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打听,总得到梅清臣还在养病,情况一般的答案, 萧东君也不好说什么,心中悲凉,甚至想他若真去了, 他会为他以国丧之礼下葬, 他会将他的儿子接到宫里与皇子们一同教养。
可一个月两个月,都过年了,梅清臣依然活着, 还说遇到了什么神医,他开始怀疑梅清臣是装病骗他。
他派人查探,得到的消息如前,不过是说梅清臣已如常人可以走动。
萧东君不知他到底是欺君还是真遇神医,让邓为带着圣旨前去,命梅清臣回京。
既然活着,就得为他分忧。
政事堂中,几位尚书听闻梅清臣要回来,各个感叹,就差痛哭流涕。
他们已熬了两个通宵,可皇上就是不满意。
他哪里是不满意他们做的事,是不满意他们的人。
已经调入政事堂,也被列入六公之一的王易星听罢,发自内心的高兴,甚至,在别人都以为梅清臣必死无疑的时候,他偷偷想,这或许又是梅相的一个计谋呢。
如今看来,兴许是呢。
吏部尚书将笔放下,长叹一声,“丞相他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跟他一起来的吏部侍郎也搁下笔,眼泪差点飙出来,他在这里面是年轻的,他和王易星,把这份折子翻来覆去的抄了近二十遍了。
“不知道皇上到底是不满意我们的折子,还是不满意我们啊。”
他这话一出来,众人都不由得看他一眼,这种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话还用说吗,只会显得他们没用,六个人比不了丞相一个。
身为他的直属上级,吏部尚书伸手将一个薄本扔在他头上,“多嘴。”
除了政事堂高兴,太子殿下也很高兴。
结束一天的课程,梅晞光跟着萧鸿昭回到东宫。
萧鸿昭得知梅相归来的消息,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说起来,我与梅相相处的时候,晞光还没回来呢。”萧鸿昭鲜少这般炫耀的语气。
梅晞光浅笑:“是了,殿下比我更早遇上父亲。”
“我一直孺慕敬仰他,想让他教我念书,可他实在忙碌,晞光你真幸运,有梅相教导你,你日后的成就许能超过他。”
梅晞光垂首:“不会,父亲的才学不是我赶得上的,况且,不如父亲,我也很骄傲。”
虽然他对梅清臣总有些怨念,但他的才学的确让他折服。
所有人都盼着梅清臣快些归来。
花树村兰秀娘的家中,有两三个京城来客。
邓为宣读完圣旨,对梅清臣弯身恭喜,面前的梅清臣和兰秀娘两人,一个神情淡漠,一个皱眉似有心事。
梅清臣注意到了秀娘的情绪,她是不愿回去的吧,她终究是不喜待在京城的牢笼,他们回来也不过三月而已,虽然知道她会回去,他想给她多宽限几日,可圣旨到的这样快……
兰秀娘也没想到圣旨会这么快就到,一方面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这果然都是梅清臣的算计,另一方面,她还有许多遗憾未完成——总要尝尝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是什么感觉
村里那些有经验的妇人都对此十分热衷,谈起都是一脸的荡漾。
兰秀娘忍不住问:“邓大监,可否宽限几日再出发?”
眼下正无人搭理邓为,他被兰秀娘解了尴尬境地,连忙笑答:“自然自然,皇上特意吩咐了,要以梅大人的身体状况为主,大人和夫人回京的事宜,一切交给邓为打理,放心便是。”
梅清臣垂睫,她果然是不愿回去的。
邓为也不打扰,交代完事情便出去了,兰秀娘起身相送,毕竟这是皇上身边第一宠宦。
兰秀娘这才注意到梅清臣一直没说话,刚才就点了个头,闷闷的沉着脸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兰秀娘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打了他胳膊一下,看到他不解的抬头望她。
“你又瞎捉摸什么呢。”
梅清臣恍然清醒,她问出口前,他已经想到一些办法,可以再让他们在这儿待半年甚至一年。
想起她不喜自己不爱表达,他便道:“我看你情绪不好,似乎不愿这样早回去,我想些办法……”
“停停停!你能不能别总是胡思乱想,我什么时候不想回去了,我儿才八岁,我都多久没见到他了,我情绪不好那是因为有些事还没办。”
果不其然,要不是她问问,还不知道又变成怎样呢。
梅清臣眼中现出几分迷茫,什么没办的事?
兰秀娘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完成这个愿望。
入春了,青山县本就不冷,刚入夜不久,大地还带着白日的余温,风吹在脸上很舒适。
初八的夜,月还只有一半,投下银色的影子,给山谷这片灌丛渡上一层银光。
灌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男一女走至这儿。
“秀娘,回去吧。”梅清臣面上染上一抹薄红,伸手牵住她的衣角,意图阻止。
兰秀娘打掉他的手:“装什么,又不是没带你出来过。”
虽然不是这片,之前是在地里,那片人多,她已经很照顾他了,才带他来这片人少的灌丛。
“你……”梅清臣无声了。
他现在对许多事情发生了改观,比如房事上,克制是没必要的,但外放到这种程度,他一时真有些接受不了。
“万一有人看到你……”梅清臣只想想,就已经想杀人了。
兰秀娘拍了拍身上的斗篷,“放心。”
她伸手,在身上摸索。
她背着月,黑漆漆的,梅清臣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你做什么?”
他不由得向她靠近一步。
兰秀娘将东西往他手里一塞,“快点,我就这点心愿了,做完了我就跟你回京城,往后好好跟你过日子。”
这说辞像极了哄骗无知少女的男人。
梅清臣抿了抿唇,低头,借着月光看手里的东西,竟是她的亵裤和小衣,还带着温热,顿时他的手掌像被烫到一般。
“你……”
他的心已没由来的“怦怦”跳。
更可耻的是,他已经。
兰秀娘迫不及待的抱上了他。
斗篷之下,那副柔弱无骨、触手丰满的身子贴着他,明明已尝过不知多少次,但这一刻,风声、树声、远处的狗吠声,甚至还有疑似人声,这种环境之下,梅清臣的感官被放大,那是一种担惊受怕和欲\望之间的斗争。
当她吻上他的唇,又慢慢向下,舔舐上他的喉结后,梅清臣心中的秤失衡了。
他心脏狂跳着,抱住她。
甜美和刺激双重影响,一切都比原来来的更快更多。
“你躺下。”
兰秀娘亦然脸红心跳的厉害,她也是第一次真做这种事,七八年那回,梅清臣像一头倔驴,根本不配合她。
时过境迁,他确实长进了。
这一切,都有一种隐秘的刺激。
兰秀娘需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她怕自己控制不住。
她这副模样看在梅清臣眼中,更是别有一番滋味,豆大的汗滴顺着他的鬓角流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甚。
仿佛回到了新婚那晚。
两人正渐入佳境,耳边却突然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兰秀娘没想到会有人来这,她惊吓不已,连忙趴在梅清臣身上,斗篷将两人遮盖,隐藏在半人高的灌丛中,恰好有云遮住月儿,不仔细看,这里只是一片阴影。
脚步声越来越近。
兰秀娘也越来越紧张,指甲陷入他胳膊的肉里。
梅清臣咬着牙,浑身绷紧,很是辛苦,他的喉结不住滚动,因为隐忍的眼睫在轻微颤动。
简直要命……
他们已经能听到来人说话声。
“爽不爽?”
是个女人,还有点熟悉。
兰秀娘仔细听,放松了些许,梅清臣也跟着暗吐一口气,握着她腰的手也松了松,仿佛活过来了。
“嗯……娘子以前跟他,也这样过吗?”
“那怎么可能,有了娃后,几乎没同过房。”
兰秀娘听出来了,竟然是布三妹,真是冤家路窄,在这里碰上了,听起来,他们好像在附近刚完事,正往回走。
脚步声停了下来,两人似乎就在三五米之外站定。
难道他们发现什么了?
兰秀娘不由得又紧张起来。
她听到梅清臣的呼吸声一下子重了。
她勾唇,虽然她也不好受,但他好像更甚。
她小幅度的动了动,被他掌住腰,死死按住,她只能瞧见他黑幽幽的眸泛着些许亮光,像是在警告她,他呼出的气息炙热滚烫,拂过她的耳根,惹得她忍不住想躲。
这一刻,梅清臣几乎把平生所有的忍耐力都用上了,他汗如雨下,眸底翻滚着毫不掩饰的潮水。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今日铺子的王掌柜跟我说起你,说你账记得很好,谈吐也像个读书人,他告诉我,你若是参加科举,说不定能高中,你想去吗?”
轻微的碰撞声,两人似是抱在了一起,仄仄之声显得焦急,似乎想要表明什么,兰秀娘听到男人道:“三妹是要赶我走了。”
“没有,我是说,如果你想读书科举,也不是不可以,她兰秀娘的相公能做大官,我的难道就不行。”
“可我不想离开三妹,我没有什么远大抱负,只想守着三妹和两个孩子一起过日子,经营咱们的铺子。”
“真的?”
“当然,三妹,我今日所言,句句属实,若是有……唔……”
两人没了声音,做什么不必言说,听起来十分激烈。
兰秀娘屏住呼吸,可还是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太近了!
梅清臣扶着她的腰,深吸一口气,绷紧,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兰秀娘也有些受不住了,慢慢起身。
等他们离开,还是回家吧。
旁边还有活春宫。
刺激的过头了。
两人一边担心被他们发现,一边又不得不听两人不堪入耳的声音,布三妹是放得开的也就罢了。
布三妹这位新相公虽是个文雅人,说话也太糙了,兰秀娘听得面红耳赤。
“啊!”
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兰秀娘被吓得浑身一哆嗦,好不容易努力起来些许,又重重落回梅清臣身上,力道不小。
几乎同时,两人都没忍住发出声音。
她的脑中仿佛一片空白,死命的捂住自己的唇,眼泪飙了出来,浑身颤抖,根本控制不住。
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
他竟然!
真如新婚夜那般快了。
梅清臣有些难堪的别开了头,大口喘息着。
活春宫不知何时停止。
“怎么了娘子。”男人急切追问,声音黏黏糊糊的。
“我忽然想起两个狗娃子还没吃饭,先回家做饭吧。”
“是我不好,我们走吧。”
“簌簌”的声音之后,两人像是远离了一些。
可没走两步,脚步声消失,传来布三妹的声音:“不对,刚才好像有什么古怪的声音。”
“是吗?我怎么没听见。”
兰秀娘死死咬住了唇,但却控制不住身子。
梅清臣紧紧扣住她的腰,微微曲起一条腿。
两人极度紧张。
忽然,兰秀娘感觉到什么,盯住他。
梅清臣别开眼眸。
“大概是我听错了,快回去,瞧我这记性,竟以为他们吃过饭了。”
“我也不好,缠着娘子来这儿。”
“我怎么会怪你呢……”
两人的声音渐远。
兰秀娘也终于吐出一口气。
她脸上烫的厉害,真不敢想要是真被发现了会如何。
她果然已经不是最初的大字不识一个的兰秀娘了。
这样的尺度,她有些接受不了了。
她要翻身起来,腰却被一只大掌按住。
反倒轮到兰秀娘不好意思,她用力掐了他一把,用气声道:“不要了,回去吧。”
梅清臣却已顾不得那些,他真的快要疯了……
就让他今夜只做一个无知的山野村夫,只把快活来寻。
月儿久久藏在云朵后面,不敢出来。
除夕夜那晚,宫中的贺年宴,果然发生了血案。
常子腾等人决定贺年宴后,举兵谋反。
但皇上根本没有给他们出宫的机会。
掷杯为号,早已埋伏好的羽林军顷刻间便将这些叛贼砍了头,那天晚上,宫里的太掖池都是红色的。
宫里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外面,早已待命在外的叛军见状,要么四下逃窜,要么奋力一搏。
柱国公带儿女一同收复叛军,叛军已是穷途末路。
这晚的相府,却格外安宁。
相府周围重重守卫,敬言守在外,林平守在内,任凭外面兵荒马乱,相府里面一派祥和。
梅晞光没想到柱国公夫人会带着周律初来看望他。
比起一个人的除夕,有人在身边陪伴,让他心里好受许多。
因外面正乱,忙着剿贼的柱国公周逢春传信来,让柱国公夫人程锦束和幼子周律初留在相府,还拨派了五百人加固相府的防守。
因此,年后三日,晞光都是有人陪的。
与柱国公夫人熟悉之后,梅晞光更加喜欢她了,她跟娘真的很像。
她会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还会抓他的痒,三人一齐睡在一张床上,柱国公夫人会像娘一样抚摸他的额头,很舒服,自娘走后,他很少睡的这样安详。
也并非没有危险的事。
常子腾的儿子常巍,是头一个知道宫里发生的事的,他带三百精兵逃窜,走之前,他生出想带走晞光的想法。
但这被早就盯上他的敬言发现了。
大人走之前,交代过他,让他注意常巍。
得知常巍猥琐下流的心思,他毫不手软,将常巍抓住,生割了百多刀,又卸了他的四肢。
这些事,他并未报给小公子,是大人的命令,小公子毕竟还小,这些阴暗的事,等长大了,有的是看的。
敬言又狠狠踹了早已不成人形,苟延残喘的东西一脚,眼中尽是嫌恶:“就凭你也敢觊觎小公子,见阎王去吧。”
他一脚将人彘踢入滚烫的油锅里。
好在没多久,晞光便得知父母亲就要回来了。
他终于可以见到娘了!
路上走走停停又看风景,几乎走了一个月,兰秀娘终于再次见到了京城的城门。
她望着城外的送别亭,高高的城楼,此去经年,竟然已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恍如隔世。
梅清臣握紧了她的手,低声道:“一切有我。”
兰秀娘心安。
梅清臣没来得及归府,便已被皇上派来的人催着入宫。
兰秀娘回了相府。
当看到门口等着她的晞光,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等不及马车停好,兰秀娘就着急跳下了马车,朝晞光奔去。
晞光亦然,洒下泪珠,边喊娘边跑过去。
母子二人紧紧抱在一起。
小小柔软的身子在怀里充盈,兰秀娘那颗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下。
而嗅到娘熟悉的味道,享受到娘温暖舒适的怀抱,晞光的思念之情才得到了宣泄。
晞光头一个先道:“娘太不小心,孩儿知道娘想念孩儿,也不该马车未停就跳下来,太过危险,平白让儿担心。”
兰秀娘笑着,伸手轻揉着他的身子:“我的乖儿,我的狗儿,我的儿……娘下次再也不敢了,你没有瘦,还长高了些,娘看了很欢喜。”这是她的儿子第一回离开她,她忽然感慨,日后他长大了,离别才是常态吧。
晞光擦干眼泪,红着眼道:“孩儿见娘康健,面色红润,也很欢喜。”
自大人夫人离开,张耽、敬言、林平等人都觉得小公子已如大人一般,现下看到小公子在夫人怀里撒娇,露出一脸的满足亲昵之色,才觉得小公子依然还是个孩子,众人均心中暖热。
兰秀娘入府,发觉府上与之前并无变化,一切都井井有条。
问及晞光如何打理府上,他轻描淡写,仿佛不是什么难事,游刃有余,她甚是欣慰。
晞光跟梅清臣确实很像,极其聪慧。
她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能做的就是让晞光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
问过他一个人在府上这段时日的情况,晞光只挑些有趣的好玩的给她讲,兰秀娘认真听着,时不时露出笑容。
特别是得知晞光这个年过得并不孤单,柱国公夫人带幼子在这儿陪了他好几日,她心中感动不已。
不仅如此,年后,姜芸也带着姐弟俩来府上看他,还有刘妙、麒鸣等,都来看望过晞光。
其实刨去吴凝华、长公主那一小撮人,这些开国京城贵妇多起于微末,大都和善。
既然回来了,总该聚聚。
柱国公夫人可能不会出来,但没关系,她前去拜访就是了,也该亲自感谢。
当日,兰秀娘便发出了帖子,请大家明日到吉庆楼一聚。
除此之外,她还要看看她的药铺。
一回来,就有的忙了。
泰和宫。
梅清臣随邓为到一偏殿沐浴更衣之后才觐见皇上。
一别小半年,萧东君看着地上跪着的布衣之人,双目微微湿润,到底是帮他夺得这天下之人,此人计谋无双,心机叵测,却又傲世轻物,不染尘埃,他离开这段时间,他甚是想念他。
以至于萧东君声音都有些不稳:“军师。”
一声久违的军师,同样触动梅清臣的心弦,当初或许他只想破局,才入了这浩荡洪流,回看,大郢的江山与百姓,也早已刻入他的骨血,甚至,他开始怀念打江山那些岁月。
“君上。”
梅清臣亦然呼唤旧称,抬头望向君王。
短短几个月,皇上竟然已长了半头白发,他已垂垂老矣。
萧东君本想讽刺他两句装病的事,但现在他已没了这个主意,兴许是他老了,没那般执着了,如今,他只想着能安于当下,让太子成才,大郢有合适的继承人,他便安心了。
复原梅清臣为丞相的旨意传遍皇宫,他不仅被重新授予丞相之位,掌管政事堂,统领六部,还被加封卫国公,一等公爵,世袭三代,除此之外,他又被加封太子太傅,官居一品,同时赐予其夫人兰秀娘一品诰命,可随时入宫,等身半个宫眷,享俸禄十万。
政事堂里的官员将他团团围住,道贺恭喜,曾为代替他被暂命为六公的六人在前列。
林致远跟梅清臣的时间最长,他面容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上前拱手道贺:“恭喜丞相。”
其余人等也跟着恭贺。
梅清臣压了压手,“本官能回来,都是皇上的厚爱罢了。”
王易星在官场沉浮久了,融通许多,提议道:“我看大家索性明日一起,到吉庆楼为丞相庆贺庆贺如何?”
“好主意!”
“该庆贺。”
“丞相同意吧。”
经过太子、韩王二虎相争,朝廷官员也得到了筛选,也算因祸得福,梅清臣看着这些年轻朝气的面孔,明白自己若退去,也无需担心。
“好,明日吉庆楼,请各位赏脸。”
虽然那个臭小子没把他完全放心里, 可他却想他的紧。
他去时,梅晞光正在院子里指挥林平做事。
“这几盆我悉心培养的杜鹃移到娘的院子去,种在她窗户底下, 这样她不用出来便能看见了。”
梅晞光欣喜的看着长势极好的杜鹃,粉薄的花朵堆在一起,热闹极了。
林平分好了花,又看剩下那些长势不好的梅。
“小公子, 那这些呢?”
梅晞光看也没看,继续打理杜鹃,摘掉零星几片残缺的叶子,随意道:“剩下的便给爹搬去他外书房吧,告诉他,是我亲自栽种的, 是儿子的一片心意, 让他不要嫌弃。”
林平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也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应下,同时察觉到院门口有气息, 余光一瞥,看到了大人和敬言的影子。
他已经被大人完全给了小公子,只听命于他, 自然要帮小公子。
“小公子, 大人来了。”
梅晞光从杜鹃丛里扬起脑袋来,往院门口看了一眼。
在林平出言提醒后,敬言便对林平投去个“你叛徒”的眼神, 林平毫不在意。
梅清臣负手进入院中。
他脸上仍保持着笑容,看着那个臭小子的脸色快速变换着。
梅晞光蹙着小眉头,心下正疑惑,但在看到梅清臣的影子后,立马换了张笑脸,丢下手中的剪刀,朝梅清臣飞奔过来。
“爹!你回来了,孩儿很是想你!”
梅晞光跑过去抱住了他的腿,亲昵的蹭了蹭。
梅清臣看着他变脸速度这般快,被气笑了。
他弯身便把小人抱起来。
他拍了拍他的小屁股:“你真想你爹,怎么给我的回信就一两张纸,还尽是些官话,给你娘的却七八页,嗯?”
梅晞光微微怔愣,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爹,感觉他好像是变了,像是撕下了面具一般,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也带了些不满。
“啊?”他装傻。
梅清臣抱着他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欣赏了他栽种的花,杜鹃开的灿烂,而那两株梅树显然没有得到精心照顾,细小错乱的枝上挂着可怜几个无精打采的花骨朵。
梅晞光见他看梅,指着花天真道:“孩儿知道爹爹喜欢梅花,特意精心栽培的,可惜孩儿花艺不精,只能养成这样子了。”
梅清臣嘴角抽了一下,花艺不精,偏偏把杜鹃照顾的那么好,这梅树分明就是糊弄他的。
他也不挑破,带着他回屋,像以往一样,两人坐在同一张圈椅上。
梅清臣检查了他书案上的功课,翻了翻他看过的书,在做学问上,他是毫不担心的。
他想着要不要跟他解释两句,可说什么都是无力的,伤害已经造成,如今晞光不亲他,对他有所防备,是他造下的孽。
反正只要秀娘在他身边,晞光自然也跑不了。
只要他待他好,至于晞光如何看待他,都是他该得的。
如此想,梅清臣豁达几分。
他看着正望着他不知想什么坏主意的晞光,“明日开始,你每日与我一同进宫。”
“好!”梅晞光并不反对,这样在马车上,爹还能教他东西呢。
忽的,晞光的眼前现出一柄小剑,他定睛一看,发现是一把木头削的小剑,纹路很是漂亮。
“我闲来无事,在家里给你雕的,你现在大了,可能不喜欢了。”
梅清臣将木剑交给他,心里竟有一丝忐忑,他是在家中偶然发现晞光的一本练字帖,里面有一篇小记:好想要一把小木剑,咚咚和阿庆都有,村里许多男孩子都有,都是他们爹爹做的,我只有娘没有爹,但我不能向娘要,娘已经很累了,不能给她添麻烦。
他心血来潮,便让人寻了块好木雕来,他头回做这个,手指没少割破。
晞光眼眸黑漆漆的,明亮异常,他没吭声,把玩那柄木剑,剑可以拔出来,开合丝滑,他爱不释手,正是他小时候想要的那种。
现在得到了之前很想要的东西,晞光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受,好似许愿成功。
爹,这是在讨好他吗。
明明一直是他讨好爹才对,他怎么……
梅晞光的眼有点热热的,他咬了咬唇,收好了剑:“我很喜欢,谢谢爹……”
之前他也并非完全不知道爹娘之间闹了矛盾,现在娘能跟爹回来,大概是原谅他了,他跟娘的选择,会保持一致的。
如果他日后待娘不好了,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舍弃他。
梅清臣并不知儿子心中所想,他只是许多时候会想象,若是那次没有出诊,没有遇上官兵,是不是就可以陪伴他们母子一起,晞光不知道跟他有多亲……
终是憾事。
第一日上朝,梅清臣便从清晨忙到晚上,尽是些琐碎之事。
等他忙完,已任刑部尚书的张愚芳来提醒他记得赴宴。
梅清臣这才想起,本还想与秀娘一起去,现在她怕是已经先去了吧。
让敬言给家里递了信之后,梅清臣在值房沐浴更衣,去了吉庆楼。
吉庆楼里,兰秀娘正与许久未见的姐妹们畅饮。
这次除了兰秀娘经常玩的那几个,还有两个意外来客:礼部尚书夫人陆月脂、敬德侯夫人李昌茉。
以前,她们俩是郑国公夫人吴凝华身边的人,现在,随着郑国公府垮台,她俩的男人多少受些影响,但好在涉及不深,皇上法不责众,也算安全的活下来了。
两人凑在一起商量,吴凝华没了,总得进入新的圈子,看来看去,她们发现京城贵妇们竟自发拢成了一个圈子,她们反而成了京城贵妇中唯二的圈外人了,而那一个圈,是以兰秀娘为首的圈。
作为大郢第一个一品诰命夫人,荣耀加身,确实是值得接近的人。
以前两人没少诋毁兰秀娘,如今,怎么也要想尽办法融入她们。
她们听说兰秀娘今日要在吉庆楼办宴,便打定主意,混入其中。
来之前,两人先通了信。
“我们得先预备好聊的话题。”李昌茉先道。
陆月脂一双勾人的狐狸眼露出嫌弃之色:“她们那群粗俗之人能聊什么,大不了就是攀比,比谁得了珍惜珠宝首饰,谁男人升官发财了,亦或者哪家男人纳妾了。”她语气带了酸意,自太子逼宫一事发生后,这些女人们的丈夫都得到了高升或重用。
李昌茉点头:“大概就是这些,到时你起个头,我跟。”
兰秀娘跟梅清臣长了见识,在吉庆楼的店家迎过来时,直言要去后面。
众姐妹们不解,直到通过长廊进入后面一座楼后,惊呼不已。
“我也来这儿不下五回,竟不知后面别有洞天!秀娘你也太厉害了吧。”出了月子不久的刘妙大为震惊,如今她身量丰满了一些,衣裳布料首饰也都提了档次,明珠生辉。
“我的老天爷,底下这些汉子穿的也太少了吧。”姜芸红着脸往底下看,引得其余人也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