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俄罗斯当倒爷by吹笛人
吹笛人  发于:2025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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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存在官僚主义和僵化体制的问题,但至少那时候他们能吃得饱饭。
但也不是所有人怀念联盟,他们需要民主,需要自由,只要熬过开始的困难,他们的生活就一定能变得像西方人一样好。
于是,社会开始割裂,一部分人想要回到过去,一部分人却坚持要留在现在。
就像有人所说的“一半的峨罗斯冲上前去,一半的峨罗斯退回去。”
割裂的社会让每个人成为每个人的敌人。
黑色的十月要来了。

何长宜运来莫斯克的一车皮货物被抢了。
倒也不是说跨国火车运货有多安全,事实上,峨罗斯境内被偷抢的火车皮不计其数, 已经算不上什么新闻。
但抢到了莫斯克就是另一回事儿。
当时这趟列车已经抵达莫斯克,即将在货运站卸货的时候, 突然遭遇抢劫, 列车上的全部货物都被抢夺一空。
面对无数要求赔偿的托运人,火车站直接一个躺平放弃挣扎,给每人发了一张事故证明。
至于赔偿,什么时候保险公司肯出血,那就什么时候再说吧。
何长宜拿着一张废纸般的证明, 有些头疼。
这批货物全部都是一位新客户预订的,突然发生抢劫的案件导致货物无法如期交付。按照合同的约定,她得为延期交付赔一大笔钱。
而赔钱还不是最麻烦的。
与这位客户的合作是何长宜进一步拓展峨罗斯市场的重要一步, 如今双方的信任关系还没有建立起来,首次合作就被突然发生的抢劫案打断, 之后能否继续顺利合作下去?
为了拉住这位重要客户, 何长宜不惜大出血赔偿, 以免对方认为她在一货二卖, 打着抢劫的旗号将货物卖给了出价更高的其他人。
但问题还不止于此。
何长宜新设在莫斯克郊区的一个仓库被烧了。
幸运的是,当时仓管员不在里面,只有货物被毁,人没事。
“差一点, 只差一点, 我就要被烧死了!”
何长宜不得不先去安慰这位被吓坏了的仓管员,之后才有心去看仓库内货物的毁损程度。
放火的人非常熟练,他确保了仓库内没有一处没被火烧的地方。
也就是说, 没有任何货物能够逃脱火灾,它们全部变成了灰烬。
事实上,由于火太大,地面被火焰的高温烧熔,一部分的土地甚至看起来像玻璃。
何长宜咬牙切齿地在账本上记下这一笔亏损。
以及数笔违约金。
虽然货损严重,但何长宜的信誉没有倒塌。
相反,在拿到合同约定的违约金后,客户们反而更加信任她,重新签署了新的贸易合同。
一些老客户直接拒绝了违约金,拍着何长宜的肩膀说:
“亲爱的何,我相信你,我们之间不需要违约金,只要下一批货物运来就足够了。”
最近的形势着实不妙,何长宜停下原本扩张的计划,转而采取收缩战略,除了已经发货的订单,其他的能延期交付就延期交付,不能延期交付的就协商解约。
大部分客户表示理解,也有小部分冒险主义者坚持要按合同约定的时间交货。
对于后者,何长宜干脆支付违约金,强行解约止损。
而已运抵莫斯克货物,何长宜一方面要求客户立即提货,另一方面将货物从分散的偏远小仓库中集中到安全性更高的大型仓库,虽然仓储和保险费用直线上升,但至少短期内不会再次出现火烧仓库的情况。
何长宜还将存在本地银行账户的资金迅速兑换成美元或黄金,在给地下钱庄交了一笔相当高昂的抽成后,转到了国内账户。
但有时人力已经达到极致,仍抵不过天命难违。
事态的恶化非常突然。
一夜之间,城市里到处是穿着迷彩军装的人,十字路口搭起了街垒,时不时响起枪声。
卡车停在路边,向普通人发放步|枪和电棍,无论他们会不会用。似乎只要属于“自己人”,就天然有权拿起枪来。
由于前一天忙到深夜,何长宜没有回维塔里耶奶奶家,而是留在了办公室休息。
当她醒来时,外面的形势像是一夜间回到二战,又或者是更早的十月革命。
而某种程度上,支持联盟与支持峨罗斯的两个阵营,更像是今日的“红军”与“白军”。
这大概是七十六年前的革命者所无法预见的吧,虽然没有沙皇,但他们的后代却分裂成两个派别,再次将枪口对准了彼此。
何长宜站在窗边,楼下已经乱成一片。
无数人蜂拥向中央广场,以及位于广场附近的议会大厦和政府大楼。
像一条黑色的河流,喧嚣而狂热,让挡在前面的警察防线看起来无比脆弱。
何长宜眼尖地注意到站在最前方的几个警察看起来有些眼熟,是火车站警察局的人,看起来他们是被紧急调来阻止人群前往市中心。
但显然,和这条源源不断的黑色河流相比,警察的人数太少,螳臂当车一般的绝望无力。
警察是合法持有枪支,可人群却持有更多的枪,不管是否合法。
当人处于群体中时,判断力和自控力一同归零,而道德法律变成脆弱的丝线,控制不了一头疯牛。
在警察试图阻止人群的前进时,突然,枪响了。
不知是哪一方率先开的枪,但这像是一个信号,将原本勉强维持的平和状态彻底撕裂。
何长宜心中一紧,她的目光快速在警察队伍中逡巡而过,寻找一缕金色的痕迹。
但糟糕的是,警察们穿着全套防备装备,除非是角度恰好,否则根本看不到他们的脸。
而在统一制服的遮掩下,高矮胖瘦也不再明显,将每个人的特质削减到最低,像是流水线制品。
人群混乱得像是被掠食者冲撞的角马群,昏头昏脑,不知要去往何处,只知道跟着前面的人。
直到有人开始中枪倒地。
他仰面朝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平凡的脸上混合惊恐愤怒和茫然,血将警服染深。
枪声变得密集,倒下的人越来越多,两边都有。
何长宜开始慌乱。
她焦急地扫视了一遍又一遍,忽然想起什么,回身小跑着从办公桌后的展示架上拿下来客户赠送的望远镜,抖着手举到眼前。
人群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分不清谁在打谁。
有人躲在墙角,手举着枪伸出去,身子努力朝后仰,也不瞄准,啪啪啪地连续开枪,直到搂空弹匣为止。
有人学着电视上的模样,生涩地举枪射击,却发现没有子弹射出来,当他意识到要打开保险时,不知哪里飞来的一颗流弹打中了他。
还有人跑到街垒处,想要玩一出攻防战,却在下一刻被已经占据了街垒的另一派打倒在地。
警察们混在两派之间,作为不讨喜的第三方,谁都把他们当作敌人。
也因此,警察遭受的攻击最为严重。
到处是血,到处是伤员,惨叫声几乎能穿透玻璃。
何长宜猛地放下望远镜,深呼吸了一下,稳住疯马般狂跳的心脏。
她刚刚看到街边面朝下趴着一个警察,他的血染红了砖石,掉落的帽子下是一头黯淡的金发。
“到广场去!让我们到广场去!”
人群还在源源不断地前进,在留下满地的鲜血后,他们踩着血脚印,义无反顾地朝着目标进发。
枪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着。
何长宜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她一把抓起放在办公室备用的医药箱,连外套都顾不上穿,只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就往楼下跑。
见她要出去,门房老太太急忙制止。
“别去,危险!”
而何长宜已经推开门跑了出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拨开人群,用冲刺的速度飞快跑向望远镜所看到的位置。
那里已经开始有人救治伤员,急救车停在街边。
有人在扶起一个躺在地上的平民伤员时,首先问道:
“你支持谁?叶某钦还是马卡绍夫?”
伤员说他支持马卡绍夫,救治者立刻松开了手,任由他摔回地面。
“去你的吧!你这个该死的敌人!”
地上掉落了许多旧鞋,何长宜在跑步时不得不避开这些障碍物。
她不再去想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的鞋子,而主人不知所踪——一个糟糕的、不祥的征兆。
直到找到那位面朝下的警察,何长宜冲到他身边,放下医药箱,双手发力,将他翻转过来。
一张陌生的面孔。
虽然还睁着眼,但他的瞳孔已经完全散开,变成了无机质的空洞。
何长宜忽然有些脱力。
狂奔的疲惫慢一拍地找上了她,心脏像是要跳到喉咙口,肋下痉挛似的疼痛。
她勉强抬起手,轻轻地合上了这位陌生人的眼睛。
这时,不远处传来人声。
“这是警察,不是我们的人,就让他留在这里吧!”
何长宜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几个峨国人将一个穿着制服的受伤警察扔在地上,将“自己人”伤员抬上急救车。
受伤警察重重摔在地上,一股股鲜血从伤口流出来。
何长宜强撑着站起来,提着医药箱快步走过去,想去给他做个急救。
然而,当看到对方的脸时,何长宜惊讶道:
“勃洛克局长?”
勃洛克局长躺在地上,在听到何长宜的声音后,他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
“啊,是你,我的钟国朋友……”
他的声音虚弱极了,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
何长宜快速从医药箱中拿出敷料和纱布,想要先给勃洛克局长的伤口止血。
但当她撕开警服、看到伤口状况后,何长宜的手一顿。
这和被捅了一刀不同,也和被用自制鸟铳打了一枪不一样,真枪的威力远超普通人的想象。
子弹穿透人体,从正面看只是一个小洞,而在另一面,却是一个恐怖而巨大的空腔。
何长宜愣了一下,几乎不知从何下手。
她拿着纱布,试图堵住那个狰狞而血肉模糊的空洞,但突然,勃洛克局长缓慢地举起手,无力地拍了拍她的胳膊。
“不用了,我知道,没救的……”
何长宜抿了抿嘴,艰难地开口:
“这只是一个小伤口,您需要对自己有信心。”
勃洛克局长“呵呵”地笑出声,眼睛已经有些睁不开了。
“谢谢你,最后还能陪着我……”
何长宜不知为何,忽然感到心中酸楚极了。
分明她之前非常讨厌这位勃洛克局长,平时不过是和他虚与委蛇,但凡有机会她都不想多看这位贪婪的警察局长一眼,更不想和他有任何的交集。
可毕竟她和勃洛克局长之间没有深仇大恨,眼睁睁看着一个还算熟人的家伙死在自己面前,还是会让人感到难过。
“我要走了……”
勃洛克局长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从嗓子里囫囵出来,何长宜不得不低下头去,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她忍下酸楚的情绪,强笑道:
“您还年轻,还没到要去往天父怀抱的时候。”
“你这个狡猾的小骗子……”
勃洛克局长闭着眼睛,声音轻到听不清楚。
“我知道,你拿来的那些文物都是假的……”
“煮过的头颅,不该是那个模样……”
何长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勃洛克局长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得意的微笑。
“谁也别想骗我……除非我自愿受骗……”
渐渐地,勃洛克局长的手滑落在地,眼睛却突然睁开,失焦般盯着灰蓝色的天空。
“我看到了……”
“红色的……旗帜……”
勃洛克局长睁着眼睛,就这么没了气息。
何长宜仰起头,用力呼吸了几下,将喉中的梗块咽下去。
何长宜将勃洛克局长的遗体端正地摆放在街边,并用警帽盖在他的脸上。
她提着医药箱站起身,在满地的伤员中寻找安德烈。
幸运的是,她没有找到;但不幸的是,就在她救助另一个受伤警察时,忽然有子弹从天而降,精准地将伤员的脑袋开瓢。
何长宜被溅了一脸血,她下意识狼狈地翻身滚到墙角,借助墙壁的遮掩,躲过了下一枚子弹。
有人躲在楼上的房间里向下面开枪!
何长宜简直不敢相信,这到底还是现代和平社会的一国首都吗?
就算是二战的斯大林格勒,也不会连城区里都出现狙击手吧。
那个高处的家伙显然对他的手段非常得意,将街上还在喘气的非我族类通通点名,直到只剩下在墙角躲着的何长宜。
枪声不断响起,将墙上的砖石打成飞溅的碎片。
何长宜所在的位置对她非常不利,这是一条死胡同,出口只有一个。而且小巷形状短浅,只要枪手换一个房间,就能打中躲在里面的人。
或者,他就一直像现在似的逗弄猎物,直到被吓坏的猎物自投罗网,撞进他的瞄准镜。
何长宜努力镇定下来,观察所有可能的逃生路线。
但不幸的是,除非她有超能力,或者能像壁虎一样爬墙逃走,否则就只能等着枪手的“点名”。
枪声中,何长宜不禁想,她这倒爷当得堪比战地记者,等莫斯克的事了,她干脆改行得了,端起照相机直奔中东战场,目标直指普利策。
就在何长宜苦中作乐的时候,忽然一个空弹匣被扔到她脚边。
何长宜顺着弹匣扔来的方向看去,吃惊地发现那是安德烈。
他站在一栋房子的门口,帽子不知所踪,金发混着汗水乱糟糟地堆在头上,身上制服反穿,乍一看认不出来是警察。
安德烈不说话,只是对何长宜打了个手势,示意她按自己的指挥行动。
接着,他伸出一只手,随着枪响,他的手指分别比出五,四,三的手势。
何长宜忽然意识到,安德烈是在数枪手的弹匣里剩余的子弹!
当枪声再次响起,安德烈的手指比出“一”。
何长宜用手指了指上面,安德烈肯定地冲她点点头。
就在最后一声枪响过后,安德烈用力挥手,示意就是现在!
何长宜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从小巷中冲出,冲着安德烈的方向跑去。
一步,两步,三步……
当何长宜飞扑向张着手臂的安德烈时,枪声再次响起!
子弹几乎是追着何长宜的脚后跟射进地面,只差一点,之后再次连发的几次枪声怎么听怎么透露出一股气急败坏的意味。
安德烈一把接住了何长宜,揽着她的腰,旋身躲进屋内,顺手关上了门。
安静的房间,没有开灯,窗外的光线透过玻璃照进来,隔绝了鲜血和硝烟的气息,仿佛外面是另一个世界。
何长宜大口喘着气,生死一线之隔,她差点就要去阎王殿报道,也不知道死在莫斯克的话,黑白无常接不接跨国出差的任务。
直到缓过气来,她才意识到自己还趴在安德烈的怀里。
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前所未有的接近。
安德烈紧紧地抱着何长宜,以从未有过的力道,而他的手在颤抖。
像是从一场噩梦惊醒,他还沉浸在恐怖的幻象中无法脱身。
何长宜埋在他的胸前,听到他的心脏在狂乱无序地乱跳,像要撞断胸腔肋骨。
他身上有硝烟和鲜血的气息,而她也有着同样的气息。
“没事了……”
何长宜安抚地摸了摸安德烈的后背,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一切都过去了。”
安德烈更加用力的将何长宜摁向自己的怀里,像是只有无限接近,怀里有足够充实的存在感,才能让他确认她还活着。
他们都活下来了。
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动乱中。
当何长宜回到维塔里耶奶奶家时,已经是这一天的傍晚。
军队开进了莫斯克,暂时驱散了街面上的人群。
枪声短暂停歇,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次响起。
当何长宜进门时,阿列克谢正要出去。
他像是刚从外面回来,头发凌乱,衣服被撕开一条大口子,脸上有一道血痕,衬出几分凶戾。
维塔里耶奶奶看到何长宜,大声地说:
“谢天谢地,你回来了!天呐,我一直没能打通你办公室的电话,幸好你没出事!”
阿列克谢看到何长宜后,原本紧绷的表情猛然放松下来。
“你还活着。”
何长宜没有说话,绕过他坐到躺椅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还活着。”
维塔里耶奶奶走过来,用力将何长宜抱进怀里,她的手颤抖着抚摸着何长宜。
“我看到了电视上的新闻,差点以为你出事了。今天……今天实在是太糟糕的一天。”
何长宜不再说话,只是疲惫地将自己埋进了维塔里耶奶奶温暖的怀中。
她太累了。
阿列克谢却敏锐地注意到何长宜手上的血迹。
“你的手……受伤了吗?”
何长宜看看自己的手,上面还残留着伤员们的血。
她摇摇头,平静地说:
“不是我的血。”
她不再解释更多,因为开口时眼前就会浮现出一双双空洞的瞳孔。
阿列克谢像是明白了什么,也不再询问,只是给她端来一杯加了蜂蜜的热牛奶。
“喝了它,这会让你能睡个好觉。”
何长宜看了阿列克谢一眼,安静地一饮而尽。
然而,蜂蜜热牛奶并没有能给何长宜带来一个好梦。
半夜的时候,她突然满头大汗地从床上惊醒,惊疑不定地喘着气。
无边无际的血。
还有那些眼睛,他们都在看着她。
卧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一下,下一刻,阿列克谢穿着睡袍,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他不请自来,擅自坐在何长宜的床边。
分明是恶客,但此时却带来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睡吧,我会在这里。”
阿列克谢低声地说。
顿了顿,他迟疑地伸出一只手,将何长宜前额处汗湿的头发捋到后面。
借着窗外的月光,何长宜看向他,沉默半响才说:
“你是怎么度过的?”
她没有说要度过什么,但阿列克谢却奇异地了解何长宜真正想要问的话。
“我没有度过。”
他低沉地说。
“我一直留在那里。”
此时的阿列克谢看起来像是一个被打碎后又勉强粘起来的瓷器,何长宜忍不住向他伸出手。
阿列克谢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反手将她拢在掌心,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是一个安抚意味浓重的吻。
“但你不必。”
阿列克谢说:“睡吧,别担心,我会一直在这里。”
何长宜垂下眼帘,片刻后,她往里挪了挪,挪出一个可以供一人躺下的空位。
阿列克谢看向她。
何长宜没说话,他也没有。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何长宜昏昏欲睡,但她不敢真的睡去,担心梦中会再次出现血,以及那些灰色的眼睛。
大床忽然下陷,接着身边一暖。
阿列克谢合衣躺下,伸手将何长宜连着被子揽入怀中。
“睡吧。”
于是何长宜就真的这么睡了过去。
这一次,她的梦里没再出现鲜血。
然而,暂时的温暖不能解决现实问题。
人总要面对被子以外的世界。
当何长宜再次醒来时,莫斯克没有变得比前一天更好,相反的,它变得更糟糕了。
坦克开上了街头,将原本设计仅供汽车同行的马路压出深深的塌陷。
全部乱套了,到处都是穿着军装的人,以及拿着枪的所谓“志愿者”。
这座城市的氛围一天比一天恶劣,看不到终点,只有无穷无尽的下坠。
谁也不知道最终会坠落何处。
电视机转播的画面中,坦克的炮口对准了政府大楼,曳光弹撕破了夜空。
火焰,到处都是火焰。
戴着黑色贝雷帽的马卡绍夫将军在对着人群大喊:“没有市长了,没有绅士了,也没有流氓了!”*
另一位将军则在政府大楼公开号召开战:“飞行员们!兄弟们!开起飞机吧!轰炸克宫!那里是一帮匪徒!”*
事态越来越严重。
示威者冲进了电视台中心,他们的脸在画面上短暂出现,然后粗暴地切断了电视信号。
维塔里耶奶奶在哭泣,悲伤极了,她的眼泪滑过满是皱纹的脸。
“我们的国家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天啊,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们?”
阿列克谢沉着脸,对何长宜说:
“你不能留在这里了。”
“你必须马上离开。”

“那你们呢?”
何长宜急切道:“和我一起走吧。没有护照也行, 只要到了边境,总有办法入境的。”
阿列克谢没有说话,而维塔里耶奶奶上前, 轻轻将何长宜搂进怀中。
“亲爱的,我不能走, 这是我的国家, 我哪儿也不去。”
何长宜急躁道:
“可现在的情况!”
维塔里耶奶奶含着泪,温柔地打断了她。
“总要有人会选择和国家葬在同一个墓穴中。我太老了,已经没办法再改变什么,但至少……至少让我留到最后一刻。”
她的眼神坚定极了,闪着泪光, 让人动容。
“请尊重我的选择。”
于是何长宜要出口的劝说都卡在嘴边,无法再说出来。
她只能轻声地说:
“可是您不应该为了政客间的斗争而陪葬。”
维塔里耶奶奶却冲她眨眨眼睛,像往常一样。
“不, 当然不,我可没打算现在就‘为国捐躯’。房子里有充足的食物和饮用水以及燃料, 只要锁上门, 拉好窗帘, 没人会对一个空房子好奇的, 这里可不是议会大楼。”
何长宜还是有些不放心,维塔里耶奶奶夸张地说:
“去钟国的火车最快也走要六天六夜!我可没办法想象在火车上待这么久,这简直是对老年人的虐待!就让我留在我温暖的家里,躺在床上吃早餐, 看电视听收音机, 还可以勾一件新毛衣——”
何长宜:……
听着她都有点不太想回国了。
维塔里耶奶奶却很坚持。
“亲爱的,你是外国人,你知道的, 我们斯拉夫人一向有些排外,你留在这里并不安全。”
接着,维塔里耶奶奶转头,自然而然地对阿列克谢吩咐道:
“阿列克谢,你送何离开峨罗斯,让她安全地回到钟国。”
阿列克谢一顿,半响,他才沉默地点了点头。
像是一个无声的承诺。
维塔里耶奶奶靠近何长宜的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带他走。”
何长宜惊讶地看向维塔里耶奶奶,而奶奶则是对她露出一个叹息般的笑容。
“别让他回来。”
“别让他挡在坦克前面。”
何长宜将重要物品打包,她的证件和美元放在贴身口袋,除了一个随身小包以外,其余的行李都留在了维塔里耶奶奶家。
分别前,她对维塔里耶奶奶说:
“请您千万确保自己的安全,我不久后就会回来的,我保证,一定很快……”
维塔里耶奶奶站在门边,露出一个与平时别无二致的笑容,仿佛这只是一次短暂的分别。
“我会做好馅饼等着你回来。”
阿列克谢坐在车上,摁了摁喇叭,示意何长宜上车。
最后重重地和维塔里耶奶奶拥抱了一下,何长宜走下楼梯,拉开车门上车。
维塔里耶奶奶站在大门旁,一直挥舞着手臂,直到车子开远,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机场已经关闭了,只能通过火车离开莫斯克。
但去往火车站的路上并不顺利。
这条路何长宜已经走过数次,但还是头一回在熟悉的街道上看到这么多的障碍物和街垒。
到处都是拿着枪的人,虽然没人开枪,但当他们看过来时,还是不由得让人心悸。
还有坦克和装甲车,径直占据了大半路面,只给对向车辆留下一条窄到几乎要抬起后轮,踮着脚侧身通过的小道。
幸好阿列克谢车技还算不错,在这样错综复杂的路况中还能操纵着出租车顺利通过。
即便如此,车子在路上还是被逼停了几次。
一次是一个拿着枪、张着双手跑到马路中央大喊大叫的男人。
他死死扒着出租车的车窗,试图伸手进去抢夺方向盘。
“该死,你是什么人,你支持谁?你的车是从哪里来的?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车上的钟国女人是干什么的?”
阿列克谢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任何问题,只是猛地踩下油门。
车辆突然加速,男人扒不住车窗,摔倒在地,被远远甩到后面。
透过后视镜,何长宜看到那个男人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起来,举枪朝出租车射击。
幸好,他的射击水平不足以让他射中任何高速移动中的物体。
另一次则是抱着孩子的女人,她的身旁还站着裹着头巾的老太太。
远远看到出租车,女人将孩子塞给老太太,奋不顾身地扑上来拦车。
“拜托,我的孩子发烧了,请带我们去医院!”
阿列克谢迟疑了一瞬,但还是决定开车离开。
是何长宜拦住了他。
“让她们上来吧。”
她轻声地说:“也不差这点时间了。”
见何长宜打开车门,示意她们上车,女人绝望而崩溃的神色一松。
她口不择言地感激何长宜的仁慈,急切地让老太太和孩子先上车,三个人挤在了后座。
孩子只有几岁大,包裹在大人的衣服里,小脸是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粗重,时不时抽搐一下。
女人痛苦地用手不住摩挲着孩子的脸庞,老太太紧握着十字架,无声地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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