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壑从梦境里挣脱,汗湿的里衣贴在背上。
残梦渐渐褪去。
他躺在床上疲惫地翻身,接着浑身一僵,炸毛似的迅速起身掀开薄被,瞬间一道霹雳在脑海中猛烈炸开。
我、我……?
我都十七了,这怎么可能是……!
李青壑在电光火石间想明白过来,面色红中泛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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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小郎君心慌成夯货,美娇娘怨怼化罗刹 ……
李青壑脑海中闪过平日里狐朋狗友的荤话,不知哪本杂书里看过的促狭,好半天才接受这个现实。
——他不干净了。
怎么会……这样呢?
脸比外边刚冒尖的太阳还红的李青壑迅速从衣柜里掏出崭新的裤子换上,又盯着皱巴巴揉成一团的旧裤子,仿佛在看什么棘手的大问题。
好一会儿,他拿起旁边的烛台。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来个毁尸灭迹!
直到烧焦的味道从窗户缝钻出去,外边的仆从发现不对,着急地冲进来。
就看见平日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主子一脸阴恻恻地盯着地上燃烧的裤子,好似在看与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家伙。
竹茵赶忙夺过李青壑手里的烛台,示意提水的小厮浇灭火苗,免得误烧了其它物件。
眼见万恶的罪证还没完全化为灰烬,李青壑当即同竹茵撕扯起来,大喝令众人退下,可栖云院的仆从不知内情,当主子犯了什么疯病,岂敢让他拿生死做儿戏,嘴上唯唯诺诺,行动却拒不肯退。
万幸这条裤子已经烧成个开裆裤,某种痕迹一点儿都没留下。
李青壑松了口气,看院中仆从一派草木皆兵的模样,哼笑一声:“瞧你们吓的,不过是耍一耍。”
栖云院里哪有人敢反驳他?
只竹茵仗着陪李青壑一道长大的情分,小声嘟囔:“白日玩火,晚上尿床。”
却不知这话恰恰戳中了李青壑的肺管子。
只见他急躁跳脚道:“胡说八道!这种哄小孩子的瞎话不许再说!”
李青壑又见一群人里里外外围着,顿觉屋里憋闷,再一想到枕头底下还藏着的物件,闷气里霎时间涌上许多急躁,立马把仆从往外撵。
阖上门,李青壑一把掏出香囊,盯着它像在看万恶之源。
好半晌他终于下定决心,匆匆换一身简便的衣裳揣着香囊就出门去。
昨夜同样未得好眠的,还有一位。
与李青壑乱梦缠身不同,严问晴一夜未睡,是在审问调查。
女医正为她手伤清洁换药。
洁白的纱布上晕染开鲜红的血迹,却只在外边两层,不曾渗到里头。
女医聚精会神,对异常的情况恍若未察。
昨日严问晴令严家下人悄然寻查,果然在安平县流民堆里发现那个脸上有大痦子的家伙,趁夜黑风高时将人套袋打晕带回严家。
审了一宿,这厮连三岁尿床都交代得干干净净。
倒也巧,这人还为户自矜做过些不可说的勾当,省了严问晴一些麻烦。
确认他无所隐瞒后,严问晴让仆从照旧行事。
一夜未眠,严问晴心口闷闷的,从来清明的神思也有些混沌,不知怎么一晃神,忽然觉得自己昨日的心绪着实天真可笑。
她还看人家顾头不顾腚的模样有趣。
却不知这是个胆敢伙同流民伪装山匪劫道,意图辱她名声的豺狼。
掌心钝钝的疼蔓延到心口。
严问晴闭了闭眼,平直的嘴角终于又微微勾起——真是,看走了眼呀。
凝春端着清淡的早饭入内,小心翼翼地觑了眼主子的脸色,见她这样的笑容心里却猛地一颤。
“严大来讯,已经抓住那人,正寻机带回来。”她轻声道。
严问晴拿汤勺拨弄着浓稠的米粥,漫不经心地含了一口,道:“小心行事。”
凝春了解主子。
别看她这会儿面色如常,但青天白日还冒风险要求严大将那人带回严家,可见娘子这是动了真怒。
且说李青壑揣着香囊来到卜世友家门前。
可久不见他叩门。
反在门口来回踱步犹豫不决。
他隔着衣物拊在身前的香囊上,那股香气似乎从领口里钻出来,悄悄点在他的鼻尖。
我还怪喜欢这味道的。
要不先弄清楚香料配方,再将香囊给出去。
李青壑如是想着,朝卜世友家门的脚尖往外一转。
就在这时,里头忽然传来“哐当”巨响。
李青壑愣了下,出于担忧三两步上前叩门询问。
好半天,门后传来闷闷的声音:“无事,我不小心撞翻了花架。”
接着那熟悉的声音又急切到异常地说:“我生病了,你快走吧,小心过了病气给你。”
可惜李青壑也想着快走。
他既不记得卜世友家里屁大点的院子根本没地方摆花架,也不觉得隔了道门还怕传病气是多么诡异的事儿,就在门口积极应和一声,扭头走了。
卜世友听他一点儿没犹豫就离开,心中连骂蠢货。
很快,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感知。
等恢复知觉的时候,卜世友已身处一间昏暗的房间中。
桌上点着一盏灯。
豆大的火焰照亮一张明媚艳丽的面孔。
“严娘子?”
卜世友怎么也没想到,绑架他的人竟会是看起来温柔娴静的严问晴。
严问晴瞧都没瞧他一眼。
她抬手,将卜世友绑来的严大便捧着一套华贵衣物走到他面前。
正是他山门前所穿。
“哪来的?”严问晴拨弄了一下火芯。
卜世友道:“小生虽家贫,也需要往来交际,故省吃俭用买了这样一身,还请严娘子小心些,莫要毁坏了它。”
严问晴端起烛台走向卜世友。
明光向他逼近,亮得灼目。
烛台已经举到卜世友面前,严问晴依旧没有停下,卜世友感觉火焰都要咬到他的鼻子。
一旁的严大丢下衣物,上前摁住挣扎的卜世友,攥着他的头发拽起又扒开他的眼皮。
严问晴一言不发。
她的视线甚至只专注在烛台上。
端着烛台的手微微倾斜。
卜世友清楚地看见蜡油从边缘缓缓冒出,燃烧的热气炙烤得他眼焦痛,眼见着蜡油要滴到他眼睛里。
“是李公子!”卜世友再不敢隐瞒,“是李公子买的!”
倾斜的动作一顿。
卜世友死死盯着要掉不掉的蜡油,大气都不敢出。
“他为什么要为你置办?”
严问晴开口时,离得近的火苗一抖,光影变化,那蜡油便好似一颤,摇摇欲坠。
卜世友半点说谎的心思都不敢有,倒豆子般急促地说:“他要我去福佳寺勾搭您,让您主动退婚。”
“假扮山匪的流民是何人所寻?”
卜世友一噎,迅速道:“也是他!他怕见一面不成,编排了英雄救美的好戏,可我、可我不敢。”
他原意使人先掳走严问晴一日毁她名节,再佯装救她。
偏被李青壑搅了局。
昨日卜世友藏在暗处,将一切尽收眼底,对李青壑这言而无信的小人恨得牙痒痒,此时便一股脑全推李青壑头上,让他们豪绅富商自斗去。
“不是掳走一日一夜,毁我名声吗?”
严问晴勾起了一抹笑。
在明亮火光的照耀下却似地狱烈焰里走出的画皮罗刹。
卜世友一惊。
他瞬间想明白,严问晴这是早就已经抓住假扮山匪的流民,清楚得知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才将他抓了过来。
紧接着卜世友又暗暗安心。
万幸他花钱收买那些流民时用的是李青壑的名头,就连给出的银两都是李青壑平日送给他的,不怕露馅。
他心神稍定,忙摆出忏悔的模样:“这全是李少爷的主意。我、我不敢忤逆于他,只是实在怕事,在福佳寺时慌着要报官,他怕事情败露,将拉车的马解下骑走,赶去解围。”
这套说辞与李青壑的行动吻合。
严问晴本就对李青壑恰到好处的现身相助抱有怀疑,若说二者内讧,李青壑不得已着急出面收拾烂摊子正是合理。
虽有火光照亮,严问晴的神色看着却更冰冷。
卜世友想,即便严问晴将此事闹大,也有李青壑给他顶锅,李家不可能放任此事对簿公堂,李青壑更是百口莫辩,届时两家婚事八成要告吹,他虽丢了李青壑这条肥鱼,但为了堵他的嘴,李家定要许他财帛。
不论怎样,他都不亏。
可严问晴拿起烛台,冷冷地说:“签下这份契书,今日之事不许向外透露半分。”
这是要打碎牙往肚里吞。
卜世友心道:看着飘摇若仙的美人,实则也是个满身铜臭的家伙,为了嫁进李家连这种事都能忍。
可不用丢了李青壑这人傻钱多的大鱼,卜世友也是满心欣喜。
被烛台熏半晌,他这会儿头晕眼花,偏烛台又已经被严问晴拿走,昏暗的环境下只能瞧见一纸契书,最后卜世友还是循着严大的指引签字画押。
严大收好契书双手奉于严问晴。
“严娘子,我能走了吗?”
卜世友现在看严问晴,再无半点旖旎念头,只想快些逃出这毒妇的地盘。
“走?”严问晴冷然道,“已经卖身给我严家,莫非是想做逃奴吗?”
卜世友闻言大惊失色。
他忙向严问晴手上的契书扑去,却被严大迅速压倒在地。
卜世友难以置信地瞪着那薄薄的契书,终于想明白了严问晴的意思,朝着她破口大骂:“你这蛇蝎心肠的毒妇!你设计害我!这契书不作数,我是要考取功名的,岂能做你的奴仆!你不得好死!”
严问晴转身,头也不回的淡然说道:“毒哑他的喉咙,挑断他的手筋脚筋,远远发卖了。”
身后的谩骂声愈发激烈。
那因为严问晴走出去短暂流进来的阳光,也随着一声沉重的关门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多时,严大至花厅向严问晴回禀。
严问晴听完,问他卜世友的亲眷关系。
严大答:“此人尚余一老母,他在县城攀附李家,却将老母弃置乡下不管不顾,老人身患重病,时日无多,数次去讯求他一见,他忙于应酬又嫌老母无用屡屡推拒。除此之外,尽是狐朋狗友,大抵不会对他的来去挂心。”
严问晴道:“既如此,以卜世友的名义将老人接到庄子奉养晚年。”
“事情办好了,不要叫人看出首尾。”
严大应和一声转身退下。
名为奉养,实则是将卜世友这唯一存世的亲人看管起来,以防节外生枝。
可怜老人听闻儿子接她,高兴得从床上爬起,枯槁的脸上都多了几分红润,在庄子住上半年,虽不曾得见孩儿,却受人精心看顾,庄子上下得主家吩咐,常常同她聊起卜世友的“近况”,听孩子的前程蒸蒸日上,老人亦心花怒放,即使想念孩子,也不敢多言求见。
及至年末,老人连流食都咽不下,自觉时日无多,央求照顾她的“邻里”请孩子来见最后一面。
在她弥留之际,隐约瞧见个玉立身形向她走来,逆光而行辨不清模样。
她当那是多年未见的孩儿,终于安心咽下最后一口气,含笑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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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论调香晴娘投其所好,训谷子主人调教有方^……
卜世友平日交往的朋友,去他家中寻过几次皆不见人影,这一群玩乐的人哪里缺得他一个,遂将其抛之脑后。
倒是李青壑素与他亲近,两人又有不可告人的谋划,发现卜世友失踪后费心打听好一阵。
得知卜世友是因老母重病连夜退了租住的房屋,收拾东西回到老家带母亲不知去何处寻医问药,李青壑虽恼他事还未完就不告而别,也感念对方一片孝心,怏怏歇下寻他的念头。
至于城中游手好闲的流民悄无声息少了几个,更无人在意。
此为后话。
且说当日严问晴安排好诸事,熬了一宿的困倦夹杂着郁闷气势汹汹反扑,她也不想继续强撑着理事,便令凝春为她卸下环钗,放下帐幔好好睡了一觉。
凝春到廊下准备娘子要用的蔻丹粉,往其中加入明矾。
她有些心不在焉。
主子用签订卖身契这样迂回的方式堵住卜世友的嘴,原因很简单——杀人犯法。
即便是奴仆也不能随意打杀。
杀人灭口,没有人能保证会永远不漏痕迹。
但“货物”的买卖却是天经地义。
哪怕是人货。
只是这些年娘子从未采用如此手段。
凝春先时对主子将赌坊债权拱手相让很是不甘,经此一事终于感到庆幸。
严问晴常年游走于明暗之间,尽管自己有所察觉,但还是行事作风上还是难以控制地沾染阴霾,她不会主动陷害,但若有人算计到她头上,她的手段亦是异常阴狠。
约睡了两个时辰。
至午后,凝春听得主子唤她,遂歇下手中研磨的香粉,入内侍奉。
没过多久,有仆从来告,杜夫人登门。
严问晴想了想,未使凝春为她梳扮严妆,只将青丝拢起,拿簪子松松绾住,又换了身家常的衣裙,便去前厅见客。
“晚辈午间小憩,忽闻夫人莅临,恐怠慢贵客匆匆前来,尚未梳妆得体,还请夫人见谅。”
杜夫人见严问晴盈盈一拜,不饰华物显清丽脱俗,更觉喜爱。
她上前搀扶,笑说自己忽然来访才是唐突。
但见严问晴手上包着纱布,难免要多问几句,严问晴推说是制香时不慎剐伤了手。
挨得近,严问晴身上清甜似果香的气味丝丝缕缕飘来,杜夫人对这清新淡雅的香气很感兴趣,径直开口询问。
严问晴道:“大约是我贪眠沾染了帐中香。”
“此香如何炮制的?”
严问晴笑道:“取榅桲去瓤核,以檀香末、沉香末十一之数填入,放蔗皮、肉桂少许,复蒸三次去皮,将果肉与香末一同研匀制成香饼,窖藏一冬。不过这香只可隔火熏烤,若见明火要生浊气的。”
杜夫人听着制法耳熟,稍一思忖后想起来:“这不是江南李主帐中香制法吗?”
“夫人博学。”严问晴见杜夫人提到香方来源蹙眉,显然是对其并无好感,她也未生慌乱,落落大方道,“晚辈观前朝香谱得知此方,只是循谱制之,甜香深重不大合晚辈的心意,遂改其方,有木香果香兼得。可惜这香方一改,便不宜明火焚香了。”
杜夫人眉间松懈。
她不喜欢鹅梨的馥郁甜香,没想到有个和她一般想法的妙人儿改了香方,所得香气这般合她心意。
“世上无十全十美之事。”杜夫人笑道,“不过既是帐中香,以隔火熏烤,倒比明火点燃更叫人安心。”
严问晴便吩咐凝春取香。
她将去岁炮制尚未启封的香饼赠与杜夫人,二人又亲亲热热地聊了会儿制香。
话头暂歇,杜夫人才道明来意。
原来昨日道上公然有劫匪现身,福佳寺的僧人必定要将此事广而告之,以免其他香客受害,虽未明说是哪家遭遇劫道,但杜夫人想到昨日相约严问晴,她因儿子算计并未现身,那小子也不是个懂事守礼的,八成没有替自己向严问晴解释一二,加上听闻山匪之事,杜夫人便决定亲自登门探望。
她又想昨夜李青壑提及山匪。
分明就是当天发生在福佳寺的事情,他偏推说风闻,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杜夫人心有狐疑,更是着急见严问晴一面。
但见严问晴闲适自若。
听杜夫人提到山匪时她面露讶然,以手抚膺似后怕般道:“幸好晚辈离得早,若天色晚了,恐要遭歹人毒手。”
杜夫人悬着的心放下些。
她道:“昨日家中有些急事,我脱不开身,使青壑孤身赴约,这小子素日不着四六,不知是否冒犯到你。”
严问晴抿唇一笑,摇摇头:“晚辈并未见到李公子。”
听此杜夫人便知李青壑昨日确实未道明身份,至于他说的佯装不识上前搭话之事,无法向严问晴打探,故不明真假。
杜夫人叹了口气。
心知李青壑还是不情愿这桩婚事,总闹些难登大雅的脾气。
她心里有气,便忍不住当着严问晴的面抱怨道:“这孩子贪乐顽劣,实在不让人轻省。我早晚要叫他气出毛病来。”
严问晴道:“李公子只是生性纯质。人所皆知,他待夫人最是孝顺,哪里愿意母亲为他操劳烦心。”
“更何况,”严问晴眼皮微垂,“若是夫人偶感不适,纵要龙肝凤髓滋补、骊珠麟角入药,他也会为夫人寻来。”
杜夫人知道严问晴在哄她。
但为人母者,纵使对孩子千万个不满,听旁人夸赞自己的孩子,难免眉开眼笑。
“他要真这般孝顺就好了。”杜夫人笑叹道。
严问晴玩笑道:“夫人不妨一试,只要您皱皱眉头,令郎必然关怀备至。”
杜夫人被这话逗笑。
一笑之后,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个念头——患病……何不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杜夫人起了心,一面同严问晴说笑,一面暗自揣度。
聊到后晌将至杜夫人才推拒了严问晴留饭的邀请,依依不舍地起身告别。
严问晴亦紧随相送。
正走到前门,忽闻一片吵嚷。
“你这畜生!快站住!”
主客纷纷止步。
但见一条跛足的大黄狗跑得飞快,后边跟着一溜厨子仆从都追不上它。
这狗嘴筒子咬着一整只烧鸡,正洋洋得意。
一昂首,恰与严问晴对上。
狗爪子猛地刹住,心虚地后退两步,又急忙将口中烧鸡放下,换了副嘴脸,咧开狗嘴忠心耿耿般蹲坐在旁,期待地盯着严问晴。
好似它偷了这只烧鸡是为奉献给严问晴的。
追这畜生追得气喘吁吁的众人,见冲撞主家及其客人,慌忙停下行礼告罪。
严问晴对杜夫人道:“这狗野性未驯,叫夫人看笑话了。”
杜夫人打量着这只黄狗,见它独独望着严问晴,不为周遭嘈杂所动,便知这是一条好狗,笑道:“它健壮勇猛,假以时日必能为你看家护院保卫一方。”
“我不过养它来逗趣儿,夫人阅历远胜于我,既如此说,我真要好好驯养它。”
二人说笑着往外走。
谷子见严问晴不理它,竟“汪”一声,插入二人的对话中。
“闭嘴。”严问晴回首厉色以对。
谷子又小声呜咽,委屈巴巴地坐在原地。
待送离杜夫人,严问晴回来的时候,它还乖乖蹲坐在烧鸡旁。
好好的一只烧鸡沾满灰尘泥土,黏糊糊涂着狗子的口水,上边还有一对鲜明的牙印。
严问晴却俯身拾起烧鸡,将它递给凝春。
谷子大惊失色,可怜兮兮地起身围着严问晴打转——它大抵没想到,高高在上的主人当真要与它抢这口脏兮兮的食。
“坐下。”严问晴沉声道。
谷子犹犹豫豫地看着严问晴,好半天才磨磨蹭蹭地坐下。
一旁的凝春已将烧鸡拆解成骨肉分开。
严问晴捡一小块鸡骨握在手中,伸到谷子面前。
谷子凑上去嗅闻。
虽然那么大个烧鸡只剩下严问晴手里这点儿骨头给它,实在叫狗失望,但它也不嫌弃,抬爪子拨弄严问晴的手。
可严问晴依旧攥紧。
谷子放弃扒拉,疑惑地看向严问晴。
“好样的。”
严问晴笑着张开手,将骨头给它。
她又另挑了块握在手中。
如此重复几次,聪明的谷子便知道只要自己放弃从严问晴手中掏出骨头,严问晴就会主动把食物给自己。
而后严问晴又换了个词儿,在谷子移开的瞬间,严厉地说:“别碰。”
再重复几次后,只要严问晴说“别碰”,谷子便会偏头看向她。
严问晴见它如此聪慧,心情大好。
于是趁热打铁,取骨头置于地。
在狗子眼里,凡主人丢到地上的,那都是它的食物。
谷子正要低头叼走骨头,却听严问晴厉声道:“别碰。”
它茫然地看向严问晴。
严问晴展颜一笑,取了块鸡肉递给谷子。
——只要乖乖听话,它就能吃到更好的东西。
凝春津津有味地看着。
真想不到那只凶狠的野犬,在娘子的驯养下,能变得如此懂事听话。
待严问晴乏了,凝春绞好干净的帕子递给她擦拭。
主仆二人往里走,谷子亦步亦趋。
左右无人,凝春终于将心中好奇问出口:“方才娘子怎知那李家少爷没有将昨日实情告知杜夫人?”
“原只有猜测,与夫人聊上几句才笃定。”
谷子听不懂,昂着头紧盯严问晴。
严问晴揉了揉它的脑袋。
凝春又犹豫着问:“娘子何不借此事推了李家的婚事?”
李家那纨绔为了退婚能干出这种事,在凝春看来,这桩婚事无异于火坑。
严问晴却笑道:“我退了婚事,岂不是遂了他的愿?”
凝春闻言大为不解。
她与严问晴的想法大相径庭,都说婚姻是女子的终身大事,明明知道所托非人,为什么不及时止损?
严问晴摩挲着谷子的狗耳,随口道:“更何况是他有亏在先,我为何要退?”
凝春再问:“那杜夫人在的时候,娘子为什么不直言相告?奴婢看杜夫人是个正直讲理的好人,且请她为您做主。”
严问晴道:“你看杜夫人如此喜爱我,其实是因为我将成为她的儿媳。你觉得她得知独子背地里做出伙同流民佯装匪徒掳劫良家的事情,还会偏帮于我吗?”
她悠悠叹气:“诚然,杜夫人家风清明,或许会秉公处理此事。可我岂敢赌慈母之心”
凝春心下一片失落。
不知怎么,听严问晴说完,她只觉得四面楚歌。
“傻凝春。”严问晴瞧出她的哀戚之意,笑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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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经点拨杜夫人请君入瓮,逼就范李小爷暗渡陈……
且说杜夫人归家路上,考虑着新冒出的想法。
她从未干过这样的事情,想想就觉得赧然,可李青壑这小子实在是驴脾气,前些日子甚至以死相逼。
而这门亲事又让杜夫人满意至极。
越是同严问晴接触,她便越发觉得严家娘子与她所想的儿媳模样一般无二。
说亲都说上一半,她绝不可能听李青壑一句“不喜欢”,就半途而废,落得两家无脸。
思来想去,杜夫人愈加坚定。
回到李家后,杜夫人等丈夫回来,同他商量一番,李父听完也面露讶然。
他忍着笑点头,恼得杜夫人拿扇子砸他。
总之这夫妻俩商定好坑骗独子的策略。
李青壑尚一无所知。
自从他拾了不该拾回家的东西,夜里常有怪梦到访。
梦里酥麻入骨,醒来却惶恐难安。
万幸李氏家大业大,隔三岔五就销毁一条绸缎裤子也没得人在意,见少爷没有自焚的意思,栖云院上下且由着李青壑大清早烧裤子玩。
然而治标不治本。
李青壑偏舍不得丢开香囊。
且他也是有正当的理由。
若是随意丢弃了这枚香囊,叫某些淫贼歹人拾去,那不是损害了严家娘子的名声吗?
倒是分毫不觉现在正持着香囊的家伙,就干着最大的淫贼之举。
至于将小小一枚香囊毁去就得了,大概是李少爷勤俭持家,从未想过这种好端端称心如意的物件销毁浪费的主意。
且休问那些化作灰烬的丝绸纨裤。
它们自堕不洁惹了李少爷难堪,毁尸灭迹岂不合情合理?
总而言之,李少爷一根筋成了两头堵,日日烦闷,那股子燥意憋成戾气,饶是竹茵都不敢在他面前淘气。
李青壑自觉不能再继续下去。
他去寻了卜世友几次,皆吃得闭门羹,询问邻里得知好几日未见卜世友。
一贯没什么耐心的李少爷这回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摆出掘地三尺也要把卜世友找出来的架势,立誓要将香囊交给他杜绝后患。
——他早有过这主意,先前举棋不定,在发现卜世友失踪后,倒是越发坚定了。
李青壑在外脚不离地的奔走,打听卜世友的去向,如此忙忙碌碌,既泄去些许憋闷在心不得抒发的燥意,又得了几分重情重义的好名声。
不过,这好名声传到严问晴耳中,只得她一声冷笑。
皇天不负有心人。
李青壑终于打一名游医口中得知,卜世友老母身患重病,他回乡下带着老母外出寻药。
甫一得知这个消息,李青壑嘴角下意识上扬。
随后他察觉自己嘴角不大听话,急忙将它压下去,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世友兄一走,我可怎么办啊。”
正游荡街头思索其它借口。
啊不,是其它解决方法。
李青壑忽然被李家家仆拦住,对方额上满是汗水,急得满面通红,气喘吁吁地道明情况。
——杜夫人忽生急症晕了过去。
李青壑大惊失色,一路疾驰归家,但见阖家上下神情肃穆,李父眉头紧锁在廊下来回踱步,秋姑姑倚在屏风边暗暗拭泪。
屋里窗户紧闭,床幔放下避风。
大夫沉着脸长叹一声。
看着可比李青壑当时装病像那么回事多了。
李青壑见此情此景,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他连声唤着亲娘,冲到杜夫人床前。
主院的仆从纷纷上前拦他,又呜呜咽咽哭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