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刚吃饱,正躺在伍仁叔怀里睡觉。
谢司芙默不作声往边上挪,让出?主位给大哥。
谢倾紧绷的神情终于松懈下来。
宝诺先看了看熟睡中的小外甥,然?后回头望住不速之客。
“怎么,你就是谢家的大掌柜?”手拿折扇的青年斜着眼睛瞟。
谢随野径直落座,身体微微后仰,胳膊搭着圈椅扶手,双腿交叠:“正是,多宝客栈所?有人的事儿都由我做主,云褚良叫你们来有何贵干,只管跟我说。”
青年略微拱手示意,接着继续摇他那把?精美?的扇子:“鄙人徐哲,奉姐姐姐夫之命前来打探谢姑娘的消息,既然?人找到,那便随我去?金陵,早日入府,也好名正言顺。”
谢倾嘴角抽动,想发作,瞥向大哥,忍了下来。
谢随野先不理会,转而询问徐哲身旁的中年男子:“你又是哪位?”
“在下季安,是府中的管事。”
这人大家认得,两年前和云褚良一块儿住在多宝客栈,是他的亲信,态度十分谦和,但是被徐哲压得死死的,估计做不了主。
谢随野道:“徐公子,你方才说的姐夫不会指云褚良吧?他成亲了?”
“他从?平安州回金陵不久便与我姐姐成婚,两家门当户对?,自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闻言谢倾用力?翻了个白眼:“可真是般配呢。”
谢司芙没什?么反应,脸色平静,无动于衷。
季安低头干咳了一声,小心开口?解释:“当时老?太太突然?病重,极力?推动这门亲事,公子孝顺,不敢忤逆长辈心愿。”
徐哲瞥过去?:“这话说的,难道你家主子不情愿?”
“不是,六爷,我没那个意思?……”
徐哲轻哼:“我姐姐乃高门贵女,金枝玉叶,金陵城的青年才俊趋之若鹜,嫁入你们家并不算是她最好的归宿,明白吗?”
季安垂头道是。
谢随野见状发出?嗤笑:“金陵城那么多高门贵女,倒是没听?过哪位姓徐的。”
闻言徐哲一愣,当即蹙眉:“我姐姐姓赵。”
“哦,原来不是你亲姐啊。”谢随野挑眉:“徐公子一口?一口?地喊着,我以为至少?是本家亲戚呢。”
徐哲脸色登时变白。
季安赶忙介绍:“六爷是夫人的表亲,常在两府走?动,夫人许多事情都交给他做的。”
如此一来大家便都明白了,这个徐哲不过就是跑腿打杂,在他们面前狐假虎威呢。
谢倾懒得看他,直接询问季安:“你家到底什?么背景啊,既然?云褚良已经成亲,还来找我二姐做甚?难道要她做妾?还是休了那个什?么贵女?”
季安面露难色:“这……老太太离世,公子尚在孝期,原本打算守完孝再来寻谢姑娘,可是岐王谋反,平安州经历战乱,公子放心不下,命我赶紧过来打探姑娘的消息……谁知被夫人知道了。”
徐哲冷笑:“你们主仆倒瞒得紧啊,原来公子婚前便有了相好,还珠胎暗结,若非我姐姐发现,你们这次把?人偷摸着带回金陵,是准备安置在外边还是入府啊?孩子都生了,总不能做外室吧?”
“我去?你大爷的,嘴巴放干净点儿!”谢倾拍桌子站起身,手指过去?:“你是不想活着踏出?客栈大门了!”
徐哲白一眼,继续摇他的扇子,满是不屑:“敢动我,你几斤几两?别在这儿逞一时之快,坐下吧。”
谢倾眼睑抽搐,拳头攥得发白。宝诺从?后边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
谢随野开口?:“老?二,你怎么说,想去?金陵吗?”
“不想。”谢司芙斩钉截铁,不带一丝犹豫。
谢随野点头:“我二妹的话你们听?见了吧。”
徐哲不以为意,季安倒是犯难:“我们公子惦记谢姑娘,况且他还不知道有了孩子,无论如何也该让他看看孩子呀……”
“这就不必了吧。”谢随野十指交错,眉梢微微挑起:“云褚良若真有诚意,自己怎么不来?派你偷偷摸摸打探,可见他根本没想光明正大迎娶我家老?二。”
季安忙道:“公子守孝,实在不敢大张旗鼓宣扬此事……”
谢随野冷哼:“云褚良这个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当初隐瞒还算情有可原,怎么到了今日还要遮掩防范?建平侯府的世子如此见不得人吗?”
此言一出?,四下骤然?静默,徐哲也不摇扇子了,神色变得警惕。
谢司芙茫然?望着大哥,待反应过来便哼笑出?声:“原来他是小侯爷?倒是我眼拙没看出?来。”
“侯府世子孟承豫,他母亲姓云。”谢随野说:“两年前娶了宁国公的女儿,婚事办完的次月他家老?太太就病逝了。”
季安额头渗出?细汗:“大掌柜,你……”
“我自然?该调查清楚是谁欺骗了我二妹,不对?吗?”
季安道:“并非世子有意隐瞒,只怕吓着谢姑娘,等到了金陵城再慢慢告知……”
“既然?你们知道,那就摊开了说吧。”徐哲扬起下巴:“小侯爷不可能娶一个市井女子为正妻,你入府后便是姨娘,也算半个主子。我姐姐高贵典雅,宽容大度,你尽管放心,她不会亏待了你。”
谢司芙嗤笑:“你耳朵聋了,我方才说不去?金陵,听?不懂吗?”
“怎么,你不愿入侯府?”徐哲觉得奇怪,要说她不肯做寻常富贵人家的妾室倒情有可原,侯府世子的姨娘,哪个小门小户的女子不心动啊?难不成她仗着自己生下儿子,自抬身价,还有别的想法?
“我劝你们还是安分守己,莫要打错了算盘,我姐姐可是宁国公的千金,当今皇后的亲外甥女,你要想越过她,下辈子重新投胎吧!”
谢随野慢条斯理:“宁国公世袭二代,除了罔替的爵位,在朝中早已根基凋零,到了你姐姐这一辈更是连个像样的才俊都挑不出?来,子孙尽是纨绔,后继无人,一副空壳子,在这儿跟我摆什?么权势勋贵的臭架子。”
“……”徐哲登时睁大眼睛,背脊挺直,不可置信地望住他:“你、你说什?么?!”
季安也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此等狂悖之言,心中惊雷般巨响:“大掌柜,可不能乱讲啊,你远在平安州,又不熟悉金陵城,从?哪儿听?来这些、这些……”
“这些大实话想来你们素日不敢听?也不敢说。”谢随野眉梢微挑:“宁国公府也好,建平侯府也罢,我们谢家不稀罕,老?二不会跟你们去?金陵,我话讲得够清楚吧?”
徐哲蹭地站起身:“好啊,你妹妹可以不去?,但孩子是侯府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无论如何我们得把?他带走?。”
谢倾拍案而起:“谁敢动?你试试看!”
宝诺立刻从?伍仁叔怀中接过馒头,抱着他大步闪入后院,交给乳母,让她把?孩子抱进屋。
这时伍仁叔也坐不住了,脚踏板凳,身体前倾,向对?方发出?警告:“馒头是谢家的孩子,你们带不走?,明白吗?”
徐哲观察众人神色,百思?不得其解,平头百姓哪儿来的胆量叫板公侯世家,他们疯了吧?
“呵,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徐哲合上折扇拍拍衣袖:“走?着瞧,这事儿没完。”
季安欲言又止,憋了片刻只得叹一口?气,赶紧跟上徐哲离开的步伐。
谢司芙攥拳抵住额头,心烦意乱,脸色十分苍白。
宝诺走?近,按住她的肩膀捏了捏:“别担心,二姐,我们不会让他们抢走?馒头。”
谢倾气得把?徐哲用过的茶杯丢出?窗外摔个粉碎:“什?么东西!我就说云褚良是个骗子,装作那副腼腆单纯的模样,实则阴险狡诈,娶了门第相当的千金小姐做媳妇儿,还想让你给他做妾,我呸!他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伍仁叔冷笑:“侯门贵公子妄想齐人之福,倒也不算新鲜。”
谢司芙用力?闭上眼睛,焦头烂额,转而去?看大哥:“他真名叫孟承豫?”
“嗯。”
谢司芙垂眸酝酿了会儿,眉心越来越凝重:“怎么办啊哥,我原以为他顶多是富家子弟,谁知竟是侯门世子,徐哲和季安肯定已经把?消息传回金陵了,他现在知道馒头的存在,万一真来抢孩子……不行,我得带馒头躲出?去?,不能被他们找到!”
谢随野却不着急,端详一番:“先别慌,只要你不想和孩子分开,没人能把?馒头从?你身边抢走?。孟承豫算个屁,有我在呢,放宽心。”
此事最要紧的是谢司芙的态度,若她当真对?那人没有留恋和余情便再好不过,风月债最忌纠缠不清,倘若一个人自己要往火坑里跳,那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夜晚清凉,宝诺和哥哥在后院廊下吃酒,墙角种的酴醾快要开败了,风一吹,花瓣纷纷洒洒,满庭的寂寞。
“二姐还是想躲出?去?。”宝诺挠了挠眉毛,稍有几分醉意:“她现在提心吊胆,就怕馒头被抢走?。”
谢知易说:“明日让詹亭方带她和孩子出?城,去?镇上住几日吧。”
“哪个镇上?”宝诺狐疑地睨着他:“你在外边究竟有多少?产业,从?实招来。”
谢知易慢慢莞尔,用带笑的眼睛看她:“怎么了,想管我的账?”
宝诺摆手,对?这个没多少?兴趣,只是对?他好奇。
“宁国公府和建平侯府虽然?式微,可赵皇后还在呢。”宝诺心有顾虑:“中宫没有生养皇子,但毕竟是中宫皇后,国公府内里再怎么腐烂,只要外面的架子撑得够足,依旧是只手遮天的权贵。我看徐哲不会善罢甘休,很快就会向多宝客栈发难。”
谢知易单手支额打量:“那你猜猜看,他会用什?么手段?”
宝诺笑道:“还用猜?达官显贵想对?付老?百姓,最便利的手段就是罗织罪名让对?方下狱,惊鸿司的卷宗里有不少?例子。只不过宁国公和平安州的官场应该没有瓜葛,徐哲能使唤得动谁,我倒有些好奇。”
“新来的叶东赋叶知州,是三皇子的人。”
宝诺扬起眉梢:“果?真?”
“去?年万寿节,三皇子献给皇帝的松鹤玉雕就是叶东赋的手笔。岐王之乱刚刚平定,南朝上下都盯着平安州,吏部受三皇子管辖,举荐叶东赋调任此地,是给他机会展现施政能力?,铺好晋升的阶梯。”
宝诺恍然?大悟:“藏得够深啊,惊鸿司都不知道他和皇子有一腿。”
谢知易失笑:“惊鸿司高层应该知道,你……”他忽而觉察失言,打住,干咳了声。
宝诺拧眉瞥过去?:“什?么意思?,哥哥?”
低阶小官吏没有知情权呗?
谢知易难得噎住:“我是说……宁国公也是三皇子的人,徐哲要给我们下绊子,肯定会找叶东赋施压。”
宝诺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扬眉道:“结党营私,惊鸿司该干活了。”
她又思?忖:“不对?啊,孟承豫想要儿子还情有可原,徐哲为何也想抢孩子?他姐姐难道容得下馒头?”
谢知易道:“只要进了侯府,她便是馒头名义?上的母亲,孩子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好掌控,也更安心,养在外边鞭长莫及,倒成了心腹大患。”
宝诺恼火,砸了口?酒:“都怪孟承豫那个混蛋,若非他隐瞒身世勾引二姐,客栈也不至于招来如此祸端。”
“气什?么?”谢知易碰碰她的耳垂。
两人正聊着,谢倾醉意朦胧地走?进后院,脚步不稳,摇摇晃晃,径直往他们这边来。
谢知易看见了,眉头一蹙,不想被打扰。
“诺诺。”
“嗯?”
他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酒好喝吗,给我尝尝。”
宝诺愣了愣,有些突然?,当他贴近时睫毛飞快地扇动,但没有拒绝。
哥哥的嘴唇真软。
她闭上眼睛享受起来,胳膊也缠上去?搂着他的脖子,殊不知这一幕落在谢倾眼中简直五雷轰顶,瞬间酒醒大半。
更可怕的是,谢知易一边动情地亲吻宝诺,一边冷眼瞥向谢倾,目光毫不避讳,甚至直接盯住他,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谢倾头皮发麻,收回往前的脚,僵硬地转向东厢楼梯。
谢知易收回视线,垂眸瞧着一无所?知的宝诺,引诱她探出?小舌尖,将津液吮入口?中,尽数吞下。
“哥哥。”
宝诺发现他越亲越深入, 逐渐忘情的架势,不得?不将他推开些许,喘着气小声提醒:“这是在家里。”
谢知易目色迷离, 仿佛氤氲着一层水雾,视线缠着她, 裹着她:“嗯?什么?”
“……”宝诺脸烫,重复一遍:“这是家里, 当心有人。”
“你怕谁看见?”谢知易哑然轻笑,湿热的呼吸与?她交缠:“客栈上下有我需要顾虑的人吗?”
宝诺忍不住掐他的腰:“别?吓着他们。”
“嘶。”低头皱眉的瞬间, 谢知易眸底愈发幽暗,忽然贴到?她耳朵碰了碰:“去你屋里。”
宝诺心猿意马,勉力克制胸膛内酥痒的悸动:“不行。”
“为什么?”
“二姐和馒头就在隔壁, 你疯了吗?”
家里不比外头, 大家住得?近,尤其宝诺和二姐同在西厢小楼, 要有什么声响可瞒不过去。
谢知易观赏她逐渐变红的脸:“谢司芙正带馒头洗澡呢, 这会儿楼上没人。”他说:“小点儿声就是了。”
别?信他!
宝诺心里陡然生出警觉——千万别?被他迷惑!
永乐宗和漱石园地方宽敞,夜里只有他们两人共处,可以随心所欲地折腾,哪怕闹出再大的动静也无?所谓, 可多宝客栈不行呀。
无?论谢知易或谢随野,都是极擅折腾的主,一到?床上禽兽不如,根本不可能?有谨慎克制这回事。
想想看,哪一次他不是弄个死去活来,好似欲海中吞噬天地的巨兽,一边想要把宝诺塞进自己的骨肉, 一边又想让她把自己吞干净,如此反复煎熬不得?其法,只能?用?更加激烈的动作?和频次来缓解焦躁。
想到?这里宝诺登时清醒大半,推开他凑近的脸,坐直了身子,冷静道:“别?闹了,哥。”
夜风凉了几分,星子零落,明瓦灯笼静静伫立在屋檐下,庭院一角的荼蘼不断飞落。
眼瞧着谢知易温柔缱绻的神?色褪去,眉梢带笑,方才那副认真的表情也变得?轻浮戏谑。
“她不上当,你哄人的本事能?不能?精进些?”
宝诺僵住背脊,呼吸不由停滞。
谢随野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随心所欲地歪在圈椅里,懒散又疏慢,单手支额,像是打量他库房里最中意的古董般打量宝诺。
“可以啊宝儿,没有被谢知易骗了去。”他挑眉笑说:“我看他对你的吸引力也就那样?,亲得?眼神?迷离还能?把持得?住,说到?底还是魅力不足,对吧?”
宝诺现在依然没法适应他们变换自如的状态,每一次都惊心动魄,头皮发麻,她应付不来,起身想走。
“去哪儿?”
谢随野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眼睛眯起,似笑非笑的模样?。
“回屋睡觉。”
“可以啊,”他轻哼:“把你刚才和谢知易做的事再跟我做一遍,就放你走。”
宝诺的脸颊、耳朵、脖子烫得?一塌糊涂,浑身热烘烘,偏他拇指还在磨蹭她腕部凸起的小骨头,真是比化骨蚀肉的药水还厉害。
谢随野见她不动,嘴角愈发勾起,调侃讥诮:“怎么了,不敢?”
激将法还是有些作?用?的,宝诺上前,站在他两腿间,胸膛深深起伏。
谢随野摆出静待享用?的姿势,往后仰着,扬起脸,不放过她每一丝表情,视线完全将她裹挟。
宝诺不自觉地吞咽唾沫,忍不住捏他下巴,端详这张清俊无?匹的脸,眉眼神?态像在烈酒里泡过,辛辣、醇厚、醉人。
她埋头吻下去。
谢随野十分得?意。
谁知刚碰着嘴唇,谢司芙和奶娘的说话声突然传入后院,她们抱着刚洗完澡的馒头从浴房出来了。
宝诺一怔,旋即松开哥哥,佯装若无?其事,扭头就走。
谢随野没来得?及探出去的舌头抵在唇齿间,骤然落空。
“二姐,馒头乖吗,方才有没有闹?”
“今晚倒很乖,给他洗澡轻松不少。”
“他好像困了,我来带会儿,你去收拾吧。”
檐下剩谢随野一个人,低头瞧了瞧自己,气笑了,起身踢开圈椅,大步回东厢。
谢司芙探出头张望,见椅子倒在地上,怪道:“大哥怎么了,谁又招他?”
宝诺摸摸鼻尖:“不晓得?,欲求不满吧。”
谢司芙当她说笑,随口调侃:“大哥不像没开过荤的,有啥不满。”
宝诺诧异地愣住:“这你也能看得出来?”
“总觉得?他这次回来和以前不太一样?,当初谢倾刚开荤我也发觉他不对劲,少男怀春那副样?子别?提有多奇怪了。不过我也是瞎猜的,大哥若有了相?好的女子肯定会大大方方带回来,何?必藏着掖着,他又不是谢倾那种喜欢混乱关系的人,你说对吧?”
宝诺万万没想到二姐竟然有火眼金睛,顿时陷入心虚,胡乱应付两声,不再继续深聊这个话题。
翌日,吃完早饭没一会儿,詹亭方赶着马车停在客栈后院门口。
乳母先抱着馒头上车,阿贵将行囊放上另一辆马车。
谢司芙有点难受,轻声叹道:“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得?躲出去避祸,弄得?如此狼狈,连累孩子跟我遭罪。”
当年逃亡来到?平安州安身立命,客栈慢慢经营起来,总算有了一个安稳的家,这种平凡琐碎的俗世生活是他们最宝贝的东西,谢司芙甚至好多年没有离开过平安州,突然放下客栈的生意,逃难似的躲出去,一下勾起亡命天涯的回忆,她心里失落,难以言喻。
“过几日就回来啦。”宝诺搂着她,手掌在背后抚摸安慰:“哪有什么狼狈的,好姐姐,别?瞎想。”
谢随野抱着胳膊:“柏溪镇不过半日行程,繁华热闹,给你准备的宅子既宽敞又安静,一应物件齐全,过去就能?住,不用?你操一分心。又不是发配边疆,有什么遭罪的,就当出去游玩几天,馒头可高兴了。”
谢倾也说:“是啊,你别?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推,罪魁祸首是孟承豫那个货。放心好了,我看他面相?也不是个长命的,估计没几年就死了,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种宽慰人的话还是头一回听,谢司芙总觉得?怪怪的。
“东西都收拾妥了,趁早上路吧。”伍仁叔说:“家里的事情你不用?管,有我和大掌柜在,不会出错的。”
谢司芙放不下的就是客栈:“行,反正该留意的事项昨晚我都写下来放在柜台抽屉,实?在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就让阿贵给我带话,你们当心啊,徐哲那东西不知憋着什么坏呢。”
“知道了知道了。”谢倾催促:“我送你们去柏溪镇,这里的事情全部交给大哥,你不要管了。”
谢司芙点点头,坐上马车,心事重重地扬长而去。
宝诺目送她离开,倒真有点不习惯。
“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谢随野挑眉:“开门?做生意,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丝毫未受影响,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不需要花费额外的心思,日子照常能?过。
宝诺打量客栈大堂,伙计们利索地忙碌起来,贩车将今天新鲜的肉和菜拉到?后厨,伍仁叔也投入他一天的忙碌当中。
谢随野到?柜台拿出账本和谢司芙留下的笔录翻阅查看。
宝诺见大家都有各自的事忙,倒有些百无?聊赖。
“我该回衙门?了。”她也是闲不下来的那种人。
谢随野抬眸:“你才休假几日,这么快就要回去?”
宝诺说:“当初为了你才突然告假,现在你没事,我自然该回去干活了。”
谢随野看着她,点点头:“晚上回来住吗?”
“不一定,到?时候再看吧。”
他也没说什么,由得?她去。
宝诺回惊鸿司衙门?,发现大家都在议论新来的知州叶东赋。
“老四,你可错过好戏了,叶知州刚刚到?任便请客吃饭,平安州各个衙门?的长官都收到?了帖子,昨晚咱们秦大人带着左帆赴宴,倘若你在,肯定就带你去了。”
宝诺怪道:“新官上任联络同僚也算常事,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左帆笑说:“这么会来事儿的长官我也第一次见,咱们秦大人向来快言快语,不喜欢交际应酬,那位叶知州很会随机应变,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即便你不喜欢他也挑不出错来。平安州那么多官员,我看竟无?一人有叶知州这般八面玲珑。”
柳夏:“你到?底是夸他还是贬他,我怎么听不出来?”
左帆指着她笑:“瞧,这就是不会来事儿的人,甚至听不懂弦外之音。”
柳夏一把反扣他胳膊:“小兔崽子作?死呢,调侃起我来了。”
左帆跟她过了两招,笑说:“我这不是夸你直爽坦率么?”
大伙儿见他们过招,起哄看热闹,打发难得?闲暇的时间。
宝诺问:“叶知州请客吃饭,巡抚大人去了么?”
“没有,巡抚大人忙着呢。”
宝诺心下琢磨,既然叶东赋已经到?任,那么徐哲应该也和他碰上面了。
宝诺的猜测没错,是夜,徐哲与?季安坐在叶东赋的书房,商量此次来平安州办的这件差事。
“其实?我到?此地已经一段时日,暗中调查谢氏姊妹和多宝客栈,总得?先弄清楚对方的来头才好做事。”徐哲当着季安的面,毫不掩饰他对孟承豫这段露水姻缘的鄙夷:“我姐姐虽然大度,但也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府里塞,你说对吧?”
季安脸色难堪,扯起嘴角笑笑。
叶东赋倒是耐心应付,徐哲虽无?爵位也无?官职,却是代表国公府登门?,他这个五品知州也得?给足面子。
“我姐姐得?知小侯爷的血脉流落在外,写信嘱咐我务必把孩子安安稳稳带回去。”徐哲起身作?揖:“叶大人,谢家兄妹霸占着孩子不知作?何?打算,你可要好好惩治这种心思毒辣之辈,尽早让我带孩子回去交差啊。”
叶东赋抬手安抚:“客气了,国公府的事,本官自然全力配合,只是初来乍到?,对平安州的情况不够了解,你让我想想,这两日就给你答复。”
“全靠大人了。”
送走这两个黑白无?常,叶东赋沉下脸,陷入烦躁和困扰,回到?内宅,叶琅萱和叶琅台这两个孪生子还等着他问话。
“老爷歇歇吧。”谢昭敏递上茶盏,里头是他喜爱的君山银针,热度刚好。
“三郎呢?”
“已经睡了,那个傻孩子,睡前还说想让父亲看他练的字呢。”
叶东赋沉着脸点点头:“三郎乖巧懂事,不像他的哥哥姐姐,只会给我添麻烦。”
叶琅萱和叶琅台背脊僵住,垂着手不敢抬头。
谢昭敏笑道:“人家琅萱琅台都没吭声呢,哪里添麻烦了?”
叶东赋抿了口茶,随手搁下茶盏,冷眼瞧过去:“我问你们,陈皮去哪儿了,为何?没有一同回府,是不是你们对他做了些什么?”
“冤枉啊,”叶琅台没忍住:“他是我的贴身小厮,我能?把他怎么着,父亲这话好生奇怪。”
叶东赋沉声呵斥:“还敢顶嘴?你贴身跟着的人有什么好下场,当初那个黄筝被你的马活活踢死,险些给我惹来天大的灾祸,你竟还不知悔过吗?!”
叶琅萱悄悄扯他衣袖,叶琅台肩膀坍塌,噤声不敢言语。
谢昭敏见状赶忙打圆场:“老爷别?生气,几年前的事情早就解决了,二郎也不是有意的,那畜生突然发疯攻击人,还把二郎也颠了下去,差点摔断胳膊呢……”
“你还替他遮掩。”叶东赋冷哼:“这个孽子迟早要害死我。”
谢昭敏转移话题:“方才见老爷进来满脸愁容,怎么,国公府和侯府的客人给你出难题了?”
叶东赋又端起茶盏:“刚到?平安州,屁股还没坐热呢,他们倒是不客气,让我替小侯爷抢孩子,真是一群废物,当我这里是他家后花园不成。”
“小侯爷?抢什么孩子?”
叶东赋便将孟承豫的风流债转述一遍。
“一间小小的客栈都对付不了,不是废物是什么?”
谢昭敏不认识谢司芙,但叶家姐弟却听得?耳熟,相?互对看一眼,姓谢,开客栈,家中有四个姊妹。
“爹爹,这家人我好像认得?。”叶琅萱说。
“你怎么就认得?了?”
“这次我和琅台去朋友的别?业小住,结识了一对兄妹,应该就是你说的谢氏。”
“果真?”
“肯定没错。”姐弟俩抓住机会替父分忧:“不如让我们先找谢家人谈谈,倘若他们识趣,主动交出小侯爷的孩子,您就不必出手了。”
叶东赋拧眉:“凭你俩?哼,别?给我惹祸才好。”
谢昭敏温言笑说:“两个孩子为你出力呢,老爷,你刚到?平安州,人生地不熟,周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确实?不好出面。既然琅萱和琅台与?那家姊妹相?识,何?不交给他们去办,同龄人更好说话呀。”
叶东赋垂眸思索,纠结一番,最终点头默许:“注意分寸,别?把事情搞砸了。”
叶琅萱叶琅台眼睛发亮,当即作?揖:“多谢父亲!”
“谢错人了,要不是你们母亲袒护,我才懒得?搭理。”
姐弟两个对看一眼,干巴巴地开口:“多谢小娘。”
叶东赋一听这称呼就来气,顿时想发作?,谢昭敏赶忙安抚:“一家人谢什么,倒是生分了。”
说着话,她挥手示意,姐弟二人闷不吭声扭头离开。
“昭敏, 你也太好性?儿了。”叶东赋拉过妻子的手:“扶正那么?些年,你早已?是琅萱和琅台的正经?长辈,叶家的正房夫人, 他们还叫你小?娘,不合规矩, 传出去也不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