢了多少?”
何长宜瞟他一眼。
“想知道啊?我偏不告诉你。”
谢世荣悻悻地坐了回去,嘀咕一句:
“坏心眼的小丫头……”
何长宜和谢迅商量好,他在莫斯克人头熟,不会被当冤大头宰了,由他来出面找人买回国火车票。
她又抽出二百美元作为买票钱交给谢迅,多不退少补。
谢迅不肯收钱,反而托何长宜下次再来峨罗斯时帮他带货,他垫付的车票钱就算是预付的货款。
何长宜欣然应允。
谢世荣不忿两个小年轻有商有量的和谐模样,吆喝着让谢迅去整理堆成小山的货物。
谢迅对何长宜笑一笑,应了一声,转身去忙。
何长宜顺势告辞离开,临走前谢迅冲她眨眨眼睛,昏暗灯光下,桃花眼中氤氲笑意。
之后何长宜原路返回阿列克谢家,在吃过晚饭后顺理成章又赖了一夜。
她在贝加尔旅馆那一片算是挂上号了,切汇不成反被抢劫的斯坦人恨不能掘地三尺,安全起见,她近期最好还是别在附近露面。
早上的时候,阿列克谢又不见了。
他这人很有几分神出鬼没的气质,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只残留一点飘渺烟草气息。
老妇人像是早就习以为常,对于阿列克谢的消失无动于衷。
当何长宜睡醒的时候,老妇人正在厨房烙馅饼,一股混杂着蘑菇、洋葱、培根的香味气势汹汹地扑到房间的每个角落。
何长宜挣扎着爬起来,尽力将自己收拾成能见人的模样,支棱着一头乱毛就迫不及待冲了过去。
老妇人只是挑挑眉,示意她在餐桌前坐好。
这一天的清晨,伴随着峨式馅饼的浓烈香气,一老一小首次互通了姓名。
何长宜拿手指了指自己:“何,长,宜。”
老妇人也拿手指了指自己:“@#¥%&*#¥%&*#¥%&*#¥%&*#¥%&*”
何长宜:……
忘了峨罗斯人的姓名是一本写着祖宗籍贯的家谱简介。
她只听明白了第一个词“维塔里耶”,决定以后都用维塔里耶奶奶来称呼老妇人。
维塔里耶奶奶则是亲昵地称呼何长宜为“何”。
好吧,对于峨罗斯人来说,中文姓名的发音似乎也很难呢。
当神出鬼没的阿列克谢再次出现在家中时,眼前的一幕让他当场血压飙升——
祖母和那个钟国女人盖着同一块毯子坐在壁炉前取暖,两人聊得兴起,压根没注意有人进门。
祖母(峨语):“所以你是一个跨国商人?哇,对于一个女孩来说,这真的很了不起。”
何长宜(中文):“我觉得饺子里放奶酪蘸芥末酱吃也不错……”
阿列克谢用力闭了闭眼睛。
她们到底是怎么做到鸡同鸭讲,但还能滔滔不绝的???
第二天,谢迅打电话告诉何长宜,火车票已经买到了,虽然加价20%,但已经是能买到的最早一班钟峨罗斯际列车。
何长宜告别了维塔里耶奶奶,准备回国。
她来的时候扛着沉重的装满了皮夹克的运动衫的行李袋,走的时候两手空空,只需要将美元藏在贴身口袋。
不过,维塔里耶奶奶没让何长宜就这样上火车。
她打包了许多馅饼、香肠奶酪和酸黄瓜,以及新鲜的西红柿,强硬塞给何长宜,让她在路上吃。
又逼着阿列克谢送何长宜去火车站,不容拒绝地吩咐一定要看着她上车。
阿列克谢和何长宜对视一眼。
前者冷淡中带着嫌弃,后者乖巧下藏着桀骜,对视间火花四溅,没有丝毫暧昧。
何长宜依依不舍地同维塔里耶奶奶告别,在阿列克谢的“护送”下,乘坐地铁前往莫斯克火车站。
是的,地铁。
她有正当理由怀疑阿列克谢是在故意刁难,报复她这段时间在维塔里耶奶奶家里混吃混喝混住的无耻行径。
莫斯克地铁在二战前开通,至今已运行了六十余年。
虽然修得早,但地铁内并不显陈旧昏暗,反而奇异的灯火通明,光线映照在装饰上时甚至有几分华贵。
和地上萧条的街头相比,似乎穿越时光来到曾经联盟最辉煌的时刻,不过堵在地铁口的乞丐和卖艺者会马上把神思恍惚者的思绪拉回现在。
进入地铁的电梯陡而长,像是要坠落到地心深处。
隔着几个人,何长宜只能从上方看到阿列克谢的背影,看起来孤僻而不近人情。
下了电梯,阿列克谢自顾自地朝前走,丝毫没有停下来等一等同伴的意思。
不知为何,何长宜心里涌出一股火气。
她突然快跑几步,穿过周围拥挤的人群,精准地在他前面停下,然后大步流星地快走。
这下满意了,让他去吃尾气还差不多。
阿列克谢愣了一下,没说话,不紧不慢跟在何长宜身后,只是在要进入地铁前,他从背后伸出手,将两枚地铁币投进箱内。
何长宜瞥他一眼,莫名感觉火气消了不少。
正值下班高峰期,地铁上的人不少。
密闭空间内,空气像是半凝固的果冻,将各色味道都封印其中。
何长宜被淹没在人高马大的毛子中,默默用围巾捂住了口鼻,然后转身面壁,沉痛地低下了头。
虽然有点不太礼貌,但这味儿也太冲了吧,哕……
阿列克谢不明情况,以为她是不舒服,原本不想管,但想到临行前祖母的嘱咐,烦躁地拨开人群挤到何长宜身边。
“你怎么了?”
何长宜由下至上地看他一眼,眼中带着点想吐没吐出来的泪光。
阿列克谢一怔,不耐烦的表情像潮水般退去。
“很难受吗?”
他低声问,声音中藏着一点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温和。
何长宜突然伸手,一把拽住阿列克谢的衣领,猛地把他扯到自己身前,然后一头撞了上去。
摇摇晃晃的地铁,阿列克谢惊愕极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差点站不稳,手忙脚乱地用双臂撑着车厢才维持住了平衡。
阴差阳错,也将何长宜困在这个小小的空间内。
“别动。”
她闷声闷气的声音从他身前传来。
阿列克谢却站直了身,强硬地掐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
“别动什么?”
何长宜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神情中没有一丝旖旎。
要不是这头熊身上的烟草味能勉强当一当空气清新剂,她才懒得搭理这位疑似黑手党。
车里充满了浓度爆表的咸湿狐臭味,简直像是生化武器。
呼吸的话会被臭死,不呼吸的话会被憋死,何长宜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阿列克谢狗比,合着他一本地人习以为常,就当所有人都没长鼻子?
老天奶,要是早知道莫斯克地铁会是这种情况,就算当着维塔里耶奶奶的面,她也要当场和阿列克谢分道扬镳。
她被臭得根本不想开口说话,生怕浓厚到如同固体的臭味会灌进喉咙。
见阿列克谢还是一副估量审视的臭德行,何长宜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一把扯下他皮夹克的拉链,恶狠狠地把自己扔到了他身上。
——妈的,话那么多,当好你的空气清新剂。
阿列克谢僵住了。
这次,直到地铁到站,他都没有再做什么。
车门开启,何长宜甩下阿列克谢,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直到电梯上行带来新鲜空气,她才终于能畅快呼吸。
何长宜在心里默默将“地铁出行”这一条划上重重的删除线,决心以后来莫斯克再也不坐地铁。
阿列克谢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这一回,轮到他跟在她身后。
两个人像是恰好有同一目的地的陌生人,在人群中一前一后地走着。
当抵达火车站后,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停下。
何长宜回头,与同样注视着她的阿列克谢对上目光。
桀骜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嫌弃,而审视的目光中却掺杂了疑惑。
没有人说话。
下一秒,何长宜进站,阿列克谢转身离开。
两人背向而行,距离越来越远,像两颗水滴般各自消融在人群中。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阿列克谢突兀地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何长宜消失的方向。
他什么也没看到。
何长宜没有注意到阿列克谢复杂难言的视线,她此时正忙着摆脱站内警察的纠缠。
“什么?我的护照有问题?”
何长宜匪夷所思地看着面前的警察。
对方捏着她的护照,不说检查,也不说还给她,只是阴鸷地上下打量,似乎在估算能从这个钟国女人身上挖到多少好处。
何长宜也在观察他。
这人长着一个巨大的鹰钩鼻,秃鹫似的长相,再配上阴恻恻的目光,让人很是过目不忘。
何长宜看着眼熟,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这人。
直到她余光瞟到路过的一个大脸盘眯缝眼的匈族人,忽然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他
——先前她初到莫斯克的时候被一群匈族黑|帮围了,一个路过的中年警察明明看到了却视若无睹,放任她被抢劫。
他就是那个中年警察。
何长宜恍然大悟,同时更警惕了,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一个词。
之前她在火车上听倒爷们闲谈时提到莫斯克的警察,几乎就没有倒爷没被警察敲诈勒索过的。
怎么说呢,峨罗斯的警察每次都能刷新下限。
这帮本地警察知道这帮钟国倒爷手里有钱,很乐意在他们身上赚点外快。
最常见的就是查护照,凡是发现签证过期的,警察们就喜气洋洋地当场拿下倒爷,没收他随身携带的钱和货,再罚几万卢布,最后押送移民局直接遣返回国。
护照没过期的也别想逃。
黑警故意找茬,鸡蛋里挑骨头,护照没问题也能挑出问题,实在挑不出来了,就把护照往警服兜里一塞,手一伸,示意给钱。
倒爷们被讹得多了,怕了这些“合法黑手党”,只要遇到警察,也不管护照有没有问题,赶紧主动掏钱求放过。
时间一长,黑警们吃得肚皮滚圆,敲诈倒爷变成日常任务,属于行业公认的正当外快渠道。
何长宜碰上的就是来自取加班费的黑警。
她的护照当然是没有问题的,这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
中年警察不过是借着查护照的由头,故意找这个钟国女人索贿罢了。
而何长宜不说话也不掏钱,只是皱眉盯着他。
中年警察不耐烦地敲了敲护照,阴沉的目光投向这个不懂事的钟国人。
钟国人用劣质商品大把大把地赚走卢布,将宝贵的外汇带走,像是一群趴在巨人身上吸血的蚊蝇,而他的行为是正义的复仇,还能顺便添补家用。
就像在饥荒年代挖开田鼠洞,将田鼠肉和它藏在洞里的粮食一锅煮了,没人能指责掏田鼠洞的人有什么不对。
中年警察见何长宜没有主动给钱的意思,原本阴沉的表情变得更加恶毒。
他失去了耐心,直接将何长宜的护照往衣兜里一塞,熟练地伸手去扯她的脖领,要将人拉到远离人群的郊区好好收拾一顿。
何长宜敏捷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同时用生涩的峨语单词往出蹦字。
“护照,没问题,你,违法!”
中年警察动作一顿,没想到一向不通峨语的钟国人里居然会有人说峨语。
虽然峨语水平不怎么地,但一个语言不通的外国人和一个能与本地人交流的外国人相比,后者明显更难对付。
而随着何长宜的声音,附近的峨罗斯人都往这边看过来,这也显得中年警察莫名奇妙抓人的行为格外突兀。
中年警察有些踌躇,惊疑不定地看着何长宜,倒是没再上手拉她了。
何长宜却上前一步,高声道:
“没钱!护照!没问题!”
面对周围神色各异的目光,中年警察掩饰似的说了一大串峨语。
何长宜没听懂,但料想他也说不出什么正当理由,便更加咄咄逼人。
“报警!敲诈!假的警察!”
这下看过来的人更多了,有人用峨语说着什么,有人怀疑地走上前,还有人去找附近巡逻的警察。
中年警察的脸色彻底阴下来。
没想到只是日常挣外快,他随意挑的软柿子居然还是个硬茬。
她不但敢拒不给钱,还敢高声叫嚷,将人群都吸引过来,一口一个“假的警察”,有恃无恐的模样简直不像他以往见过的钟国人。
何长宜再次上前,指着他的衣兜。
“护照,我的。”
中年警察不想就这么放过这头肥羊,虽然羊头上长了角,但归根究底还是羊。
他抽出随身携带的警棍挥舞,厉声呵斥,将人群逼退。
何长宜猜他大概在说“警察办案,闲人退散”和“敢阻碍我,通通把你们关进去”之类的恐吓。
虽然峨罗斯警察对外国人不友好,但他们对本国人也很差。
咳,某种程度上还挺公平的。
但何长宜要有麻烦了。
中年警察抬起警棍,指着何长宜的鼻子,握着警棍的手蠢蠢欲动,像是打算给这个不识相的钟国女人来点正宗老莫斯克风味的精神注入棒。
何长宜紧紧盯着他。
——要是她因为袭警被抓,咱家的大使馆能快点捞人吗?
中年警察疾言厉色冲着何长宜咆哮着什么,他手里的警棍威胁似的上下挥舞。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警棍挥舞的频率也越来越快,几次擦着何长宜的身侧而过。
要不是何长宜闪得快,警棍就要结结实实地砸在她身上了。
然而,中年警察的恐吓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效果,面前的钟国女人毫无惧色,不说低三下四地道歉,也不说主动奉上丰厚金钱,就那么审视地盯着他。
中年警察甚至觉得,其实她根本不怕就他和他的警棍,只是对他穿的制服有所顾忌,否则早就冲上来夺走警棍,反手揍他一顿。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怒火攻心,警棍不再是威胁式的挥舞,而是实打实地冲着她的颈侧就砸下来!
周围人一片惊呼,似乎已经看到了她的悲惨下场。
说时迟那时快,钟国女人突然侧身,警棍从她面前划过,最近时离鼻尖不到一厘米。
下一秒,她伸手抓住下落的警棍,猛然一拽,中年警察一个踉跄,警棍脱手而出。
人群短暂陷入寂静。
有曾经偷偷看过资本主义毒草走私碟片的人低声说了一句:
“钟国功夫……”
中年警察骤然失去用以耀武扬威的武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看向那个该死的钟国女人,对方上下掂量了几下警棍,随手握住,耍了一个棍花。
人群的惊呼声更大了。
“看到没有,我早就说过了,钟国人真的会功夫!”
“原来电影是真的……”
钟国女人一手拿着警棍,虚虚指着地面,她昂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盯着中年警察。
风吹过她的卷发,衬得一张脸雪白,如冰雕般冷酷坚硬。
中年警察又惊又怒。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敢于反抗的钟国倒爷,这还是有史以来头一回。
他见过的男倒爷那么多,高矮胖瘦,强壮的蛮横的,可哪个不是乖乖被他敲诈?有时甚至生怕给钱晚了,他还没开口,对方就已经满脸堆笑地把钱塞到他手里。
而这个女人,该死的女倒爷,她居然敢反抗!
中年警察恼羞成怒,想要狠狠揍她一顿,让她知道这地界谁说了算。
但对上她的视线时,他却又在心里打了个突。
他真的打得过一个会功夫的钟国人吗……
钟国有句老话“畏威而不怀德”,某些时候用在外国很适合。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欺软怕硬,吃硬不吃软,挨完收拾眼神立刻清澈,还埋怨怎么不早点打醒他。
中年警察就是这类人,他的刀只会挥向弱者。
但在面对强者时,他的刀就怎么也挥不下去了。
他想要狠狠收拾一顿何长宜,让她知道这地界到底谁说了算;但又害怕真打起来自己不占便宜,反而会被灰头土脸地暴打一通。
一时间,双方僵持起来。
中年警察不想轻易放过何长宜,而何长宜也不想就这么让他拿走护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离钟峨罗斯际班列发车的时间越来越近。
突然,中年警察看到对面的钟国女人眼睛一亮,下一秒,她就像在扔什么烫手山芋,将警棍扔到他身上。
中年警察手忙脚乱地接过警棍,同时耳边传来对方中气十足的告状声。
“护照!我的!救命!”
荒腔走板的发音,更加荒谬的内容。
什么叫“救命”,到底是谁要喊救命?!
他这个被抢了警棍的受害者明显才更需要喊救命吧!
何长宜没管中年警察在想什么,兀自冲到被人喊来的小警察前,一手指着中年警察,当着他的面疯狂蛐蛐。
“假的警察!敲诈!打人!”
金发的小警察气喘吁吁,他刚刚从火车站的另一头跑过来,有人告诉他这里疑似发生了假警察敲诈勒索外国人的事件。
没想到,被敲诈的还是个熟人。
他看向受害者,她的脸色红润,丝毫看不出来有受惊吓的痕迹,反而有些过分活泼,像一头夏日林间小鹿,得意洋洋地扬蹄跃过树根。
小警察忍不住想要笑,但用于笑的肌群有些陌生,他最后只是生硬地扯了扯嘴角。
何长宜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笑,仗着小警察在旁,趾高气扬地把手伸到中年警察眼前。
“护照!”
中年警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用峨语对小警察说:
“你为什么来这里?这不是你的巡逻区域。”
小警察在看到对方时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忍不住皱起眉头。
“她的护照有问题吗?没有问题的话,请您把护照还给她。”
中年警察不高兴地说:
“这是我的工作,你不应该插手。哼,别告诉我你要包庇她,一个钟国人!”
何长宜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大概猜到小警察在据理力争,而中年警察仗着资历老,不肯放过嘴边的肥肉。
最后小警察上前一步,强硬地要求中年警察拿出护照。
在确认护照没有问题后,他立刻将其还给何长宜,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中年警察的面色阴沉极了,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忿忿离开,去找下一个倒霉蛋。
何长宜拿着失而复得的宝贝护照,发誓下次绝对不会轻易交给本地警察。
这帮黑警实在太明目张胆,要不是她认识小警察,就真要被他们得逞了,看来在本地白道有个靠山还是很重要的。
“谢谢。”
小警察认真地听着何长宜生涩的峨语道谢,严肃着一张脸摇了摇头,示意这不算什么。
何长宜热情地拉住他的手上下摇晃,松手时一张美钞留在他的手心。
小警察一愣,手忙脚乱地将钱还给了她,连连摆手,急得快要挥出残影。
何长宜挑起眉毛,真稀罕,这是让她碰上万里挑一的出淤泥而不染斯拉夫金毛小莲花了?
“名字?”
小警察不自觉地歪歪头,像是在消化她古怪的峨语发音,慢一拍地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
好吧,依旧是复杂如同家谱籍贯合集的漫长名字。
何长宜认真地伸出手。
“安德烈,你好。”
冬日森寒的阳光下,他蓝色的眼睛弯了弯,像一个温暖的笑容。
在长长的汽笛声中,开往京城的国际列车缓缓驶离站台。
何长宜来的时候扛着一人高的包裹,走的时候只提了一兜子维塔里耶奶奶亲手制作的美食。
她在车上隔水加热馅饼时,香气在车厢中蔓延,引来好几个探头探脑的家伙,都是要去京城进货的斯拉夫倒爷。
何长宜大方地将馅饼分给了这几个流口水的家伙。
他们对维塔利耶奶奶的手艺赞不绝口,盛赞这就是他们最怀念的老祖母牌馅饼的味道,又拿出自己带的熏肉和伏特加,热情地与何长宜分享。
何长宜来者不拒,奶酪就伏特加,一口一杯,只用出国内酒场的三分功力,就将几个家伙全部放倒,推杯换盏间十分凶残。
一脸络腮胡的毛子被灌得从铺位滑到地面,像一块柔软的橡皮泥,抱着桌腿直求饶。
喝到最后,何长宜脸带红晕,眼神清明,闲闲地坐在桌子上,二郎腿一晃一晃,用刚学的峨语大放厥词。
“一头冬眠的棕熊都能比您坚持更长时间。下次如果想要灌醉我,记得伏特加里不要掺腌黄瓜的汤汁,或者您可以直接选择白酒。”
斯拉夫倒爷们:zzzzzzzz……
列车日夜疾驰,穿过乌拉尔山脉,越过积雪正在融化的西伯利亚平原,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一路向东。
回程的车上气氛要松弛得多,大概是因为不需要卖货,只需要照管随身财物,压力轻了许多,乘客们聊兴十足,满车厢的流窜,四处找人聊天。
何长宜认识了几个东北倒爷,他们长居边境,专做“倒包帮”,即使在两国关系最紧张的年代也没有中断,如今钟峨关系破冰,更是要大干快上。
还有国内来的鲜族大姨,面团似的脸,笑意盈盈但很精明能干,是家里说一不二的顶梁柱。
此外就是来峨罗斯考察的公家人,人均一个苏制望远镜和机械表,都是从站台上卖货的峨罗斯人手里买的。
来的时候是车上人卖货、车下人抢货,回的时候则完全颠倒。
出国公干的大小领导出手阔绰,要价五美元的手表说买就买,甚至都没有意思意思地还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