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娘明明那么坏,抛弃了他们父女二人,爹为什么还爱着娘呢。
兰秀娘忽然道:“程夫人,你知道兰以繁这个人吗?”
程锦束慢慢消化这个人名,“兰……以繁,是谁?”
“是我爹。”兰秀娘笑了笑,释怀了。
是啊,天下哪能有这般巧合的事。
她只是长得像罢了。
她跟娘的性格脾性完全相反。
兰秀娘起身,向程锦束行礼,抱歉道:“对不起,程夫人,今日是我失态了,没有顾及夫人病情,是我不好。此行是要感谢夫人,在我们夫妻二人离京这段时日,程夫人对我儿晞光多有照顾,我知道出门又在别人家中待几日,对程夫人是多么不适,所以,我真的很感激,日后夫人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必然相助。我先去找我相公了,今日多有打扰,请夫人歇息吧。”
兰秀娘状态实在不好,已聊不下去,她道完便往外走去。
程锦束站了起来,伸手欲要挽留,却什么都没留下,只有双目流下两行泪:她被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嫌弃了,她好差劲。
一直侍候程锦束的丫鬟春角见状,扶着她的胳膊:“夫人,丞相夫人可能误会了,夫人明明是高兴的,若是想交朋友,要主动些。”
程锦束看着春角,目露询问。
“夫人若是不想丞相夫人走,不若追过去说明心意。”
程锦束想了一会,使劲点点头。
她要去跟秀娘说,她并不介意,希望日后两人多见面,她很喜欢她。
兰秀娘一路混混沌沌的走着,陷在回忆里,丫鬟荷香也被她赶去找晞光。
在她印象里,娘真的好笨,比起什么都会的爹来说。
娘除了挑水,其他的家务活一概不干,带她的时候也总是毛手毛脚的,她没被她玩死真是万幸。
她有时候生气,觉得她娘什么也不会,比不上爹,娘就拍着胸脯说她是将军,带领千军万马杀敌的那种,她那时已经不小了,并不相信。
两人在山谷里玩,娘还在那儿给她演示了一套拳术,她记不清了,只记得娘后来又用草编了个小兔给她,她很喜欢,她又给她编了一大把。
后来她离开,兰秀娘甚至想过,她不是她亲生的……
周瑛去往花厅的路上,意外遇见了兰秀娘。
周瑛从未见过兰秀娘。
初见时她便有了猜测,问了丫鬟后确定了她就是。
“丞相夫人刚从夫人那儿出来,不知道两人发生了什么事,都哭了。”
以往兰秀娘都在传闻里,多是些粗俗不堪的形容,今日一见,周瑛很是意外。
兰秀娘长得白净粉润,风鬟雾鬓,杏眼柳眉,打扮也不俗气,身上的首饰工艺精美并非凡品,藕荷色的长袖襦杉,搭配海棠红的襦裙,胸前还搭了一块米色碎花的裹胸,凸显丰腴胸脯。
周瑛不由得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干瘪瘪的,哪里还有半点女人的姿态。
如此,她有些厌恶自己非要穿一身女装出来了。
正要回去换时,她与兰秀娘已只有三人的间隔。
兰秀娘也看到了周瑛。
她见过她,所以认出来了,只是这次她一身女装,她再看看这条路,很快明白了什么。
周瑛,对她相公还未死心。
听闻梅清臣来,特意换上女装吗。
周瑛也得以近距离观察兰秀娘,这一眼,周瑛发现了一件事。
兰秀娘,竟然长得很像程锦束。
她不是个遮遮掩掩的性子,直言道:“你跟我母亲是什么关系,我觉得你们长得有点像。” 岂止有点。
周瑛忽的想起一些隐秘,程锦束刚来家里时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爹,后来,程锦束开始频繁与爹吵架,有一次雨夜,周瑛慌乱中回错了地方,到了程锦束的门前,听到她的嘶吼:“我已经有相公和女儿了,你为什么骗我说你是我相公!”
她当时听到这一句,震惊到手里的雨伞都掉在地上。
她本以为是程锦束不知廉耻跟着父亲回来的,毕竟刚将她带回时,她几乎时时刻刻缠着父亲,但真相竟然是父亲拐了别人的娘子,人家并不愿,甚至还有女儿,这……
她深知这是个绝不能说出口的秘密,连哥哥她都没有告诉。
但这依然解不了她对程锦束的恨。
而兰秀娘被她一个问句,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她只觉得程锦束很像她娘,但如果她也很像程锦束……这么多的巧合,刚才被压下去的情绪复起,她连跟情敌针锋相对的想法都没了,只想弄清楚状况。
“是吗,或许只是凑巧罢了,我刚才见她,她说只有三十多岁,可是真的?”兰秀娘不经意打探。
周瑛环胸,斜睨她一眼,“怎么可能,你看她满头白发也不像三十多,她脑子有病,记不清年岁。”
兰秀娘虽很欢喜这个答案,但周瑛的说辞让她心里不是很舒服。
“她有疾病非她所愿,她自己也不知道,你何必这样说她。”兰秀娘忍不住为她辩解一句。
周瑛不屑,“这病也是她自己找的,她如果当初没勾引我爹,也不会得这病。她约莫四十多吧,跟我娘的年岁差不多,当初她被爹带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很大了,还有相公和女儿。”
“什么!”
兰秀娘脑中仿佛炸开一道霹雳。
又添一道巧合,她已经开始相信那个可能的结果。
周瑛看她的反应,再看她容貌,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莫非这世间之事就是这样巧,她喜欢的人的发妻,偏偏就是她后娘的亲女儿?呵,如果是这样,那可真有趣了。
她不介意再添一把火。
“丞相夫人有所不知,我这位母亲当年可是好手段,勾引了我父亲,我父亲为了她,把原配休弃,我娘被舍乱世而亡。她可不单纯,丞相夫人不要被她骗了。”
兰秀娘心脏仿佛被人捏住,呼吸都变得困难,如果程锦束真的是她娘,那就是说,当年娘抛弃他们父女,是为了另择高婿享福?
周瑛看着兰秀娘的脸色苍白,心里闪过一丝爽意,就算兰秀娘不是程锦束的女儿,知道这些,兰秀娘也不会再跟程锦束做朋友了吧,程锦束这只老鼠,就该一辈子活在暗处,这是她应有的报应。
她继续道:“丞相夫人,我娘死,都是因为她介入我爹娘之间,她不值得夫人与她交友,你难道以为她没有朋友是她不想交吗,是大家都知道她的劣迹,对她避而不见罢了,丞相夫人未曾一直跟随丞相,不知道这些也情有可原,夫人无需伤心难过,之前也有几个被她给骗了想跟她接触的,没过多久她们认清了她的真面目也就走了,夫人现在知道还不晚……”
兰秀娘眼前阵阵发黑,忽的她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闭就软倒了下去。
周瑛皱眉,正惊疑,又听到不远处传来“啊”的一声,抬眼,便见到一女子顺着廊柱滑了下去。
竟然是程锦束,她怎么出来了。
她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她都听到了?
怎么会这样。
不等她做出反应,廊道的另一头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正是父亲周逢春和丞相梅清臣。
而两人均看到了自己夫人倒在地上,一个箭步就冲了上来。
周瑛心觉不好。
周逢春与梅清臣许久未见。
“自去年党争一事之后, 皇上苍老了许多,对武将的打压也有收敛,人好似都变得慈祥了。”周逢春背着手, 与梅清臣一同漫步在廊道,往后院去。
梅清臣想着回京后见到皇上,发现他已有老态龙钟之相, “皇上老了。”
两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皇上一旦驾崩,太子尚幼,必是皇后及皇上选的顾命大臣来主持。
现在的朝廷之上,元老就只剩下他们俩人。
此事敏感, 两人均没有继续,他们也不过因为利益捆绑的合伙人,这种连接很脆弱。
周逢春想起今日见到的丞相夫人,笑道:“说实话,当初郭明歧想让你与我女儿凑一对,你说你已娶亲, 我还以为你是不想我做你丈人, 现在老夫才明白。”
周逢春见识过诸多风雨,一眼便知道丞相与夫人是一对眷侣,让他忍不住羡慕, 要是他能与锦束也这般就好了,他们原是青梅竹马,不该是现在这样。
梅清臣只知道周逢春现在的娘子是续弦, 之前那个, 被他休弃死了。
梅清臣浅淡一笑:“比不得国公爷与夫人恩爱。”
他自谦的话,倒让周逢春心中多了几分寂寥,这么多年, 即便是程锦束已失了心智,也从未爱上过他。
忽的,前方的场景令两人止步。
周逢春一眼就看到了前方不远处躲藏在柱子后的妻,他欣喜不已,锦束莫非在这儿等他,但他很快发现了异常。
在她斜前方的位置,透过游廊拐角处的竹丛,可以看到两个人正在说话,正是他女儿周瑛和丞相夫人。
梅清臣也发现了,听到周瑛那句“夫人无需伤心难过”,眼眸微敛。
几乎下一刻,他就看到秀娘倒了下去,那一刻,他的腿脚已先一步冲了过去,将人扶抱起来,他迅速拿起她一只手,搭上她的手腕,梅清臣感知到脉搏,眼中倏地迸射出强烈的情绪。
周瑛见到突然出现的梅清臣,有一瞬间的慌乱,她很快掩藏好,她不过说了几句实话而已,她告诉过好几个试图接近程锦束的人,没人听了会晕倒,不能怪她。
“鹤崖,夫人她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周瑛看着梅清臣身后突然闪现出来的敬言和白义,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敬言向大人递上大氅,梅清臣将衣裳给秀娘裹了,将她横抱起来,道:“白义,速去找麒鸣来。”
一声令下,白义消失。
梅清臣冷冽的目光盯向周瑛,吐出的话像是冰碴:“周瑛,我夫人有孕,若是她这次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
周瑛震惊,兰秀娘又有身孕了,她心里酸涩不已,怪不得她会晕倒,所以她真是程锦束的女儿吗,才这样受刺激。
“敬言,带晞光回家。”
梅清臣抱着兰秀娘快步离开,敬言善后,他们马车一离开,就有十几个黑衣人翻入了柱国公府的墙头。
另一边,周逢春抱起晕过去的程锦束,不住的叫她的名字,又唤人叫大夫。
公府上下霎时忙碌起来。
直到程锦束安睡过去,周逢春才放下了心,从内室走了出来。
府上这般忙碌,周崇凯和周瑛自然不能休息去,都在外面等着。
周逢春叫了周瑛进内书房。
周瑛进去,见周逢春坐在案后不言语。
她站了一会,嘴唇阖动,道:“父亲,你也别太担心,母亲身子弱,今日见了丞相夫人又有些激动,再说,晕倒对她来说很正常……”
她话都没说完,忽然周逢春猛地站起来,倾身一巴掌扇了过去。
周逢春常年征战四方,这一掌有铁砂之力,周瑛登时被扇倒在地,耳中嗡鸣,半边脸迅速浮肿起来,鼻子都出了血。
周瑛眼里快速涌出泪水,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她不服输的站起来,想要回击,却在看到周逢春那双布满红血丝的湿润眼睛后愣住了。
她从未见过父亲这般模样,在她印象里,父亲一直是伟岸高大、所向披靡的,哪有这样脆弱的时候。
“周瑛,我当初是怎么告诉你的,如果你和崇凯不喜欢锦束,可以不叫她母亲,可以不与她来往,但绝不可以伤害她。”
周瑛下意识辩解:“我没有伤害她……”
“没有?周瑛,你是我的女儿,即便是有了锦束,我也不曾改变过。当初休弃元配,是我的罪责,我都认了,我也给过你和崇凯选择,既然选择了跟着我,又何必假惺惺的装作接纳锦束,若不是你,她如何会成这样!”
周逢春说着,有浊泪流下。
周瑛心慌了,他都知道了什么……
“你的丫鬟全都告诉我了,若非她心善,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我以为我把她照顾的还好,甚至沾沾自喜,幸好锦束这种情况跟了我,若是别人,哪里还有人要,可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她过得不好,一点也不好,我的乖女儿,周瑛,一直在暗中让人孤立锦束,甚至还让人扮鬼吓唬她,让本来精神失常的锦束更加严重,吓得她从不敢出门。”
周瑛心脏揪疼,不由得颤声叫了一声“爹”。
周逢春崩溃一般捂脸,慢慢蹲了下去,大哭起来:“别叫我爹!知道这些……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锦束变成现在这样,竟然是因为我,倘若我没有强行留住她,她是不是早就好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恨不得……”
周逢春忽然张开手,两只手轮番的扇自己巴掌。
周瑛痛哭流涕,上前掰住他的手,却制止不了,这动静引了外面周崇凯的注意,他进来,见状,连忙从后面抱住了父亲,“爹,你这是做什么!”
周逢春不能打自己,又看着周瑛,眼里充满了恨意:“周瑛,你告诉爹该怎么办,你是我女儿,锦束是我夫人,我不能杀你,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
周瑛听了,浑身瘫软,差点没晕倒在地,她如何就背上了这样的罪名,她承担不起。
周崇凯不明就里,对周瑛大吼:“妹妹,你做了什么,快给爹道歉!”
周瑛爬起来,跪在地上,边哭边向周逢春磕头:“对不起,爹,是女儿错了,请原谅女儿这回吧,往后女儿再也不敢了……”
周逢春仰头大哭:“你让我原谅,谁来原谅我,谁来原谅我啊!”
这哭声周崇凯听了,也忍不住流下来泪。
丞相府。
兰秀娘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喂给她药喝,苦死了,她不想咽,却被人逼着吞了下去,最后一块甜甜的蜜枣安抚了她紧皱的眉。
身边有人唤她名字,可是她的眼皮好重,就是睁不开。
这种感觉好像好几日没睡好觉,她只想沉沉睡去。
夜已深,梅清臣握着兰秀娘的手,就这么一直守到现在。
即便是麒鸣说她没事,底子好,只是惊吓过度,加上孕不足月,才导致昏迷,休息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梅清臣仍后怕,她倒下的那一刻,他真是吓坏了,按到她有滚珠滑脉,他惊喜参半,后怕不已,是他的疏忽,昨晚今晨还……
幸好她没事。
梅清臣的双目干涩,他目视秀娘的脸颊泛着淡红,呼吸平顺,浑身放松,终于肯松开她的手,放入被窝中,向身后的荷香示意,才迈着僵硬的腿走了出去。
到了内书房,敬言已在此等待,将柱国公府的事一一说明。
即便是周逢春与梅清臣关系不错,但梅清臣也没忘了在他府上安插眼线,他们走之后的事他都已经知道了。
是周瑛为了害程锦束才故意引导秀娘。
可这并不足以令秀娘晕倒。
敬言递上了秀娘与程锦束、周瑛二人之间的谈话录,梅清臣接过,细细看了一遍,越看,眉心中间的褶皱越深。
秀娘晕倒,似乎另有隐情,她在与程锦束的对话中谈到对方像她母亲,也就是他未曾谋面的岳母,而在与周瑛的对话中,周瑛又提到了秀娘像程锦束,而秀娘也不停追问关于程锦束的细节。
所以,秀娘一定是知道了一个超出认知的事实,才晕倒过去。
而这个事实……
梅清臣按了按眉心,他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怀疑世间有如此巧合的事——程锦束或许是秀娘的母亲,他的岳母
“有没有关于程锦束的信息?”梅清臣又问。
“关于她的身世,只能查到家人俱亡。”
梅清臣想着以前从周逢春那里听来的信息,再与现在结合,发觉有些不对劲,有人在刻意抹去程锦束的过去,还抹的这样干净,越掩饰什么就越有问题。
兰秀娘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她许久没睡过这样舒服无梦的觉了。
她睁眼,便看到了趴在她床边读书的小人。
“晞光,你怎么没上学去。”
梅晞光察觉到母亲醒来,立马放下书站起来,欣喜的看着她:“娘,你醒了!我今日向太子殿下告了假,专门侍候娘。”
“我能有什么……”她说着,忽然想起了昨日的事,顿时心情沉重起来。
程锦束,或许是她的娘。
“娘,你怎么了。”
她的笑意一消失,晞光就跟着担忧起来。
兰秀娘回神,对他笑笑,边准备下床,边道:“没事。”
“娘!不要下床,妹妹还小!”
兰秀娘听着晞光的话,觉得糊里糊涂,怎么前言不搭后语。
梅清臣听到了动静,掀开珠帘,走了进来,唇角浅笑:“秀娘,你有身孕了,你和孩子都好。”
兰秀娘惊讶,低头看了看跟之前没什么区别的肚子。
她又有孩子了!
有点懵。
哪次啊,是山间还是溪边?他们还胡闹,这孩子竟没事?
梅清臣在她面上没有找到喜悦,心里几分涩然,想到她以前喝避子汤,她果然还是不愿给他生孩子的。
如此想,连同他唇角的笑意也变得苦涩起来。
晞光却很高兴,拉着娘的手,看着娘的肚子:“娘,你要好好躺着,等妹妹平安出生了,就交给我照顾,娘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了。”
兰秀娘听了有些哭笑不得,他如何知道一定是妹妹,再者,他一个小孩能带婴儿?
到底没打击他的积极性,兰秀娘点点头,说了句“好”。
梅清臣听到这句,心也跟着微微落下。
托晞光的福,她应该不会不要这未出生的孩儿。
“昨日你在柱国公府与周瑛聊天时晕倒了,晞光很担心你,昨晚困的不行还要守着你,今日一睁眼又过来了。”
梅清臣解释了一句。
兰秀娘看着儿子,心里暖融融的,不由道:“我此生有晞光一个孩儿就知足了。”
梅清臣的心又跟着提了起来。
晞光替他问了他想问的。
“为什么啊,娘,你难道不要想要我那乖巧的小妹妹吗?”
梅清臣甚至有些不敢听。
万一她说不要,他也没有理由拒绝。
兰秀娘认真思考了一下,若是以前,她或许会考虑不要,现在嘛。
她看了眼梅清臣,他眼神幽幽的,看着平静,实则心里不知道掀什么风起什么浪呢。
“子女是上天赐予的,既然来了,怎么能不要呢。”
兰秀娘说罢,捏了捏晞光的小脸:“晞光,你要当哥哥了。”
梅晞光立马想要高兴的跳起来,可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当大哥哥,还是稳重些为妙,他矜持的点点头,认真道:“我一定会照顾好妹妹的。”
另一边,梅清臣也松了一口气。
他上前,摸了摸晞光的头:“好了,你娘没事,你回去吧,我跟你娘有点事要说。”
晞光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兰秀娘目送晞光离开,收起笑容,以肯定的语气对梅清臣道:“我跟程锦束的事,你都知道了。”
梅清臣坐在她身边,让她枕在自己怀里,握住她的手,摩挲了两下,淡淡“嗯”了一声。
“她长得太像我娘了,年龄、经历,甚至她描述去过的地方,很多地方都对得上。”兰秀娘心里涩然,“但是,如果她是我娘,为什么会嫁给了周逢春,又生下了周律初。”
她是不是喜新厌旧离开了他们父子。
爹临死前还劝她不要怨恨娘,还为她说话,她以为娘要么有什么难言之隐,要么便死了,不该是现在这样。
站在爹的角度,她很心疼爹,感觉娘这样做辜负了爹。
可程锦束那个样子,什么都不记得,像失忆了一般。
到底怎么回事。
“秀娘,岳母叫什么呢,你还记得多少关于她的事。”
“我娘叫程妙果,也姓程……”兰秀娘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按着梅清臣的胳膊着急道:“会不会是周逢春故意给我娘改了名,好藏匿她。”
梅清臣沉吟片刻:“不是没这个可能,我当初认识周逢春时,他已经跟她成亲了,那时律初尚在襁褓,关于他夫人的传闻不多,只知道体弱多病,从未出现在公众面前。”
兰秀娘眼中落下失望,梅清臣都查不到,那说明真的很难了。
她靠在他怀里,“可我觉得她真的是我娘,我想弄清楚,若是她是,为何会这样。”
“交给我,秀娘,你不要担心,我会帮你弄清楚。”
“你要怎么做?”
“唯一的知情者,就是周逢春,他不会告诉我,但有人可以逼他说。”
“谁?”
兰秀娘问出口时,与梅清臣对目,她忽的就明白了。
或许不止她疑惑,程锦束也会疑惑,她醒来肯定会问周逢春的。
柱国公府。
周逢春守在程锦束的床前,一宿未睡的他双目浑浊,布满血丝。
他想起了许多往事。
锦束,本来叫妙果,小时候她曾住在他们家几年,两人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一起习武,很多年,他甚至一直打不过妙果,直到他的个子比她高了,两人才堪堪平手,自此,妙果再也不是他的对手。
情窦初开的年龄,两人互生爱慕之心,约定往后成亲。
当时两家交好,往后在一起几乎没什么悬念。
可偏偏造化弄人,程父投奔了当时刚兴起的红巾军,成为首领麾下一名将领,程妙果也被她父亲带走,两家就此断交,两人也被迫分开。
他听说,妙果成了红巾军一名女将,后来,便没了消息。
他按部就班,继续习武,按照家里的安排娶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为妻,成亲那晚,他甚至都没看她的脸。
后来,他跟随了吴兴,常与红巾军交战,红巾军经过这些年的无序的扩充,已不如以前,许多老将不是死便是被内部斗争排挤,或者投奔了别的势力。
他所在的吴兴的势力越发壮大起来,他也成为其手下的主力。
他像浮萍一般,被世道操纵。
没想到,他与妙果的再次重逢,是在战场上。
当看到对方盔甲之下的人脸后,他激动万分,他向苍天祈求过无数次,若此生还能见她一次,他愿意付出一切。
两人交战,本是一个师父交的,很难分出胜负,或者说他根本不可能对她用出全力,因为不能逼退红巾军,他挨了吴兴多少骂,但他满不在乎,当年无疾而终的情感起复,甚至比之前更甚,如同狂浪一般席卷他,他要她。
他终于不再保留,劈落了她手里的刀,将她逼在角落,告诉她:“妙果,我从未想过杀你,即便是如今这般情景,既然伯父伯母你哥哥他们都死了,你没了家人,何必再给红巾军做刽子手,他们腐败堕落,是不可能得到天下的。妙果,到我身边来,我们本是眷侣,早该这样了。”
但程妙果什么都没说,趁空隙一头撞向了石头墙,他将她带回,全力医治,他守了她三天三夜,她才醒了。
程妙果醒来,看见他,皱起了眉,这让周逢春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妙果,你怎么样,你怎么这样傻,我怎么会杀你,你若不愿,我把你放了就是了。”
“手下败将,要么死在你手里,要么你死在我手里,战场就是如此,周将军难道不知道吗。”
“妙果,我们本是一体的,你忘了我们曾经的约定。”
“什么约定,我记不得了,周将军,要么杀了我,要么把我放了,我再杀了你。”
周逢春见不得她这般冷漠,“我们为何非要你死我活,我们曾经相爱。”
“请周将军慎言,你我均已成亲了,各自都做了父母了,怎么还能说这样的话。”
周逢春浑身一僵,“你、你成亲了!男人是谁。”
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嫉妒的发狂,他以为她还是一人,因为在乎他,所以才一遍一遍的带兵挑衅。
“我为何要告诉你,周逢春,我还是那句话,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
周逢春却在这时下定了一个决心,永远不放开她。
跟她对战的这段时间,他好像才找回自己,活了过来,他不要她离开,他们本该在一起的,现在上苍让他们重逢,就是要在一起的。
他强制把程妙果带了回去,将她锁在屋子里,告诉她已经将妻子休弃,会娶她。
程妙果哭了,问他为何要让她成为罪人。
他那时已然疯狂,只想得到她,所以,他提了一个交换条件。
让他占有,他会放了她。
程妙果宁死不屈,可周逢春又不让她死,这种困境,令本就撞了脑子的程妙果脑子混乱起来,有一次,她竟然不记得自己是谁,连自己有过丈夫孩儿也不记得了。
周逢春大喜,连忙趁此与她成亲。
可好景不长,程妙果又重新清明,得知自己已成了他的妻,还与他有了夫妻之实,程妙果变得疯狂,甚至要把事情捅到君上那儿。
周逢春绝不可能让人知道她是红巾军的女将程妙果。
所以,他只能残忍的将她锁在屋子,从不允许她出门。
她迷糊时,只能依赖他,随他摆弄,她清醒时,撕心裂肺,周逢春任打任骂。
有时,他也烦躁了,便让人弄了一些效力较低的助眠香,他想让她乖巧的时候更多一些。
后来,她确实很少再清醒,甚至一年只有一次,但她的精神却萎靡了许多,身子也不大好了,瘦的只剩下了皮包骨头。
他为她寻遍名医,也再没用过助眠香,甚至想只要她好起来,她都记起来也没事。
期间,她生下了律初,又要去了她半条命。
自此,周逢春服用绝嗣汤药,再也不让她受生育之苦。
看着她渐渐病弱,对上她总是迷惑的眼睛,周逢春的愧疚心越发深重。
他明白,自己才是把妙果害成这样的元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