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蔓可以不来,因为徐斯人没有邀请她。
李蔓来了, 因为徐斯人的男友邀请了她。
李蔓低眸, 她看着自己的脚,一步一步清楚地走进去,她的步伐冷静沉稳, 她的目标清晰明确。
“叮——叮——”李蔓按响门铃。
耳畔静悄悄的,别墅有着很好的隔音,李蔓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可她想,徐斯人一定是小跑着来开门的,脚步哒哒落在地板上,像雪地里的脚印。
李蔓的心砰砰直跳,她等待着,不敢想象徐斯人待会儿开门看到她的表情。
——她没有提前告诉徐斯人她会来,一如徐斯人不再提起的邀请。
——她们都很默契地,首要选择了自己。
李蔓等了一小会儿,不够她晾干心思。
“吱——”大门打开,屋里面的人,缓缓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徐斯人穿着香奈儿今年秋冬巴黎秀场款,经典的香奈儿肌理,搭配脱颖的设计,以粉调嵌边的黑色套装,优雅俏皮,令人眼前一亮。
过着平凡日子的李蔓,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秀场款,她的目光不自觉停留地久了一些。心底的情绪掉出来,都是羡慕。
徐斯人呆了一瞬,她看着李蔓,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学姐来了。
学姐怎么会有这里的地址?
哦——她当初来面试时,怕出现安全问题,把这里的地址同步给学姐了。
学姐为什么会今天来?
他们还是今天早上才从度假区回来的,她没跟学姐透露过一星半点。
学姐又是怎么通过门禁的呢?
她没跟门卫知会过,她一直在家里,也没接到任何跟她确认来访的信息。
可是,学姐已经畅行无阻的走到了别墅门口。
徐斯人反应过来:学姐应该不是自己的客人。
——在这个屋里住着的,除了她,还有真正的主人。
李蔓一瞬不眨地凝视着徐斯人的神情,她的表情平静,平静到这一刻的平静,也是一种讽刺。
李蔓:“他没有跟你说吗?那天早上,我给你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你没接到,第二个他替你接了……他邀请我今天来玩。”
徐斯人完全没注意到。那天早上,她先是被Leo的无耻给惊到了,接着,她唇亡齿寒地想到了自己……
她完全没有跟方知有闲扯八卦的心情,也失去了研究爱与不爱的力气,到后面,她满脑子都是房子、铺子、银子。
在现实面前,徐斯人更冷静,功利。
她的前半生教给她一个铁定的公理:把物质攥到手里,比什么都重要。
钱是人的胆子、底子、面子,只要她拿到了那些钱,跟谁过都好过,跟谁生都能生,她照样能获得富足而幸福的一生。
她不再因情感造作,渡过了一个不安又刺激的排卵期。——昨天方知有还说了呢,周一带她去见她的律师,一起看看刚草拟出的三份合同。
明天就是周一了。
今天,学姐来了。
徐斯人甚至分辨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像被耳塞堵住的耳蜗,听到的声音动静都很遥远混沌。
学姐如今就在徐斯人眼前,她穿着一条粉紫色的旗袍,衬出肌玉润泽,头发编挽在一侧,簪一朵银制的精美丁香花,人淡如菊的气质,清雅出尘。
学姐真漂亮啊,徐斯人嘴角浅抿,脸色干巴巴地,她搭在门把上的手,困顿地在门板上抠了抠,她问:“那你今天是来看我,还是看他?”
李蔓的脸色微顿,目光沉思。
其实,如果只是为了来看徐斯人,她何必打扮的这么用力?可要说完全是为了他……
不知道。只觉得心口好像被一口气给堵住了,是Leo将她跟徐斯人放在一起比较,是Leo告诉她要抓住机会,那些言语,石块一样垒在她心口。
她迷迷糊糊地来了,像是想在另一个更有钱势的男人这里找回自己的尊严、魅力、认可。
李蔓的嘴里泛上苦味,黯然神伤,她抬眸,触碰到徐斯人忐忑脆弱的目光,不由得感同身受。
李蔓的眸中一柔,嘴唇微张,她漫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她扯了扯嘴角,试图安慰徐斯人。
李蔓:“徐斯人,也许是我们多想了,他不过是一时客气,看在你的面子上。毕竟,他又没见过我……总不至于像Leo对你那样,见色起意。”
李蔓的声音越来越小,落在低处,到最后几乎难听清。
可徐斯人听清了。就连心都跟着醒了些。
李蔓不知道,可她知道,她想到那一晚她们走出餐厅时,方知有落在她们身上的目光,她想到方知有在车上评价李蔓的衣服,她想到……
徐斯人的手渐渐紧了起来,她挪步,脚却如黏到了地上,胶的紧。她暗暗努力,目光紧顾着对面的李蔓,试图松松唇角,却打了个寒颤。
忍着,忍着,两行热泪还是溢了下来,徐斯人被这样没出息的自己气哭了。
泪眼婆娑中,她看到对面的李蔓仓惶地摆了摆手,仿佛被刀尖抵退,神情紧张惶恐至极。
“徐斯人,你……你别哭……对不起,我不该来这里。我可能真的是……有些乱了……”
“我不知道……我觉得我是为了钱来的,可我其实还没准备好成为唯利是图的人……我可能就是不想输给你……急于摆脱被否认的处境……”
“不,不,Leo的意见不该再这么重要了……我们已经……徐斯人,你是很好的女孩,我希望你永远不被伤害……”
李蔓的神智是乱的,散的,失魂落魄,语言也缺乏逻辑,东一句西一句,都是心事。
她还在退后,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台阶上,一只脚后跟已经挪出去,另一只脚却没有停下。
李蔓近乎崩溃的表现,反而令徐斯人瞬间清醒冷静下来。她快速检查了一眼,发现李蔓已走到楼梯边缘。
“学姐!”徐斯人眼瞅着她还在退,她怕李蔓崴着脚,大跨步走出门,一出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李蔓的胳膊将她拉近。
徐斯人的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她偏侧过身,将李蔓推到里面的位置,自己挡在外面。
再抬眼,徐斯人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在无形之中已经跟李蔓调换完位置。
如今李蔓接近门框,背靠奢亮明堂的屋子,而她自己……就这么走出来了。
原本还觉得千难万难,不舍不愿,原来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徐斯人看了看脚下,又看了看身后艳丽的落叶飞花,她的唇瓣荡起一抹笑意,带着轻快与释然。
算了。算了。
该来的躲不掉。徐斯人其实心如明镜。
没用的,在感情上害怕面对,可如果她本来就不是唯一的答案,那么没有学姐也会有别的女人,早晚替代她。
没用的,在物质上害怕失去,可如果方知有不是真心想给她财富,那么就算没有学姐这一出,也会有其他拖延至违约的借口。
而她最该忌惮、觉醒、摆脱的,不是这世上的诱惑,而是她人性深处的私念贪婪。
一个获得巨额财富的机会,已经让她有些变形。——恰恰因为她不舍得罢手,反而被方知有的决定控制,并且越陷越深。
徐斯人长舒了一口气,她伸出手,捏了捏李蔓的双肩,将她晃醒。
直到李蔓的目光渐渐清明,徐斯人紧紧盯住李蔓的双眼,诚恳道:“学姐,来都来了,进去吧。”
李蔓的眼神复杂,似困惑,似懵懂,似迷茫,她问:“进去干嘛呢?”
徐斯人目光不避不闪,直看进李蔓的眼睛,她道:“去帮我确认我想知道的答案呀。学姐,你忘记了?我们上次吃饭时,明明说好了的。”
李蔓的眉头微颦,不着痕迹打量的眼神,似乎在关心徐斯人心底真实的情绪。
徐斯人眨了眨眼,又变回那副轻快欢喜的热情模样。
黑漉漉的大眼睛明亮单纯地看着她,徐斯人扬起嘴角,一副期待已久的欣然模样,带着春风般的温暖。
李蔓明明有着千万般的心事,可面对这样的笑意,她还是不自觉地,跟着笑了笑。
接着,李蔓发现自己的手被人牵动,她低下眼,见徐斯人轻轻展开她的掌,隔着几层衣服,贴在了徐斯人的肚皮上。
徐斯人温和的手捂在她冰冷的手上,徐斯人轻柔柔地抚了抚她的手背。
李蔓听见徐斯人衷心请求道:“学姐,你去帮我探探吧。看看他能不能成为我孩子的爸爸。”
李蔓的神情渐渐冷静、清醒。她决定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那个餐厅。
“好。”李蔓听见自己的回答,掷地有声。“徐斯人,出去散散步吧,初秋很美。去看看。”
“然后呢?”
李蔓:“如果是我去找你,那你就尽早从这段感情里脱身。——在你还是你之前。”
间或响起的键盘敲击声, 打破机房沉冷死寂的氛围,入目一片白色里,坐着一抹淡蓝的身影。
男人一只手落在键盘上, 另一只手支着下巴, 闲散的神情,偏目光专注, 他一边检查屏幕上的代码,一边聆听键盘旁的手机里传来的汇报。
听筒里管家的声线平稳,他正色道:“先生,真是不巧了, 我刚接完您的电话,特意来门口迎接呢,哪想到客人先来了……”
“她刚进去, 银行经理后脚便将您预订的产品送回来了……现在去您家里给您,怕是不合适?您看我是让他等一会儿?还是让他晚点儿再来呢?”
管家的语气温和,带着贴心轻巧的好脾气, 句句替人着想,但不替人做主, 拿捏分寸, 留尽余地, 说话很是得宜。
方知有声线平静道:“没事儿, 赶早不如赶巧,遇到你给她开门, 倒显得我们重视欢迎——”
方知有心里一盘, 语气松弛,态度肯定道:“客人是我女朋友的学姐,不用我招待, 你带银行经理过来吧。到了跟我说一声,我去门口拿。”
“好的先生,那我们现在就过去——”管家的语气上扬,立刻答应。
他顿了几秒,又补充着询问道:“对了先生,需要给您再送些果蔬过去吗?不知道客人的口味喜好有没有……”
“不用了。”方知有打断管家,支着下巴的手驱赶地摆了摆,泄露他心态上真实的排斥。
他肯定道:“我不喜欢陌生人在我家里呆太久,再待一会儿,我们也出去了。”
这回答才符合管家对方知有一直以来的认知,管家立刻应答下:“好的先生,那20分钟后见!”
“嗯。”方知有挂掉电话,顺便抄起手机。
20分钟,够他去把保险柜收拾一下,腾出一格给徐斯人装金条了。
方知有站起身,目光从写满代码的屏幕上,挪到另一块监控屏上,随意看了一眼。
在显示一楼的两面监控上,他几乎是一眼看到那个半生不熟的高挑身影,正独自站在客厅。
令方知有意外的是,他找了一会儿,迟迟没看到徐斯人的身影。
什么情况?方知有心里一阵纳闷,他重新打开追踪,查看他安装在徐斯人新手机上的定位。
地图上的圆点还在移动,徐斯人已经离开别墅,甚至越走越远。
这太反常了。方知有看的心头直跳,他一腿推开身后的凳子,转过身走出去。
他背对着,将机房门关上,直到听到智能锁一一扣紧加锁的声音中,他才继续前行。
“哒哒哒——”偏沉的脚步声从楼上传下来,越来越近。
李蔓将目光转过去,见楼梯上走下一个男人,高大、健壮、笔挺如松柏一样的体态,行走中透着坚硬的骨。
浓墨一样的冷沉气质,偏偏穿着一抹淡蓝,如被雾揉过的天空,清新温和。
男人的目光很轻,落叶一样,飘在她身上,轻轻一瞥又很快撇开。
男人的腿很长,步伐阔远,他先是往里走,顿下步子,看了眼徐斯人敞开的房间,见没人,他才折往厅堂,看向开放式厨房。
他寻找的痕迹很深,确认没有徐斯人的身影,他的眉头淡颦,眼底的情绪一沉,又松开。
他站在厅里,远远面对李蔓,用目光擒着她,他的嘴唇浅抿,似笑非笑。
他终于静下来,待李蔓看清他的脸时,她的神情一顿,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的打火机还在她的包里,他手机里的侵占姿势也还在她的脑海里,他在。
李蔓的心似被人搡了一下,掉进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轻一下,急一下,混乱的很。
被方知有盯着,他偏严肃的冷脸,冰一样贴在她的皮肤上,李蔓沉住气,不动声色地回望过去,她脸上的表情很淡,仿佛秋雨中淡香伶仃的小花。
纵然心头的情绪理不清,她仍惦记着与徐斯人的约定,还在想着:得找机会对付他。以柔弱,以性感。
男人嘛,道貌岸然。惯用的招数,不过是半推半就,假装无辜地被推倒,实则硬也硬了,进也进了,心底食髓知味,迫不及待。
李蔓心底生出些厌倦,可想起徐斯人临出门静静看她的眼神,她又打起精神。
——徐斯人需要一个答案。
李蔓的唇角微翘,她的笑容温柔干净,气质澄澈清新,她自我介绍道:“我们一周前通过电话。你好,我是徐斯人的学姐,我叫李蔓。”
“欢迎。我是徐斯人的男朋友——方知有。”
方知有将双手落在腰间,他的姿态松弛,随性问起李蔓:“徐斯人出去了吗?”
“是的,她出去了。”李蔓故意顿了几秒,眉心微拧,她贴在两侧的手,抬起来,互抱在身前。
明烈的阳光穿透布料,隐隐约约印照出裙底笔直的长腿,纤细的腰身。她柔弱无依的姿态,楚楚动人。
李蔓话里有话地反问方知有:“她不知道我今天要来,你怎么没跟她说?”
什么意思?怎么……
方知有眼里晃过诧异,倒是真有些出乎意料。
那天他从浴室出来时,看到徐斯人在玩手机,在跟学姐聊天……他没想到她们竟然没有互通消息,确认今天的来访?
坦白说,他下楼前还曾误以为是徐斯人被他折腾过了头,忘了跟他说学姐会在今天早上来了。
方知有的嘴唇动了动,又觉得有些误会,解释起来会像狡辩。用词转了几个弯,他改口道:“抱歉,是我的疏忽。”
李蔓的唇角撇了撇,情绪不明。
见方知有始终原地不动,她主动地、缓缓朝方知有走近。
莲步摇曳,她的曲线曼妙。
旗袍摆动,泄露玉色细嫩。
活色生香的画面,飘来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构成一切绕在心梁上的余韵。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压缩到一臂之间,李蔓站在方知有身前,刻意打量了他一眼,神情勾人。
李蔓:“要一起抽根烟吗?你的打火机还在我这里。”
空气里的暧昧气息,几乎难以搅碎,方知有的眉头紧皱,心里突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那天上山路,为了激徐斯人吃醋,故意在评价李蔓的魅力上卖下的关子……
那天接电话,为了让李蔓放心把徐斯人交给他,他顺势加入邀请,本打算炫条件摆款儿……
方知有甚至还在心里暗自期待过,待李蔓见完自己后,去傅观那里劝他尽早死心放弃……
可他万万没意识到,他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如今更是一脚踩空了,掉进去。
脑海里轰隆隆一声巨响,将他炸碎。待他缓过劲儿时,李蔓已经拿回了烟与打火机,轻轻递到他面前。
李蔓:“徐斯人说二楼监控太多了,让我别上去,等你下来……”
李蔓的这几句话,很是值得深思意会,为什么得去没有监控的地方呢?
是避免落下把柄证据,是要做的事见不得光。
李蔓将烟盒打开,她拿出一根,夹在两指之间,她朝方知有贴近两步,抬起手腕,递到方知有唇前。
她的唇瓣漫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她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她说:“要吗?”
所以呢?希望他怎么做?贴上去?咬住烟蒂?
她只留了那么一点点空间,如果咬上去,势必会擦到她的指背。
她想干什么?徐斯人又是什么意思?
呼——方知有的鼻尖缓缓长舒了口气。
心底盘思,他凝着李蔓,一瞬不眨,神情冷肃。
方知有:“那天没把打火机拿回来,是想着万一你待会儿还要抽,省得再去找人借。——给你造成困扰,我向你道歉。”
突如其来的解释,撇清,仿佛邪念被拆穿后的自辨。可方知有墨一样的眼睛,深不见底的城府,捉摸不透,也透着让人不敢质疑的权威。
李蔓试图辨认方知有说这番话的虚实。
她困惑地颦眉,恨不能一眼看尽他眼底、心底所有的秘密。
李蔓:“所以呢?”
方知有轻挑眉头,他别过眼。脚步清爽地,朝旁边走了两步。
错开她的肩,撇开她落在他身上的影子,他面上的光线清晰。
他静了一会儿,雪一样的脸色一派冷清。他陈述道:“你是徐斯人的学姐,也是徐斯人的客人。”
是仅有的关系,唯一的答案,始终的态度。
是对她的全部定义,一切与他无关。
理清,再理清。
接着,方知有的眉头一动,目光斜照过来,轻飘飘落在李蔓身上,添了些温热疏远的礼貌。
方知有不再作为自己使兴,而是在情形中转变成另一个角色,他很客气地展手示意道:“我女朋友暂时不在,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请多见谅。”
方知有说完,偏了偏头,率先待前引路,他往客厅最尽头,连着窗外花园的阳台走。
边走边邀请道:“去那边抽吧,请。”
李蔓的目光跟随他,身子也慢慢转过来。
一阵风穿堂吹进来,她闻到方知有身上的木质香,掺在她的气息里,浑香清新。
方知有行止懒散地往光里走,埋下影子,一路逶迤,如被湖波打散的虹。
路过茶几时,他屈身拉开抽屉,螳臂探进去,摸索出一盒烟,他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根,掐着烟蒂,娴熟地抿在唇边。
随意将烟盒丢回去,他拿腿往里一推,将抽屉闭上。
察觉身后太过安静,他偏过头,远远看了李蔓一眼,半边脸沉在暗色里,染着不羁桀骜。
李蔓的眼皮一跳,她抬手,将手里的那根烟咬住,指背沾上她唇边的口红,她看了一眼,匆匆跟上去。
窗外阳光大晴, 一片由两米高的绿植围成的树墙,被裁剪齐整。
也因为入秋后的日渐凋弊,露出一些空隙, 像窥视的洞口。
方知有站在阳台的落地窗前, 打量窗外,是间或落下的叶, 是叶子从东到西的盘旋,是风。
方知有偏过头又看了李蔓一眼,见她衣服偏单薄,他收回落在推门上的手, 放弃了原本打算请她出去的念头。
李蔓紧盯着他,碰上他的目光,她拧过身子, 面向方知有,她轻撇撇头,神情俏皮轻松, 朝他挪了挪脚步。
她又一次主动拉近与方知有之间的距离。
她的动作很慢,悄无声息地等待着方知有的反应, 审视方知有的心态。
可方知有始终一动不动, 他看着她, 放任她, 冷落她。
他不像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对女人的撩拨过渡反应, 频繁激烈地退避, 反而暴露自己受不住诱惑的天性,身心青涩。
他也不像久经沙场的老狐狸,对女人的示好暗自享受, 以退为进地布局,反而印证了他游戏花丛的风流,滑不溜手。
他只是始终缄默,近乎平静,如泰山般持重沉稳,仿佛看花看夜,将目光放在她的眼睛里。
李蔓已走近他的咫尺之间,她抬起两只手,一只挡着窗缝隙里吹来的风,另一只撬开打火机盖子。
“啪哒——”一声脆响,星火一燃。
方知有随之吸了一口,见灰色的烟浅浅烧下一段。
他抬手,掐着烟蒂,取下,他将头转回去,朝着窗户的方向,缓缓吐气。
白烟笼罩住他轮廓分明的脸,他直视前方,眸子浓长,神情沉思,锋朗深邃的模样,冷艳出尘。
真迷人。真讨厌。
李蔓撤回手,挡在唇边,给自己的烟点燃。
她抽了一口,指尖夹着烟垂下,她撇过头,跟着将烟往落地窗的缝隙里吹。
“呼——”她吐尽,将叹息也吐尽。
重新拾整精神和手段,重新寻找他的裂缝。
她转回脑袋,仍保持着面对方知有的方向,她将脚往前伸,直到撞到方知有的脚。
“……”方知有低眼看向她惹出的动静。
单边侧剪的旗袍,被支敞开,她细长的玉腿探出来,只为这么轻轻碰他一下。
李蔓的声音很轻,春风一样,柔柔的,透着一推就倒的软,她说:“方知有,徐斯人的鞋,我穿着也刚好合适呢。”
心事重重的方知有这才留意到,李蔓脚上穿的拖鞋,是他给徐斯人买的,与他构成一对的拖鞋。
也是这个家里,除他脚上这双外,唯一正式的拖鞋。
方知有心里顿生不解、困顿、烦躁。家里明明有鞋套和一次性拖鞋,给李蔓穿什么不好?
所以徐斯人就这么不信他吗?所以谁能来教教他,要怎么表达爱意,才能诠释唯一?
方知有抬手,将烟递进嘴里重重吸了一口,尼古丁从他身体里打了个圈,他仰头,将压抑的瘀积长吐而出,见烟似雾一样盘旋着,绕上屋梁。
接着,他掐着烟蒂的手轻轻一张,他握住整根烟,将烟灰、烟蒂捏在手心揉成一团。
掌心传来的灼烧痛感,烫着他,帮他在失智之前,存下最后一丝理智。
“方……方……”李蔓被方知有的冲动吓着了,她看着他紧捏的拳头,脖子上鼓起的青筋,她害怕地收回腿,后退了两步。
方知有的脸色寡白,仍是副冷漠低沉的样子,他动了动脚,却是脱下拖鞋,自己往后退了一步。
徐斯人不要她的拖鞋,那他也不要了。他赤着脚站在冰冷的瓷砖上,任冷意一点点漫上来。
臭脾气。李蔓看着那双大大的黑拖鞋,没敢再轻举妄动。
掐在手里的烟,慢慢灭了,她沉默以对,继续和方知有在这凝重的氛围里,生硬地僵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灿烈的阳光,照的她脸颊发烫,李蔓不安地咽了咽口水,最后还是没沉住气,几乎投降地松了口。
李蔓:“方知有,我不招你了,成吗?”
始终不动声色,如雕塑一般静止的方知有,终于又松动起来。
他再次看向李蔓,随性地扯了扯嘴角,又变回疏远礼貌的模样,好歹找回几分活人气。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他的鼻尖溢出一抹自嘲的笑意,他尽可能不太犀利地,稀松平常地自我调侃道:“没有,是我没处理好。”
“什么?”李蔓的眉头颦拧在一起,没看懂方知有说变就变的脸色,仿佛障眼法里的迷。
方知有:“我理解你对我的不信任,也感谢你对徐斯人处境的担心,我明白,我聘请徐斯人,又把她给睡了,我做的事,听着确实特不靠谱……”
“乍一听,更像那种由小头控制大头,拿风流当韵事,拿花心当倜傥的渣男,实则是变着法儿把小姑娘给吃干抹净。”
李蔓紧紧盯着方知有,她见他目光轻淡的落在自己身上,态度真诚,言辞坦白。
她不再考虑表面上的岁月静好,承认道:“是的,方知有,你的许多表现简直令人眼花缭乱,如果你无法收心,又何必招惹单纯无辜的徐……”
方知有抬手,竖着一根食指,挡在两人之间,他打断李蔓:“我无法左右动心的时机,但我很明确自己,也很明确我对徐斯人的感情。”
偏严厉冷肃点眉眼,墨一样沉,方知有直看进李蔓眼底,目光透着毋庸置疑的坚定,他强调道:“徐斯人是我的第一个女人,也是最后一个。”
听听,第一个,最后一个,多烂熟的用词。
李蔓不以为然,她鼻尖飘出一抹似是而非的冷笑,几近挑衅地反问:“什么意思?方先生不妨说得更清楚些。”
方知有的眼睛一瞬不眨,“我会娶徐斯人。”
娶。娶徐斯人吗?
李蔓意外地睁大双眼,她上上下下重新将方知有打量,见他坦荡磊落,不躲不避。
他仍保持着侧身对她,只将脸面过来,阳光成了他身上的光环,他似梦似幻,眉眼干净清澈,因为承诺和爱,一时温柔。
她在方知有的眼里,看到了徐斯人,可是……
李蔓不可思议地提醒他:“方知有,也许是今天的我不符合你的口味,可是明天呢,后天呢,你的财富对这个世界永远充满吸引力……”
“一定会出现比徐斯人更符合你喜好的女孩,很多很多,当她们靠向你,解开你腰间的皮带时,你觉得你可以抵住诱惑吗?”
“你现在觉得你爱徐斯人,你愿意娶她,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这才3个月,新鲜劲儿都还没过呢?也许,也许此刻,你说出这些话句句真心……”
李蔓横眉冷对,挖苦道:“但真心是会变得,许多情浓时的承诺,后来都成了谎言……方知有,你这话跟我说说就算了,别拿去迷了徐斯人的心。”
李蔓几乎浑身是刺,她横冲直撞,频频往方知有身上扎,她紧盯着他的脸,他的细枝末节,试图寻找出他犹豫优柔的瞬间。
可方知有始终只是冷静地看着她。他没有再发疯,而是淡泊轻盈,处变不惊地承受。
“嗡嗡——”手机震响,他摸出来,接听。
管家:“先生,我们已经到门口了,您看看您现在方便出来吗?”
“稍等。”方知有在跟管家说,也在跟李蔓说。
他折身往大门走去,路过垃圾桶时,他弯身将手里捏碎的烟抛进去,抽了张湿纸巾,边擦手边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