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卿,你去吧。”
“希望有朝一日,你还能回来,大郢需要你,朕也需要你。”
梅清臣坐着皇上亲赐的御撵出了宫殿,身后跟着邓为,邓为奉皇上之命送他出宫。
梅清臣脸色不比刚才好看,他着实没料到皇上会扣下晞光。
那些参他的折子是他故意让御史台的人写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皇上厌恶他,以此他好走,但没想到用过了力,皇上留下晞光,终究是想掣肘他。
天子,确实非他可以算计。
直到宫门口,邓为挥退抬撵的太监,走到梅清臣跟前,对他深深一鞠躬。
“大人此去保重,杂家会多多关照小公子,皇上皇后也会善待小公子的。”
梅清臣虚弱的抬手回礼:“多谢。”
梅清臣心思沉重,一路回到相府,先命人收拾些细软,随即去了晞光的书房。
晞光果真在这里读书。
京中闹事,国子监放假,晞光很自律,依然自行每日读书写字。
他见到父亲,高兴的从椅子上起来行礼,“爹爹!”
又见他身上落了层雪,脸也白了些,晞光不忍,“天寒地冻,爹这是去哪了,为何不好好休养,若娘知道了,岂不担心。”
梅清臣大掌按在他发顶,忽然问:“晞光担心么?”
梅晞光一愣,不知怎地,他竟然觉得爹看起来有点难过,他眨了眨眼,忙道:“担心,孩儿不希望爹有事,只希望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守护着娘跟孩儿。”
他的确聪慧过人。
梅清臣心中涌动着的情绪如同浪潮一般。
他与他是半路父子,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晞光的喜爱,可是如今,因为他的缘故,晞光小小年纪,便要被推入虎穴,伴君如伴虎,陪读太子,看似光辉,实则要替太子受罚,还要忍受皇亲贵族的欺辱,他的儿子,自小清苦,如今刚好过一点,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即便是这个小人对他心存芥蒂,与他娘一起给他唱一出暗度陈仓,他对晞光的喜爱也不曾减少过,更舍不得怪罪。
“父亲,您怎么了?”
梅清臣伸手,将他竖抱起来,坐在圈椅上。
梅晞光一时害羞,父亲已经许久不这样抱自己。
他伸手轻推他,小脸红道:“父亲。”
“我还是喜欢你叫我一声爹,‘父亲’二字总觉得疏远。”
“爹爹。”梅晞光立马满足他的愿望。
他觉得今日爹怪怪的,好像他发现自己的意图了一般。
“晞光,有一件事,爹要和你商量商量。”
商量?晞光惊讶,看着爹神情严肃,也不由得紧张起来,莫非到了选爹还是选娘的时刻了,这根本不用想,虽然他对爹也不全无感情。
“晞光,我已不再做丞相,马上要跟你娘回老家养病,你要独自在府中主持,还要进宫做太子伴读,你可愿意?”
梅晞光下意识的想跟娘去,但他又想到爹不做丞相的前提,皱着小眉头没说话。
梅清臣知道这小子在权衡什么,心中不由得冷笑一声,“你娘是一定要跟我走的,到时她会跟你说。”
如果秀娘知道他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仍铁石心肠,他也不介意用些强制手段将她带走,得不到她的心,也要得到她的人。
梅清臣阴暗的想着。
肉眼可见,晞光的眼神黯淡几分。
他很快得出结论:
“儿愿意。”
晞光想:现在爹不行了,如果他能继续待在京城,上国子监,做太子伴读,往后考取功名,还可以再把娘接过来,一样可以让娘荣华富贵,甚至比之前计划提前……
他的精打细算,没逃过梅清臣的眼睛。
他无奈又气的拍了他屁股一巴掌。
晞光吓得一抖,以为被发现,重新现出可爱无辜的模样:“爹?”
梅清臣感悟天道好轮回,如今妻儿如此,也是他造下的孽,这两个祖宗给他讨债来了。
“晞光,你若想跟我们一起走,也是可以的。”
只是再费些手段而已,不是做不到,这世上他不能算计的事还是太少了。
梅晞光却想到了更多,爹不做丞相了,必然是他哪里惹恼了皇上。
新任太子与他年龄相仿,是皇后的嫡子,他明白做太子伴读的意义。
他已不是小孩子了,他也要为娘撑起一片天,顺便遮照拂下爹,如果娘同意的话。
晞光坚定道:“不,孩儿要留下,孩儿已经长大了,会照顾府上,也向往做太子伴读。”
梅清臣看着他炯炯目光,一时不知该喜还是忧。
这孩子虽自小没跟在自己身边,但他真的跟自己很像。
忧的是他也知道自己这样的人活的有多艰难,他宁愿小儿能少聪明,多喜乐。
既然是他的选择,梅清臣应下了。
兰秀娘得知梅清臣回来,匆匆穿过垂花门去前院,却见到外书房正有几个小厮来回搬运,将东西送上马车。
她疑惑,问他们做什么。
有一小厮答:“相爷让我们收拾行李,马上要回老家去。”
兰秀娘吃惊,回老家?
她被这消息弄得头都有些晕,连忙让荷香叫来张耽证实,敬言正巧从外面走来,兰秀娘抓住他,刨根问底。
敬言如实告知:“大人已不做丞相,要回老家去。”他也闹不清是什么情况,大人又不会给他汇报事情,他只知道这些。
兰秀娘扶额,这怎么好好的进宫一趟,他回来就不做官了,还要回什么老家,他老家在哪里。
不等她问,忽然见裹着狐皮大氅的梅清臣跨了进来。
他的脸色比今早见他时差很多,都要跟背后的雪溶在一起,虚弱的仿佛随时可以晕过去。
他淡漠的看了兰秀娘一眼,走入屋里。
兰秀娘紧跟过去,刚进屋,便见他撑着案几,一手用手绢捂嘴,咳嗽起来,裘皮上的毛都颤抖。
她快步过去,伸手轻拍他背,忧心道:“到底怎么了,何必这样急着进宫,身子还未好。”
梅清臣躲开了她的手,坐回案几后。
“我身子不大好了,已向皇上请求回老家去。得皇上垂怜,这宅院俸禄照旧,和离的事你我知道便可,你仍可做这相府的夫人,晞光也依然会留在这里读书,日后还要进宫做太子伴读,你只需安分些,这京城里也没人可动得了你,张耽、敬言、林平他们都会留在这里,任你差遣。”
听完梅清臣所言,兰秀娘脑袋发胀,这又怎么了,早上不还好好的。
这狗东西心里憋着这么多事,从不告诉她,现在她什么都知道了,他又在闹什么。
她有些暴躁的走了过去,伸手扯住梅清臣的胸襟,“和离个屁!我同意了吗,梅清臣,长嘴不会说话,就你这狗脾气,哪个女人受得了你!”
这话想针一般刺入梅清臣心里,已经看不上他了,呵,可以的,很可以。
他扭头不看她,皱眉道:“请你自重,你我已和离。”
“啪!”
梅清臣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好像脑袋里坐了一桩钟,好一会,他才恢复听力,左脸传来火辣辣的痛感,跟清晨右脸的感觉相似,只是力道更重些。
他服下的药药劲还未过,正是虚弱,眼前都有些看不清了。
“说,到底为什么,不跟我说清楚,你今日别想走出这个门!”兰秀娘也是气急了,眉心紧锁着,怒视着他。
她的身形逐渐清晰后,梅清臣唇角摊平,看着她的眼神有一丝不耐烦:“我刚才说的还不够详细吗,我已经不是丞相了,你就不必为了晞光、为了富贵委身于我,你现在依然可以享受现有的一切,我不会带走任何东西,晞光的学业你也不用担心,他将进宫做太子伴读,比在国子监的老师要好得多。兰秀娘,你当初不就是因为这些才跟我回来的吗,你又何必跟我装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兰秀娘一时惊呆了。
他鲜少有这样暴露的情绪,哪里还像高高在上、喜怒不形于色的丞相,更像个市井村夫,言语里充满了埋怨。
但他这种态度,倒是让兰秀娘觉得亲近。
对嘛,有什么话说开多好,吵架也能有吵头。
没错,她是有这种心态,但她也一向不讲理。
“我这么做这样想,还不是因为你,失踪七年你还有理了,倘若你之前便告诉我,我起码可以猜到你在哪,说不定早团聚了,孩子都三五个,现在我好不容易知道了,你又耍什么性子。”
“现在团聚了,可你每次都喝避子汤,你就哄我吧!可笑,我还以为我身体不好。”
“喝避子汤怎么了,你又不跟我说,万一你要为了你的大业把我卖出去,或者为周瑛让我下堂,我的孩子岂不是要受苦,你不反思自己,反倒赖我。”
“那你还在药铺让钱映儿备下银钱,准备随时逃走……”
梅清臣的声音已不如之前大了。
兰秀娘冷笑,直视他,一双水灵的杏眼充满冷意:“你说为什么呢,你、这、个、阴险狡诈、小肚鸡肠的、狗!”
好啊,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她一直活在他的监视之下,幸好她还有个心眼,不然早被他骗的团团转。
她算是看清了这个男人真正的面目,什么清冷的气质、绝世的容颜、儒雅的举止,都不过是一个美丽的壳子,包裹着他那颗黑的不能再黑的心肝!
她现在对他的任何行为动作都很怀疑,甚至觉得他们重逢后头回睡觉都变得离奇古怪!
梅清臣听到兰秀娘咬牙对他的评判,心都凉了大半,他遮遮掩掩这么多年,竟然还是让她知道了他本来面目,他不禁慌了。
她足够聪明。
这场戏,他甚至演不下去。
梅清臣起身,大步离去,留下几个字:“我走了,你保重。”
兰秀娘幽幽的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他才坐在他的案几后,想了想,从怀里摸出那张被她弄皱了的纸——梅清臣给她的和离书
她的目光逐渐落在下面,落款的地方,盖的不是梅清臣的章,也不是梅鹤崖,更不是凌风居士,而是印着“翰墨传情”四个字的闲章。
果然,果然!
兰秀娘冷笑出声,谁能算计的过他啊。
说是给她和离书,结果章却是个没什么用的闲章,以防她真的走了他好将她捉回来呗。
呵!此子实在是黑。
要不是从麒鸣那里得知他的心意,她真不知道会不会被梅清臣骗的死去活来,跪地求他原谅。
兰秀娘闭眸静思,既然如此,她可不惯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外面有谁说了句“可以走了”,她睁开眼睛,看着马车的车轮启动。
兰秀娘托腮,就这么注视着马车缓缓驱离,又欣赏起了雪景,完全没有动的意思。
马车前的梅清臣望着书房门口,不见她出现,眼中幽暗几分,像是淬了毒。
敬言在一旁把头低的不能再低,想说点什么,又不太敢。
大人好像玩砸了。
又有小厮上来禀报:“大人,您要的书都已经封装起来了,里面都用油纸包了,已经抬到马车上,请大人上车吧。”
梅清臣唇角下拉,负手看了一眼:“再去把库房里的书搬几箱来。”
“是。”
敬言:“……”
大人好像在拖延什么。
这对吗。
阴谋的味道。
也是,倘若不算计,大人就不是大人了。
想当初,他跟着大人去青山县寻夫人时,他自作主张帮大人抱得美人归,现在看,他那五十棍挨的是真冤啊!大人实在是太鬼,连他的心理都利用。
这么想,现在大人在夫人手里吃瘪,还挺让人爽的。
垂首的敬言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嘻嘻。
梅清臣只用了一个马车便走了,甚至连侍卫都没带,什么张耽、敬言、林平,一个都没带,这些人都站在书房外,等候兰秀娘的调遣。
兰秀娘却一点也不担心,他是谁啊,他能真不带人吗。
呵,狗都不信。
她走出书房,见张耽等人及一众二总管都站在这儿,她扫视一眼众人,道:“老爷的吩咐想必你们也都听见了,从今天往后,你们只能听本夫人和小公子的。”
一阵北风刮过,带下来树上、屋顶上的雪粒,张耽等一众不由得抖了抖,张耽第一个抱拳称是,其余人等跟随。
兰秀娘看着这些人低头顺目的样子,很想仰天大笑几声,但那很破坏形象,她忍住,伸手指了指敬言:“你,派人去跟着老爷,他每走两里地,你就让人回来汇报,若是跟丢了,你提头来见。”
敬言连忙应下,忽然觉得夫人也不是什么善类。
毕竟是能治的了大人的人,怎么会好惹呢,他打了个激灵,连忙滚了。
-----------------------
作者有话说:如循刀刃责责然,如按琴瑟弦——出自【黄帝内经】
接下来, 兰秀娘找到了晞光,她什么都没说,先把儿子抱起来。
梅晞光刚从父爱中走出, 接着又坠入母爱的怀抱,不免有些窒息了。
这一个两个的,到底怎么了。
“晞光我儿, 娘要跟你爹回老家,你一个人留在府中,能行吗?”
她也思量了晞光走还是不走的事。
走当然是好,他们一家人团聚, 她也不用担心晞光。
但当娘的,怎么也要为儿的未来着想,不管怎么样,既然圣恩浩荡,晞光留在京城,甚至去做太子陪读, 对他的将来都是极好的事, 这是难得的机会,况且,她非常确定以梅清臣的手段, 就算他离京,相府也不会有问题,府上的管事, 他一个也没带走, 他肯定给晞光做足了功课。
梅晞光闷闷的声音从她怀里传出。
“娘先放开我一些,我快喘不过气来啦。”
兰秀娘赶忙松开他,等待他的回复, 倘若晞光说想跟她走,她会毫不犹豫的带走他。
“我可以的娘,我一个人待在这儿没问题,我想做太子伴读。”
兰秀娘认真打量他,这次离开,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回,下次回来,晞光是不是都不是这样了,一想到这些她心里就有些难受,她的晞光还从未长时间离开过她。
“好,你一个人在府中要小心,如今你爹已不是丞相,你只需利用现在的资源好好学习,充实自我,莫要惹事,当然也不要怕事,府上的人都不会动,随你使用,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就写信给……”她忽然想到她也不知道梅清臣老家在哪。
“我们会跟你写信的。晞光,你要好好吃饭睡觉,冷了记得添衣,屋里的炭火万万断不得,多喝水,不要总是看书,会把眼睛看坏,蜡烛让人多点一些……”
她一时滔滔不绝起来,梅晞光哭笑不得,他轻轻搂着娘的脖子,依偎她,安抚道:“娘,我已经长大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倒是娘,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难事就告诉爹,他会替娘解决的。也不要全然信他,他那个人,心机太重。”
兰秀娘心中有几分酸涩,“好。”
她在晞光软嫩的小脸蛋各落下一个吻,擦擦眼泪:“好了,娘跟你爹走了,晞光,要好好照顾自己,天冷,你不必出来送了。”
晞光眼中也有些热,他强忍住不让自己落泪,点头应下,看着娘远去的身影,不由得伸手上前一步,欲要跟去一般。
时下时停的雪花在这时又下起来了,梅晞光伏在案上,埋头痛哭起来,哭的抽抽噎噎的,他已经许久未曾这样哭过。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上盖了一件油光水滑的貂皮斗篷。
林平小心的用斗篷卷了他,将他抱到了贵妃榻上,为他脱去鞋子,在一旁静侯。
睡梦中的晞光偶尔婴宁落泪。
“娘。”
每十声娘里面,也偶尔会有一声:
“爹,我娘呢……”
“大人,马车不能再装了。”再装下去,大人您就上不去了,马夫心想。
大人已经让他们往马车上来回送了三趟的书箱。
梅清臣眉心皱着,目光盯在身后的月门上,空无一人。
马夫等不到大人回话,也只能垂首站着。
北风卷着雪花吹的衣衫猎猎作响,风雪如同刀子般滑过人们的脸颊,让人觉得生痛。
梅清臣睫毛已挂上霜雪,忽的那睫毛一颤,他回过头:“出发。”
马夫终于得到应允,高兴的跳上马车。
梅清臣在小厮的搀扶下上了马。
马车驶出相府大门,车厢里传来大人淡淡的声音:“去宝相观。”
马夫紧急调转马头,往宝相观去,这是哪般?
梅清臣迎着风雪,入观中,观中并未生火,跟外面没多少区别,麒鸣正在调制药丸,见他来了,不禁惊讶,“你怎么来了?”
这大雪天,他又服了装病的药物,身子恐怕不会好受,若是以前,麒鸣定要把他骂一顿,但现在他即将归去休养,他就不担心了,他这个病,多是累出来的,现在病根已除,只要好好休息,总会好的。
“你到底如何跟我娘子说的。”梅清臣沉声问,漆黑的眸盯着他。
哦……原来是这样。
麒鸣继续捯饬手里的药,简单概括:“通篇只说了一件事,你很惨,但你爱她。”
梅清臣:“……”
怪不得,怪不得那女人有恃无恐,对他的态度比之前还恶劣。
他一直不愿说,不过就是想保住一点可怜的尊严,他是男人,他希望在秀娘眼里,他是正直,清白,没有污点的人,而不是一个被家人抛弃的受刑之人。
但是,看到秀娘因为萧无砾那个贱人受伤关心他,他只能拿这些不堪的过去,获取她的怜惜,他想过她会自责,会对他更好,不再离开他,即便是因为良心……但她没有,她虽然没有跟别人去,但对他也不好,最近还总打他。
可他竟卑贱的感到轻松,她没有可怜他,觉得他悲惨,他心里反倒舒服。
麒鸣不知道好友什么心思,他只知道他也被他设计成了他们夫妇二人的一环,他将药丸放入葫芦里,道:“事都给你办了,就别管怎么办的了,是非祸福,与我无关。”
梅清臣转身欲走。
“等等,这个拿着,每日一粒,里面还有个药方,要是想早日颠鸾倒凤,就再加上这个。”
梅清臣接住他投来的葫芦,朝他一拜,走了出去。
他走至马车旁,有一人正立在车前,乳白长袖短襟衫,白色粗布条绑腿,手握一把剑,几乎与雪景相融。
他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梅清臣上了马车,车未动,没多久,敬言就出现在了马车外。
“大人。”
“夫人让你做什么?”
敬言沉默,他在说与不说间徘徊,“大人让我们以后听夫人的……”
梅清臣眉心一跳,冷眼道:“我是让你听夫人的,但没说只听她的。”
是啊!敬言不纠结了,说出了目的。
梅清臣心情好了不少,她也不是完全不关心他,起码关注他走哪了。
“那夫人呢,现在在做什么?”
“梳妆打扮。”
梅清臣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梳妆打扮?给谁?她要见谁,莫非是萧无砾那个贱人!
下意识的,他几乎想立马折返回去将她强行带走,但理智告诉他不行。
他忍了忍,“别告诉她我来过这儿。”
“出发吧。”
兰秀娘沐浴更衣打扮后从内院出来,敬言已经在院门口等着她,汇报道:“夫人,大人已经出走三里地了。”
“才三里?”兰秀娘挑眉。
敬言眉角微抽,低头应是。
她问敬言:“他带了什么人、什么东西走的?”
“只有几箱书,一个马夫。”
兰秀娘眉一挑,又卖惨。
随即,兰秀娘命荷香带人打点东西,总要准备些金银细软,衣裳物资的,不然怎么生活。过惯了这样的日子,她已经很难回到过去。
她还带了些名贵药材。
突然离开,她还要跟京城的朋友们交代几句,便匆匆写了几封信让人送了,其间她想到了柱国公府夫人,若非她那封信,自己也不会出去见萧无砾,更不会再遇上刺杀,而且这手笔,跟上次行宫那回如出一辙。
她忽的福至心灵,叫来了张耽,问询了此事。
张耽全盘托出,那封信被宋菽若拦截,宋菽若善仿他人字迹,瞒天过海,又暗中伏击,就是想杀了她。
至于为什么,兰秀娘心里明白。
好在宋菽若如今也已被关进大牢,等待秋后处斩,她也无需费心报复。
来京城短短半年多,竟然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她不禁怅然。
“夫人,一切都收拾妥当了。”
兰秀娘敛神,略一点头,叫敬言来,再次嘱托张耽照顾好晞光,便上了马车,此次她只带了敬言、荷香二人,其余人均留守相府。
她的马车走的不快,马车豪华,应有尽有,车底和车壁都贴了皮毛,柔软保暖,中间有一个小炉子,炭火烧的旺,且没有烟,荷香在上面煮茶。
敬言跪在兰秀娘对面。
“你是说,梅清臣走了五里,便找了个客栈住下了。”
“是。”
兰秀娘轻笑一声,等着她呢,就知道这狗不可能不带人,把她的情况摸的这么清楚。
她把敬言叫进来,主要不是为了这事。
“敬言,你可知道庆功宴、行宫刺杀、送别亭刺杀这些事件的真实情况。”
“知道。”敬言回答后,便开始述说。
兰秀娘听后,眼中映着的炭火晃了晃。
除此之外,她又问了几个问题。
敬言一一回答。
“韩王成亲那晚,是萧婧楚给大人下的药,她后来的异常行为,也是大人的手笔。”
“茶楼那次,也是萧婧楚给大人通的信,大人查明背后是宋菽若在捣鬼后,萧婧楚便投井自杀了。”
什么投井自杀,没这么简单吧。
兰秀娘嘴角抽了一下,肯定是梅清臣干的。
“送别亭,宋菽若的人并未杀死她姐姐宋慈若,是大人命人杀了她,那些害过夫人的仇,大人心里都记着呢。”
听完,兰秀娘瞠目结舌,她的枕边人的本质,比她想象的黑的多,更可怕的是,敬言绝无可能将事情全部告诉她,大概率还有隐瞒。
这么差的性格,若是她一开始便知道,就是他长得再俊,她也不会跟他成亲的。
她甚至开始怀疑,花树村那两年,梅清臣也是装的,不知道暗戳戳干了多少坏事。
她感到自己无时无刻都在被梅清臣操纵。
可怕,实在可怕。
这七年,放下他之后,她便开始寻找第二春,柳秀才跟梅清臣有许多相似之处,可又比不上梅清臣的才学,萧无砾过于阴晴不定,让她心里犯怵,迟迟不敢招惹,董士成兴许某些方面很强但她还没机会体验……况且,生存和儿子总是在这些之前的。
她可能喜欢过他们所有人,但每个人又好像不同,可以肯定的是,梅清臣是最特殊的一个。
兰秀娘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兴许是她心里觉得他是晞光的亲生父亲,或者基于现实的考量,他能带来富贵优越的生活,或是年少时吸引她的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再或者,是他的脸他的身体是他带给她无与伦比的床事……如果真让她选,她会稍稍犹豫之后选梅清臣。
她没有那么想要个原因,选择了就是选择了。
答案日后再找寻吧。
但梅清臣若继续这样欺瞒,她也受不了。
已经这般年纪,她也折腾不起什么水花,不如就搏一回,信他一次,她往前走一步,若梅清臣不走,她也可以没有遗憾的转身而去。
兰秀娘莞尔,支着下巴命道:“把东西都装车上,出发。”
“来了么?”
这已经是梅清臣问的第三遍。
白义也第三回出去探寻,回复:“还未,夫人距这儿还有一里地。”
梅清臣将一页也没翻的书放下。
当门口被敲响,梅清臣等她敲了两遍才开门。
门打开,兰秀娘看到的依然是一张淡漠的病容。
“你怎么来了?”
他也没有请她进去的意思,立在门口,说完还虚弱的咳嗽了两声。
又给她装上了。
兰秀娘并未暴躁,反而对他甜笑,“我来送送你呀。”
果然,梅清臣冰山般的脸出现了裂痕,送?只送?
兰秀娘也没有进去的打算,反而一副伤心的模样:“相公给了我和晞光那么多资产,怎么还没等我收拾完便走了,不等娘子我好好送送你吗。”
她今日装扮精致,一颦一笑都动人心弦,仿佛真是一个马上要摆脱他的状态,梅清臣几乎要咬碎满口银牙,墨眸暗流涌动。
“不需要。”
“那我走?”
“你敢!”
这一刻,周围安静下来,只有梅清臣喘气的粗声。
兰秀娘欣赏着他眼里暴露出来的浓烈的情绪,特别是被她看穿的不堪,就好像一个完美的物件出现了一丝裂痕,就要显现出里面的芯子来。
梅清臣又岂不明白她的表情,转身进去了。
等了一刻钟,他重新走到门口,却见敞开的门口无人,他立马叫来白义,没等他问,白义便道:“夫人回房间休息去了。”
没走,但不愿跟他一个房间。
梅清臣抿直嘴唇。
这一晚梅清臣睡的并不好,他为她追来感到高兴,又担心她真的离开,一直处在患得患失中。
梅清臣后半夜才堪堪睡着,醒来时天已大亮。
梅清臣慢吞吞拾掇好,等了半天,也不见兰秀娘来敲他的门,不由得心里生疑,起身往她的房间走去,打开,人去房空。
她走了!
梅清臣神情萧索,两肩落了下来。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梅清臣抬了抬眼皮:“收拾东西,继续上路。”
白义应下。
梅清臣一直沉默着出了客栈,马车已经在门口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