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这段时间她吃得好睡得足,不然都拖不动这座小山。
行李里的货物都是谢迅的,之前他垫钱帮买回国的火车票,不肯收钱,只说让何长宜帮忙从国内带货物过来。
何长宜艰难地拖着大包,心想还不如直接给他两百美元呢。
这个行李袋在峨罗斯装卸工的手上也不知受了多大罪,带子断了一根,拉链坏了一半,随着何长宜的动作,几件皮夹克从缺口处露了出来。
这时,一个黑发黑眼的女人靠近何长宜,说要买货。
何长宜看到她腹部高高隆起,是个孕妇,还是个生活贫困、衣不蔽体的年轻孕妇。
她原本不打算在人多眼杂的火车站卖货,一时恻隐,便松口问她要买什么。
孕妇却让何长宜把行李打开,她得先看清楚里面有什么货才能决定。
何长宜的态度忽然冷淡下来。
“不行。说出你要买的东西,或者离开。”
孕妇不肯,纠缠着何长宜,非要她把货物都摆出来,还上手去扯行李上的拉链。
何长宜叹了口气。
真是,瞎心软什么啊。
在大鹅的地界,路上遇到流浪猫都得小心对方是不是爪上有人命的丧彪,更何况是人。
“放手。”
何长宜用力把行李从孕妇手中扯回来,转身就走。
见她要离开,孕妇急了,尖锐地大声喊了一句什么。
她说的不是峨语。
何长宜立刻警惕起来,就在她抓起行李的瞬间,好几个打扮邋遢的黑发男人从周围冲了过来!
他们目标明确,上来直接去抢何长宜手里的行李。
何长宜抓着行李不放,孕妇也冲了上来,想要掰开她的手。
路过的人见怪不怪,若无其事地看热闹。
眼见敌众我寡,何长宜全身肌肉贲起,腰腹发力,猛然拽走行李,对面几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就在男人和孕妇要再次扑上来抢行李的时候,何长宜忽然一手扯着行李,一手握住拉链缺口处,整个人像一个大摆锤似的转了起来!
她如同拿着超大号铁饼的运动员,原地旋转,将行李甩得虎虎生风。
足足有四十公斤的行李,再加上旋转时产生的离心力,撞谁谁骨折。
抢劫的几个人被贴脸开大,毫无防备下被行李撞了个正着,简直像被小号货车正面冲撞,当场就被抡飞了。
而孕妇也没能逃脱。
行李好巧不巧撞到她的腹部,但孕妇本人毫发无损,她的裙子下飞出来一个鼓鼓囊囊的玩意儿。
何长宜百忙之中看到飞上天的假肚子,脱口而出一句国粹。
@#¥%&*!
还有没有素质有没有道德有没有人性?!
居然装孕妇欺骗她仅剩不多的同情心!
何长宜大怒,脚下移动,精准地控制行李再次撞上了假孕妇。
当何长宜终于停止旋转的时候,她周围出现了一片真空区。
路人们站得远远的,用叹为观止的敬畏眼神看她,就像看到一头人形金刚,或是什么华裔野猪王。
何长宜缓了缓神,刚刚转太多圈了,有点头晕。
“散开!散开!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忽然,一道耳熟又陌生的男声响起。
耳熟的是他的声音,陌生的是说话内容——毕竟以前都是乱码。
何长宜抬眼看去,惊喜地发现是金毛小警察。
“警察同志,我差点被抢劫,您一定要替我做主,为民除害啊!”
安德烈脚步一顿,认出了面前这个披头散发的疯女人是之前见过的钟国姑娘。
有些稀奇的是,她居然会说峨语了,虽然发音和语法都一堆毛病,但至少能让人明白她在说什么。
安德烈连蒙带猜,不确定地问:
“女士……您的意思是,您又被抢劫了?”
何长宜理直气壮地指着地上的几个人形物体说:
“对,就是他们!您知道的,我是钟国人,为了两国的友好而来,甚至还想通过我的一己之力,让峨罗斯人民过上更好的生活。但他们,居然在我刚下火车的时候,就来抢我的行李!她,对,就是地上那个女人,她还冒充孕妇,利用我的善良!警察同志,为了两国的友谊,您一定要严肃处理,不能给他们二次作案的机会!”
安德烈瞳孔巨震。
太长的一段话,充满了语法错误和用词不当,简直是在考验他的病句改正能力。
而他听懂的那一部分内容……
说实话,他宁愿这位钟国女士还是像之前一样不会说峨语。
毕竟不是每个钟国倒爷都能厚颜无耻到把倒买倒卖说成“让峨罗斯人民过上更好的生活”。
“好的,女士,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会逮捕这些犯罪嫌疑人,不过需要您去警察局做一个笔录。”
“不过——”
安德烈话音一转:“这些人都是被您打倒的吗?”
何长宜温柔地撩了撩头发,娇羞地说:
“您说笑了,我只是运气好,他们自己撞到了我的行李上。”
旁边围观全程的路人集体石化。
这还是刚才那位抡包如挥舞战锤的女武神吗?
还运气好,那个假孕妇都逃到了两米外,你硬是一路旋转追了上去,直到行李精准击中对方。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钟国功夫吗?
除了让人变得力大无穷,还会让脸部皮肤变得比长城的城墙都厚实?
安德烈查看了一下地上几人的伤势,最严重的断了几根肋骨,最轻的也是骨裂。
他心情复杂地看向何长宜,对方纯洁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这哪是什么林间小鹿,分明是一只麻烦精。
安德烈通过对讲机叫来几位同事,将犯罪嫌疑人押上警车。
不过警车的目的地不是警局,而是最近的医院
毕竟大峨警察再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犯人死在警局里,特别当犯人不是他们打伤的时候。
安德烈本人亲自带何长宜回警察局做笔录。
基于绅士礼节,他主动上前伸手接过何长宜的行李。
然后,就在提起行李的瞬间,安德烈差点失手砸到自己的脚。
何长宜无辜地问:“很沉吗?要不我来吧。”
安德烈沉默了一瞬。
从侧面看,小警察的金发在阳光下反射出灿烂的光芒,雕塑般的侧脸,蓝色的眼睛嵌在眼眶中,像一汪蓝色潟湖。
“不,我可以的,请跟着我走。”
他艰难地拖着行李在前方带路,何长宜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转过脸努力憋笑。
果然不管古今中外,男人不能说不行。
她有正当理由怀疑,小警察在沉默的时候,是有认真思考过提不动的问题。
但他毕竟是个善良的漂亮宝贝,做不出让女士提重物的事。
何长宜坏心眼地想,早知道她就多托运几包行李,不为别的,主要想看看小警察扛不动还要强撑的脆弱模样。
——脆弱的金发美人,听起来似乎更美味了呢。
在警察局做完笔录后,安德烈将何长宜送上了出租车。
临别前,他挺拔地站在车外,严肃地说:“请小心,莫斯克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城市。”
何长宜趴在车窗处,冲他甜蜜一笑。
“如果有危险就能见到您的话,我情愿天天遇到危险。”
小警察的脸上立竿见影就浮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何长宜更高兴了,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疑惑地歪了歪头。
安德烈忍不住苦恼地想,她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难道在钟国,朋友之间就是这样表达想要再次见到对方吗?
她真的需要深入学习一下峨语了,至少不能再对着别人说这种容易让人误解的话。
出租车司机津津有味地围观,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朵根,鼓动道:
“姑娘,再说点什么。”
何长宜却没再开口,只是意犹未尽地朝安德烈挥手告别。
“不急,还有很长时间呢。”
安德烈动作利落地后退一步,抬手示意司机开车。
出租车驶离,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后视镜中。
出租车驶进莫斯克大学,停在了批货楼下。
何长宜熟门熟路地拖着行李找到谢家叔侄的住处,哐哐几下拍门,开门的人却是谢世荣。
“谢迅呢?”
谢世荣不急着回答,先上下打量了一遍何长宜,见她衣着鲜亮,兜里鼓鼓囊囊,便悄悄撇了撇嘴。
“他不在。你要是来送货的话,给我也是一样的。”
何长宜怀疑道:
“你能替他做主吗?”
谢世荣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起来。
“谁说我不能做主!谢迅都是跟着我才来峨罗斯的,他懂什么,要不是我带着他,他连峨罗斯在哪儿都不知道呢!”
何长宜敷衍地安抚一句:
“行行行,我知道了。赶紧验货,天快黑了,我还赶着回去呢。”
谢世荣一边拆行李,一边打听:
“你住哪儿?斯旺已经关门了,难不成你住贝加尔?”
何长宜找了张干净椅子坐下,懒洋洋地扔下一句:
“和你不熟,没有告知的义务。”
谢世荣气闷,索性不再问,加快了手上动作。
不一会儿,全部货物验完,谢世荣却不快地抖搂着手上崭新的衣服,斜眼看何长宜。
“你在哪儿买的皮夹克?”
“西单。”
他又问:“多少钱买的?”
“六十。”
谢世荣像是拿住了何长宜的错处,跳着脚地喊:
“六十块买件皮夹克?怎么不去抢?!你会不会买东西?!”
何长宜不客气地反驳:
“我挑遍了全西单,才选到性价比最高的皮夹克。作为猪皮夹克来说,六十块一点都不贵。要不是因为我进货多,还拿不到这个价格呢。”
这话不假,上次何长宜在同一家档口进货时,每件皮夹克卖七十块。
她和老板磨了很久,才把批发价从七十压到了六十,老板最后差点要举白旗投降。
谢世荣却嗤之以鼻。
“反正都是要卖给老毛子,你管它质量好不好,便宜不就行了,反正他们也分不出好坏,你花三十块进的皮夹克和花六十块进的皮夹克,最后不一样要卖六千卢布?”
“能赚钱不赚,你是不是……”
在何长宜的死亡瞪视中,谢世荣识时务地把后半句“脑子有问题”咽了回去。
“总之,这衣服不行,我不满意。到底是新手,太不会做生意,喏,我给你看看我进的货。”
谢世荣从一旁的货架上扯下一件皮夹克和一件羽绒服,骄傲地递给何长宜。
衣服一到手,何长宜就敏锐地发现不对。
如今她卖多了衣服,手指一捻就能分出面料好坏,看两眼走线就知道工艺水平。
而谢世荣拿过来的皮夹克和羽绒服,明显是次货。
何长宜捏一捏皮夹克,手指上就蹭上黑色,搓都搓不掉,显见是劣质一次性染料。
而羽绒服就更不用说,用手轻轻一拍,就冒出一股灰尘,还钻出来几根毛。
何长宜捻起来一看,是鸡毛。
她懒得再看,反手把衣服扔回给谢世荣。
“这就是你进的‘好货’?”
何长宜在“好货”上加重了音,谢世荣毫无所觉,得意洋洋地炫耀:
“就这衣服,一件卖六千卢布,我就能挣老毛子五千九!你买的那衣服,我看连五千都挣不了吧!”
何长宜问他:“你卖这种劣质产品,就不怕被人找上门?”
谢世荣无所顾忌:“我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谁能找着我?再说了,要怪就怪老毛子自己不长眼,捧着钱买垃圾,这还能怪得了谁?”
他还语重心长地劝何长宜:
“这地儿和国内不一样,你别把国内的坏毛病带过来,大家都这么干,你总不能和大伙儿对着干吧?也就是咱们熟,要不然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呢!”
何长宜不动声色地问:“那这次我带过来的衣服你还收不收?”
谢世荣眼珠子一转。
“论理来说,这衣服是不应当收的。看在你和谢迅熟,又是千里迢迢从国内带过来的,我就勉强收了吧。不过,价格可不能按你说的算。”
何长宜从善如流地问他:
“你要出多少价?”
谢世荣眼中精光一闪。
“一件皮夹克我给你算三十块,一共是二十六件,取个整,一共是七百块。你上次借了谢迅二百美元买票,按现在的汇率算,是一千四百块。这次算你还了一半的钱,下次你回国再带行李过来,就算两清了。”
何长宜简直要被气笑了。
批发价六十块的皮夹克,谢世荣直接拦腰砍一半。
就算是一件三十块,二十六件皮夹克共计七百八十块,他直接向下取整,算成七百块。
成本共计一千五百六十元的皮夹克,被他这么一算账,变成了七百块钱,只能还一半的债。
这头老狐狸,未免太过精明,也太拿人当傻子。
何长宜默不作声地把皮夹克原模原样装进了行李袋,谢世荣见状,不解问道:
“哎,你这是做什么?”
何长宜拉上拉链,似笑非笑地看他。
“我这皮夹克买得太贵了,不符合您的要求,我仔细想了想,不能让谢迅吃亏,这衣服嘛,我就自己带回去卖吧。你转告谢迅,货是带不了的,我还是直接还他二百美元吧。”
谢世荣原本就心虚,见她摆出一副一拍两散的架势,急忙拦道:
“别冲动,别冲动,有话好好说,你是不是嫌价低了?这样吧,我做主,算八百块,啊不,九百块成不成?批货楼里绝对没人比我出价更高了!”
见这老狐狸还在装糊涂,何长宜索性把话摊开了讲。
“二十六件皮夹克,每件卖六千卢布,一共是一十五万六千卢布,折合人民币七千八百块,折合美元也有一千一百刀。”
“谢叔,你未免太过欺负人。”
谢世荣尴尬一笑:“你算数真好,真好,呵呵……”
何长宜不再同他多话,直接拖着行李要出门。
谢世荣追在她身后,试图挽回局面。
“算了,当我之前算错好了,咱们重新算价格……你在莫斯克人生地不熟,你知道要卖给谁吗?再说现在卢布又贬值,你也不一定能到手一千多美元……”
何长宜走出批货楼,拦下一辆出租车,将行李塞到后座,自己也坐了进去。
谢世荣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小何,你再考虑考虑,咱们是同胞,我能害你吗?谢迅一会儿就回来,你不想见见他吗?马上就快天黑了,莫斯克的晚上多危险,你留下来才安全……”
何长宜面无表情地摔上了门,吩咐司机开车。
谢世荣被留在原地,懊悔地直跺脚。
唉,这女人怎么就这么精明,一点亏都不肯吃啊!
出租车飞驰过莫斯克的街头,熟悉的街景在窗外闪过,直到停到一栋大宅前。
何长宜先把行李拿下车,之后才向司机付车费。
接着她将行李拖上台阶,放到大门旁,抬手摁响门铃。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不情不愿地打开。
何长宜径直越过开门的黑脸男人,欢快地扑进了老妇人的怀里。
“维塔里耶奶奶,我可真是太想您了!”
一向空旷冷寂的大宅, 今天格外热闹。
“维塔里耶奶奶,这是我给您带的钟国饮料麦乳精,使用麦芽糖、奶粉和奶油制作, 非常有营养,一些家庭会用来当作奶粉的替代品。”
“维塔里耶奶奶, 这是钟国最受欢迎的煤矿人家牌罐头, 我特地选了纯肉罐头,可以直接食用,也可以放入土豆番茄二次加工。”
“维塔里耶奶奶,这是我在钟国药店买的药,都是一些老年人常用药, 具体疗效和服用方法我用峨语写在包装盒上了。”
“维塔里耶奶奶,这是……”
何长宜不断地从行李袋中取出各式各样的物品,这些东西在峨罗斯非常紧俏, 并不容易买到。
维塔里耶奶奶惊喜极了,一方面是因为何长宜带来的礼物,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竟然会说峨语。
——虽然用词语法错误百出, 老人家连蒙带猜才能搞清楚中式峨语的意思。
实在弄不明白的, 还需要臭着脸的阿列克谢充当一下临时翻译。
“何, 我的孩子,我不知道要如何感谢你,这些礼物对我来说实在是太珍贵了。”
老妇人的声音有些哽咽。
在这个艰难的时刻,何的礼物如同雪中送炭, 极大地缓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要知道现在峨罗斯物价飞涨, 一公斤面包的价格已经涨到了恐怖的三千卢布,而且还在不断上涨。
面对如此夸张的物价,她可怜的退休金和积蓄就像是火炉上的雪花, “滋”的一下就消失了。
事实上,在卖光了家中的值钱物品后,她已经在考虑卖掉全部的家具,甚至卖掉这套房子。
何长宜上前拥抱了老妇人一下。
“我们钟国人讲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您在我刚到峨罗斯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于情于理,我都是应当回报您的。”
这段话本来应该非常感人至深,充满了知恩图报这一老钟传统美德的芬芳,但——
维塔利耶奶奶的脸上露出迟疑的表情:
“何,为什么借了一滴水要还一条河?这是什么高利贷吗?”
何长宜:……
何长宜面无表情地转向阿列克谢。
“翻译一下。”
阿列克谢无声地看了她一眼。
何长宜发誓她在这头熊的眼中看到了不加遮掩的嘲笑和幸灾乐祸!
阿列克谢的目光转向维塔里耶奶奶,简明扼要地说:
“她说谢谢。”
维塔里耶奶奶不确定地问:
“就这些?”
阿列克谢面不改色。
“是,其他都是没有意义的废话。”
何长宜:………………
什么叫“没有意义的废话”?她明明在言简意赅的同时做到了文采斐然,展现出东方大国悠久的历史文化和高贵的传统美德,就算是语文老师亲自做缩句练习,也没有一个字需要删改的吧!
还谢谢,难道他当自己是什么按字收费的高贵翻译吗???
大概是何长宜脸上的表情出卖了她内心疯狂刷屏的国粹,维塔里耶奶奶笑弯了眼,亲热地把她搂到怀里,连续亲了好几下脸蛋。
“何,我甜蜜的东方小馅饼,你的存在就是天父赐予我最好的礼物,我很幸运能遇到你。”
何长宜乖巧地靠在维塔里耶奶奶宽广的怀抱中,狗仗人势地对着阿列克谢疯狂发射死亡视线。
——就你丫瞎翻译是吧,你给我等着,回头有你好看的!
阿列克谢扯了扯嘴角,看上去像是一个嘲笑,又像是野兽呲牙。
何长宜匪夷所思地想,难道因为不爱笑,老毛子脸上用于笑的肌肉都退化了吗?
自从她来了峨罗斯,还从来没在本地人脸上看到过发自内心的大笑,每次都需要结合上下文和背景才能确定对方不是在冲她甩脸色。
就像现在阿列克谢的表情,他到底是在笑,还是在讽刺,亦或是威慑?
何长宜想不明白,索性冲他皱皱鼻子。
阿列克谢看了她一眼,垂下眼帘,率先转开了视线。
在正式的晚餐之前,维塔里耶奶奶给何长宜做了一道垫肚子的小甜点。
她用生鸡蛋加牛奶和面,搓成细条下锅油炸,炸好后浇上一层蜂蜜,就是本地最受欢迎的鞑靼美食恰克恰克。
由于原材料有限,维塔里耶奶奶只做了小小一碟,推到何长宜面前,示意她尝一尝。
恰克恰克看起来有点像没塑形没压扁的沙琪玛,吃起来也很像,只是口味更甜。
何长宜在火车上吃了六天六夜的速食,虽然填饱了肚子,但舌头总觉得不满足。
如果是平时,她可能会觉得恰克恰克太油也太甜,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味道刚刚好,全身的细胞都在欢呼雀跃地迎接这道热量爆炸的甜点。
何长宜吃得满足地眯起了眼,像一只晒太阳的猫,就差幸福地喵上两句。
特别是阿列克谢的面前只有一杯茶和半个烤苹果,这种幸福的感觉似乎变得更强烈了呢。
当着阿列克谢的面,何长宜炫耀似的捻起一条恰克恰克,用慢动作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做作地露出一脸极致享受的表情。
阿列克谢平静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但何长宜怎么看怎么觉得某些人握着茶杯的手背青筋好像贲起了呢。
晚餐的主食材是何长宜带来的红烧肉罐头,维塔里耶奶奶习惯性地在锅里加了土豆洋葱圆白菜,还有蘑菇和李子干。
当看到和红烧肉一起出锅的李子干时,何长宜:……
行吧,入乡随俗,偶尔换换口味,尝尝大峨本地特色也挺好。
如果忽略红烧肉炖李子干这种过于新奇的搭配,维塔里耶奶奶的手艺还是相当不错的。
土豆绵软,洋葱提味,圆白菜中和了红烧肉的油腻,浓稠的汤汁正好用来蘸面包。
为了照顾何长宜的中国胃,维塔里耶奶奶还特地煮了米饭,满满当当盛了一大盘,生怕她吃不饱。
何长宜非常感动,双目含泪地梗着脖子咽下这盘米。
怎么讲呢,维塔里耶奶奶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最好先别出发。
峨罗斯的大米和钟国的大米完全是两回事儿,老钟最便宜的粳米都比大峨的强一百倍。
虽然大峨的主食中也包括大米,但毛子舌头上的味觉细胞可能已经被西伯利亚的寒潮冻死了,和老钟食不厌精的吃货传统截然相反。
如果不是因为此时是九十年代,塑料制作成本还很高,何长宜简直怀疑她吃的是传说中的塑料米。
每一粒大米都很坚|挺,和毛子一样坚韧不拔,完全是软糯香甜和入口即化的反义词。
何长宜从来没想过,原来米饭是可以论颗吃的。
当她好不容易将这一盘米塞进喉咙,维塔里耶奶奶热情地要再给她盛一盘。
何长宜大惊失色,两只手盖住盘口,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不、不用了,我吃饱了……我没有谦虚,真的饱了……”
她余光扫到对面的阿列克谢,他侧过脸,一手握拳抵在嘴边。
何长宜:?别装了,你那就是在笑吧!
阿列克谢注意到何长宜的目光,放下手,用峨语对维塔里耶奶奶说:
“她吃得确实不多,我想这是因为钟国人性格中的害羞和内敛,她应该还需要再吃一些。”
维塔里耶奶奶赞同地点了点头,转而对何长宜说:
“可怜的孩子,你一定在火车上饿坏了吧,别担心,我准备了很多米饭,你可以放开了吃。我养过孩子,我知道年轻人的饭量。来,让我再为你盛一盘。”
何长宜:?
我不是我没有他陷害我!
当一盘冒尖的米饭再次摆到何长宜面前时,她一脸的生无可恋。
阿列克谢轻咳了一声,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和善语气对她说:
“吃吧,我知道钟国的一句古诗,每一粒米饭都很辛苦,所以,不要浪费粮食。”
……神特么的米饭辛苦。
何长宜用死鱼眼盯着他,声音平板而没有起伏。
“你记错了,原文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阿列克谢很坦然。
“不要紧,我是文盲。”
何长宜用力闭了闭眼睛。
趁着维塔里耶奶奶去厨房添酸黄瓜,何长宜突然起身,手速飞快地将自己和阿列克谢的盘子对调。
阿列克谢没防备,一眨眼的工夫面前还剩一小块面包的盘子就变成了一整盘米饭。
“啪”的一下,半块面包飞过来,盖在了米饭之上。
阿列克谢缓慢抬头,对面何长宜将空盘拿在手中,得意地冲他亮了亮盘底。
“我吃完了哦,你得加快速度了呢。”
阿列克谢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难道没有发现每个盘子的花纹都不一样吗?!”
何长宜的盘子是缠枝玫瑰纹,而阿列克谢的盘子则是蓝洋葱纹。
“……好吧。”
何长宜将阿列克谢面前的盘子拿了回来,就在他以为她会把自己的盘子还回来时,何长宜却麻利地将米饭倒进了他的盘中,还贴心地将面包盖在上面。
“这下就没问题了。”
何长宜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再次冲阿列克谢亮了亮盘底,笑眯眯地说:
“多谢招待,我吃饱了呢。”
阿列克谢抬眼看她。
何长宜脑海中忽然警铃大作,下意识将盘子往怀里藏,而下一秒,阿列克谢已经探身过来抢盘。
在餐桌的方寸之地,何长宜和阿列克谢像不共戴天的仇敌,围绕着一只缠枝玫瑰纹盘开展了一场无声的殊死搏斗。
何长宜抵不过这头熊的巨力,眼见盘子要被抢走,作势要呲牙咬他。
阿列克谢顿了一下,就在何长宜以为见效时,他却将胳膊往前伸了伸,示意她随便咬。
何长宜:……
家猪都没他这么皮糙肉厚,一口咬下去满嘴毛,她至少要吃半个月的化毛膏助消化。
阿列克谢顺利抢回了盘子,当着何长宜的面就要慢条斯理地将米饭倒回去。
就在这时,一道迟疑的声音响起。
“嘿,你们在干什么?”
维塔里耶奶奶端着一碟酸黄瓜回来,正好看到阿列克谢将一个盘里的米饭倒进另一个盘中。
阿列克谢动作一顿,何长宜抢在他前面答道:
“您做的饭实在太好吃了,阿列克谢想要再多吃一点呢。毕竟像他这样的巨兽,只吃一小块面包是远远不够的。”
维塔里耶奶奶先严谨地纠正了何长宜的用词错误。
“是‘巨人’不是‘巨兽’,来,和我读‘гиган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