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送一百斤香炭,冬日还长着,谢司芙怕你冻死在外边。”
宝诺看见堂屋里好几只缠丝提篮,不由?咋舌:“一百斤,我得用多久啊……”
谢随野放下火钳子,顺势往后躺入摇椅,吱呀吱呀,木椅前后微微晃动,他?打了个哈欠,乏得很:“谢司芙总是突发奇想,生怕你饿着冷着,晌午你回客栈吃饭,走得匆忙,她还想让我送寿桃包呢。”
不提吃的还好,一提她就饿了:“那你带夜宵了吗?”
谢随野睁开眼睛瞥过?去:“要不把伍仁叔叫过?来给你做现?成的?”
宝诺摸了摸肚子:“饿得很,晚饭都没吃。”
他?问:“要不出去祭五脏庙?”
“可?是我又困。”
谢随野难得没有讥讽她:“先洗漱吧,给你烧了热水。”
宝诺也没多问,自顾回房拿衣裳沐浴。磨磨蹭蹭半晌,等她洗完澡出来,发现?堂屋桌上多出一个精致的提盒。
“这是什么?”
打开一看,全是她爱吃的小菜,还是热的。
“哥,哪儿来的?!”洗个澡的功夫,竟然凭空冒出热菜?宝诺叹为?观止,赶忙坐下开吃。
“知道你饿肚子,提前让人去准备了。”谢随野仍旧歪在躺椅里,不以为?意。
宝诺不解:“你怎么知道?”
“这么晚不回家,想去衙门接你,看见你和同?僚正准备找东西?吃呢。”
闻言宝诺愣住:“你去惊鸿司了?我怎么没发现??”
谢随野说:“甄老?爷驾到,你还能留心别的事?情?吗?”
宝诺默然片刻:“你都看见了?”
“嗯。”他?忽然转过?头问:“你那位同?僚似乎脾气不大好,横冲直撞的,什么来头啊?”
柳夏么?
宝诺回:“她家开武馆,也是普通人家,怎么了?”
“没怎么,我瞧她年纪和你差不多,戾气倒非常重。”
宝诺解释:“她刚对嫌犯用刑,难免有些暴戾之气。”
“那你呢?”谢随野顺口问:“你审问犯人也会动用酷刑吗?”
宝诺慢慢停下筷子,胸膛有点闷:“我很少亲自动手,那种活儿有狱卒干。”
“但?你的同?僚为?何亲自动手?她很享受么?”
“不享受。”宝诺脱口而出,心里异常排斥这个话题,她还没有做好被家人看见另一面的准备:“熟能生巧罢了。”
柳夏近一年来变化不小,性?情?确实比从前暴躁不少,游影做久了,对血腥与暴力习以为?常,某一部分的自己在经年累月中被改变。
谢随野说:“甄家三郎被你们用了刑,恐怕没那么容易收场。”
“怎么讲?”
“他?的媳妇儿可?是出了名的厉害,脾气大,嫁过?去半年,阖府上下没有不服的。”
宝诺讶然望去:“你知道的比我还清楚。”
谢随野从摇椅起身,看着浓浓夜色,轻叹道:“你吃好了没?”
“干嘛?”
“给我整理厢房,困了。”
宝诺愣怔:“你要住这儿?不回去么?”
谢随野回头眯起眼睛瞪她,冷笑道:“你还有人性?吗?我在家已经沐浴完准备歇下了,不辞辛苦前来雪中送炭,大半夜的,你让我自己走回去?”
宝诺心里头琢磨,让阿贵送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呢,这么多炭必定?是用马车拉来的,为?何又将马车打发走?
懒得拆穿他?。
宝诺点了灯,去厢房铺床,谢随野就站在边上看着,问:“枕头铺盖没有别人用过?吧?”
“没有,都是新的。”
宝诺也准备休息了。
“把灯留下。”他?说:“我怕黑。”
“……”
谢随野自顾宽衣解带,回头见她还立在原地,不由?拧眉:“还不出去么?”
宝诺心下腹诽,这到底是谁的家。
“烛台放这儿,我也去睡了。”
“嗯。”
今夜万籁俱寂,宝诺睡了一觉,幽幽转醒,窗外的天还黑着,打更声从远处传来,寅时初刻,隔壁家的小狗嘤嘤叫了两声。
才睡不到两个时辰,怎么就醒了?
宝诺翻过?身,床铺咯吱一下,她望着窗子发呆,以为?很快能重新回到梦中,启料神?思却愈发清明,也不知怎么个意思。
宝诺掀开锦被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冷风扑面,瞬间通体生寒。
厢房的灯还亮着,以前不会这样,他?喜欢月光的银辉,从来不怕长夜漫漫,踽踽独行。
反正睡不着,宝诺心下动了念头,不如过?去瞧瞧。
她拣了几块香炭放进手炉,脚上穿着羊毛靸鞋,轻轻打开门,悄然来到厢房。
灯台被他?放在床前,微弱光线映照着沉睡的脸,宝诺不由?自主坐到床沿。
他?呼吸很沉,手指紧紧抓住被角,漆黑长发散落枕边,灯下清俊的面孔隐约不安,眉尖微蹙。
宝诺看了会儿,探出手,想碰碰他?的眉心,抚平拧起的纹路。
“大猫……”
长这么凶,睡着也不安稳,做什么噩梦了吗?
忽然宝诺觉得自己有些病态。
大半夜跑到哥哥的卧房,坐在床边看哥哥睡觉,还悄悄碰他?……是不是稍微诡异了些?
这么想着,伸出的手不由?迟疑,及时悬崖勒马。
然而床上的男人却在此?时陡然清醒,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冷漠的眼睛睁开,警惕而阴沉地看住她。
宝诺倒吸一口凉气。
谢知易这次没有掐她脖子,只是在认出她之后依然保持戒备,沉声问:“你做什么?”
“我……”幸好她早有准备,拿出铜炉:“给你送汤婆子。”
谢知易脸色依旧冷冽,他?刚才听见她说了声“大猫”,那是属于谢随野的呢名。
宝诺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没有成功,谢知易的神?情?异常陌生,双眸幽暗疏离,生人勿近,冷峻凛冽的气息将她笼罩。
“哥哥。”宝诺喊他?。
谢知易面无表情?,片刻过?后松开手,目光转向?别处:“这是什么地方?”
宝诺平复呼吸:“我租的院子,你来送炭,太晚了,留宿厢房。”
“是么。”谢知易捂住额头,胸膛起伏,沉沉地叹一口气。
宝诺将汤婆子放在他?枕边:“你休息吧,我回房了。”
“别走。”谢知易拉住她的手,纤长浓密的睫毛缓慢煽动,再?睁眼时,却露出依稀无助的神?色:“我有点不舒服,你留在这里,好吗?”
宝诺屏住呼吸。
他?忽然间醒来,身处陌生的房间,丢失这些天的记忆,一定?会恐惧不适,只是从前他?不会如此?明显地表现?出来。
宝诺觉得他?现?在的病情?似乎更加严重了。
“嗯。”
随着她轻声回应,谢知易掀开锦被往里挪,给她腾出位置。
鬼使神?差的,宝诺当真钻进了他?的被窝。
熟悉的,久违的感觉。
她把汤婆子放在两人中间,胳膊很快发热。
“不睡么?”谢知易侧躺看她。
宝诺望着帐子:“灯亮着……”
“熄了吧。”
“你不怕黑了?”
他?闭上眼睛,哑声回:“你在这里,没什么好怕的。”
宝诺被那沙哑淡漠的嗓音弄得心烦意乱,起来掀开灯罩吹灭蜡烛,一室昏暗,月光从窗子斜照倾洒,浮光幽荡。
“这些天发生了什么?”谢知易问。
宝诺转过?身,手放在汤婆子上:“裴度在大婚当日出逃,跑到宝华寺剃度出家了。”
“嗯,真的么?”他?的语气并不很感兴趣。
宝诺喃喃道:“甄家与裴家断绝关系,亲事?作废,彩礼尽数退回,甄孝文放出话来,要让裴家在平安州无法立足。”
除了这件大事?,其他?琐碎的小事?情?也不知他?要不要听,宝诺想到什么说什么,惊鸿司的案子不能透露,简单略过?。
谢知易呼吸渐沉,宝诺打个哈欠,困意袭来,眼皮子越来越重。
锦被底下,他?的手忽然也探向?小铜炉,覆在了她手背。
宝诺一愣,等了半晌,他?并没有松开的迹象。以前两人搂在一块儿睡觉,比此?刻亲密得多,却也自在得多,像一大一小两只雏鸟缩在窝里取暖,无比的温馨眷恋。
可?现?在没有丝毫温情?之感,她自己知道。
宝诺悄无声息地把手抽出来,掩饰般摸了摸鼻子。
三哥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人长大了,男女有别,不好再?像小时候那样睡在一起,到了某个年龄,自然而然就懂得避嫌。
宝诺心下轻叹,翻身平躺,很快沉入梦乡。
谢知易睁开眼,在昏暗中看着她。
灯已灭,唯有月光照明,冬日萧索的寒意在帐中萦绕,只有两副躯壳是暖的,可?是却不能抱在一起。
谢知易眸色清明,缓缓支起身,动作很轻,给她掖好被角,胳膊撑着枕头,单手支额,就这么看她的轮廓,听她的呼吸,闻见她身上的香气。
宝诺不喜欢平躺,没一会儿便翻身,朝着有温度的地方凑近。
谢知易慢慢低头,亲了亲她的鬓发,喉咙干涩,像有什么东西?在爬,顺着滚动的喉结爬到胸腔,缭乱,纷扰。
你长大以后,真是很不听话。
谢知易拿起汤婆子,胳膊往被窝里面伸,往下,手指关节碰到了她的膝盖,再?往下是小腿和脚腕,他?把这小碳炉放在她脚边,用手一握,果然双脚冰凉。
怎么做了游影还是体质寒凉呢?
外表倒是血气十足风风火火。
谢知易不免想起那年去乡下接她,寒冬腊月,她穿得那样单薄,手上全是冻疮,走路一瘸一拐,不知平日要干多少活儿,吃不饱穿不暖,可?怜极了。
想到这里,他?满心的疼惜被勾起,起身挪到床尾,从被窝里捧起那双小巧的脚,一手给她捂着,一手不轻不重地给她按摩小腿。
宝诺舒服得差点哼出声。
他?刚离开被窝的时候她就醒了。
以前冬天,谢知易经常给她暖脚,早该习惯才对。
他?的推拿手法堪称一绝,每一下都按中最酸爽的穴位。
紧绷的肌肉在他?手中得到缓解。
宝诺揪住被角,深深吸一口气,再?缓慢吐出。
谢知易抬眸看她。
以前的诺诺不会装睡。她只会把腿放到他?身上,命令说:“哥哥,给按按,不到一炷香不准停。”
她现?在对谢随野亲近到了叫“大猫”的地步。
但?是却在他?面前装睡。
装睡是吧?
按摩的力道渐小,他?停了下来。
结束了吗?
宝诺心下缓一口气,准备继续睡觉。
她跛掉的那只脚被抬起来,一个柔软微凉的东西?贴住脚腕,带一丝丝凛冬的湿意。
宝诺呼吸泯灭。
他?、亲她的脚干嘛……
下一刻,谢知易含住她脚踝那块圆圆凸出的小骨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仿佛被雷电劈中,宝诺头皮炸裂,浑身酥麻到瘫痪,心潮卷起旋涡,裹着她瞬间卷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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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我快晕过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或许根本是过于紧张激动而昏厥,若非谢知易将她叫醒,今日点卯可要迟到。
“吃点东西再去?衙门?。”
他?若无其事地备好早饭, 从外边买回来的?馄饨、油条、羊肉包子和腊八粥,让她自个?儿挑着吃。
热水也烧好了, 宝诺匆匆洗漱,换上游影制服, 佩刀搁在桌边,端起馄饨埋头就吃。
“慢点。”谢知易用调羹舀着碗里?的?粥, 也不吃,却是看着她。
为了避开那?目光,宝诺对馄饨异常专注。
“昨夜睡得好吗?”他?问。
“嗯。”
“我才知道昨天是正月初十, 你的?生辰。”谢知易淡淡说着:“他?给你送生辰礼了吗?”
谢随野?
宝诺回:“有啊, 给了我两锭金子。”
很实际,很直接。
谢知易发出清冷嗤笑, 摇摇头:“你这么好打发?”
宝诺:“我本来也不缺什么。”
谢知易垂着眼帘沉默, 慢慢吃粥。
宝诺有意无意地瞥过去?,视线落在他?唇上,想起昨晚被啃脚脖子,呼吸一阵紊乱, 不知他?怎么能如此镇定自若地坐在那?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小时候那?么亲密都没啃过她的?脚。
长大为何?生出这种嗜好?
宝诺心情有些复杂。
她已经是个?成年女子,不是小时候和他?嬉耍打闹的?孩子,谢知易能分辨清楚吗?
看他?如此淡定的?模样,还真是……令人讨厌。
“我吃好了。”宝诺放下?碗筷,拿起佩刀,走得干脆利落:“你离开的?时候别忘了锁门?。”
谢知易望着她的?背影, 又看了看一桌子早点和她碗里?剩的?馄饨,心下?微微失落,她甚至不愿意跟他?把早饭吃完。
是被他?昨夜的?举动吓跑,还是因?为厌恶而躲避呢?
若换做谢随野,她还会如此吗?
不会的?。
谢知易沉下?眸子,双手放在膝头,面无表情看着那?碗馄饨发呆。
他?与宝诺,为何?走到这一步?
她不该这么对他?。
甄北扬昨夜被甄孝文接走,今日一早又传来令人震惊的?消息,岐王府的?教?头带着百十号护卫直奔州衙,声称那?几?个?水寇嫌犯只是普通商人,来平安州与岐王谈生意,州衙无权过问王府事宜,命令他?们即刻放人。
“卢知州放了?”
“嗯。”秦臻冷冷应一声。
宝诺与众同?僚面面相觑,大家异口同?声:“岐王府未免太霸道了吧?”
“卢大人是不是过于软弱了?连水寇都放走?”
秦臻道:“五年内换了三任知州,此地已成虎口狼穴,他?也得自保。”
“陛下?如此纵容岐王,岂非养虎为患?”
秦臻抬眉瞥过去?:“陛下?自有圣裁,不可妄言。”
宝诺与大伙儿一样心绪繁杂,当今圣上只有这么一个?兄弟,早些年岐王蠢蠢欲动,四处散播谣言,结交党羽,似有取而代之的?意图。自从惊鸿司入驻平安州,他?倒是消停了两三年,陛下?赏赐不断,恩威并施,原以为岐王感念天恩,收敛悔过,谁知竟又勾结甄氏图谋不轨……
“大人为何?不禀明圣上,早做防范?”
秦臻的?神色看不出任何?波澜:“没有拿到铁证,朝中又有岐王党羽为其奔走,讨伐亲王若师出无名,陛下?也难以向天下?人交代。”
柳夏皱眉:“甄北扬勾结水寇,必定是替岐王奔走,顺着这条线挖下?去?定能摸到岐王谋逆的?罪证,为何?轻易放走这条大鱼?”
秦臻道:“甄北扬只是虾兵蟹将,放他?回去?才能钓到真正的?大鱼。好了,这几?日我有事离开平安州,你们各司其职,莫要与岐王府和甄家起冲突,即便他?们主动挑衅也得无视,不可冒进。”
众人屏息噤声,某种屈辱攀上背脊,藤蔓般缠得窒息。
“可是大人,我们是游影啊,倘若连惊鸿司都畏惧岐王权势,那?整个?平安州还有能掣肘的?力量吗?”
秦臻:“连平安州的?驻军统领许大人都成了甄氏的?亲家,你觉得呢?”
甄北扬的?妻子许少鸳正是驻军统领的?千金。
宝诺琢磨过来,心下?暗叫糟糕,不知不觉间形势竟如此险恶,平安州的?官府衙门?几?乎被岐王和甄氏架空,驻军兵力六千人,甄氏乃世家大族,至少能为岐王提供数千私兵,若他?们勾结水寇秘密集结兵马,集成反叛大军,战乱一起,百姓的?安稳日子又到头了!
“谢老四,你跟我过来。”秦臻忽然发话。
宝诺回过神,立马随她进入暖阁。
“我有件机要大事嘱咐你。”秦臻声调沉静而稳重,令宝诺不禁挺直背脊,屏住了呼吸。
“是,大人。”
秦臻往门外瞥了眼,宝诺立即会意,转身将门?窗关拢。
“岐王与甄氏勾结水寇密谋造反,我与指挥使?已掌握铁证,放走甄北扬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以免狗急跳墙,殃及池鱼。”
“铁证?”
“嗯。”秦臻点头,双手交叉:“有人拿到了岐王招揽水寇所写的?密信,上面有他?的?岐王宝印。”
宝诺睁圆了眼睛,连惊鸿司都没能渗透进去?的?水寨,谁干的?,这么厉害?
“此人十分神秘,似乎在水寨有些根基,他?活捉水寇头子姚稚,却派人告知了指挥使?。你们也知道,指挥使?大人近期在府城准备新一年游影选拔事宜,抓获水寇的?消息刚送出去?,释放的?命令这么快就送到,想必大人已先于我们知晓,说不定也是那?名神秘人所为。现如今水寇头子姚稚由游影秘密押送,连同?岐王谋逆的?证据一同?送往京城。”
宝诺愕然?:“这么说,岐王很快要倒台了?可是姚稚失踪,岐王和甄孝文得到消息,会不会趁机接管水寨……”
“神秘人已经接管水寨了。”
“什么?!”
秦臻轻叹:“你也觉得耸人听?闻对吧?”
宝诺道:“他?想投靠朝廷?”
秦臻摇头:“眼下?还不知其目的?,根据他?提供的?情报,水寨贼寇有近两万人,大小头目已被岐王授予伪职,什么都督,大将军,部众编入叛军序列。这次州衙抓捕的?几?人不知又来商议什么阴谋。”
“幸亏这些兵力尚未整合,岐王是铁了心要谋反了。”
秦臻道:“据我所知,岐王去?年收编水寇,秘密打造兵器,甄孝文在其中挑唆的?功劳很大。”
宝诺思忖:“他?起复无望,所以铤而走险拥立新君?”
秦臻轻笑:“背靠士族,胆子就是大,且让他?们得意几?天吧。”
“大人要离开多久?”
“不一定。”秦臻身上任务繁重,时间紧迫:“你已知内情,千万看好大家,游影盛气凌人宁折不弯,如此反而误了大事。岐王若有招揽之意,装傻蒙混过去?,等我回来再处理。”
宝诺拱手:“是,属下?明白。”
秦臻是惊鸿司派驻平安州的?一把手,她不在,岐王府很快派人过来打听?,盯得很紧。
宝诺揣着这个?大秘密,不能向任何?人吐露内情,心绪倒还平静。
散衙后她骑马回多宝客栈,灯火稠密,看见客栈招牌,不知为何?心头揪紧,此时宝诺才发觉自己的?紧张和恐惧。
大堂坐满食客,谢司芙穿梭其间,热络地与众人打招呼,笑声洪亮。
倘若战事起,平安州被岐王和甄氏控制,多宝客栈会不会受牵连?
宝诺多次得罪甄家,她完全没有把握能让客栈在变故中幸免于难。
越想越胸口越堵。
“四儿!”谢司芙发现她突然?回来,一把将她肩膀扣住:“怎么失魂落魄的??吃饭了吗?快去?后厨让伍仁叔给你开小灶!”
“大哥呢?”她脱口问。
谢司芙左右张望:“方才好像在见客,这会儿应该回房了,你找他?呀?”
“嗯。”宝诺自顾回后院,东厢灯亮着,她闷头上楼,掀起毡帘进去?。
谢知易正在灯下?审阅信件,发现她进来也不惊讶,只说:“今儿怎么想起回家?”
听?脚步声就知道是她。
宝诺坐到桌边,闷不吭声没有说话。
谢知易抬眼望过去?:“心事重重,在衙门?遇到什么难事吗?”
宝诺思索再三开口:“平安州可能要发生变故,我在想,客栈先暂时歇业,你们出城避一避。”
谢知易放下?手中的?书信,端详她的?表情,并未被她的?话惊动:“这是同?我商量,还是命令?”
宝诺:“我哪敢命令你呀。”
谢知易盯着她,默然?片刻,起身来到桌前,坐在她身旁,膝盖几?乎碰着她的?膝盖。
“岐王成不了事,不必慌张。”
宝诺心下?一跳,屏住呼吸:“你怎会知道?”
“平安州是我们的?家,它的?安危我自然?关注。”谢知易倒了杯热茶递给她:“甄孝文勾结岐王谋朝篡位,但他?们手上真正能作?战的?兵力屈指可数,岐王私自扩充的?府兵多为亡命徒,乌合之众因?利而聚,利散则溃,不足为惧。”
宝诺盯着他?瞧:“倘若岐王控制了驻军呢?那?可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正规军队。”
“你是说驻军统领许季安?”
“嗯,他?是甄孝文的?亲家。”
哥哥摇头轻笑:“据我了解,许季安曾随天子亲征,对朝廷十分忠诚,他?性情直爽不善权术,未必觉察出岐王的?阴谋。甄孝文与之结亲,先拉他?上船,再慢慢将其腐化,经年累月,说不定许季安真就成为岐王朋党。只可惜他?们没这个?时间了,岐王此时谋反,许季文必定左右摇摆,即便被裹挟参战,军队士气低下?,也极其容易临阵倒戈。”
宝诺听?完他?的?分析,心中巨石慢慢松动:“你确定不用躲出去?避祸吗?”
“有我在这儿,你大可放心,多宝客栈不会出事。”
他?这样讲,仿佛某种承诺和担保,宝诺呼出一口气,吃茶润了润喉咙,用玩笑的?语调幽叹:“哥哥到底藏了多少秘密没让我知道?”
“怎么,想打听??”
“你想说吗?”
谢知易挑眉莞尔:“拿惊鸿司的?情报来交换吧。”
宝诺作?罢:“我去?洗漱了,好久没泡过家里?的?汤浴。”
谢知易随她起身送至门?口,张嘴欲言又止。
“怎么了?”
他?稍作?犹豫:“你要泡汤?”
宝诺怪道:“有什么问题?”
他?挪开视线:“算了,没什么。换下?的?衣裳放那?儿,我帮你洗。”他?用拇指磨蹭她的?额头:“忙碌一天很累吧,早点回屋歇息。”
宝诺耳根发烫:“多大的?人了,不用你洗……”
说着她转身下?楼,走到楼梯处,忽而突发奇想,毫无预兆地回过头,果然?,谢知易靠在门?边瞧着她,目光如影随形。
宝诺心里?舒坦了。
哥哥的?视线最好时时落在她身上,不要东张西望去?看别人。
宝诺承认,她就是想得到他?全部的?关注,眼里?心里?只能装着她,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不可取代。
他?们之间的?羁绊是缠绕的?藤蔓,是隐晦的?愁索,是分叉平行的?血脉再度交融,更是毫无道理可言的?排他?和占有。
三年时间不在一起,反倒叫她弄清楚这层关系。
哥哥也是这么想的?吧。
不然?他?还能怎么想?
宝诺庆幸自己不笨,且足够诚实。她不要做深闺话本里?懵懂天真的?女子,等着被发现、被选择、被掠夺。
她可以假装被动,用以达成某种目的?。
但不能骗自己是无辜承受的?傻姑娘。
那?样多没意思,多么软弱啊。
况且她深知自己并不无辜。
占有欲这种东西,她实在不遑多让。只是需要更多时间来确认,对哥哥不是纯粹亲情的?占有欲。
宝诺不知他?是否一样混乱,又能否分辨清楚,这是共生和依恋的?惯性,灵魂契合产生的?误读,还是重新审视之后,发现妹妹在他?心中异样的?位置。
他?会痛苦吗?
会抗拒情感的?异变吗?
会羞耻厌恶吗?
宝诺亦很迷茫,哥哥是她最亲近的?人,她害怕关系混乱玷污那?份纯粹,害怕搞砸一切然?后失去?至亲手足。
摸索万丈悬崖多么危险可怖……又多么令人着迷。
平安州沦陷的?危机逼迫她直面心底的?恐惧和渴望,就在刚才,谢知易举重若轻地跟她分析局势,举手投足尽是坦然?自若,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当中,游刃有余又保留余地,他?不知道自己那?副模样多有魅力。
抛开妹妹的?身份看待,他?无疑是个?迷人的?男子——极具审美愉悦的?清隽脸蛋,五官出众而优越,充满雄性特?质的?高大身形带来强烈的?安全感,仿佛天塌了都能被他?顶起。隐藏在人情世故之下?的?疏离与侵略性使?他?具备极致的?反差,像披着华丽人皮的?野兽,游走在规则与失控之间,强大、神秘,散发着独一无二的?吸引力——倘若他?不是兄长……
宝诺猛然?惊觉,心脏剧烈狂跳。
不,不对,完全不对!
她根本无法?接受谢知易不是她的?哥哥。
哪怕只是幻想他?们之间毫无亲缘瓜葛,都会让她死掉一半,浑身发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们是被祖先的?血脉牵扯在一起,有着切割不断的?宿命。如若没有兄妹这层关系,何?来如此深入骨髓的?亲密与纠缠?
是哥哥才会毫无底线地包容,为她遮风挡雨。
是哥哥才会竭尽所能地付出,不掺杂任何?功利,凭着本能为她奉上一切。
因?为是哥哥,他?们才成为彼此最独特?的?存在。
宝诺想要霸占的?就是哥哥。
只有兄妹之间的?纠缠才能达成最极致的?感情浓度,极致才能让她感受到巨大的?存在和价值……也许有些病态,但这体验只有哥哥能带给她。
仅仅是想到这些,已经让宝诺精神亢奋,心潮澎湃。
她拿了换洗衣物去?浴房洗澡。
脱下?衣裳,看见沾着血液的?月事带,这才惊觉汤浴是没法?泡了。
冬天冷,宝诺赶紧冲洗完,穿好衣裳。
方才谢知易说,换下?的?衣物留给他?洗……
宝诺看着竹篮里?的?月事带,额角突突直跳。她的?月信向来准时,以前只要哥哥在家,都是他?亲手给她洗这玩意儿……
小时候习以为常,眼下?却臊得慌。
浴桶旁边的?三角几?上放着肥皂,其实只要拆开锦缎,拿掉里?头的?棉花,再用皂角搓几?下?就能洗干净,费不了多少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