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故意瘪着嘴一脸嫌弃,眼底深处却带着轻松的笑意,她扭扭捏捏接过丈夫手里的酒杯,两人共着一杯酒,喝了个来回。
饭桌上唯一形单影只的哥哥,则是微偏了偏身子,斜着头,视线埋到桌底下。
他只用一只手,也能飞快地打字,嘴角露出一抹八卦又幸灾乐祸的笑容,一看就知道在跟谁聊天,聊什么。
在方知有那里得到心仪的答案后,他们肩上的担子,真实的脾性,好像也都跟着冒了出来。
他们不再局限于方知有客人的身份,也不再拘泥于招待好方知有,他们热情也生疏,亲切但不亲近,又开始只顾着自己的情绪活。
徐斯人的心情复杂,可她看着她的家人们,又还是会不自觉地沉迷于这破破烂烂,剑拔弩张的家庭关系里,偶尔出现的那么一两个温馨的瞬间。
好像爸爸妈妈不是仇人,好像被养育大的孩子不欠父母的债。
——如果一直这样就好了,如果一直这样,她就不会逃了。
“徐斯人,谁都不敢伤害你的,你的哥哥维护你,你的爸爸妈妈也维护你,所以......不要怕。”
方知有干净柔和的声音,春风一样,飘进徐斯人的耳朵。
融化后复苏的感知,一瞬间重击。心中乍暖的徐斯人赶忙低下头,眼睛一眨,两颗豆大的泪便直直掉到了地上。
她鲜少流出幸福的泪,她看着地上的两粒珠,深深地,心满意足地长吸了一口气。
是的,哥哥爱她,爸爸妈妈也在乎她!
徐斯人压了压嗓子,尽量克制自己的失态,再抬头,她自信开朗地朝方知有粲然一笑,娇灿美丽。
方知有静静凝望着她,神情专注,唇畔微扬,依然是那副斯文沉静,淡然清爽的样子。
方知有唇角浅抿,学着徐爸爸的样子,握着筷子,这身前那道菜肴上摆了摆,故意喧宾夺主地对徐斯人道:“吃菜,吃菜。别客气。”
明明是气质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可方知有偏偏能抓住爸爸的几分神韵,将爸爸的客气、热情、以及带着些把自己当乐子的讨好,模仿的惟妙惟肖。
徐斯人忍俊不禁,她扯着嘴角没心没肺地笑了笑,又莫名的心里有些酸。
徐斯人:“方知有,谢谢。”
方知有:“徐斯人,没事了。”
风雨都过去了。
由于方知有提前准备的那几摞资料,已经把自己一五一十交代完了,长辈们也没剩什么想打听的,便梳理着自己的心事与心情,渐渐安静下来。
一顿饭,两代人之间聊的并不多,除了间或的几句招待和介绍,饭桌上,慢慢只剩下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
一直吃到2点,喝的满脸通红的爸爸笑呵呵摆摆手,跟方知有赔完礼便去睡午觉了。
妈妈戴起袖套就开始收拾桌子,徐斯人眼尖,把袖子往上一撸,抢在妈妈动手前开始帮忙。
方知有才慢了几秒,便被点起脚尖的徐耀宗,硬勾住脖子拉走了。
“走走走。”徐耀宗跟方知有说小话:“你就由着徐斯人去,她平时不在家,现在让她尽尽心,她心里还舒服点。”
方知有眼皮一掀,他看到徐妈妈看向徐斯人的慈爱眼神,他意识到这也是她们重聚到现在,难得逢上空隙能说几句体己话。
他没有挣扎,跟着徐耀宗走了。
“方知有,你今晚住哪?”徐耀宗随口一问,问完又抢着补充了一句:“这样,我先带你去看看徐斯人住的房间,你看看你能不能接受。”
方知有黝黑的眸子,静静看着徐耀宗,他没直接答应,而是很尊重地点点头。
“行。”徐耀宗大大咧咧笑了笑,眉宇中透露着江南水乡的秀气与和善。
他待前领路。楼梯最底下的五六格,还摆着他们脱下的鞋子,徐耀宗拿脚往里面拨了拨,几双原本就有些陈旧的鞋子堆在一起,更像垃圾了。
“就这样?会不会过于随性了?”方知有拧了拧眉,这才发现这个家里竟然没有鞋架。
“嘿。”徐耀宗只是往上走了几步。
他冷淡的反应,却让方知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人是受不了活在伤害中,还能积极地面对伤害的。
他相信徐耀宗也一定对自己所能拥有的生活,保留期待与幻想。
而在巨大的贫富差异前,又何必言语风凉地为难徐耀宗,逼他去面对自己要珍惜几双旧鞋的现实。
楼梯的天井照下灿烈的光线,身材精瘦的徐耀宗走在前面。
他的步子轻盈,两只手习惯性地捏成拳垂在两侧,对生活总带着淡淡的警惕与防备,仿佛随时准备出击。
也许是阳光的问题,也许也和阳光无关,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短袖黑衬衫,被洗到褪色发灰,更别提已经被揉搓到变形的衣领。
方知有将目光转开,看向阳光,倒是走在前头的徐耀宗余光瞥到他的倾向后,下意识地朝后张着手,挡着楼梯扶手那面,将方知有逼得靠墙走。
徐耀宗:“这楼梯我爸改过,就为了铺这层瓷砖,愣是垫高了2厘米,这扶手拆了又装,再折进去一些高度,现在这扶手估计就半米高,你小心点儿,走里头。”
“好。”方知有贴着墙,朝一脸紧张的徐耀宗笑笑。
“嘿嘿。”徐耀宗挠了挠头,由衷地称赞道:“你真高啊。”
方知有抿着唇笑,再抬头,他们两已经走到了三楼。
这栋房子一共有三层半,3x7米的长方形,中间是楼梯间,将格局分成前后两间屋。
一楼因为刚好临着路边,被徐家拿来做门面,卖些与装修有关的原材料。
二楼后面是厨房、餐厅、与一间没有做干湿分离的小小卫生间;前面是客厅,客厅后连着徐家爸爸妈妈的房间,只用一组顶头的衣柜做分隔。
三楼同样的位置,楼下是厨房,楼上是......
徐耀宗就站在房间门口,他朝敞着门的屋子一扬头,似笑非笑道:“徐斯人现在住这间。”
阳光下的浮尘, 像一粒羽,随着空气的流动,轻慢地飘。
方知有的影子渐渐蔓延到屋子里, 他的目光探进去, 入目是一面因为没做好防水而沾满霉斑,频频掉屑的墙。
墙面有一小片已经露出里面的水泥结构, 墙底下挨着踢脚线,还有掉下的白墙粉。
一张书桌,一把凳子,一张床, 以及一排没有罩布的金属衣架,就是屋子里的全部。
屋子不大,屋子很空, 方知有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徐斯人住了18年的房间,这是她的家。
因为这里的确更像是......城中村里,打着拎包入住的简陋出租屋, 很廉价,也很粗糙。
方知有看了屋里的金属衣架看了好一会儿, 他在让自己尽快接受上面没挂任何一件衣服。
可能也的确没什么能挂的吧......
方知有想起徐斯人搬进他家时的场景, 她背着一个没装满的蛇皮袋, 他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 那不止是她大学四年的所有身家。
难受,难受。方知有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按着埋进水里, 水只是刚刚没过他的下巴, 他还可以呼吸,可整个身体已经被挤压的透不过气。
“你抽烟吗?屋里可能有点烟味——”徐耀宗的声音重新在他耳边响起。
方知有拧过头,见退到走廊上的徐耀宗, 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嘴唇,又指向另一边房间。
徐耀宗解释道:“这间本来是我住的,我妈知道你要来,临时换了下。徐斯人原本住那间,房间大一点,但是装了半屋子杂物......”
方知有心里的情绪翻腾又翻腾,大拇指无意识地搓了搓食指,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三楼也没卫生间对吗?徐斯人要是晚上想上厕所,得摸黑下楼吗?”
徐耀宗愣了一下,他扯了扯嘴角,笑得干巴巴的,拧成团的眉,扭动的嘴角,像张被揉皱,又被张开的纸。
徐耀宗讪讪道:“手机不都有电筒吗?肯定不至于摸黑......再说了,我两早就习惯了,这才哪儿到哪儿了?”
徐耀宗又想起自己原本的打算,他尴尬地挠挠脑袋,“不过你可能真不习惯.......而且我们家的楼梯扶手.......算了,方知有,我去给你开间房住吧。”
是了,还有这个矮了一节的破扶手。
方知有不敢想象徐斯人半梦半醒地摸着墙下楼,他脱口而出:“要不把房子重新翻新一下吧?我出钱。”
“啊?”徐耀宗又愣住了,脚步下意识后退。
视线里一抹结实的长胳膊伸过来,待慢了一拍的徐耀宗反应过来时,方知有已经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将他从扶手边缘,往里拉了拉。
方知有:“耀宗,我没别的意思。”
方知有的态度真诚,眉眼温和,从小受尽冷眼的徐耀宗看得清:他并没有任何轻视冒犯的意思。
徐耀宗缓了一会儿,他反手抓着偏低的扶手,薄唇在阳光下,渐渐抿直。
方知有的目光始终凝聚在徐耀宗身上,任他打量。
他从兜里摸出一包烟,给徐耀宗递了一根。
徐耀宗看了他一眼,缓缓伸手接过来。
“啪。”
“啪。”
两根烟被点燃。两个男人,一个背对着站在阳光下,一个人站在屋檐的阴影处。
借着吐烟,徐耀宗长舒了口气:“方知有,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给你卖惨,更不是变着法儿图你主动给我们家掏点......”
“我明白。”方知有凝视着徐耀宗的眼睛,肯定道:“耀宗,我从不怀疑你当着大家的面,说出的每一句话。我知道你不会要徐斯人的钱,你想要她在我这里坦坦荡荡......”
“不,你不明白。”徐耀宗摆摆手打断方知有,烟灰落在他手上,他那双指缝里沾着腻子粉,总是洗不彻净的手,被烫了一下,却感觉不到疼。
徐耀宗的眉宇中透出的坚毅与磊落,与方知有第一眼见到的追风少年,截然相反。
“我每天出门给人刮大白,从早干到晚,一天工资能有400块.......反正我就是到处找活儿,行情好,也能干满大半年——我已经刮了几年了,我也存了点钱。”
徐耀宗的脊背挺直了些,他打量着走廊,楼梯、老屋,感受着透着潮气的风,满是灰脚印的墙面,矮人一截的扶手。
徐耀宗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渐渐加深,有着他的无奈,也有着他的不甘与挣扎。
徐耀宗坚定道:“等徐斯人结婚时,我会把屋子翻新好的,你们可以住到四楼那层,我给你们盖个卫生间,墙面装抗倍特板,再打一排大衣柜......”
方知有心里沉甸甸的,“耀宗,我不是......”
“我明白。”徐耀宗打断方知有,他又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绕着阳光的方向,一路飘出去。
徐耀宗:“方知有,承你好意,谢谢,真的。只是......这本来就应该是我去做的,这是我这个做哥哥的责任,也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义务。”
徐耀宗风轻云淡的语气,与他铁骨铮铮的言辞,形成巨大的反差。
他脸上的表情很淡,依然是那张秀气清俊的脸,此刻却透出硬朗与可靠。
方知有突然明白了徐耀宗不久前才跟他们提到的那句“是个男人”的分量。
他看着这个年仅26岁,成天骑着电动车穿梭在这个只有20万人口的小城,这个小镇青年,他想——徐耀宗是个男人。
“呼——”方知有吐了口烟,他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徐耀宗的肩头。
徐耀宗故意夸张地将肩膀往下塌了塌,他睨着方知有,作怪地笑了笑,带着几分滑头与开朗。
只抽了两口的烟已经烧到了烟屁股,徐耀宗看了一样将灭的烟蒂,往前走两步,探下身,将烟蒂按在用乳胶漆代替的垃圾桶里。
方知有的目光追着他:“耀宗,你想不想出去闯闯?就去我们那个城市......”
“心领了。”徐耀宗毫不犹豫打断方知有,他抬眼,眉眼里透出些深思熟虑的真。
“我爸的脾气不稳定,我不能放我妈一个人跟他过,我得在家里,我在家里,徐斯人才放心。”
徐耀宗搓了搓手心手背,他的嘴唇紧了紧,又松了松,他扬了扬嘴角,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
“方知有,徐斯人是我妹妹.......我这个做哥哥的没用,帮不了她什么。”
“你不知道,她小时候还老跟我生气呢,怪我让她忍,怪我对别人使狗腿子......哎哟,她打我那拳头,可疼了。”
“她比我争气,她比我争气......我看她考上大学,看她离开这个家,我是真心替她高兴。”
“方知有,你们以后就安心过你们的好日子吧,徐家这边有我,不用回头,只管往前走。”
徐耀宗的脸上露出一抹朴实干净的笑容,是祝福,是真诚,是善良。
方知有的心头一晃。这个破破烂烂的家,这些穷到掉渣的未来亲人,莫名其妙地,令他鼻尖一酸。
方知有:“耀宗,我今晚就住这间屋。我跟徐斯人住——可以吗?”
“哎哟你说这话,就你刚才主动交代的那些,我们担心的能是住一块儿吗?”徐耀宗不厚道地笑了起来,他乜了方知有一眼,揶揄道:“睡吧,睡吧,早生贵子啊!”
很好,很顺利。
这原本就是方知有千方百计围绕的打算,如今一切如意,方知有不无意外地挑了挑眉头,淡淡抿着的嘴角要笑不笑,还带点无赖。
“借你吉言。我努力,努力努力。”方知有厚着脸皮应下,倒是微微翘起的嘴角,还带着点小羞涩。
“哥!哥!人呢!”徐斯人的声音穿透力十足地刺了进来。
徐耀宗下意识地龇牙咧嘴,按了按耳朵,他朝方知有使了个眼色,拉着扶手,自己走在外头,把里面的位置让给方知有,带头下楼。
“你喊什么喊!你是觉得爸爸喝醉了,爬不起来抽你是吧?”徐耀宗嘴里不客气,待看到徐斯人扒在楼梯口瞪他,他也睁大眼睛瞪回去。
“看我干嘛?走走走,跟我去你男朋友车里,把行李拿下来。现在刚好有空。”徐耀宗说着,捏住徐斯人的肩膀,将她拧转过身,推着她下楼去。
“啊?那方知有.......”徐斯人抓住扶手,不放心地拧着头看向方知有。
徐耀宗抢先阴阳怪气起来:“哟,这就维护上了?那妈妈是老巫婆啊?你怕她把你男朋友吃了?”
徐耀宗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白眼,换徐斯人咬牙切齿地回了一个肘击。
两兄妹闹暗暗较劲,还是方知有温和开口,打破僵局。
“没事,你们去吧。”方知有朝妈妈温柔地笑了笑,落落大方道:“刚好,刚才还没把礼物给大家呢,我直接跟阿姨交代。”
“哦!是是!”妈妈这才想起这个被一推再推、一用再用的借口,她笑呵呵配合道:“哎呀看一下嘛,小方肯定是准备了很久的。”
这边慈眉善目地应答,那边拧着眉朝徐斯人摆了摆手,妈妈不耐烦道:“你跟你哥去拿行李箱,哎呀,又不是把你锁家门外了,赶紧回就是了,有什么不放心的?”
“.......”大局已定。
徐斯人一眼便知已经没有办法更改局面了,她松开扒紧扶手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哥哥走了。
远离天井的光线,徐斯人待前走进一楼偏阴冷的铺子里。
她双手交绕环胸,心事重重,哪想到身后哥哥的声音,意外低冷地飘进她耳朵。
徐耀宗鬼鬼祟祟问道:“徐斯人,你俩睡过没?我说的是那种‘睡’。”
穿堂风吹过徐斯人的耳边, 耳朵上的绒毛敏感地立起来。
徐斯人的眼睛不自觉瞪大,她反应了一会儿,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她猛地扭着头看向哥哥, 见哥哥拧着眉, 一脸严肃的冷脸,她不禁心慌意乱, 结结巴巴道:“干......干干嘛?”
“啧!”哥哥嫌弃地啧了她一声,“我就说你还是个小女孩,没有心眼!”
哥哥拿鼻子喷了一口气,他咬牙靠近, 压着声音与徐斯人咬耳朵道:“你是不是傻呀?他说不举就不举?万一是gay呢?”
“......”一个意想不到的猜测。
让徐斯人忍不住一愣。
哥哥还在眼里有话的往她身上使眼色。
徐斯人被看的脸红脖子粗,不禁把目光撇开,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心底暗自把方知有对她的热情回顾了一遍。
实话实说, Gay倒不是很Gay,但确实有点GB。
两个眉眼相似的成年男女,一高一低的站在一排由两桶叠垒并挨着的乳胶漆旁。
由于后面一排房子是挨着建的, 日头能照进一楼的时间少之又少,时常飘着阴气的对流廊, 吹来过堂风。
飘着凉意的秋, 钻进徐斯人的衣领口。
可没由来的, 徐斯人却感觉自己的脑门发热。
又瘆又热。
徐斯人张了张嘴, 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是——
跟亲哥哥讨论这类话题,真的不诡异吗?
徐斯人神情古怪地上下打量了徐耀宗一眼, 反口道:“你没事吧?”
“什么意思?”徐耀宗根本没理解她的反应。
他无辜地眨眨眼, 再顺着两人的对话联想……
他一个大男人在刚跟她男朋友独处后,突然质疑她男朋友是Gay……好像是不对劲!
徐耀宗恍然,他一拍脑门, 解释道:“哦——我没事,他刚刚没有xsr我。”
徐斯人压根没往这上头想。
她掐着眉中心揉了揉,长吁短叹道:“大哥,我的意思是:我们是兄妹,不是姐妹,真的不适合聊这么深。”
“.......”徐耀宗终于听出了妹妹语气里的无可奈何,也渐渐理解了妹妹的语意。
再回顾一下他的回答……
徐耀宗那张被闷晒黑的脸,腾的一下通红,他紧张的挠了挠脸,结结巴巴道:“哎呀,这这这......你你你......我.......”
徐斯人故意盯着他,还把下巴一扬,一副好整以暇,听他狡辩的提审样。
徐耀宗的目光已经不敢再直视她了,他被看的后背发热,脚下左一撇,右一扭,偷偷退了两步。
“哎呀!哥!”哪想到徐斯人跟赖皮鬼一样缠了上来,追着徐耀宗的动作紧赶两步,还高高把手一扬,一只手重重拍在他的肩头,掐住他。
完!这是要抓他小辫子啊!
徐耀宗只觉得大势已去,他吞了吞口水,两手一合就开始拜求:“别告诉妈妈……告诉妈妈我也不会承认的!”
“出息!”徐斯人拿手背重重拍了拍徐耀宗的心口,金手镯清脆的动响,催着要徐耀宗的命。
下一刻,女孩语不惊人死不休:“把心放肚子里吧,我跟方知有不仅睡过,还一起看过黄片呢!”
“把心放肚子里”是听明白了,后面那句是?
突如其来的爆料,以及信息上的买一送一,令徐耀宗一时找不准自己此刻能做出的表情。
他缓了半天,张了张嘴,却是没说出一句话。
倒是后脑勺一阵燥热,让他忍不住急搔了搔头。
“你现在懂了吧?刚才我也是这么尴尬的。”
徐斯人故意掐着嗓子,阴阳怪气的说话,令徐耀宗手里一顿。
他连连干笑了两声,含糊其辞道:“确实......兄妹两聊天,确实得注意点尺度哈。”
冒汗的感觉,令徐耀宗下意识抬起胳膊揩脸。
他还没缓过劲儿,便听见一声抑制的、尖细的笑声在他耳边荡开。
他拧过头一看,原来是装模作样的徐斯人再绷不住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他,咯咯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徐耀宗臊红了脸,他嫌弃地乜了徐斯人一眼,嘴角抽搐道:“徐斯人,你把嘴捂一下吧,笑的哈喇子都流出来了,有点恶心。”
“你才流哈喇子呢!”徐斯人矢口否认,还跳起来冲过去,捏着拳左右给了他两下。
她怕徐耀宗逮她,打完就跑,一口气蹿到门口了,才在阳光底下,回过头得瑟地朝徐耀宗做了个做鬼。
“哥——”徐斯人叫了他一声,却什么也没说。
阳光,秋风,落在她身上。
徐耀宗看着徐斯人嘻嘻哈哈地往右边走远了,他在原地缓了一会儿,直到脸上的绯红完全褪尽。
他在穿堂而过的凉风中打了个寒蝉,追上去。
车停的不远,徐耀宗赶到时,徐斯人已经把两人的行李箱都给拿下来了。
徐耀宗顺手接过来,一只手拽着一个,他没怎么使力,手腕一甩,万向轮便滚到了他屁股后。
这也太轻松了吧?贵行李箱就是不一样……
徐耀宗心里意外,偷偷打量了一眼万向轮,等他再抬眼,便见徐斯人已经甩开他,走出几个身位。
“徐斯人!”徐耀宗赶紧拉着行李箱跟上去,大踏步往前,倒是一张脸总在时不时地扭向徐斯人。
他的眉头拧着结,他睨了徐斯人一眼,又一眼,一副欲言又止,扭扭捏捏的局促样子。
哎!徐耀宗做出了最大让步,他狠狠一咬牙,松口道:“这样……我能不能先当你几分钟的姐姐?”
目视前方的徐斯人扭过头,故作诧异地看了徐耀宗一眼。
虽然,虽然。
虽然徐斯人总在装糊涂,可她的余光也已经将徐耀宗的纠结、犹豫,以及最后的坚定,看的一清二楚。
她的心里一暖,她伸出胳膊肘搡了搡徐耀宗,眼睛弯成温柔的弧度,很是乖顺。
徐斯人嘴角带笑道:“哎呀,我刚才逗你的。咱两都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至于介意那些?我都知道的,你就是怕我吃亏才想着偷偷提醒我!”
“切。”徐耀宗偷偷舒了口气,他睨着徐斯人,再次苦口婆心道:“知道就行,徐斯人,有些事,你自己可得长个心眼知道吗?”
徐斯人作出副吃惊的样子,侧目看他,“比如?”
“比如!你也别对他太好了,让他舍不得你!”徐耀宗有些急了,他压着声量,做贼心虚的到处看了一下。
确认四下没人,他才极其现实道:“你现在年轻,谈几年没关系,但你要是过了25还没怀上,你也别认死理,找个机会跟他分了!”
“啊?”徐斯人有些意外,她表情古怪地看了徐耀宗一眼,五味杂陈道:“哥,这有点不厚道吧?”
“那咋啦!”徐耀宗咋咋唬唬,只差没跳起来。
他绷着一张认真脸,即是反驳也是强调道:“你可别给我恋爱脑啊,你都把最美好的青春给他了,哪里不厚道了?再说了,咱又没一棒子锤实……”
“那他没让你怀上,自己没抓住机会.......咱也是没办法啊。再说了,等他到了30岁,精子质量更差......”
徐斯人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沉默地埋着脑袋,看着她的脚,一步步往前走。
倒是徐耀宗在她耳边,继续苦口婆心道:“你把我话听进去没有?我跟你说啊,全家都是我这个意思!你要是没怀孕,你就千万别跟他结婚领证。”
“他肯定是想要小孩的,你怀不上,他再让你去做试管,到时候吃苦的还是你!md,让他别想!做试管的致癌率要高出50%,谁爱做谁做!”
行李箱的滚轮碾过人行道上松动的地砖。
徐耀宗走两步,停一步,阵脚混乱。他骂骂咧咧,一双眼睛总是低着地上看,睫毛盖住他的眸子,偏回避的模样,尽是他不敢被人直视的私心。
他心里清楚,此时此刻,他说的话,做的事,无疑都是最拿不出台面的。
他也不是很喜欢这么做的自己,可是他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决意要将这件事反复重提,即使被妹妹狠狠挖苦了一顿。
徐耀宗:“徐斯人,我不是跟你说笑,这事儿就跟卖肾去换一部爱凤一样——蠢!你知道吗?”
徐斯人还震惊于徐耀宗突然爆出来的数据中,她有些刮目相看,忍不住问他:“谁跟你说的高出50%?”
“我查的啊!刚吃饭的功夫,我躲桌底下偷偷查的!”徐耀宗横着脖子,理直气壮道:“他那情况,我还不得查清楚啊!”
“他指着自己的人生,规划你的付出,他是万事如意了,但这是你的身体,你的健康.......咱家可没同意啊!”
“真要是不行,咱肯定得选择分开,再找个健康的男人,结、婚、生、子——”徐耀宗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显然是在心里盘算了很久。
“呼……”徐斯人从未想过在生育这件事上会有这么多困难,甚至是伤害……
她的心情复杂,不知道说什么。
她埋着头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混乱的思绪,沉了又沉,她才看清哥哥脚上那双洗到脱胶的球鞋。
这双鞋哥哥穿了5年,原本的黑色被洗成了灰白色,这是她曾经很习惯的贫穷,可是如今,她换上了最新款的软底小皮鞋。
鞋子舒适,鞋子可爱,鞋子昂贵。
徐斯人不忍再看,她一抬头,又看到了那个被别人淘汰的,她的“二手家”。
家就在前面,可是徐斯人停下了脚步。她伸出手,抓住行李箱的杆子,也拉住了徐耀宗。
徐耀宗不明所以。因为刚说了些私心的话,他还有些心虚,他检查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方知有听墙角,才舒了口气,拧回头看她:“怎么了?”
徐斯人扯了扯嘴角,笑的比哭还难看。
倒把徐耀宗看得心惊肉跳,又怕徐斯人爱到犯浑,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重新跟她咬耳朵,“你别觉得对不起方知有,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
“再说了,他条件那么好,还能找不到老婆?你不用心疼他。你应该更爱自己,最爱自己!知道吗?傻姑娘。”
哥哥开口闭口,还在记挂着她的人生。
他好像快把自己给忘了。他怎么就不嫉妒她呢?
她穿着昂贵的衣服,坐在他梦中的豪车里,而他明明只要趋炎附势地对方知有讨好一点儿……人家指缝里流出的油水,都能让他的人生轻松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