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训夫手札by拥风听乐
拥风听乐  发于:2025年1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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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会想到,看上去温柔娴静的大家闺秀,年纪轻轻竟学得一手绝妙的出千技艺。
户自矜用在严老爷身上的手段,不敌当年严问晴向户自矜使得千分之一,并且早在赌局开始前,手过无影的严问晴就神不知鬼不觉在户自矜杯里下了延时可解的毒,以防他惨败后赖不认账。
所以这些年严问晴从不喝他的茶水。
防他报复哩。
户自矜在阴沟里翻了船。
他哪能想到,一个十五岁刚刚痛失双亲的少女,明眸皓齿看似皎若朝霞,实则如阴云半掩的明月,所谓艳光、所谓柔情,皆是她隐蔽毒牙的斑斓色彩。
他愿意帮她设计圈套,虽然大半出于当年输给严问晴的这笔赌坊的巨额债权,也有几分源于休戚与共的关系。
在这条船上,他们的合作一直很愉快。
严御史为官多年,深谙官场黑暗,常以此为反例教导严问晴,在耳濡目染下,严问晴早早便明白许多官员命脉症结,所谓正邪本就一念之间,她想要钻营此道,自然信手拈来。
这些年面对官府的无度勒索,十有八九是严问晴在后为他出谋划策。
有时候户自矜甚至觉得,他们就像腐木与苔藓,只有自己能为严问晴提供葳蕤的温床,他们合该一辈子纠缠不清,直到他彻底腐烂,严问晴也会随之凋亡。
而今,手中这张轻飘飘的字据,印在他眼中却如同一片乌云。
户自矜眨了下眼,眸中又氤氲出温润的水光。
他摩挲着手边两枚玉骰子,丢向严问晴笑道:“最后再赌一次,如何?”
“戒了。”严问晴随手把骰子丢回去。
户自矜从容的神态出现皲裂。
他阴沉着脸问:“你甘心嫁给一个无礼草包,就此洗手做羹汤?”
严问晴的笑容无懈可击:“李家家大业大,倒也轮不到我洗衣做饭。”
“如此,”户自矜深吸一口气,“一拍两散?”
严问晴礼貌地回:“祝户老板生意兴隆。”
眼睁睁看着严问晴离开,她一次也没回过头。
户自矜陷在软椅中,手里紧紧攥着骰子,默然似一座雕塑。
突然,他猛地一甩手,骰子狠狠砸中架上价值连城的古董花瓶,一声脆响后摔得粉身碎骨。
户自矜拱身死死捏着桌角,鼻腔里溢出几声粗喘。
从始至终,她都是这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凭什么?她以为自己想走就能走吗?
眸中伪装的温和无影无踪,只翻滚着浓郁的阴霾。
严问晴脸上带着几分落寞走出赌坊的画面落入围观者眼中,不日严老爷将祖产尽数输光的谈资便长腿似得蹿遍整个安平县。
严老爷无颜逗留祖宅,连行李都没收拾便匆匆归家。
家中仆从虽然松了一口气,但也难免因此事对未卜的前程忧心忡忡,远的不说,就说下个月的月银,只剩个祖宅的严家还发的出来吗?
好在,杜夫人次日就使人大张旗鼓上门提亲。
送来了十八抬聘礼,其中更有五抬满满当当的黄金,以解严问晴燃眉之急。
原先李家要求娶严家女不过是一点风声,经此成众所周知的确实。
不免有心人背后议论挟恩图报云云。
关于这桩婚事,严问晴早与杜夫人心照不宣,此时倒没有觉得趁人之危,更何况杜夫人并不知其中内情,着急送来财物为她撑腰,严问晴亦记下她雪中送炭的心意。
不过另一头倒有人在家大发雷霆。
李青壑前几日叫杜夫人发现他在赌坊附近与友厮混,被拘家中不得出,直到赌坊上严家讨债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他才风闻得知。
虽不干正事,少年人却怀着一腔义气,甫一听闻此事便大骂那严老爷猪狗不如。
接着转念一想,严娘子将嫁妆赔进去,虽然可怜,但婚姻之事恐怕成不了,李青壑不免生出几分窃喜。
喜意下那点淡淡的奇怪的遗憾,被他归结到对严家糟心事的唏嘘中。
不曾想,未等他翘着尾巴找亲娘议论此事,他的亲娘已经眼巴巴送上聘礼,让这桩婚事成了板上钉钉。
他居然还是家里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
急脾气的李青壑岂能善罢甘休?
他冲进杜夫人院中,恰逢杜夫人商议着六礼事宜,李青壑立刻朗声打断:“八字都没合过,就已经把聘礼抬到人家里去了!娘,你天天说我不合礼教,怎么自己还做这样的事!”
杜夫人诧异地看向李青壑。
也不知直脑筋的小子是不是被这桩婚事逼开了窍,竟然学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跑来拿礼教说事。
杜夫人嗤笑一声:“八字早已看过,天作之合。”
李青壑闻言心尖莫名颤了一下。
只是怒火翻涌,震得心口胀痛,便顾不上这点微不足道的颤动。
他嚷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需要知道。”杜夫人低头翻看黄历,“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李青壑从小到大就没被母亲这样忽视过他的感受,当即恼怒到口不择言:“那你当年怎么不听外祖父的话,非要嫁给我爹!”
“放肆!”
听闻儿子闹事的李父预备劝架,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这样一番对话,顿时瞪大眼。
那点劝架的心思瞬间烟消云散,他立马侧身从旁溜走。
杜夫人深吸了几口气,瞪着已经有成人模样的儿子,又使劲点了两下头,咬牙道:“好得很,你翅膀硬了。你若是有本事,去找一个比严娘子好的姑娘领回来,又何须我如此费心?”
李青壑不中她的套,梗着脖子说:“好不好那不还是你说了算?”
接着他嘴一秃噜,半是嘲讽般道:“照您的心意,我得去有小婴儿哭声的人家里寻找好‘姑娘’。”
杜夫人岂能听不出他这是嘲讽严问晴年纪大?
见李青壑如此轻佻地提起素未谋面的未婚姑娘,没想到自己竟然养出此等寡廉鲜耻的儿子,她一气之下将手中黄历砸到李青壑头上,怒道:“滚!”
李青壑不肯善罢甘休,捡起掉落在地的黄历道:“你要迎她进来,那我就出去,这辈子都不回来。”
杜夫人讥讽道:“你能不能出李家的大门,是你说了算的?”
“是。”李青壑垂着眼点了点头,散乱不羁的额发耷拉下来,阴云般盖住他的眉眼,“自从您给我议亲开始,我的身、心都不归我说了算。”
他抬头望向母亲,一向混不吝的明眸里浮现点点水汽:“但我这条命总归我说了算吧?”
母子俩再一次不欢而散。
杜夫人怒气稍歇,又真怕李青壑想不开,多派了十几个家丁到栖云院守着。
只是闹得轰轰烈烈到底瞒不住。
这件事很快传到严问晴耳中,流言皆传她是个还未过门便惹得人家宅不宁的克星,倒忘了上一口气还在感慨为堂叔还债的严娘子有情有义。
严问晴听这些非议一笑了之。
跟着她准备出门的凝春倒是不忿极了,她们娘子天仙一样的人物,何苦受如此侮辱?李家虽是豪奢富户,在她们娘子眼中倒也不见得有多少分量。
她在旁小声咒骂有眼不识珠的李家公子。
忽然听得严问晴含笑道:“你瞧,有的小狗儿独占娘的奶长大,便养野了心,敢跟狗群里的首领争食。”
凝春循声望去,只见后门外的巷子里正上演着一出好戏。
七八条野狗战作一团,仔细看去,是一条年轻健壮的大黄狗遭其它野狗围攻,嘴里死死咬着一块带肉的蹄膀骨不松口,冲它发出的凶狠的犬吠声不绝于耳。
凝春不知道她家娘子是如何从这场乱局里看出刚刚所说的弯弯道道。
她迟疑片刻,依着自己的心思道:“它身强体壮,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取而代之。”
严问晴轻笑一声。
她偏头对门外拿着木棍的护院随口道:“这些狗叫听得心烦。”
护院当即挥着木棍上前驱散狗群,混乱中不知打中了几条狗,呜咽哀嚎不绝于耳,野狗也夹着尾巴四散奔逃。
严问晴含笑看着眼前的乱局,眼中只有漠然。
她余光一瞟,瞧见那条油光油亮的年轻黄狗站在不远处,琥珀一样的圆眼盯着严问晴,蓬松的大尾巴高高翘起。
严问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在对视几息后,忽然对这条野狗唤道:“过来。”
黄狗转了转脑袋,爪子一压,扭身跑开了。
严问晴又笑了一声。
漆黑的眸子倒是泛出几分兴味。
凝春见她对那条黄狗感兴趣,便询问:“娘子要不要使人将它抓来?”
严问晴摆摆手:“不必,若有缘分,它自会过来。”

第7章 半生跌宕遇贵人,一路上下奔生天 狗狗……
严问晴此行,是去官府递交变更严氏所有财产的文书。
原属严家的商铺、田地皆归于一位叫“望舒”的神秘人名下,其人并未现身,只派了一名亲信携印与严问晴赴官府公证。
官府文办只当“望舒”是户自矜立的幌子。
无人知晓这名亲信在公证后,悄然拜别严问晴,回到乡下庄子。
乘车返程的路上,凝春几番犹豫,终于忍不住问:“娘子,分明有更好的法子,为何要割舍去这样一块肥肉?”
她说的是严问晴归还给户自矜的赌坊债权。
当年严家夫妇猝然离世,严问晴草草接下这个摊子,再早熟聪慧的人也不免捉襟见肘,眼看着亏空越来越大,马上要到变卖家产填补的地步,严问晴只能动些歪脑筋。
她靠着赌坊债权的丰厚进项渡过难关。
凝春亲眼见到自家娘子帮户自矜用心经营这么多年,赌坊的收益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也不为过。
就这么轻易还回去,凝春确实不甘。
严问晴张开五指,白净细腻的手掌在凝春面前摆了摆,又听得她笑道:“洗干净手上的火油,才好隔岸观火呀。”
凝春听出深意,神色也变得郑重些。
严问晴的目光落在自己这双不沾春阳水的手上,想起了教会她千术的那只布满老茧的手。
惯出老千的人,为了手指的灵活与敏锐,也为了掩人耳目,往往会刻意保持手掌的柔软无害,但从严问晴有记忆起,癸叔的左手便是一副笨重粗糙的模样。
癸叔只有一只手。
他的右手被从手腕处齐齐砍断,陈年旧伤,余一截圆润偏红的腕头。
严问晴的祖父曾赴一州行监察之职,发现当地滥赌成风,百姓不事生产、官员不理民生,路边到处都是卖儿鬻女的赌徒。
时任监察御史的严御史乔装成途经此地的富商,欲潜入当地赌坊一探究竟。
他在赌坊门口,却遇到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人竭力阻拦。
对方挥舞着断手的长臂眼含热泪,连声劝他速速离去。
因公务在身严御史并未理会。
不过他心怀感念。
待严御史收集此地民情上告朝廷,天子震怒,派人缉拿当地的贪官污吏,野蛮肆意的赌坊也在一夜之间关门闭业。
许多叫赌博害得家破人亡的百姓在严御史离开时夹道相送。
严御史却瞧见一个形容枯槁的熟悉身影,以手遮面悄然逆流离去。
他派人追上去,确认回避他的人正是当日在赌坊外好心劝阻的中年人,又经调查方知此人曾因极擅千术声名鹊起,后叫庄家做局抓个正着,生生砍去整只右手,负债累累、身心俱溃,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流浪街头。
严御史看他有悔改善心,又怜他无处可去,便问他名字,要留他在身边。
那人感怀于心,道自己半生疯魔,合该舍弃前尘,请严御史只唤他一声“阿鬼”,叫他牢记业障。
严御史却为他更名“阿癸”,言十年磨砺方得见尘世明光。
自严问晴出生,癸叔便忠心耿耿守在她身边。
他只剩下左手照样能将年幼的严问晴稳稳抱到肩头,带她看花灯、赏焰火。
可惜祖父乞骸骨前夕,癸叔年老体衰,悄然离世。
严问晴至今仍记得前一天晚上癸叔答应次日陪她出去玩,她一早兴冲冲跑去敲癸叔房门,却不得回应。
老人闭着眼,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一抹温和的笑。
无病无灾的喜丧。
严问晴想,或许在十几年前的那个午后,她央着断了手掌的癸叔向她展示那手神乎其技的千术时,就注定了她日后要离经叛道,有违祖父一生追求的“清正”二字。
万幸,她没叫人抓住剁掉手掌。
但严问晴清楚,这份幸运不是因为受骗的户自矜多么善良仁厚,而是他将严问晴视作自己的附庸与点缀,好端端的,谁会因为发簪划伤肌肤,怒而毁去雕工精湛的簪子呢?
她收拢五指,眸中还残余着回忆往事的温情。
冷厉很快覆盖其上。
赌坊一别,看似好聚好散,实则风雨欲来,哪怕拿回赌坊的债权,户自矜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就在严问晴敛眸沉思的时候,马车停下。
严家到了。
严问晴掀开车帘下车。
阳光正好,落在她眉尾发梢,暖烘烘照亮动人的颜色。
严问晴长了张姝丽姣好的面孔,很容易引人注目,偏这些年她总要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出门在外常头戴帷帽有意遮掩容貌。
不过从今日起,她和那些阴私勾当再无瓜葛。
严问晴顶着明媚的日光,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灿烂笑容。
抬步踏阶时,严问晴听到下马石后传来一声可怜巴巴的呜咽。
她偏头,对上一双琥珀般透亮的湿润圆眼。
今早还以一敌七的大黄狗蜷缩在阴影里,只有这双大大的狗儿眼亮得像两枚小太阳。
对视片刻后,严问晴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黄狗赶忙轻“汪”一声,试图唤住她。
它一瘸一拐地追出来,先时缎子样整齐油亮的皮毛此时杂乱无章,身上好几个血洞随着它的行动溢出血珠,前腿更是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咬伤。
严问晴停住,转身半蹲着朝它伸手。
黄狗因她的动作猛地一退,又见她没有后续,歪着脑袋犹豫片刻,乖乖凑到她跟前。
温暖的指腹揉了揉敏感又柔软的耳根。
它听到女子心满意足的轻笑声,臣服般低下脑袋。
严问晴刚净手更衣,凝春便拧着眉头急匆匆跑进来:“娘子,您带回来那只野狗真是不知好歹!”
她的手背上洇着半干的血痕。
原来那条黄狗跟着严问晴进了严家的门,却浑似半个主子,严问晴一走它便凶相毕露,不许任何人靠近,连凝春想为它处理一下伤处,都被它龇牙凶退。
凝春痛骂着不识好歹的野狗。
“真是一条蠢狗!”她经严问晴许可,就着刚刚主子净手剩下的水擦洗手背血迹,而后在严问晴的要求下,引她去看那条凶犬。
“奴婢看这狗恐怕养不熟。”
严问晴看向从她踏入这间院子后便保持着安静的大黄狗。
“蠢狗,这会儿怎么不叫唤了?”凝春冷哼一声,“给你上药是为你好,碰也不许人碰,你这伤口化脓,届时整条腿都要废掉。”
她说着要靠近黄狗,这畜生又朝她弓腰呲牙。
凝春一跺脚,气鼓鼓看向严问晴。
严问晴轻笑一声,越过她:“我来。”
凝春着急阻拦,却听她笑道:“它可聪明得很,知道谁是这个家的主子,它遵循着狗群里的规则,只臣服于首领,面对其他人,则要保持着凶狠的老大模样。”
这狗果真在严问晴手下俯首称臣,任由她拨开被血迹粘连的皮毛,清创上药。
凝春嘟囔:“真是成精了。”
过一会儿她又问道:“娘子要养它,可取个名字?”
严问晴似早已想好般径直道:“谷子。”
凝春有点愣神。
这名字有些言简意赅,不大像娘子平日风格。
只见严问晴眉眼弯弯笑道:“它浑身金黄,可不像田间谷子?”
凝春应答一声,心里还是有点奇怪。
到底是跟随严问晴多年,直觉就是准。
严问晴取这名字,最重要的原因——深谷谓之壑。
别看她好似娴静大度,实则小心眼得很。
回去的时候,凝春小心翼翼地开口:“娘子,咱们手上并不缺银两,现在又将严老爷送走,既已解了困局,何必许嫁李家,白白忍受无礼之人的诋毁。”
她实在为严问晴委屈。
严问晴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道:“今日撵走一个堂叔,日后还会有堂伯、族伯。咱们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盟友。更何况……”
她从杜夫人坚决严厉的态度中,敏锐觉察到一种可能。
严问晴不得不承认,这几年弄权造势,使她的野心也在一点点膨胀。
只要想到能藉由李家少夫人的身份,亲眼瞧瞧一艘巨船如何行驶,严问晴对这桩婚事便充满了期待。
至于李青壑,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点瑕疵。
“瑕疵”本人此时正重操翻墙旧业。
他万事不过夜,虽与亲娘大吵一架时因心绪不定说出那样矫情的话,一觉睡醒又全部抛之脑后。
只是栖云院外忽然多出一队家丁。
李青壑当然以为他们是杜夫人派来看着自己的,顿觉气恼。
怎么好似他才是待字闺中准备嫁人的那个!
李青壑真是怀疑,亲娘会将自己关到成亲那日,他叫先前杜夫人那番话伤了心,问也不问就认定她打算一直关着自己。
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李青壑寻了个空当,三下五除二翻出栖云院的院墙,又怕路上叫人撞见,遂寻个少人的角落,连翻四五道墙,终于在明白见识过自家到底有多大后,成功逃出生天。
他没想到自己吭哧吭哧努力翻墙的大场面,早早叫人汇报到杜夫人处。
杜夫人无奈地按着两侧太阳穴,笑骂道:“正门不走,跟个跳蚤似的。”

第8章 知心友乐于分忧,大孝子绞尽脑汁 严于……
且说李青壑费大工夫翻出李家,脚下还未站稳,便气喘吁吁奔向卜世友处。
他那些狐朋狗友里,也就卜世友有几分急智。
“砰砰砰”砸了好一阵儿门,才听得里边传出开门的动静。
卜世友披着外衫,形容有几分憔悴,见到李青壑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露出讶然的神情。
李青壑急急推着他进去,甫一阖门便拉着他连声道:“好兄弟,快给我出个主意!我看我娘那架势,恐怕是打算将我关在家中,押去喜堂成亲!”
卜世友却有几分恍惚。
好半天,他才抓住李青壑的手臂,盯着对方皱眉重复道:“成亲?”
“……是和严娘子?”
李青壑莫名地看着他道:“就是她,我才要逃!”
卜世友喃喃道:“严娘子那样雪胎梅骨的人物,你为何要逃婚?”
李青壑更是绝望:“怎么你也倒戈?”
卜世友这才似大梦初醒,眼中闪过些精光,他忙道:“哪里的话,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
“不知你做何打算?”
李青壑恼道:“我要是有打算,还能跑你这儿来?”
卜世友抿了抿唇,试探道:“既然严娘子叫令堂称心如意,从夫人处想办法取消婚约恐怕困难。”
李青壑赞同地点头:“但我不好出面同她说明。万一她看我年轻英俊,不肯遂我愿该如何是好?”
卜世友心下嗤然。
不过他仍故作替李青壑忧心道:“李小爷仪表堂堂,确是人中龙凤。”
接着卜世友似无意道:“能不能叫严娘子不得不解除婚约?”
比如……掳走她,毁了她的名节。
李青壑猛地一拊掌,恍然大悟般笑道:“只要严娘子移情别恋,自然会解除这桩婚事!”
卜世友没想到他居然能说出这种完全无用的话。
这家伙怎么能如此单纯?
单纯到愚蠢,令人厌恶。
他敛下眼底的轻蔑,顺着李青壑的话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甄兄那样一表人才,又甘心入赘严家,都难得严娘子的青眼,我等又向何处替严娘子寻得一位如意郎君呢?”
李青壑不以为然:“甄梅敛那个色中饿鬼,眼下青黑都要垂到脖子,也不怪人家看不上。”
不过卜世友这话提醒他。
既指望严娘子移情别恋主动解除婚约,那他得想办法找个合适的人选“勾引”严娘子才是。
可恨他身边净是吊儿郎当的家伙,思来想去都没个人可堪正配。
李青壑目光一转,落到身侧面容清俊的卜世友身上,见他虽不知为何有几分憔悴,但肤色白净,形如松鹤,活脱脱一个小白脸。
他挑眉道:“我看世友兄也是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啊。”
卜世友面露大骇,连声拒绝:“不可不可。”
“有何不可?”李青壑心觉不满,“你又无婚约,也不曾有心上人,更何况你大我三岁,与严娘子同龄,正是相配。”
卜世友垂眸苦涩道:“小爷也知我这个年纪尚未议婚。实在是家境贫寒又屡试不中,如此情境,怎好耽误佳人?”
推拒来推拒去,闹得李青壑心里莫名冒出几分野火。
——他不肯娶严娘子是情有可原,怎么旁人也敢找理由推三阻四?
模模糊糊的念头一闪而过,不待他细究。
李青壑只当是因这桩迫在眉睫的婚事生出急火,只压着怒意拽住卜世友道:“你只消点头,婚事支度小爷我一并包揽,良田旺铺一应俱全,保管你的婚事热热闹闹、风风光光,权当谢你解我燃眉之急。”
卜世友等得就是冤大头这句话。
他终于犹犹豫豫地应下。
可好容易逼得卜世友答应,李青壑的心里却依旧不觉松快,他道自己这是因为事情还未解决,所以不得放松,便急哄哄拽着卜世友出门采买一身簇新的行头。
锦衣玉冠、革带皂靴,一应俱全。
卜世友捧着云一般柔软轻盈的绸缎,垂下眼皮掩去眸中暗沉的嫉恨。
他待李青壑结完账,才疑虑重重地开口:“我与严娘子素昧平生,又如何产生交往?”
“这好办。”李青壑道,“我请我娘邀她出门,去到人来人往的地方,再想办法支走我娘。你守株待兔,同她‘偶遇’交谈,穿着这样一身玉树临风的装扮,就是天仙也会留两眼在你身上。”
李青壑说完,心里又莫名不大舒服。
目光一转,落到成衣铺子里的大铜镜上,照见自己风尘仆仆的模样,他没忍住伸手捋了把头顶杂乱的碎发。
李青壑忽略时不时冒尖的怪情绪,依着心中计划回到李家。
他凑到杜夫人跟前伏低做小,哄得亲娘终于给他几分好脸色后,方试探道:“纵是你将那严娘子夸得千般好万般妙,我不曾见过,也是不信的。”
杜夫人嗔道:“那日不是你佯装得病,要死要活不肯一见吗?怎怨得我?”
李青壑摸了摸鼻尖,撇开眼道:“你将人径直领到我屋里,我衣衫不整哪里敢见她?要我说,你真想撮合我们,该约个正正经经见面的地方。”
杜夫人一听确是这个理儿。
遂去信给严问晴,邀她过几日往城外福佳寺同游,并直言会带上不肖子与她相看。
严问晴拈着花笺沉吟。
凝春笑道:“这李家的少爷总算明事,知晓咱们娘子的好。”
严问晴却失笑摇头。
她将花笺收入妆奁底层,随口道:“我看这位小少爷怕是另有盘算。”
及至约定的日期,杜夫人一面描眉,一面使人去嘱咐李青壑仔细装扮,可见她心里也对儿子的德性了如指掌,怕他阳奉阴违,到严问晴面前不要脸的作怪。
还不等杜夫人更衣,有人匆匆来禀。
说是杜夫人的闺中故友随夫赴任越州,今日途径安平县,顺路前来探望。
多年未见的好友来访,杜夫人不免犹豫。
这时李青壑乐呵呵闯进来:“既然娘这儿有客人,就叫我一个人去福佳寺呗。”
杜夫人皱眉:“你见也不曾见过严娘子。莫不是两面三刀,想将人家落在寺里,失信于人惹得厌弃吧?”
李青壑心说这倒也是个好主意。
不过他面上委屈:“娘如何能这般想儿子?你既然夸得严娘子天上有地下无的,那我何须旁人指引,自是一进庙就能认出这位活菩萨。”
杜夫人不听他贫嘴,招来陪伴多年的秋明,使她伴着李青壑同去。
这位秋姑姑可是和亲娘一样难缠。
李青壑立马道:“娘,实话告诉你吧,我上回翻了严家的墙,早知道那位严娘子是何模样。”
他又含含糊糊道:“我也是瞧她好看才改变主意的。”
“您没空正好,叫我与她单独相处相处,看看她平日的好举止是不是当着您的面刻意迎合的。”
杜夫人听他做出如此轻浮之事,气得举起团扇砸他。
李青壑也不闪躲,只朗声道:“婚姻是儿子的终身大事,您总要许我自个儿好好考量考量吧?”
杜夫人压下怒火沉思片刻,知道李青壑是牵着不走打他倒退的倔驴性子,又对严问晴的品性很有信心,便允许李青壑自去福佳寺,但强令他不许轻狂无礼。
李青壑满口应下。
又听杜夫人道:“我早说严娘子的品貌具佳,你瞧见她的模样自改变了主意。”
李青壑心道:我可没改变主意。
他时至今日也不过觑到一点印在屏风上模糊的影子,但闻杜夫人此言,心下更是坚定——不管这严娘子是何模样,他都不会有任何动摇!
临走时,杜夫人又拉住他,嫌弃地打量他这身颜色单一的劲装,令他赶紧换了。
李青壑口是心非,只打算进栖云院晃一圈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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