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夜宴已经结束,烟火也已放完,赴宴的大人们各回各家,秋嬷嬷也伺候着太后回了慈宁宫。
太后并不着急休息,照例先去小佛堂为自己的亡女安乐郡主,诵二十一遍往生咒,助她早登极乐。
秋嬷嬷随侍在小佛堂外,突见一密探急行而来,忙拦住他:
“乙九大人,太后在为安乐郡主诵经,请稍等片刻。”
太后的密探,皆按天干地支和数字排序,到底有多少人,都在哪些大人府上,除了太后,也无人说的清楚。
乙九原是安排在庆王身边的密探,那庆王世子妃,严家大姑娘的狂悖之语,也正是这乙九打探出来,禀给了太后。
而为了庆王世子妃那短短一句:“待我儿子成了皇上,我便是太后。”
大魏朝不知已填进去多少人命,多了多少枉死的冤魂,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乙九点头谢了秋嬷嬷的提醒,不敢出声打扰太后诵经,也侍立一旁。
过了一阵,太后在小佛堂里面问道:“谁在外面?”
乙九忙道:“禀太后,小的有要事禀告!”
秋嬷嬷听了这话,忙又开始清场,让各个宫女太监嬷嬷们都退后,心中不由打了个寒颤。
上次她听到乙九说这句话,庆王一家便被判了个谋逆之罪,满门抄斩。
上次的要事是庆王,也不知这次的要事,又是谁家要倒霉呢?
乙九进了门,见太后跪在蒲团上,紧闭着双眼,双手合十正在拜佛,忙跪下了,五体趴俯于地道:
“禀太后,小的有要事禀告。”
太后连眼睛都没睁开,嗯了一声。
她每日见人,人人都说有要事,但是否真正的要事,也不见得。
太后垂帘听政十六年,那是不论什么要事,都很难让她动容了。
乙九没敢起身,回道:“禀太后,福安,福公公找到了。”
秋嬷嬷刚把人都赶远,自己还没走几步路,身后小佛堂的门突然就嘭地撞开了。
太后在前,一路急奔,一脸杀气,乙九在后,亦步亦趋。
秋嬷嬷本想上前伺候,被太后那满脸杀气所震慑,腿一软便当场跪下了,待到太后过去了,才敢爬起来,忙追上去。
太后一路到了慎刑司的地下刑堂,刑堂中绑了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垂着头,不知是死是活。
刑堂中原本挥着鞭子的用刑太监,见了太后进来,一溜地跪了下去。
太后知道,此人必定活着,没有她的命令,旁人不敢让这人死了,只因之前她下的命令是:
“活着把福安带回来,哀家要亲手活剐了他。”
太后从刑堂墙壁上取下一把血迹斑斑的刀,千金玉体也不嫌此刀腌臜,吩咐道:
“弄醒他,哀家要看看他的脸。”
行刑太监口中称是,一桶盐水将福安从头淋下,然后抓着因盐水进了伤口而惨叫不止的福安的头发,往后狠狠一扯,将福安的脸露了出来。
太后认得这张脸,这张脸在她心中念了十九年,便是化成灰她也认得。
便是这个人,福安,先皇的贴身太监,在她生产当日,闯进她的家中,将她刚刚出生的孩儿,她的宝儿,硬生生抱走了!
杀女之仇,不共戴天,不亲手将他凌迟处死,怎能解她心头之恨!
先皇在时,太后动不得福安,先皇驾崩,福安竟从宫中消失了,太后派了密探天南海北去寻,一寻便寻了十六年。
苍天有眼,十六年了,老天爷竟然还给了她手刃仇敌的机会。
太后提着刀,一刀砍在福安的肩膀上,厉声问道:
“安乐郡主,葬在何处!?”
福安才刚刚被打得半死不活,又被盐水浸了伤口,又被太后这一刀剁下,惨叫之声,那是比鬼叫还难听。
太后充耳不闻,又一刀砍在他腿上:
“安乐郡主,葬在何处!你若一五一十交代,哀家赏你个全尸,否则,哀家赏你个凌迟处死,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且看你能熬到第几刀才松口。”
福安都快吓尿了,忙叫道: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安乐郡主没有死!”
太后又一刀砍在他的手臂上,用力之深,几能见骨,口中数到:
“胡说八道,第三刀。”
当年她亲耳听到了,先皇和福安的密谈,她心心念念的女儿,不到一岁的时候,就亡了。
而先皇还一直让福安瞒着她,假称她的宝儿还在世。
福安真的怕疯了,怕真要受这三千三百五十七刀的凌迟之苦,疯狂地嘶吼道:
“是真的,是真的!安乐郡主没有死!
当年小的奉先皇之命,将安乐郡主交由庆王抚养,先皇是故意让太后撞见那场密谈,想让太后尽早断斩前缘。
实际安乐郡主没有死,一直都被庆王秘密抚育在皇庄啊太后!
太后若不信,可去查庆王和皇上当年的信件,庆王每月都会和皇上写信,用暗号通报安乐郡主的现状,小的句句属实,绝无虚言啊太后!”
哐当一声,太后手中的刀掉到了地上,身形摇晃,几乎站立不稳。
宝儿!宝儿!她苦命的孩儿!
庆王府谋逆之罪,判了个满门抄斩,是她亲手下的令!
她竟然亲手,杀了她那苦命的孩儿!
第122章 君臣颠倒
姜云容病了,那日去了石佛庄,第二日回程的路上,淋了场雨,回来便发了烧,一病不起。
钱婆婆为她找了大夫来看,大夫也只说是淋雨染上了风寒,只能慢慢将养。
大夫开的药吃了不见好,自己在拼夕夕上买的药吃了也不见好,姜云容便知道,自己这病不在身上,在心上。
千秋节那日,姜云容的胭脂铺一炮而红,接连几日,口口相传的客人络绎不绝。
缺了她,少了人,琉璃她们更是忙得团团转,钱婆婆便把安家的大丫叫了去帮忙。
琉璃是胭脂铺的掌柜走不开,钱婆婆便想和琥珀回来轮流照顾她。
姜云容将她们都赶了出去,笑道:
“我就躺着,有什么好照顾的,你们快去招呼客人吧。”
不仅没让钱婆婆照顾,钱婆婆上楼来说,静王世子来找她,问她见不见,她也没见。
她现在实在是没有心力与人多说话,若是去见静王世子,她就得起床梳洗,换正式的衣裳,给他行礼,和他说话,哄着他。
她现在不想见人,朱家的人,皇家的人,尤不想见。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皇权之争更卷更惨烈的事情吗?
皇权之争,这个世间最顶尖的游戏,适合野心勃勃之人,但绝不适合她。
她手上的那个催命符若拿出来,落入野心家手中,不知又会在这世上掀起怎样的波澜。
另外一个姜云容的意思她也知道,她担心这属于姜家的东西落到别人手里,所以一定要让她藏起来,这便是她的执念。
没有地方藏东西会比她的空间更安全,姜云容决定一辈子都不拿出来,就让它永远在她的空间里,谁也不告诉。
哎,说好了躺平不卷的,姜云容有点想离开京城了,去个山清水秀,天高地阔皇帝远的地方,远离这些纷争,吃喝玩乐,开开心心过一生。
但像她这样年轻有钱的女子,独自一人离开京城,不用想也知道,不仅走不远,下场还会很惨。
她需要能保护自己的力量,至少能护着她安全到达她想去的地方。
想到这里,姜云容翻身从床上起来,到书架取了各县的地方志和舆图,一张张打开看,铺得满房间都是。
去北边?京城就是北边,再更北边不能去,又冷又资源匮乏又总是打仗,一不小心被游鞑掳走就死翘翘了。
去南边?南边也去不了,闵州有个小县,上月海寇上岸,杀了好几千人,京城这几日是传得沸沸扬扬的,就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离南边还是远些。
去西边?西边好像还安稳,没听说有什么战事,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个时候又没高铁没飞机的,进蜀地,那样多的群山,那样难走的路,她担心自己死在路上。
去中部?沧州姜氏作乱,她既然要远离皇权之争,离作乱的姜氏,自然是越远越好。
那就只剩,东边,姜云容把目光看向苏杭之地,那就只剩,下江南了。
她记得她好像买了钱塘县的县志,好像是放在书架最上层了,正在那儿垫脚要去拿,身后有人问道:
“你要拿什么?我帮你拿呀!”
姜云容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转过身去,却见静王世子朱星扬踩在窗户框上,一跃跳了进来。
“你怎么会从这里进来!”
姜云容真是要被他吓死了:
“窗户这么高,摔下去怎么办!”
朱星扬关了窗户,委屈巴巴地说:“你不让我进门,我便只能走窗呀!”
这是什么歪理,堂堂静王世子,居然擅闯姑娘闺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那偷香窃玉的采花贼呢!
姜云容凶巴巴地对他说:“那也不能翻窗户!”
朱星扬被这摊了一屋子的舆图搞得都没处下脚,又不敢给她踩脏了怕她生气,小心翼翼地一张一张给她折起来收好。
他一边收了放窗边桌上,一边更委屈地说道:“门也不让进,窗户也不让走,那难道让我从房顶进来吗?我倒是能进来,你补起来不费劲吗?”
姜云容真是被他搞得没脾气了:“世子殿下,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朱星扬自然是有事儿,那一群老头,他横挑竖挑挑不出好的,只好先把特别不喜欢的踢掉,然后剩下几家,自己选不好,便巴巴拿来给姜云容看,想让姜云容自己选。
姜云容真的没想到,他所谓的想办法,居然是这么个馊主意,给她找个所谓的爹。
她接了他给的名册,翻一张,朱星扬给她介绍一张:
“这个是礼部尚书府王大人,王家人口简单,王夫人也和善,就是这王大人,嗯,有些好色,他管着教坊司,教坊司的名角他几乎都睡过……”
瞅着姜云容脸色不好,朱星扬忙将王大人这张抽走,又道:
“不喜欢是不是,那看这个,闵州布政使柳大人,柳大人人品还行,没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就是我小时候拔过他的胡子,这老头记仇,未必会乐意……”
瞅着姜云容脸色更不好了,朱星扬又将柳大人这张牌抽走,又翻开一张道:
“还是算了,让柳家老头同意可费功夫了,要么这个,这个是新任的国子监祭酒梅大人……”
姜云容听他这絮叨叨地像选妃一样给她选爹,旁人看来荒诞不经之事,他竟然做得如此认真。
好像他一声令下,便能轻轻松松,理所当然,让这些朝中大臣听他号令,欢天喜地收了她这个孤女当女儿似的。
为着他的这份认真,哪怕此事当真是胡闹,姜云容也不想再敷衍他,哄着他。
姜云容打断他,一句话脱口而出:
“朱星扬,我姓姜,你知道我姓姜吗?”
一个朱家人,一个姜家人,百年前开始,君臣颠倒,便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又怎么能在一起呢。
如果你知道了,会如何呢?
朱星扬却只嗯了一声,根本没放在心上:
“知道啊,你跟我说过嘛,这也没什么嘛,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前朝皇族一家姓姜,也有很多人姓姜啊,嗯,你不会真是前朝皇族吧?”
“若我就是呢?你会如何?”姜云容想要个答案,直接问道。
“是就是了,还能如何,不对不对,若你真是,我可就要叫你公主殿下啦。”
朱星扬笑着给她行了个大礼,明显并没有把她说的假设放在心上。
比起这个,他反而关注起另外一件事来。
行礼行到一半,朱星扬突然停了下来,一脸难以置信,满脸抑制不住的笑容:“你,你刚刚是不是叫我名字了!”
别人若胆敢直呼朱星扬的名讳, 他说不得就一鞭子抽过去了。
但是云容喊他名字,朱星扬就只觉心头如蜜一般甜,简直就要在心头开出一朵花来。
她喊我名字了!
她喊我名字了!
她喊我名字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喊我名字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昨日叫殿下,今日叫名字,明日岂不是就叫我三郎了!
朱星扬欺近了些,笑着说道:
“正该如此,老是世子世子的,殿下殿下的,显得多么生分,你若叫我星扬,我更欢喜呢,以后你都叫我的名字好不好?”
姜云容实在是不懂他,沧州的姜氏还在闹造反,他作为皇族朱家的人,对她是不是前朝皇族的人这样的事儿毫不敏感。反倒在意起她是不是喊了他名字,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
且看他眼神赤诚,不似作伪,好似她喊了他名字,便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快活事一般。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皇族之中,又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呢?
朱星扬让她直呼他名字,那自然不好,姜云容刚刚那么叫他,是一时冲动,现在回过神来,得亏他是个脾气好的,若是皇族其他人,她现在说不得已经被惩戒责罚了。
百年前的君又如何,现在不也是一介草民吗?她又何必去挑这个话头呢。
姜云容给朱星扬行了个礼道:
“请世子殿下恕罪,刚刚是我失礼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妥,若传出去,我该如何?请殿下体谅,世子殿下请回吧。”
朱星扬也知,这么擅闯确实不应该,忙道:
“你放心,我左右看过无人才上来的,不会被人发现的,你又不肯见我,能让我怎么办呀!你若答应我以后不将我拒之门外,我便答应你不再如此了,好不好?”
姜云容并不答应他,只道:
“世子殿下,我病了,不太舒服,在休息,故而不想见人。”
朱星扬细细看她,果然清减了些,且眉头不展,似有心事,便心疼道:
“原来如此,所以你不是故意不见我的对不对?只是既病了,怎么还翻箱倒柜看书呢?你又不考状元,这么用功做什么,待病好了再看呀。”
说着又伸手去拿书架高处的书:
“你刚刚是想拿什么?我帮你拿,拿完我就回去了,不扰你养病休息,下次我带些有趣的小玩意来看你,给你解闷呀。”
姜云容现在已经有点适应他这风格了,热情纯粹得几乎让人难以招架,若不顺着他,这事儿就结束不了。
于是顺着他,指了指高处道:
“钱塘县志,蓝色封皮那本。”
书架上好几本都是蓝色封皮的书,朱星扬一本一本抽出来看,发现都不是,也不嫌烦,又耐心地帮她一本本整整齐齐放回去,才说道:
“没有呀,你是不是放错地方了,你找钱塘县志做什么,又找县志,又找舆图的,钱塘,江南,你是想去江南吗?”
姜云容竟不知,他在这方面竟然如此敏锐,一下子就猜到了。
既他已经猜到了,且他还是她难得认识的有这么多侍卫的人。
姜云容不答,反而请教道:
“世子殿下,若我想找些护卫,你可知该当去何处寻吗?”
朱星扬在最高那处没找到,又帮着她在第二层找那本钱塘县志,手上没停,口中说道:
“你要什么样的侍卫?廿三廿七那样的都是我娘教出来的,比较难寻。一般人家的话,都是去官牙买些合适的苗子,从小到大自己培养才是正理。
护卫嘛,要的自然是武艺要好,人要忠心,武艺不够好,护不住主,人不忠心,便会背主。”
朱星扬说得句句都是正理,但对姜云容来说,最大的问题反而是如何去寻那能培养侍卫的人。
朱星扬听她连怎么找护卫都问出来了,便知她八成是真要去江南。
他虽不爱那些弯弯绕绕,但又不是真的傻,除了那些弯弯绕绕他懒得去管,其他的事情他都敏锐得很呢。
江南嘛,吴侬软语,繁华之地,他也可以去呀。
于是朱星扬又道:
“你若想要去江南,现在快过年了,天寒地冻的也没什么景色,不如过完年,我陪你去呀,有我在,你还要什么侍卫,保证把你安安全全地送到江南。
你若江南待得不喜欢了,整个大魏朝,想去哪儿咱们去哪儿,什么毛贼盗匪,保证连你一根头发丝都碰不到……”
哎,姜云容就这么听着他又开始说傻话,一个堂堂静王世子,给她做护卫,也亏他想得出来。
他这么掏心掏肺的,感动嘛,她还是感动的。
但是,姜云容无奈道:
“但是,世子殿下虽然厉害,我也不能靠你一辈子呀。我也得自立呀,世子殿下还是给我介绍个教侍卫的教头才是正理。”
“为何不能?待你嫁给我,我护着你一辈子,理所应当呀。”
朱星扬找来找去,还是没找到她要的钱塘县志,因而又提议道:
“我家庄子里有大魏天下舆图,是我爹找木匠给我娘做的,你要看吗?不比你这粗糙的县志上的舆图好吗?”
姜云容有些心动,这种木制的全局地图,山川湖泊皆惟妙惟肖,做的特别逼真,非一般人家能有,在这个时代,是顶级奢侈品,若她能去看看,那她出门就有底气多了。
两人正说着,门口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也不知是谁要上来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姜云容忙压低声音,推着他说:“有人来了,你快走呀!”
朱星扬也压低声音:
“那我先走了,那几个老头家里的资料,我都给你放桌子上了,你记得选选,看喜欢哪家告诉我,待你病好了,我就带你去看天下舆图。”
朱星扬扒拉着窗户,正要往下跳,门口传来白亭山的声音:
“云容,是我,钱婆婆说你病了,你可还好?”
本来已经要走的朱星扬,一下子就折返了回来,像一只全身炸毛的巨兽一般,竟然还想要去开门,与那白亭山理论理论。
凭什么呀!
云容的表姨婆,她老人家怎的如此不讲道理,我要上来她推三阻四,怎么他白亭山就能单独上来!
真是岂有此理!
所以说人与人之间相处,第一印象当真是非常重要。
白亭山给姜云容的第一印象,是个连做戏都只是画个画的翩翩公子,所以虽然他也是侯府公子,她却从来不觉得他会伤害她。
而朱星扬给姜云容的第一印象,却是一个会挥鞭子打人的纨绔公子,所以她从第一次见他开始,便怕他。
同样,在钱婆婆的印象中,白亭山的出场是姜云容的救命恩人,而朱星扬的出场是一个夜访佳人又被赶走的登徒子,钱婆婆会更向着谁,那不是理所应当嘛。
朱星扬想要去理论理论,姜云容却哪里能容他去理论,被人发现有个男人在她闺房里,那她就说不清楚了。
姜云容忙拉住他的衣裳,不让他去开门,压着声音急切地说:
“你做什么,你快走呀!你被发现了,我可怎么办!”
朱星扬当真是咽不下这口气,但是和云容的清誉比起来,他这口气又算什么呢。
罢了罢了,这次先算了,他白亭山明年是要参加科举的,自然不能离京,到时候让他眼巴巴看着我与云容去江南,他却只有干看着的份,气死他!
人生中从来没有“ 忍”这个字的静王世子,硬生生忍了下来,跳窗而去。
待朱星扬走了,姜云容这才开了门,对久等的白亭山问道:
“大公子,表姨婆怎会让你独自上来?”
白亭山并未进屋,只笑道:“我与老人家聊了聊天。”
也不知他这个天是怎么聊的,按理说,她既说了病了不见人,钱婆婆就不会让人上来呀,没看朱星扬都得跳窗上来嘛。
姜云容也不好请他到房间坐,便请了他到二楼的堂屋坐,要给他沏茶又被他拒绝了。
白亭山说道:
“你既病着,就不要操劳这些,我哪里就缺你这口茶了。”
姜云容便寻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道:“大公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上次他让她想清楚再答复他,姜云容担心他又问这话题,不由就有些紧张。
结果白亭山说了个她完全意想不到的话题,白亭山取了两张身契出来给她,说道:
“昨日府中出了些故事,有些下人被发卖,五福和六宝也在其中,我见五福和六宝是之前与你相熟的,你这里又正好没有堪用的人,便买了下来,你若用得上,我便把人送过来。”
姜云容实在是震惊:“他们犯了什么错?为何会被卖掉?”
白亭山叹了口气道:
“我那二弟,沉迷一风尘女子,昨日与那女子私奔了。近日父亲要给他议亲,二弟对婚事不太满意,本被关在家中,也不知是哪个下人偷偷放了他出去,父亲大发雷霆……”
那跟五福和六宝有什么关系呢?
五福和六宝是负责采买的,又不是二公子的下人,总不会是五福放他出去的吧。
采买?马车?私奔?
姜云容猜测道:“二公子是用五福采买的马车出去的?”
白亭山道:
“正是,这两个下人,你可要?我本来也忧心,你住这里,你们几个,都是柔弱女子,你现在又有生意在,每日抛头露面的,若是惹了歹人来了,你们几个女子可怎么办?若有小厮护卫在,方能妥当些。”
劫财还算好的,大不了破点钱财,但姜云容这容貌,就怕惹来那劫色的,那就糟糕了。
若不是因为这个,侯府买人卖人是常事,白亭山又怎么会管两个下人的闲事。
他那好二弟这次能从府中出去,明显就是乌明珠的手笔。
侯爷爱财,上次能为二十万两银子为庶长子娶个五品官家的庶女,这次自然也能为那八十万银子,为自己嫡子娶个商女回来。
乌明珠明着将顶撞侯爷的儿子关了起来,背地里,却顺水推舟,让他那儿子顺顺利利逃出侯府,与那婉晴去私奔。
让他去避避风头,待此事了了再回来。
即便是侯爷的意思又如何,人都不在,如何能成婚?
而当天负责采买,被人从背后敲了一棍子,丢了马车的五福和六宝,就这么受了这无妄之灾。
五福和六宝这两人,白亭山有接触过,有些小聪明,但品性还可以,比起去外面再买些的,自然还是这种知根知底的要好些。
“只这两人都被打了,身上有些伤,便是送来,你也得先给他们治伤,你若嫌弃,我便……”
白亭山也是先来问问姜云容意见,万一她要不喜欢这二人呢?他便另外再给她找人。
姜云容听他这意思,她若不喜欢,他就要再把两人卖掉,吓得忙道:
“不嫌弃,不嫌弃,你不要再把人卖掉了,你送我这里来。”
白亭山跑这一趟,居然还真的只是为了说这两人的事儿来的,一直到姜云容要送他下楼都没再聊其他的话题。
“你回去歇着吧,人下午我给你送来。”
白亭山看她精神不济的样子,便让她止步,不让她送,见她一脸紧张,欲言又止地,又想逗逗她,问道:
“上次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姜云容一下子眼睛睁得溜圆,欲跑不跑地样子:“我,我……”
白亭山一下被逗笑了:
“我这个等答案的人都不紧张,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不应该是我紧张才对吗?
说了给你时间想清楚,我便不会逼你,待你想清楚了,自然就会跟我说了。
你别着急,我不希望每次见面,你都这么坐立不安的,我又不吃人,是不是?”
姜云容被打趣得红了脸,送走白亭山,回了房间,看着一屋子的舆图和县志发呆。
她已下定了决心,是要离开这里的人,是要离皇权远远的人,待做完准备,明年她肯定就要走了。
但大公子是一个明年要参加会试的人,是一个要进朝堂的人,不用问,出仕后,他是一定要留在京城这个权利中心的。
抛开身份家世,这些不谈,她和他之间,也是没有未来的。
一对没有未来的人,答案是什么又有什么要紧呢。
第125章 佞幸
白亭山下午果然把五福和六宝送了来,为了让两人受姜云容的恩惠,便让他们一开始就在姜云容这里养伤,而不是养好伤再送来。
五福和六宝都受了十棍军法,好在两人平日身子骨还算好,虽伤得重,却没有被当场打死。
两人被侯府卖出去,本以为必死无疑了,谁知大公子又买了他们,找了大夫给他们治伤,还送到了田家坊来。
两人见了姜云容,当场哭得稀里哗啦地,为自己终于捡回来一条命。
家里有两个病人在,每日都要请大夫,熬药,换绷带,照顾病人,这就要整整占一个人。
琥珀和钱婆婆轮流照顾病人,忙得不得了。
而店里那副本来只是用来撑场面的南珠头面,在某一天居然真的被琉璃卖了出去,甚至还收到了几家定做头面的定金。
钱婆婆乐得合不拢嘴,却也更忙了,忙得不得不又找了些街坊女户家的小娘子来帮忙做头花。
家里生意好,大丫大字不识一个,连算盘都不会打,帮着看看店可以,要帮琉璃算账收钱,那就根本不顶用。
琉璃请示过姜云容后,又请了个隔壁会算账的小娘子来帮忙做账房。
不知不觉间,姜云容发现,她这个小小的家里,原本只有她孤身一人,现在居然每日有十几个人进进出出,而田家坊那些孤苦的女户们,现在也靠着帮她这个铺子打工过活。
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到现在要担负十几户人家的生活,突然就压力山大了。
这铺子生意好不好,于她的生活影响都不大,但对依附于她的人来说,这可是他们的生活来源,事关重大。